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开杀戒

再次回到缥缈阁,我犹如大梦初醒。

云无渊到底没有杀我,也许是我的血不值得沾染他的手,他回流云宫里修行,不再过问任何事,白胡子的伤还未全好,却天天坚持和燕堂一起来探望我,我伤病的身子在**苟延残喘了大半个月才有了起色,陌羽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我。

在这半个月里,我连续做着那个似曾相识的梦,梦里的少年对我百般温柔,可我始终看不清他的脸,直到有一天,他的脸与冥山宗主锦璃重叠在了一起,他笑着对我说:“璎儿,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你乖乖地睡一觉,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我赫然惊醒,大喊着坐了起来:“哥——”

陌羽闻言,急忙奔过来,我抓着她的手臂迭声问:“陌羽,我哥呢?我哥哥呢?”

陌羽面色煞白,莫名地看着我:“尊主,您……没有哥哥啊?”

我心里一突,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她说得对,无论是姬月栖还是锦璎,都没有哥哥,可是梦里的少年为什么会变成锦璃?而锦璃又为什么这么熟悉?

依稀记得御寻欢坠海时,脑子里划过的破碎片段,因为太快我记不太清,可我却依稀记得那里面有锦璃的身影,锦璃,他到底与我有着什么关系,我从前与他认识吗?

他亲口承认他有个妹妹,可他的妹妹已经死了,虽然我也姓锦,但我不是他的妹妹……也幸好不是,如果锦璃是我哥哥,而他又一心想杀姬月栖,那画面想想就觉得可怕。

“尊主,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陌羽替我擦了擦额角的汗,又为我端来一杯水。

我低头轻抿了一口,抬眸问道:“陌羽,云无渊一直都没有出流云宫吗?”

云无渊曾问过锦璃,想必他应该是知道一些关于锦璃的事,如果向他打听,或许能了解到一些蛛丝马迹,可是,我与他如今形同陌路,如何再去找他呢?

陌羽“嗯”了一声,扬起头看我的脸色:“尊主是不是想念真君了?”

我眼角一瞥,戏谑地笑道:“只怕是军师想念我们的左使大人了吧?”

陌羽见我戏言,脸上飞快地浮上一朵红霞,嗔怪地看我一眼,又害羞地垂下头:“哪……哪有,我想谁也不……不可能想他。”

“我知道你喜欢他。”我扬唇轻笑,佯装感慨道,“小姑娘长大了,春心**漾了,留不住啊!”

“哎呀,尊主!”陌羽羞涩地跺脚,别过头不看我,这时,燕堂和白胡子恰好从外面进来,大意是听到了我的谈笑,红着脸愣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白胡子抿着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我越发笑得恣意了,起身走到铜镜前坐着,准备梳整一下多日里不曾打理过的长发,镜中的那张脸依旧很美,即便是在病中,眉目间也尽是妖娆。

姬月栖这样的貌美女子,即便不动,也是一身风华。

世间之事,过则不祥,如此招摇,必酿大祸。

我拿着梳子一点一点顺着胸前的长发,镜中的脸慢慢变成另外一番模样,虽不及姬月栖艳华动人,却有她没有的灵秀,只是看着这张脸,竟让我衍生出了一种异样的熟悉,我似在哪里见过?

我想着,突然大惊失色!

锦璃?

手中的梳子啪的一下掉在地上,我猛然站起身,看向门口呆愣的俊逸男子:“燕堂,快,随我去北海!”

燕堂怔住,我却已急不可耐地抓起衣服走了出去。

一直不明白为何看到锦璃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现在想来,他所像之人竟然是我!

锦璎,锦璃,相同的姓氏,相似的面容,这中间到底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站在北海吹了许久的风,始终想不起来锦璃与我究竟有怎样的牵扯。

回去时在月光城**了一圈,路过锁艳楼,想起御寻欢曾经是这里的常客,一时间如鲠在喉,迈开步子就朝里面走了进去。

我依旧是男装扮相,小二见了我,脸上差点笑出一朵花来,热情地招呼我们上楼,燕堂跟在我后面,眼珠子都快吓掉出来了,他扯着我的衣袖,压低音量道:“尊主,您珍重啊,真君在缥缈阁数千年,若真要杀您,早……早就……那个了,您这样不值得!”

我停下步子,摇了摇他扯住我的袖子,回过头好笑地看着他:“怎么?

你以为我为了他要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了?”

被我洞穿想法,燕堂连忙窘迫地摇头,松开我的衣袖,我挑起眉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燕堂,若有一天,我与他为敌,殊死不休的时候你怎么办?”

燕堂向来敬重云无渊,如果我与云无渊真的到了无法共存的地步,他定会为难。他愣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下一刻立马清晰又坚定地道:“我不是真君的对手,但定会拼尽全力保护尊主,直到他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说不感动是假的,姬月栖再浑蛋,大概也曾给过他们温暖吧,是以换得他们一生的追随,心底漫上丝丝暖意,我取笑道:“你啊,和陌羽真是天生一对。”

燕堂面色一红,别扭地扭过头,再不敢随便找我搭腔了,我直接上了三楼,让小二拿来一坛好酒,径自选了一个安静又靠窗的位置坐下,一边赏着窗外的景致,一边浅酌。

三楼是饮酒作乐的雅处,中间用屏风隔出数个小厢,我打听过,御寻欢以前常喜欢坐在这里喝酒,而且每次都包下一层楼,出手豪气冲天,堪比土豪中的战斗机,但他却并不要人陪,只一个人落寞的地畅饮,真不知道他喝的是酒还是寂寞。

我一杯接着一杯,突然好像有点懂了御寻欢的心境,正想有感而发来几首悲情的酸诗,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宗主,她真的在这里吗?”

宗主?这两个字让我一下子来了精神,普天之下,唯一的宗主乃冥山掌门——锦璃。

燕堂与我对视一眼,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坐直身子凝神去听。

“按本座卜算的来看,她的确在这里。”

“宗主织的幻境无人能解,她是怎么逃出去的?”

“并非无人能解。”轻轻的叹息在隔壁响起,锦璃沉吟好半晌,才幽幽道,“当年本座把璎儿囚禁在北海海底的时候,她还很小,想不到时光荏苒,一晃就是数百年,再过不久她就满六百岁了。”

他的声音柔柔的,甚至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宠溺,可于我来说,却如晴天霹雳!

那个将我囚禁在北海的人竟然是冥山宗主锦璃!

那个在梦中唤我“璎儿”的少年竟然也是锦璃,梦里的他优雅温柔,就是这样的温柔支撑着我年复一年,我曾把他当成唯一的救赎,却原来我又错了!

生也锦璃,死也锦璃,一切的痛苦都是拜他所赐!

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仇什么样的怨,才让他丧心病狂地将我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一关,就是三百年。

若不是姬月栖救我出来,这个期限只怕更长,甚至永远。

一想到那样永无止境的孤寂和折磨,我的背脊猛然一阵生寒,手指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心底的怒与恨怎样也压制不住,一挥袖将桌上的东西统统推扫在地,酒水四溅,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锦璃!”我怒吼一声,一脚踹向眼前的屏风。

大约是骨子里的怒火唤醒了姬月栖体内的力量,这一脚竟将屏风踹得粉碎,我自己都感觉到一股轰然的气流随着热血往上涌,这股强烈的压迫把周围的窗棂都震得嘎吱作响,我的头发和衣裳朝后飞起来,猎猎作响。

屏风后有十来人,在碎裂的瞬间立刻起身,动作迅速地往后退,看到我皆是大吃一惊。锦璃仍是一袭锦绣黑袍,眉目沉静尔雅,雍容而又清贵逼人,他打量着我的模样儿,眼底生出一丝诧异,面上却极从容。

“姬月栖?”他居然淡淡地笑了一下,“有仇之人,何处不相逢。”

燕堂拔剑挡在我面前却被我推开,体内的气息还在狂涌,我死死地握住拳头:“燕堂,你走,回缥缈阁。”单打独斗也好,同归于尽也好,今日我势必要与锦璃鱼死网破,这是锦璎与锦璃之间的恩怨,不必搭上燕堂。

燕堂不肯,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锦璃见我浑身戾气暴涨,不知是想到什么,忽地神情一黯,漆黑的眸子微微眯起来:“姬月栖,北海一战你侥幸不死,是不是你带走了璎儿?以你的能力即便受了伤,也能破开本座的幻境!”

不得不说,锦璃真的很聪明,只是他猜对了所有,也绝对料不到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姬月栖,就是锦璎。他有预卜先知的能力,定是算到我逃出了幻境,所以在此等候我,只是他永远也等不到锦璎出现了。

想到这,我心里竟有一丝痛快:“璎儿是谁?看样子锦宗主很在意她?”

锦璃的唇畔溢出一抹干净绝尘的微笑,只是那笑却让人感到无端的冷:“若真是你,你最好将璎儿还给本座,否则缥缈阁休想再有安宁之日。”

“笑话!”我冷冷地笑,“区区冥山,我还没有放在眼里!今天即使你不动手,我也不会轻易放了你!”

话音一落,我抬手用力一吸,将锦璃身侧的男子猛然吸过来,一掌轰碎窗户,抓着他的脖子从三楼一跃而下,将他的头狠狠地砸在地上,男子受不住这股冲击,喷出数口鲜血晕死过去。

街上的人尖叫着一哄而散,小二急吼吼地追出来要我赔钱,我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他立马焉在角落不出声了。

燕堂和锦璃等人也在同时飞下锁艳楼,看着他脚边满身血迹的属下,锦璃嘴角的笑容依然如初,只是眼神却在骤然间寒凉如冰。

自我成为姬月栖以来,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血腥过,体内的力道和戾气疯狂乱涌,仿佛控制不住,燕堂大概看惯了我怂包柔弱的样子,突然又变成以前的暴力杀人狂魔状态,他一时接受不了,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别说燕堂,我自己都被吓到了,姬月栖练的什么邪功,也太霸道了!

不过看到锦璃一副气得快要晕厥的样子,我心里就说不出的畅快淋漓。

“下一个轮到你了,锦宗主!”看着手上的鲜血,我听见自己发出邪媚而又恶毒的笑声。

说话间,我的手掌已经朝锦璃挥了过去,锦璃神色微凛,手心向上一抬,一柄宝剑倏然出鞘,我赤手对决,周身的压力飞涨,每一个起落都带起磅礴的气流和冷戾的劲风,那劲风如同利刃,见血封喉。

那一天,我仿佛一头沉寂许久需要噬血的恶魔,杀了他们很多人,我拼命让自己停手,可身体却完全控制不住,锦璃那边有人放了信号,没多久,在周围寻找锦璎的人全部赶来加入了战场,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我和燕堂被困在中间好似困兽之斗。

但他们于我来说,就如同猎物的午餐,刺鼻的血腥味扑来,我血液里的暴力因子就激烈地跳跃冲撞,锦璃见我杀红了眼,淡淡地讥嘲一笑:“这样凶戾的你,才像是本座认识的姬月栖。”

他手掌一动,利剑风驰电掣般朝我胸口袭来,我掌心凝气就要去抓握剑尖,远处一道透明剑刃从空中闪电一样俯冲而来,倏地一声插在我和锦璃中央,巨大的剑气将我们俩人轰然弹飞出去。

我抬眼一看,若有若无的透明剑刃已逐渐消散,化成了摄人心神的绝美白影——云无渊。

“你让开!”我冷冷地看他,飞身又要去揍锦璃,云无渊伸手在我腰间一握,将我抓在胸前,两指在我身上快速急点,然后从眉心一划,冰凉的手盖住了我的眼睛。

我只觉一股寒气从眼睛里渗了进去,渐渐侵入四肢百骸,浇灭了血液里躁动的火焰,火焰一消,我仿佛被人抽干了力气,整个人软软地瘫倒下去。

云无渊指尖一紧,稳稳扶住我,缓缓在我耳边道:“放心,没事了。”

我虚弱地抬起头,从他担忧的凤眸里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色。

我和他已经冷战了很久,这是冷战之后他第一次与我说话,很简单,却莫名的让我安心。

明知道他一心想要我死,可还是会败倒在他的一句关心、一个眼神里,还是会对他心动如初,我扯了扯嘴角,突然心酸得想哭。

就在云无渊制住我的片刻,眼前的战场已经尸横遍野,缥缈阁来了很多人,连白胡子都来了,他带着众人一边砍杀一边喊着要为我报仇,我是第一次看到缥缈阁的弟子们打群架,下手那叫一个狠厉,手起刀落跟砍白菜一样,而且越杀越兴奋,和方才陷入魔障中的我一样疯狂。

我从来不知道平时在我面前谨慎小心的弟子,杀起人来竟是这样残忍,不由得心头突突直跳,连忙朝前大喊道:“住手!都住手!”

刀光剑影中,我的声音弱得可怜,双方一点要退散的动静都没有,我闭上眼睛,气沉丹田拼尽全力怒喝一声:“缥缈阁众人听令,给我退下!统统退下!”

姬月栖**出来的人除了听话,还很规整,他们训练有素,立即像潮水下坠一样动作整齐,十分秩序地折身返回,唰一下就涌到了我身后。

白胡子这才得空向我走来,问道:“尊主,您没事吧?”

我摇头,心里却被这激烈的现场震得失去了言语,四周全是残肢断体,到处都是殷红的血,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重得让我想吐,我仿佛被人泼了一桶冷水,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真君这是何意?”锦璃比我冷静得多,干净的黑眸扫视一圈周围,复又将目光落在云无渊身上。

云无渊看我一眼,抬眸不疾不徐地道:“你走吧,今日的事到此为止,莫要再添杀戮。”

锦璃柔和一笑,声音却已经凉了:“姬月栖今天大开杀戒,地上躺的全是本座的人。我不可能放过她!”

云无渊放开我:“那好,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今天若胜了我,她的生死由你处置!”

我一怔,锦璃亦是一怔,但很快他又恢复了镇定,从容不迫地道:“好。”一字落尽,他白皙的指尖微微翻起,周身金光乍闪,一个巨型太极八卦阵猛然出现在他的脚下,那阵形透明,周围闪着冲天的金芒,太极八卦的纹路纵横交错,他站在中央,嘴角噙着轻淡的笑,优雅干净,却令人不寒而栗。

云无渊往前一步,覆手一弹,无数柄透明的长剑赫然出现,在空中有意识般对准太极八卦阵,所有人都往后退开,把空地让给这两大高手,四周分明站了数百人,却静得如同幽暗的黑夜。

阳光从高空铺洒而下,在满地的鲜血中折射出奇异的光芒,而那两个绝色的男子便在鲜血之上对决,一时现身交错,一时又隐匿不见,画面十分诡谲。

我抬头看着,忽然想若锦璃胜了,云无渊会不会真的让他杀了我?

想了半天毫无头绪,就在这时,空中发出一道刺眼的光芒,锦璃的身影从上面坠落,他似支撑不住,单膝一弯跪了下去,吐出一口鲜血。

看到他口吐鲜血,我心里竟也是莫名的一疼,但这股疼还来不及延续,就听得他道:“姬月栖杀戮无数,真君不分青红皂白地护她,对得起天下苍生,对得起在她手里死去的冤魂吗?”

云无渊落在我面前,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一个世外之人,苍生与我何干。”

我惊讶地看着他,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的确,他身为剑仙,早已不是红尘中人,苍生他可念可不念,可既不念,他为何一直留在缥缈阁不肯离去?若念,他又何苦说出这样看似无情的话来置我于风口浪尖?

锦璃轻轻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连眉眼都弯成了月牙:“真君何必这么谦虚,你若当真不管苍生,就不会有北海一战了。仙门中众门派之间一直争斗不休,如果不是你送信给千绫罗,告诉大家姬月栖的下落,引我们前去,众门派又怎么会联合一气对抗姬月栖,如果不是所有人一起联手,姬月栖又怎么会被我们打下北海?”

轰!

我浑身俱震,只觉得有一根什么锐利的东西从我脑海里一穿而过,将我紧绷的最后一根弦突然剪断了。

我一直以为是内应所为,御寻欢身份暴露后,自然而然将这个屎盆子扣在了御寻欢头上,尽管知道云无渊不喜姬月栖,却从来没想过原来姬月栖的死真的是他一手促成。

是他杀了姬月栖!

“锦宗主的话似乎太多了。”云无渊眼底隐现冷戾,身形一动就到了锦璃跟前。

锦璃不动声色地扬起唇,越过他看了我一眼:“真君不必恼羞成怒,你为苍生除害,天下人感激你还来不及。我只是不明白,既然你那么痛恨姬月栖,为什么现在又一反常态来保她?”

锦璃的话音才落,云无渊手中的剑已经抵在了他的脖颈上:“你们不必打着为苍生除害的幌子来达到目的,只要有我在一天,绝无可能让你们得逞。”他将长剑逼近一寸,轻轻一动就溢出了血。

我飞快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云无渊,你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云无渊转过脸看我,目光寒凉而冷沉,并没有解释,只道:“你要救他?”

“放他走。”我不避不让,与他对视着。

锦璃是囚禁锦璎的人,他一定知道我的过去,我还没弄清楚事情真相,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云无渊没再说一个字,缓缓放下握剑的手,冷剑倏然消失,锦璃站起来,看着我的眼神微露诧异,似是不明白我为何放他走,又仿佛渗了别的情绪,一时复杂难辨。

我已无意去解读,拖着沉重的身子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去,燕堂和白胡子跟在我身后,我挥了挥手:“都回去吧,谁也不许跟着。”

“尊主……”燕堂迟疑地顿住了步子。

“姬月栖,你要去哪里?”云无渊的身影挡在我面前。

我抬眸看他:“其实我也挺想知道的,你分明那么恨我,却为何又要保我?不过都不重要了,如果你要杀我,这条命随时来取,你要杀吗?不杀我走了。”

他没有动,我绕过他继续走。

“姬月栖,跟我回去!”

“我不会回去,我再也不回缥缈阁了。”

我坐在北海边的礁石上,听着海风狂乱地吹过,心里面空空****的,说不出的荒芜,心如死灰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虽答应过姬月栖要替她报仇,可她一身孽债,这仇没法报,但我总算替她找出来了罪魁祸首,如果她还活着,看到最爱的人对自己恨之入骨,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

“云无渊,你有过喜欢的人吗?”我轻问。

我知道他在身后,从我离开开始,他就一直跟着我,不说话也不阻拦,安静得就像随时会消散的空气,但我知道他在。

他的声音凉凉的,一丝一缕传来:“以前没有,现在……也许有。”

原来他也会有喜欢的人,是千绫罗吗?我苦笑一声,凝眸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曾经我在这里得以重生,如今这颗渴望的心又从这里开始死亡,这算不算一种讽刺?

我想走,想逃离这一切,可我很清楚,茫茫世间,根本没有我可去的地方,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从我成为姬月栖这不过短短的数月时间,却明白了有些时候即便再痛,也只能清醒地痛着,毫无他法。

就好比现在我一身的血债,那么多条人命的消逝,非我所愿。我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手,心底的冷由下而上逐渐蔓延,只觉从未有过的茫然。

云无渊走上前站在我身边,像是读懂了我心中所想,垂眸淡淡地道:“你的这双手,从前沾过更多的血腥,只要能达到目的,你会遇神杀神,佛挡杀佛,你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他话语有些奇怪,分明是说的我,却仿佛穿透我看到了另一个人,我心下一惊,莫非他也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我蹙眉思索着,他的声音轻轻淡淡地在头顶响起:“这世间大多事,光用眼睛看未必能看到真相,正如你猜想的那样,我一直都想杀了你。”

我猛然一怔,站起来惊恐地看着他,他静静地凝视着我,极是寡淡地一笑:“你必须死。”

即便早已知道,但这样的字眼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让我心里发颤,忍不住漫上一丝恐惧:“为什么?因为我一身杀孽,还是因为你的劫?”

“都有,缥缈阁以前是个很干净的地方,是你让那里成为人人闻之丧胆的炼狱,你若不死,这天下将永无太平,酿下的因终是要承担它的果,北海一战,是命中注定的,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死而复生。”

他说得漫不经心,听在我耳里却如平地惊雷,我心中大骇,下意识地往后退步,却差点跌下礁石。

他一把将我拉住,待我站定,又慢慢地松开:“我仍是要杀你的,可是你却变了,你变得陌生,变得脆弱而平凡。这样的你虽然普通,却未必不是一个好的开始,从前的姬月栖已经死了,你与她不同,我希望你活着,带着你的善良活下去。”

他到底有没有看出来?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只是这样吗?”

“蓬莱寿诞,是御寻欢露出马脚的绝好机会,我知道他会派人去刺杀,早已让白胡子做好万全准备,你的寝殿,我也设了结界,只要你不走出去,就绝不会有事。可你却去了蓬莱,朽琛知道后,不可能轻易放你离开。那我只好将计就计,不带你提前走,只是希望你看清楚御寻欢的真面目。他若留在你身边,你会更加危险。”

他云淡风轻地解释着,目光一点点落在我的头上:“你怎样生我的气都好,但你必须随我回缥缈阁,你只有待在缥缈阁才是安全的。”

竟是这样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的确,每次危难之际,似乎都是他救了我。

我动了动唇,眼窝一下子红了:“云无渊,你不要骗我,你说什么我都会当真的!”如果再被他骗一次,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承受得住,有一股冲动,我很想告诉他我不是姬月栖,想把一切都全盘脱出,但终究是忍下了。

云无渊凤眸微动,扯下腰际的玉佩,握在手心里轻轻摩挲,惊艳出尘的脸上忽然浮上一丝轻淡的笑意:“我没有骗你,从你把它送给我时,我便没想过要让它碎了。”

以他的性子根本不会说谎,也不屑说谎,这块玉佩他还戴在身上,是不是说明,他至少还是在乎我的?

我转身背对他,多日的委屈和恐惧都化成泪水从脸上滚落而下——云无渊,你知道吗?这个身体里住过两个灵魂,她们对你深信不疑,是因为她们同样爱你。

白日里的疯狂让我意识到体内的不寻常,回去后我就躲在房间里试着练功,却发现随着真气的催动,我的身体里竟然出现很多黑色的符咒,这些符咒像细蛇一样游走在皮肤内,看得我头皮一阵一阵发麻。

生平我最怕的就是蛇虫之类的东西,这下倒好,还全跑进了我的身体内,甩都甩不掉,我跳起来,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凄厉惨叫。

陌羽冲进来时,我正惊慌失措抱着屋里的柱子哀号,她望了我一眼,唰一下趴到我身边,结结巴巴地道:“尊……尊主,您是不是吃**了?”

你才吃**!你们全家都吃**!

我咬牙切齿地瞪着她,这一瞪把我的三魂七魄都快吓没了,她的身后居然还站着一个人,云无渊眸子深暗,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

随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我这才发现,由于查看体内的符咒,我的衣裳已经是半敞开状态,头发也是乱七八糟,大胳膊大腿全露在外面,双手双脚就这么大剌剌的缠在柱子上面,姿势实在有些不雅。

我忙爬了下来,拉紧衣裳环抱住自己,看着云无渊,又忍不住害怕地朝他走了过去,可怜巴巴地唤了他一声:“真君……”

云无渊身体一怔,俊美的面上竟微微一红,他帮我拉拢衣裳,然后抓起我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别怕,这是大魔咒,只要你意念坚定,不像白天那样被仇恨所控,它就伤不了你。”

我一愣,陌羽也一愣。

“什么是大魔咒?”

“大魔咒是一本邪经,功力无边,练到及致可颠倒乾坤,它原本是苍华台之物,却被你夺了过来吞噬在体内,这些符咒就是邪经的力量。它与你的身体已经融为一体,所以你的功力才能所向披靡,正因为邪经的强大,天下想得到它的人有很多,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想杀你。”

我恍然大悟:“所以朽琛和锦璃那么大费周章,除了报仇以外,最大的目的是想得到这本邪经,修成绝世魔功?”

“权与名和势,都是贪,也是世人终其一生都想得到,却无法看透的东西。”云无渊点头,凤眸里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原来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是大魔咒,那些贪心的人不过是打着为天下除害的幌子来夺取同样的东西,他们的野心和姬月栖是一样的。

既是苍华台之物,那我便还给苍华台,这东西如此恐怖,指不定哪天就要了我的小命,我眼巴巴地瞧着云无渊。

“真君,带我去苍华台吧?”

我见到兰萧的时候,他正挥着手,赶苍蝇一样赶着一身罗衣的御嘟嘟:“你走吧,不要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眼睛都花了。”他这次穿了青衣,一头银发滑如冬雪,依然美出了三界新高度,只是他一出口,那决然的仙气就破得一干二净。

“我不走,你不给我,我就在这里住下了,兰兰,你都不心疼我!”御嘟嘟不依不饶地追着他跑,而他们的不远处,千绫罗站在悬崖旁边,正望着苍茫的天际发怔。

苍华台在九天之上,周围仙气缭绕,环境幽静而绮丽,是真正世外桃源般的仙境,一置身在这里,就感觉到一股浓厚的祥瑞之气。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还不及吐出来,兰萧和御嘟嘟就异口同声地喊道:“女魔头,你来干什么?”

两人一喊,原本背对着我们的千绫罗赫然转过身来,她清冷而又充满仇怨地看着我,一眼过后马上聚焦在云无渊身上,却并没有近身,只是远远地喊道:“无渊。”

她喊了一声,再没有说多余的话,千言万语似都汇聚到了眼中,她一身惹眼的白,立在空旷静诣的崖际边缘,风微微拂起她的发,那画面美得令人窒息。

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啊!我暗暗感叹着,转身朝兰萧走去。

兰萧暴跳起来指着我的脚:“别过来,别过来!你站到千绫罗那边去,你们这种罪孽深重的人,不配进入我们苍华台!”

我还诧异千绫罗看到云无渊,居然不跑过来粘着他,原来是不能过来。

只是她那么骄傲的人,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受兰萧的气?

兰萧见我停住,从怀里迅速掏出一枚东西放在御嘟嘟手中:“好了,给你给你,拿着东西赶紧走!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不过几面之缘,你总这样缠着我,说出去让人笑话!”

御嘟嘟揣着东西笑得格外爽朗:“就知道兰萧最心疼我了,**本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好笑话的。我就是喜欢你呀,就是喜欢缠着你!”

她说完,扑过去抱住了兰萧,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飞快地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兰萧尖叫一声,捂着脸震惊地看着她:“御嘟嘟,你轻薄我?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我不知道呀,我只知道喜欢就要先下手为强。”御嘟嘟笑嘻嘻地给了他一个飞吻,“兰兰,我下次再来看你,绫罗姐姐,我们走吧。”

她使劲挥了挥手,然后蹦蹦跳跳地跑远了,路过我时,还朝我凶残地翻了个白眼。

望着她消失在天际,我由衷地感慨:“大小姐真是女中豪杰!”朽琛狡诈阴险,却有个如此天真活泼的女儿,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

“你也不遑多让。”云无渊淡笑着走了进去。

我愣了片刻,还在想这话是几个意思,一只臭靴子从前方嗖的一声朝我砸过来,我立刻闪身让开,然后抓起臭靴子精准无比地朝前面丢回去,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兰萧倒地了。

我跑过去无辜地看着他,学着御嘟嘟的语气问:“兰兰,你怎么了?”

听到这声称呼,兰萧羞愤地抬起头:“女魔头,不许你这么叫,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只恨我不是御嘟嘟!”

这个名字简直是兰萧的魔障,他一听就疯了,爬起来就要跟我干架:“女魔头,我今天要替仙门清理门户!”

“你来啊,谁怕谁啊!”我叉腰大喝,与兰萧两人扭打在一起。

在这激烈的厮斗中,我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一遇到兰萧,我的智商就直线下降,这个人分分钟拉低我的智慧线,我的形象啊!

为了尽快结束低智商行为,我采取了偷袭,兰萧是个正直的好苗子,三两下败下阵来,他怒瞪着我,一脸不甘,正因为这抹不甘,导致我提出要把大魔咒还给苍华台时,他拒绝了。

“女魔头,你又想打什么主意?邪经已经与你融为一体,想要解脱,除非你死!”

“有没有办法是我不用死,又可以把邪恶力量还给你们的?我不就是还个东西嘛,怎么就那么难?”

兰萧鄙夷地笑了一下:“你以为你长得美啊?”

我摸了摸脸:“我是挺美的啊!”

“无耻!”

兰萧是个嘴硬的,我喉咙都快说干了,他也不肯透露只言片语,最后我再三发誓一定会带领缥缈阁的壮大队伍改邪归正,从此牧羊吃素,他才稍微给了我一点好脸色,但嘴上仍是不饶人。

“你的话要是能信,母猪都能上树了!”

能不把我跟母猪相比吗?

“现在知道害怕了?你早年偷经书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吗?”兰萧扫一眼我手心的符咒,幸灾乐祸地笑起来,“你本就心存邪念,所以才偷走经书坠入魔道,邪经一旦侵入你的五脏六腑,根本不可能取出来。你也曾是苍华台的人,难道不明白吗?现在才想回头?晚了!”

等等——他说什么来着?我曾经是苍华台的人?

我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盯着兰萧,他还在絮絮叨叨,我却已经懵在了原地。

从他的口中我才知道,原来姬月栖还有个那么好的背景,她是苍华台仙尊唯一的师妹,曾经也是四海八荒里人人艳羡的小美人儿,后因贪欲才坠入魔道,夺走邪经后更是完全丧失了心性,扬言连苍华台都不会放过,幸得有仙尊镇守,她才不敢轻举妄动。

难怪姬月栖横行霸道,那么嚣张,敢情她原来还是仙界的人啊!

不过若按这个辈分来算的话,那我岂不是……我抬头望着兰萧,以一种不怀好意的眼神挑剔地瞟着他:“兰兰,来,叫一声师叔听听!”

兰萧的脸瞬间阴云密布,抄起另一只靴子就朝我扔过来:“不要脸!臭不要脸的!”

我哈哈大笑,从那以后,每回见到兰萧,我都要亲切地威逼他喊我师叔,搞得他现在看到我就跟看到鬼一样,不是拔腿就跑就是全程板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