七 红眸明若纱

又是新的一天。

金色的阳光从窗户外溜进来,轻叩我的睫毛将我叫醒。

我醒来的第一刻,感觉自己的眼皮都肿了,似乎都黏在了一起;眼眶、喉咙都很痛,似乎流失了很多水分一样。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呆滞了3秒钟,然后回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重大事件。

我终于知道了榴月身体遇到的状况,知道他的伤有多么严重,昨晚在他房间里哭了好久,好像把一年的眼泪都流干了。

明明遇到生命危险的人是榴月,但是后来,全靠他来安慰我,让我不要太伤心。

对了,榴月!

他现在醒来了吗?

我得去叫他,那个可怕的咒印带来的负作用之一就是让他越来越想睡觉,如果放任下去可能会一睡不醒。

想到这里,我立刻从**跳起来,然后踩着拖鞋就冲出房间,去找榴月。

绝对不能让这个家伙再睡懒觉。

当我跑到客厅的时候,却发现那个睡懒觉的家伙已经起床了。

而且今天他打扮得特别帅气,手里捧着一束刚从花园里采摘的玫瑰,有红色的、粉色的,还有白色的,用蓝色的丝带扎成小小的一束。他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领口系着蝴蝶结,长长的银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精致的五官清楚地呈现出来,比平常慵懒魅惑的样子看起来更加俊美。

我呆呆地看着他,感觉悬着的心先是落回了原位,然后又怦怦地加速撞击着我的胸膛。

“早上好,我亲爱的主人,这是我特意摘给你的最新鲜的玫瑰!”

他缓步走到我面前,就好像古代的骑士给公主行礼一样,微微俯身、弯腰,将那束玫瑰递到我的面前。

我僵硬地接过他手里的玫瑰花后,跟着他走到餐桌旁。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爱的早餐,亲爱的主人,请你享用!”

我坐好,盯着盘子里心形的牛排忍不住出神了。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明明昨天这个家伙才告诉我他身上有可怕咒印的事情。

“榴月,你是不是发烧了?”在榴月把刀叉一一递到我手里的时候,我忍不住问道。

榴月热情的笑容僵了僵,又绽开一个微笑,深情地望着我说:“亲爱的主人,我没有发烧,而是整颗心在为可爱的主人燃烧啊!”

听到这么肉麻的话,我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早餐的胃口也吓没了。

本来,谁家早餐会吃油腻腻又难煎的牛排啊!

再配上榴月那么肉麻的话,我感觉自己的胃非常不舒服,根本没办法吃下去啊。

“七日晴,你怎么了?是不是想让我喂你?”榴月疑惑地望着完全僵硬的我。

“不,不用,我自己吃,你,你也吃吧……”

我连忙摇头反对,结果榴月又露出一副很失望的表情。

啊啊啊,我是不是还在梦里没醒来啊?

昨天发生了那么重大的事情,我以为今天应该是我对着可能成为睡美人的榴月嘘寒问暖,而不是现在这种古怪的情境——面对一个笑眯眯、超级热情、看上去一点儿事都没有、非常精神的榴月。

匆匆地吃完早餐,为了逃避和变得特别奇怪、特别热情的榴月相处,我紧跟在明若纱的身后出了门。

今天是周末。

我们不用去学校,但是我和明若纱要去真治学长家里。真治学长跟明若纱说,他重新创作的新画已经完成了,我们今天要完成最后一幅作品的拍照和登记,以及送去装帧。

两个人的路途变得很沉默。

我和明若纱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

车上空****的,没有几个人。

明若纱望着窗外,依旧是一副平静无波的表情,就跟吃早餐时一样。我和榴月好像在上演偶像剧里男女主角的对手戏,而她一个人远远地坐到餐桌的另一头,不紧不慢地吃着早餐,似乎那戏剧性的一幕对她完全没有影响。

不管怎么看,明若纱就是一个没有情绪和情感的冷冰冰的人偶娃娃,这样的她却对真治学长的事情非常在意。

唉,我很好奇明若纱的来历和想法,但是现在让我更加奇怪的是榴月早晨的行为。

“明若纱,你说,为什么榴月早上那么奇怪啊?明明昨天都没有这么刻意的……”

不知不觉,我问出了声。

问完才发现不妥。

明若纱根本不会理我的吧?她那么冷淡的一个人……唉,就当自己没问过吧。

我皱着眉头,收回了目光。

没有料到明若纱竟然转过头看向我,然后说道:“他一晚上没睡觉。怕你担心他一睡不醒会哭,所以昨天他没睡,一直忙着各种事情,在等你醒来……”

我眨了眨眼睛,一开始还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想明白后,不由得愣住了。

“我好害怕看到你睡着了怎么喊也喊不醒的样子……”

我想起昨晚自己说过的话。后来他好像跟我承诺了什么,我因为那一天过得太乱太累,又哭得太久,就那样睡过去了,而榴月好像还一直陪在我身边,在我耳边一直说着要我放心的话,让我安然地睡过去了。

今天早上,我看到他醒着的时候,那一刻紧张的心顿时安定下来了。

但是我不知道,他是为了让醒来的我可以看到好好的他,而一直不睡觉,一直在找事情做。

所以,他早早地准备好了程序麻烦的早餐;所以,他摘回来带着露水的新鲜玫瑰花……

可我完全不知道他为我做的这些,还觉得他奇怪。

想起出门时榴月有点儿失落的目光,眼泪很快又在我的眼眶里打转。

我真的太粗心了。现在明明需要照顾的人是榴月啊!怎么我反而变成了他的负担呢?

我眨了眨眼睛,把眼泪逼回去。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明若纱。”我吸了一下鼻子,真诚地对她说,“我太粗心了,没有注意到榴月为我做的牺牲……”

因为对爷爷的承诺,这只追求自由而又强大的妖精,寂寞地在妖精公寓里等待了好久;因为保护我,被无法承受的咒印伤害;因为担心我,他不敢让自己睡着,一直忙碌着,以最精神的样子出现在我的面前,想让我放心……

他为了我做了这么多,我能为他做什么呢?

我能找到妖精医生救他吗?

“不要在他面前哭,他会因为你的伤心而伤心。”

黑发妖精少女的眸光闪动了一下,突然对我说了一句,让我恍然明白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对啊,我至少可以不让他为我再担心。我可以坚强点儿,阳光点儿,带给他信心和安心,陪着他一起解决问题。

想明白后,我望着屡次点醒我的明若纱,再次道谢:“明若纱,谢谢。无论遇到什么事,我会跟榴月一起努力的!”

明若纱转过头,白瓷般的侧脸被晨光沐浴,明明还是如同冰雪般凛然孤绝的气质,但是又有种异样的柔和。

我不曾见过这么矛盾的少女——如雪一般孤寂清冷,又如雪般剔透轻柔。

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吧。

当大街上都开始热闹起来的时候,我们转了两趟车来到了真治学长家楼下。

学长家是一座老旧小区的筒子楼三楼,楼房外还有爬山虎密密麻麻地遮盖住大半面墙壁。

这是一个建造年代比较久的小区,没有很便利的配套生活设施。唯一的优点应该是比较安静,处处绿树成荫,有了年龄的老树为这个古老的小区撑起一片片蓬勃的绿荫伞,装点着朴素的环境。

原来天才画家少年就是在这样安静而简朴的小区里诞生的啊!

我打量完四周的环境,然后和明若纱一起上楼。

走到二楼的时候,明若纱似乎听到了什么,突然加快了脚步,越过我,以非人所及的速度两步冲上了三楼,然后以她的巨力轰开了房门。

“砰!”一声巨大的破门声响起。

“啊啊啊——”

不明的惊叫声夹杂着震惊和怒气。

“哐当!”

一阵十分凌乱而嘈杂的声音传来。

我听到这些声音,心里不由得一惊,跟着冲上了楼。

等到我来到三楼学长家门口,看到门口某某快递的纸盒时,我下意识地往里看了一眼,却发现纸箱里装满了泡沫,什么东西都没有,而走进房内,里面的情形吓了我一跳。

客厅内的陈设东倒西歪,地板上一片狼藉,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汽油味。

而靠近沙发的墙角,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倒在那里,他手边还有抢下来的汽油瓶,但是他脸色苍白,额头有鲜红的血液渗出。

是李真治学长!

我吓得立刻冲到了学长的身边,却发现学长已经昏迷过去了。

敞开的窗户旁,一个穿着快递服、戴着帽子和口罩遮住半张脸的男生,正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举着画,跟明若纱对峙。

“再靠近,我就毁掉他最重视的画,让他的心血变成一堆灰烬!”

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从那个伪装成快递员的家伙的嘴巴里发出。

我惊讶地望着这个藏头露尾的人,听语气,他似乎就是那个屡次破坏学长画作的人。

我愤怒地盯着他,想冲过去将他抓起来,不料——

“呼——”

明明没有风,但是明若纱的周身仿佛有气流环绕一样,她的黑发在空中微微飞舞,脸色更加冰冷。

我仿佛感觉到一股恐怖的低气压气旋,正以明若纱为中心向四周扩散,一旦爆发,可能连整个房子都会毁掉。

“明若纱——”

我低低地叫了一声,但是我的声音似乎没传到明若纱的耳中,就被明若纱周身的低气压给反弹回来了。

我担心地看了看晕倒的真治学长,没有再叫明若纱,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学长的呼吸。发现他的呼吸还比较微弱,我又在周围找了找,找到一个家庭医药箱,拿出里面的止血纱布,按在了真治学长的额头上,另外空出一只手,打算拨打120和110。

不料我才拿起手机,就被那个眼尖的坏家伙看到了。

“住手!”那个家伙超级大声地吼着,“敢报警我就立刻烧了这幅画!”

听到他威胁的话,我播了一个“1”就停住了,瞪着他不满地抗议:“他受伤了,我只是要打120而已!难道你想害学长失血过多而死吗?”

在我说出“死”字的时候,我明显感觉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莫名的冷风,吹得房间里的纸张和轻的东西飞上了半空,而窗边的男生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靠在了窗户上。

“哪里来的怪风……咳咳……不许打!他是自己摔的,不过是小伤,死不了的!”那个坏蛋坚持不让我拨打电话,目光牢牢地盯着我的动作,“给我丢掉手机,不然我烧了他这幅画!”

坏蛋拿着学长最重视的画作威胁我,眼睛一会儿瞟瞟明若纱,一会儿盯着我,警惕地来回犹疑着,让我根本没办法做小动作,只好暂时听那个人的话,将手机慢慢地放下。

我有点儿着急,但是观察了一下学长,发现他额头上的血虽然令人感到有点恐怖,但用了止血纱布后还是止住了,伤口也没有多大,看来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只是再拖下去恐怕不妙啊!

“原来是你吗?毁掉他用心创造的画,还害他受伤流血的人……”

冷冷的女声好像自带回音效果一样在房间里响起。

明若纱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红光,阴沉沉地看向对面的男生。

明明是精致秀丽的少女容貌,但是她此刻的凛冽气势宛如实质化了,连她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黏稠,让人无法呼吸。

那个拿着打火机的坏家伙根本没有察觉到明若纱的可怕,反而猖狂地扯下了自己的口罩,对着明若纱大笑道:“哈哈哈!就是我!谁叫他没什么本事还总喜欢霸占老师欣赏的目光……谁叫他抢走了别人的机会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我惊讶地看着这个满脸疯狂之色的人。

原来这个人也是个年轻的男生。他又瘦小,脸色有些苍白,只有眼睛里闪着疯狂执着的光芒。他的表情有说不出的狰狞可怕。

男生根本没把我和明若纱两个女生放在眼里,他轻蔑而又得意地说出了他几次三番伤害真治学长,害学长办不成画展的原因。

原来他曾经是跟真治学长同一个画室的学生。两人家境都困难,又师从同一个老师,被一起推荐参加少年绘画比赛。

但就是那次比赛,让两个出发点相同的人,命运发生了不同的变化。

真治学长那奇异美丽的异域风景画获得了一等奖,从而被圣和学院特招入学,不但获得了全额奖学金,还被学院重点培养,一路成长,斩获了许许多多的国内外比赛奖项。

而这个男生,第一次比赛失利,但是他努力画出来的画也得到了银奖。

可残酷的现实是,大家都只在意第一名是谁,至于第二名和第三名,大家并不关心。

自然,第二名的他没有获得什么学校对他抛出来的橄榄枝。

而对比真治学长的成功,他被他的家人认为天分也就这样,如果不能得到第一名的话,那就没有意义,而贫寒的家境也无法再支持他继续学画。

他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爱好,但是心里郁结难开,没有了爱好和动力的他自暴自弃、逃学,跟不良少年混在一起,后来被学院开除……

就连家人都不再接受他,当他一无所有、流落街头的时候,刚好看到新闻报道上说的——天才少年画家李真治获得罗丹奖,荣誉归来即将召开个人画展,成为本国最年轻个人画展举办者……

他压抑许久的负面情绪终于爆发了。

“都是他!每次他的成功都会提醒我自己有多么失败……但明明我们的起点是一样的,不过一次比赛,只差了一个名次,他就成为了天上的凤凰,而我沦落为被踩在脚底的泥……”

男生疯狂地笑着,笑着笑着眼泪居然流出来了。

听到这里,我觉得这个男生其实有点儿可怜,他被迫放弃自己的梦想,才走向堕落,但是,这也不能成为他伤害无辜的理由!

“可你也不能伤害真治学长,学长又不是那个让你放弃梦想的人……”我大声地冲他说道,希望他不要再错下去。

“就是因为他!当年只差了一个名次而已,我的家人就要我放弃画画……如果没有他,当年的第一名就应该是我,被圣和学院破格录取和培养的人也是我,今天能开画展的最年轻画家也应该是我,不是他!如果没有他……”

“砰!”

男生用力地握着那幅画,重重地拍在身后的玻璃窗上,仿佛在发泄似的,疯狂的举动让我不由得心惊肉跳。

“所以我想除掉那个碍眼的存在!毁掉他的画,让他开不成画展,让他没办法再用他的成功来衬托我的失败……”

“你这完全是嫉妒心作祟!真治学长赢你是凭实力,你今天变得这么可悲,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冲那个男生吼道。

“七日晴,这种懦弱无能的人类,不用跟他讲道理了。”

冷漠的声音传来,我惊讶地望着明若纱,就看到她直直地朝着那个挥舞着打火机和画的男生走去,不顾那个男生威胁的话语。

“不许过来——你不许过来!可恶,明明我今天会成功的……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家伙想保住他的画……”

男生似乎被刺激得语无伦次了。他看到明若纱不听他的话反而逼过来,便慌乱地打着打火机,去点那幅画,但是画布没有燃起来。此时,他紧张得手抖了起来,那个点燃的打火机直直地朝地上掉去。

他脚下的地板上洒有易燃的汽油,而明若纱刚好一脚踩在了那里,我紧张地叫起来。

“小心,明若纱——”

“啪——”

电光石火间,我只看到明若纱轻轻一抬脚,那个掉落的打火机就恰巧撞击到她抬起的脚面,反方向往上飞起至明若纱的手里。

就好像电影的慢镜头一样,打火机掉落的速度变慢了,而明若纱的速度变得无比快捷。我只看到她一踢脚一伸手,那个本来离地板只有几厘米的、差点儿酿成火灾的打火机就在眨眼间飞到了明若纱手里。

“你——”

男生露出一种微微放松又有点儿懊恼的表情。没了打火机,他还试图徒手破坏手里的那幅画,但是手一动,就被明若纱单手抓住手腕。那幅画被明若纱夺下,稳稳地丢到了沙发上,而那个男生因为明若纱反扭着他的手腕,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你松开……臭丫头,松开!他是你什么人,你要这样维护他?”

那个男生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表情,愤怒地吼着。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说道:“我知道了……你们这种肤浅的女生,就是看中了他的那张脸吧?看来李真治就算以后手断了画不了画,还可以靠出卖美色……”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声响起,打断了那个家伙口中冒出的肮脏的话语。

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因为这一巴掌不是明若纱打的,而是那个男生用他另外一只空着的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是的,我没看错,是那个男生自己打了自己嘴巴。

天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啪——”

又是一个耳光……

那个男生竟然自己打起自己的耳光来,紧接着,他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为什么会这样?啊!住手——”

但是无论他怎么挣扎,他的手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他自己的脸上挥去。

因为明若纱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那个男生瞪大了眼睛望着明若纱,语气变得无比惊恐:“你,你的眼睛变红了,怪物……怪物,啊啊啊!”

明若纱松开他的另一只手,然后慢慢地退开,无视那个男生惊恐的叫声和不断打自己耳光的声音,转过身来。

白皙精致却不带一丝表情的瓷娃娃面容上,一双血红色的眸子看上去异常诡异。

是明若纱从妖精之门出来后我见到的样子!

不过,她的眉头皱了皱,好像哪里不舒服,但是依旧在强行忍耐。

“明若纱,你的眼睛……”

我惊讶地望着她。她的眼睛怎么突然变颜色了,而且整个人似乎有点儿不对劲?

“我没事,这是我所属的妖精种族曼罗夜族的血脉天赋——幻术操控。打电话送他去医院……”

明若纱走到了我的身边,脸色异常苍白的她看了昏迷的李真治学长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我一边打电话,一边焦急地喊道:“你去哪里,明若纱?你不等真治学长醒来吗?是你救了他啊!”

“不用告诉他我的事。”

明若纱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