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黑色汽车急速行驶在沿海的公路上,最后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辛家别墅的大门外。
车门打开,林芷夏从车上跳了下来,快步跑进庭院内。
一直在屋子外面着急地等待林芷夏的李姐见到她出现时,立即迎了上来,慌乱地道:“林小姐,你可来了。少爷还在天台上,我们怎么劝他都不肯下来。”
林芷夏跑进屋子里,连鞋子都忘了脱,便快步跑上楼梯,沿着走廊,来到聚集了辛家所有人的天台。
被乌云覆盖的天空,黑得如同被涂上一层墨汁一样。
此时,辛哲正坐在天台的栏杆上。
他的头发稍长,调皮上翘的发尾在风中轻轻扬起,有几缕发丝随风拍打着他白皙的脸颊。
天台的灯亮如白昼,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肤色更显苍白,带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的可怕的透明感觉。
他穿着单薄的睡衣,纤瘦的身体撑不起宽大的睡衣,秋风灌入他的睡衣中,让人不禁担心他病弱的身体会被风寒侵袭,落下病根。
天台上的人们都神情紧张,却没有人敢再靠近一步。
辛承业在旁边泪流满面地恳求儿子下来,然而他却置若无闻,固执地等待着。
直到林芷夏出现,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才多了一丝笑容。
“西西,你回来啦?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被寒风吹了这么久,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然而语气却是喜悦的。
“是,我回来了。”林芷夏接过用人递过来的外套,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用外套将他包裹住,拥进自己的怀里,“很晚了,回去睡觉吧。”
辛哲从鼻腔里发出“嗯”的单音,随即乖巧地从栏杆上跃了下来,一手抱着外套,一手霸道地牵着林芷夏的手,走回自己的房间里。
辛承业一下子瘫坐在天台的藤椅上,用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都散了吧。”
几个用人面面相觑了一阵,便轻手轻脚地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一场闹剧总算结束了。
辛家又恢复了宁静。
深夜的别墅静悄悄的,能听到夜风从海面刮过,掀起海浪拍打沙滩发出的轻柔的“刷刷”声。
辛哲的房间内。
林芷夏将烧开的热水倒进玻璃杯内,杯子底下的冲剂随着水流滚动着,溶化在热水中。
她用筷子在水中轻轻搅拌了两下,然后把杯子递给靠坐在床头上的辛哲,并接过他递给她的温度计,看了一眼之后眉头又蹙了起来:“体温又高了一些。”
见她一脸担忧的模样,辛哲反倒觉得很开心,捧在手心里装有热水的杯子热乎乎的,温暖的感觉顺着血管传递到心脏去。
“等冲剂凉了些,要一口喝下去,然后一觉睡到天亮。”林芷夏说着站起身,“明天早上我会再来帮你测一次体温,晚安。”
正当她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辛哲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
“怎么了?”
“西西,不要走。”
她微笑着说:“我不会离开,我只是回自己房间休息。”
“不行,你要留在这里。”辛哲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她,“我怕自己睡着了之后,你又从我身边逃走。西西,答应我,要永远留在我身边。”
“我不是说过,会一直陪着你吗?”
“可是我觉得好不安,我觉得……你会离开我,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得而复失,我就觉得很害怕,觉得没有再生存下去的勇气。”
辛哲的话,令她的心里就像噎了一口气般不舒服。
一连串意想不到的事件,让她突然有点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她忍不住出声责备道:“在你心里面,自杀是一件用来威胁人的武器吗?”
辛哲睁大了双目,诧异地看着她。
“小哲,原本我不想说的,可是一直忍耐不说,就是纵容。今天发生这件事情,都是因为你的不懂事、任性,还有自我。为了让我回来,你竟然以死相逼,你在决定这样做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辛叔叔?他将你养大,你是他最重要的亲人,可那个时候的你心里却只有自己。”
辛哲张了张唇,半晌才低声解释:“我只是因为喜欢你,不想失去你……”
“对,你喜欢我,可是你心里最喜欢的,却是你自己。如果你喜欢我,你会想,你这样做,我有多难过;如果你死了,我有多心痛。而不是像刚才那样,用死来逼迫我留在你的身边。”林芷夏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因为你有心脏病,所以大家都把你捧在手心里。如果有人敢坦诚地教你为人处世的道理,或许你的妈妈就不会因为你的任性,而那么早去世了。”
辛哲像瞬间忘记了呼吸,他抬着头,安静地看着脸带不悦的林芷夏。
身体仿若掉进了冰窟中,血液里的温度都被抽离了,连捧着热水杯的手,都冷得如同冰块。
周围的空气似乎缺少了氧气般,令他觉得呼吸困难。
单薄的胸膛吃力地起伏着。
许久许久,林芷夏才听见他的声音——
“原来,在你的心里,我是这样的人吗?”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嘴唇白得如同一张纸。
见她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随后掀开被子,赤脚走出房间。
林芷夏回过神来并追出去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空****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她下意识地跑到刚才的天台上,发现辛哲果然重新攀上了栏杆。
“小哲!”
她恐慌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夜空的宁静。
他恍如没有听到她的呼唤一般,固执地站在阳台边缘上,任由夜风翻动他的衣角。
“小哲,对不起,我刚才说的话太过分了。”她缓缓地朝他走近,试图用道歉安抚他的情绪,“我答应你,以后一直留在身边,我保证永远不会离开你……所以,拜托你从上面下来好不好?”
他回头看向她。
晶莹的泪水从他眼里夺眶而出,沿着脸颊缓缓滑落,落在天台上种着的玫瑰叶子上,让绿色的叶片震颤晃动了起来。
“西西,你说的我都知道。因为我的任性,我害死了自己的妈妈;因为我的任性,我让爸爸活在失去妻子的痛苦中;因为我的任性,我让你感到为难,让所有人都不快乐。”
他压抑着痛苦的沙哑声音,在幽静的夜晚响起,在海浪声的衬托下显得异常凄冷。
“我好羡慕你,有完整的家庭,有值得信赖的朋友,即使没有我,你也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他说完闭上了眼睛。
“可是我却只有你,西西……自从你离开后,我的世界一片黑暗,找到你变成维持我生命的信念。后来,我以为终于找回了你,从此就会幸福了。然而偶尔,我还是会问自己,到底西西还是不是西西,但是转念就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西西就是西西啊。”
他重新睁开双眼。黑润的眼睛,如同是落在水里的黑宝石。
湿润的睫毛下,流淌出怆然的黯淡光芒。
“可是我错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西西,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西西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已经变了,而我的西西早就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面……我的西西,再也不会回到我的身边了。”
风“呜呜”地吹着,恍若是夜的哭鸣声。
他身上单薄的白色睡衣被夜风灌满,衣领和衣角在风中翻飞。
林芷夏察觉到他的脚轻微地动了一下,于是快速冲上前去。
然而辛哲却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林芷夏情急之下将半个身体探出栏杆,伸长了纤瘦的手臂,想要抓住他。
可是五指却只触碰到睡衣丝滑的布料。
风从张开的五指间穿过,如同一把刀子,割得她生疼。
白色的身影急速下坠。
如断翅的蝴蝶,像折翼的天使。
“咚”的一声。
身体与地面激烈撞击,丝丝红色从伤口溢出,在地面上晕染开来。
白色的衣服上绽放出一大片一大片鲜红的花朵。
覆盖住林芷夏的双眼。
整个世界,似乎渐渐被黑暗吞噬了……
坠入黑暗的感觉,原来那么痛……
那么痛……
意识渐渐模糊,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陷入了一个冗长的梦境。
“西西,你醒醒。”
耳边隐约传来一声声有些稚嫩的呼唤,小芷夏吃力地睁开自己的双眼。
眼前是一抹炫目的白色光点。
模糊的景象渐渐清晰了。
有个瘦弱的小男孩趴在床边,笑眯眯地看着她。
男孩的头发黑黑软软的,睫毛又浓又翘,像是制作得十分精致的娃娃。眼睛如杏仁一样,又大又圆,笑着的时候,从眼底流泻出宝石一样的光芒。
她微微张开嘴巴,随即听到一个软糯的嘟哝声:“小哲,你好吵哦。”
“西西,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小男孩献宝似的捧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面躺着许多闪耀着漂亮光泽的草莓。
“哇,草莓!”她立即从**跃了起来,抓起篮子里最大的一个草莓,大口吃了起来,“真好吃哦……”
小男孩顿时傻眼,支吾了半天才说:“你还没刷牙呢。”
小芷夏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随即爬下床,找出自己的牙刷和毛巾。
“辛哲,林芷夏!”
隔壁的小胖子突然闯了进来,兴奋地手舞足蹈:“昨天我爸爸带我去游乐园,那里可好玩了!摩天轮、旋转木马、碰碰车……哎呀我还玩了什么?总之,都是一些很有趣的东西。你瞧瞧这个公仔,是我爸爸在射击游戏里面赢的礼物哦。很可爱吧!”
小胖子把泰迪熊公仔捧到小辛哲的面前,却在他要碰一碰公仔的时候,重新抱进怀里,咋咋呼呼地嚷嚷:“让你们看完,我要去给别人看了,拜拜!”便如风一样离开了。
“切,大惊小怪。”小芷夏不屑地“哼”了一声,便走进洗手间洗漱去了。
待她出来之后,便看到小辛哲坐在木头椅子上,怔怔地看着窗外,并喃喃地问:“游乐园,究竟是怎么样的?”
“你没去过吗?”小辛哲点头。
小芷夏思索了一阵,靠在他耳边,悄声说:“等会,我们趁护士姐姐们不注意的时候,我带你去游乐园见识见识,怎么样?”
小辛哲眼睛发亮,重重地点了下头。
……
“你们这两个小鬼,胆子可真大,居然自己跑到游乐园来玩了。”扎着马尾辫的护士姐姐抓着他们的手,气呼呼地说,“你们知道疗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有多担心吗?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小芷夏和小辛哲坐在汽车后座上,低垂着头,做虚心听教状。
等护士姐姐训够了话之后,小芷夏才假装睡着了,靠在小辛哲的肩膀上,偷偷对他说:“游乐园很好玩吧。”
小辛哲轻轻“嗯”了一声。
“那么我们约定下一次,再一起去玩。”
小辛哲笑了。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似乎能把冰山融化了般。他低声应道:“好。”
没有人知道,当时的他心里有多愉悦。
没有人知道,这轻轻的一声“好”,包含着多么重的感情。
重到令他在八年的时光里,始终无法忘记,无法割舍。
转眼八年过去了。
当年的小男孩变成了英俊忧郁的少年。
一样单薄的身体,同样精致的眉目。
可是却变得愈发不苟言笑,变得比以前更加脆弱了。
然而当女孩走入他的视线时,他仍旧是那个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会开心快乐的小男孩。
他看着她的眼睛清澈纯净,仿若是一汪泉水。
他如同是天使,微笑起来也是纯白的,如同一股清泉,让人觉得周围的空气清新而且干净。如果要用颜色来形容的话,他应该是纯洁如天使翅膀上的羽毛一样。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有红色的血液从他身体里冒出来?
为什么那些刺眼的颜色把原本纯净的白色染红了?
为什么他会站在血泊中,哀伤地看着她。
四周渐渐暗了下来。
黑暗中,沐浴在血泊中的少年,凄厉的声音不断传入她的耳中:“西西,你变了。”
“不,你不是西西。”
“是你杀了西西。”
“把西西还给我!”
“还给我……”
“还给我——”
……
“小哲!”
林芷夏痛楚地呼喊着,从昏迷中惊醒过来。
眼睛蓦然睁开,阳光那么刺目,让她不得不重新眯起了双眼。
脸上湿漉漉的。
她用手轻轻抹了一下,才发现打湿了自己的脸的,原来是从眼里淌下的泪水。
耳朵似乎听到床边有人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轻声叫着自己的名字:“林芷夏,喂,醒醒。”
她重新缓缓睁开眼。
泪眼蒙眬中,看到俊朗的男生皱着浓黑的双眉,满脸紧张地注视着自己。、
“翟雨曜?”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说着,她环视了一下四周。
豆绿色的墙壁。
白色的床单。
翟雨曜,云尚宇,还有李敏都站在自己床边。
“这里是,医院?”她的大脑仍混混沌沌的。
这个时候,李敏靠了过来,解释道:“你忘了吗?你在辛哲家昏倒了,你睡了一天一夜了。”
深深的黑色在她眼底扩散。
朦胧的双目渐渐清明。
林芷夏猛地从**坐起身,抓住李敏的手臂:“我要见小哲。”
李敏张了张嘴,随后难过地别过头。
“小哲在哪里?我要见他!”
她把视线投向另外两个男生,可是他们却同时躲避她询问的目光,似要埋藏一些不想让她知道的秘密。
林芷夏顿时如同被扔进了冰窟里,寒冷瞬间入侵她的身体,令她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她想起在辛家的天台上,如断翅的天使般在她眼前坠落的身影;想起梦中站在血泊中,悲痛欲绝的辛哲……
她哽咽着问:“我是不是把小哲害死了?”
没有人回答她。
所有人的沉默让她难以呼吸,泪水随即夺眶而出。
从未有过的恐惧和心痛,让她不由自主地按着自己的胸口,大声哭了出来:“拜托你们告诉我,小哲到底怎么样了?”
她不断追问着,随即开始猛烈地咳嗽。
她一边咳嗽,一边吃力地自责着:“都怪我,明明知道小哲有‘自闭症’,还对他说了那些让他难以接受的话。明明知道他害死他妈妈这件事,是个伤疤,却还那么恶毒地揭开。其实最自私的那个人是我才对,只是因为心情不好,就忍不住责备他……明明可以忍下来的,为什么我会那样残忍……”
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任由眼泪从指缝中不断滑落。
在白色的床单上,印下一块块深色的痕迹。
“对不起,小哲,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病房内,她的恸哭声和悔恨的自责,让其他三个人都忍不住皱眉面面相觑着。
最先沉不住气的翟雨曜深吸了一口气,冲上前去,掀开她身上的被单,将她抱了起来。
“曜!”云尚宇抓住他的肩膀,“你忘记我们答应过辛哲的爸爸……”
“反正只是说不要见面而已,又没说不能偷偷看一眼。”翟雨曜甩开云尚宇的手,对着蜷缩在自己怀中的林芷夏没好气地警告道,“喂,我这样做已经很丢脸了,你可不要哭得太过火。如果害我被别人以为要对你怎么样,把我抓起来的话,你就见不到辛哲了。”
林芷夏听他这么说,便知道辛哲还没有死,于是稍稍止住了哭声,用衣袖擦了擦自己满脸的泪水。
“嗯!”她用浓重的鼻音回应,接着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VIP病房外。
林芷夏透过门上的窗户,看到头上包着纱布的辛哲正坐在**,好奇地往四周张望。
而辛哲的父亲,辛承业正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汤匙喂他喝汤。
辛哲喝了一口汤后,脸上突然露出痛苦的神色。
辛承业立刻紧张地问:“怎么了?头疼吗?”
“一点点。”辛哲朝父亲微笑,接着一脸不解地问,“奇怪,为什么今天妈妈没有来呢?”
“你记得你妈妈?”辛承业立即聚集全部的精神,定定地望着他。
辛哲摇了摇头:“不记得,可是直觉是有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辛承业松了口气,爱怜地说:“你妈妈身体很虚弱,生下你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这些年来,都是你和爸爸相依为命。你不记得的话也不要紧,以后我会一点一点告诉你。”
辛哲笑着张嘴衔住汤匙,再喝了一口汤,随后满足地笑着说:“爸爸,你对我真好,辛苦你了。”
见父亲一脸莫名地看着自己,他继续说:“这么多年你一个人照顾我,一定很累,等我出院了,就换我来照顾你。”
辛承业握着汤匙的手微微颤抖,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里闪着泪花。
半晌,他才偷偷擦掉眼角的泪水,开心地笑着说:“好,你可要说话算话。”
“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
病房门外的林芷夏见到病房内温馨的一幕,惊讶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低声地问:“怎么会这样?”
翟雨曜叹了口气:“辛哲从天台摔下来的时候,伤到了头。幸好跳下来的地方不高,所以没有生命危险……只不过他失去了很多记忆,把很多事情都忘记了。”他低头,与她对视,“辛哲的爸爸怕辛哲见到你的时候,会重新喜欢上你,怕悲剧重演。所以他要求我们,不要再让你和辛哲见面。”
林芷夏眼里蓄满的泪水,再一次落了下来。
“你和辛哲的事情,我们已经听辛哲的爸爸说过了。其实辛哲现在这样,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嗯。“林芷夏哽咽不已。
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翟雨曜的心脏似乎被融化了。他温柔地安慰道:“辛哲的心里只容得下你一个人,也只需要你一个人。可是你只把他当成弟弟,你根本不可能和他一样,对他有同样的感情。你说的要留在他身边的承诺,最终只会成为一句空话。所以如果你们就这样勉强下去的话,他只会更不快乐,而你也会因为失去自由而痛苦。”
“而这一次的事情,其实是上天给你们的机会。失忆了的辛哲,可以不用再固执地守着你一个人。或许以后,他会遇见更好的,真正喜欢他,想留在他身边的人。而你也不用再被那个约定束缚,继续承受那么大的负担。”
翟雨曜柔声的话语,如同是温暖的太阳,蒸发掉她眼里的泪水。
林芷夏仰头看他。
黑亮的眼睛如同小鹿的双目,纯净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
他低头凝视着她。
向来总是冷硬地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舒展开来,凌厉的眼神多了几分柔软,而宽厚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都令人觉得可靠。
互相注视着对方的两个人,脸颊微微红了起来。
心脏跳动时“噗通噗通”的声音传入耳朵里,宛如擂鼓般。
周围的空气似乎也渐渐热了起来。
两人的脸越来越红了,仿若脸上有热气在蒸腾一样。
“翟雨曜……”
林芷夏低垂下头,轻轻唤他,然后不好意思地说:“你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翟雨曜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沉默了两秒之后说:“你没有穿鞋子,而且我又不是没力气,就这样回去吧。”
他抱着她,转身走回病房。
“可是,你不是说这样子很丢脸吗?”她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跳下来。
“现在走廊上连个人影都没有,怕什么?”他挑了挑眉,“你再动的话,就要摔下去啦!”
说着,他假装松手。
林芷夏感觉身体蓦地往下坠,吓得立刻用手臂钩住他的脖子。
翟雨曜的脸上露出一抹计谋得逞的狡猾笑容,他调侃道:“都叫你不要乱动了,偏不听。幸好只是耍你玩而已,不然你就得屁股开花了。”
林芷夏脸上的红晕因为窘迫而变得更深了,她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可是却不敢再随意挣扎了。
翟雨曜抱着她走向走廊的拐角。
此时,朝他们迎面走过来的一个人,在看到翟雨曜之后,眼神瞬间变得阴冷狠厉。
“慕清?”
林芷夏讶然地抬头看着翟雨曜:“慕清也住院了吗?”
他从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冷淡地说:“昨天晚上我和尚宇把这家伙送到医院,医生说他跌倒时碰伤脑袋了,要住院观察。不过我觉得,这家伙有没有摔到脑子都是有问题的,就算留院也治不好,反而浪费了医院的资源。”
已经把对翟雨曜一家的恨意坦然告诉林芷夏的慕清,此时已经不需要伪装不认识翟雨曜,于是他冷冷地在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并傲气地说:“即使是你把我送来医院,你也休想我会感激你。”
“我早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了,要不是尚宇请求,我才懒得搭理你。”翟雨曜不屑地睨了他一眼。
慕清向他们走近了几步,看着被翟雨曜抱在怀里的林芷夏,随后又重新看向翟雨曜,危险地眯起眼睛:“我也不会因此,就把芷夏让给你的。”
翟雨曜“哈哈”笑了两声,冷冷地说:“走着瞧,谁让谁还不一定呢。”
两个男生互相瞪视着对方,而被他们夹在中间的林芷夏觉得空气瞬间都稀薄了,呼吸顿时变得急促了起来。
翟雨曜的话如同是一颗石子,投入她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
之前听慕清说翟雨曜喜欢她的时候,她还觉得不敢置信。但今天他们两人的对抗,他说“谁让谁还不一定”这句话,不正是在向慕清宣扬他的立场吗?
对于他的话,她震惊不已。
可是更多的是,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难道,她也喜欢他吗?
或许吧……
不然,她怎么会心跳得那么厉害呢?
周一。
林芷夏回到学校上课。
早自习的时候,班主任宣布了辛哲转校的消息。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重型炸弹,再次掀起一股浪潮——
“难道辛哲和林芷夏分手,辛哲不堪恋情告吹,所以痛苦地离开了?”
“也有可能是辛哲只是以娱乐的性质和林芷夏交往,可惜分手之后,林芷夏死缠烂打,辛哲觉得不耐烦,才转了学。”
“不管怎么样,雅致学院都少了一个王子啊。”
“对,以后少了一道养眼的好风景啊!真是可惜了呢!”
“哎——”
林芷夏轻轻抚摸辛哲用过的桌子。想起前几天,他还坐在她的身边,亲热地笑着唤她的小名,眼泪禁不住落了下来。
她将头埋进自己的双臂里,趴在桌子上,悄悄地哭泣着。
几天后的下午。
课间。
李敏在A班门口出现,看到林芷夏,她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芷夏,今晚来我家吃饭吧。”
林芷夏点头,奇怪地问:“今天吃午餐的时候,你干吗不说?”
“嘿嘿,我忘了嘛。”李敏在她身旁坐下,竖着手指数着,“妈妈说今晚要做松子鱼、糖醋排毒,蒸一盘水晶饺子,还会煲一大锅汤……啊!想想就流口水。”
林芷夏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小敏,其实你不用每次下课都找借口来陪我,我没事的。”
李敏侧着脑袋低喃:“居然被发现了。”随后重新看向她,认真地说,“你少废话,你当我这几年的朋友是白做的啊?我就是因为知道你现在还深陷在自责的泥坑里面,所以才想拉你一把。等到哪一天你真的没事了,你求我来见你,我都不一定想来呢!”
好友大大咧咧的性格,口是心非的话语,让林芷夏瞬间觉得轻松了许多。
“谢谢你。”
“少来了。”李敏用手肘撞了她的手臂一下,“你明知道我不爱听这种肉麻话,如果真的内心充满了谢意的话,记得今晚帮我洗碗就好了。”
“没问题!”
连日的阴雨天,终于结束了。
太阳拨开层层乌云。
日光照耀在还盛着雨水,悬挂着露珠的树叶枝干上。
湿漉漉的草地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绚烂的光芒,如同有无数珠宝,落在黄绿相间的草地上般。
林芷夏望着窗外那株树上仅剩的几片树叶缓缓掉落下去,对身边的李敏淡淡地笑着:“冬天来很快就来了呢。”
十一章
南方的冬天与北方大不相同。
风似带着湿气,穿再厚重的衣服都挡不住寒冷的侵袭。
幸而有太阳,当日光落在身上的时候,就有种如同被母亲拥入怀中的感觉,暖洋洋的。
候鸟也喜欢南方的冬日,纷纷选择在此筑巢过冬。
于是许多树的树丫上都能看到好几个鸟巢,一到清晨或是傍晚,便能看到无数鸟儿盘旋着外出觅食,或归巢休息。
周六的下午。
林芷夏和李敏受邀参加翟雨曜的生日宴会。
虽说是宴会,其实也只是两个男生和两个女生,买了些零食和饮料,做一顿丰盛的午餐,一同为翟雨曜庆祝生日而已。
即使人不多,但宴会上热闹的气氛,令平时总是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翟雨曜也比以往多展露了几次笑颜。
午餐过后,李敏掏出塔罗牌,说要帮大家占卜今年的运程。
在餐桌上喝了两杯红酒,她似乎有点不胜酒力,白皙的脸上红扑扑的,拿起塔罗牌的时候手还抖了两下,她看着大家不好意思地呵呵笑道:“那我就先给自己占卜咯。”
见没有人表示反对,她便立刻抽出几张纸牌,摆放成最上一层三张牌,下面两层各一张的爱情树牌型。
随后她翻开中间那一张,并说:“这张代表了我……魔术师意味着我在行事上有良好的动机、宽阔的心胸和充足的准备,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能够很好地把握住机会,向成功稳步埋进。”见翟雨曜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尴尬地咳嗽一声,继续道,“在爱情方面更是游刃有余,处于主动地位。”
接着,她揭开最上层左边那张牌,是一张正位的星星,于是解释:“这个代表我的过去,正位星星表示我对自己很有信心,在爱情上,对两人的关系抱有乐观的态度。”掀开中间那张的时候,她咧嘴笑道,“正位的正义跟星星是差不多的道理,多说无益,看看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吧。”
李敏的最后一句话让林芷夏忍不住偷偷掩嘴笑了起来。
原本她还不明白好友为什么要对着两个男生占卜自己的爱情,现在仔细想想才发现,原来好友是想借此机会,用塔罗牌的方法向云尚宇委婉地表白。
偷偷地瞧了面带笑容看着她的云尚宇,李敏鼓起勇气,翻开自己一早便使计谋特意摆放在最下面位置的纸牌:“悬吊者,这张代表我的白马王子已经出现,应该是出现在我周围的人,只不过对方还不知情。或许这个人,嘿嘿,就是翟雨曜……或者是尚宇你哦。”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李敏的脸红得宛如是被红色颜料涂抹了一样。
整句话的重点,落在“是尚宇你”这四个字上,只要稍稍分析,便知道她说出这句话的意图。更何况云尚宇这样聪明细心的人,更是一瞬间便明了。
然而他却保持着优雅的笑容,说:“我帮你看看未来会怎么样吧。”说完,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打开最后一张牌——
那是一张逆位的恶魔牌。
李敏看着最后一张牌,愣了一下。
“这张牌代表你觉得对的那个人,并不适合你。与其继续喜欢下去,不如赶快去寻找你真正的真命天子。逆位暗示你终将摆脱**,重新快乐起来。”云尚宇用充满歉意的眼神看着她,轻声说,“对不起,我姐姐也喜欢玩塔罗牌,耳濡目染我也知道一些,所以帮你解释了,你不会介意吧?”
李敏“哈哈”干笑了两声,一边说着“不介意”,一边黯然地低下头去,重新把桌子上的塔罗牌打乱。
云尚宇推开椅子,站起身来,说:“你们继续,我去把蛋糕拿出来。”然后转身朝厨房走去。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转进厨房内,林芷夏握了握李敏的手,压低声音问:“小敏,你没事吧?”
“难道是天意吗?”李敏一遍又一遍地洗着手里的塔罗牌,神情非常郁闷,“居然在最后弄了一张那么差劲的牌,真是造化弄人啊!”
虽然坐在对面的两个女生刻意压低了声音说着悄悄话,可翟雨曜还是听到了些许内容,于是他放下手中盛着橙汁的玻璃杯,哼道:“以这种方式结束你就该偷笑了。幸亏是张坏牌,让尚宇有机会婉拒你的告白,不然等你说出我喜欢你,他不得不坦诚拒绝的时候,你说不定会丢脸地哭着跑回家。尚宇这家伙也太温柔了,害我少看了一场好戏。”
“喂!翟雨曜,你到底有没有同情心啊?”李敏不悦地瞪他。
翟雨曜傲然地耸眉:“我的同情心不想浪费在你身上,反正你对尚宇的喜欢跟其他追着他跑的花痴一样,只是一种仰慕的感情。所谓的告白,也只不过是因为彼此发展成朋友关系,误以为自己有机会可以和他进一步变成情侣,而不经大脑的行径而已。”
“翟雨曜……”
林芷夏担心他过度的言论会让告白失败的李敏更加伤心难过,刚想出言制止,便被打断了。
“干吗?我又没有胡说。”他严肃地说,“真正的喜欢,根本不是只觉得对方有多好多完美,从而衍生的倾慕的感情。而是能够细数出对方的各种缺点,然后即便是再挑剔的人,面对自己喜欢的那个人,都能够无限包容对方的缺陷的情感。”
两个女生微张着嘴唇,讶异地看着他。
她们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一番话,竟然是从毒舌冷淡的翟雨曜口中说出来的。
而被他当面指出对云尚宇的感情,根本不是真正的喜欢,李敏思考了许久,也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
尽管被翟雨曜无情地数落了一番,李敏郁闷了一阵,但是吃完生日蛋糕之后,她又兴致勃勃地提出一定要帮占卜他的爱情运势。
四个人从餐厅转移到客厅。
“翟雨曜,你是阳历1月17日出生,是摩羯座。”
“占卜大师”李敏盘腿坐在地上,一边洗着手上的塔罗牌,一边上下打量翟雨曜两遍,才一脸奇怪地说,“星象书上说摩羯座多疑、忧郁、孤独……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耶。我说你父母当时是不是谎报你的生日了,你应该是天蝎座才对吧。”
翟雨曜双手抱在胸前,挑起眉问:“为什么?”
“因为你具备天蝎座的性格特征啊。”李敏认真地思考着,“比如极端、毒舌、神经质、小心眼、死要面子……”
“你是想被扔进垃圾桶里面吗?”翟雨曜低沉的声音充满了凶狠的威胁意味。
李敏笑眯眯地调侃:“你看,小心眼的毛病又犯了吧!”
“闭嘴。”他有些恼羞成怒地伸手,用手指敲了敲他面前的地板,“你到底要不要占卜?要的话就快点发牌!”
“好啦,着什么急嘛。”李敏嘟囔了几句之后,把洗好的牌摊开在地板上,让他从中挑选五张,按照刚才占卜她恋情的牌型顺序摆放,接着开始为他解说每张牌代表的意思。
当她翻开代表现在的牌时,她笑着看了看旁边的三人:“力量,代表翟雨曜已经有过大胆的行动,如果是爱情的话,两人应该早就有了突破,并将展开一段真正亲密的感情。”
她的话,让林芷夏不禁想起在医院的时候,翟雨曜抱着她,向慕清宣告他不会把她让给慕清的那一幕,脸不自觉地滚烫了起来。
绯红的色彩在她脸上蔓延,令她的耳朵也火辣辣的,如同有几团火同时在她面前和耳边炙烤一样。
这种感觉仿若也会传染般,翟雨曜的脸颊也染上了一层绯色。
他悄悄看向林芷夏。
没想到她也在此时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他。
两人的视线刚一碰上,便立刻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脸。
这一切自然都落在李敏的眼里,于是她狡猾地笑起来:“最后,帮你们看看未来吧。“
就在此时,叮咚——
屋内响起的门铃声让几个人的注意力从最后一张塔罗牌上抽离。
诧异平时只有云尚宇踏足的屋子,今天怎么会有人意外到访的翟雨曜站起身,走到门后,将屋门打开,却在见到门外的人时,不悦地敛眉沉声道:“这里没人欢迎你,你来干吗?”
“我不是来找你的。”
门外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本来应该是让人觉得温和舒适的,却不知道为何蒙上了一层冰冷。
熟悉的声音让林芷夏、云尚宇和李敏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同时站起身来,朝翟雨曜走了过去。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门外站着的确实是慕清。
慕清看到林芷夏时,一把推开站在门口的翟雨曜,快步走了进来:“芷夏,我是特意过来找你的。”
“喂,我又没请你进来,你干吗不请自入?”翟雨曜从他背后扯住他的肩膀,却被他甩开。
慕清不顾众人防备的眼神,直接走在林芷夏的面前,执起她的双手,歉然地说:“芷夏,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想了好久,十分后悔那天对你做的事情。我今天过来,是特意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慕清,如果你是诚意跟我道歉的话,我会接受的。”
已经听林芷夏说过慕清在酒吧对她所做的一切的李敏,忍不住走上前去扯了扯她的衣袖。
林芷夏朝她摇了摇头,又回头继续对慕清说:“我已经原谅你,所以,你不需要把那件事情记在心里面,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慕清听后,脸上的愁容一扫而光,他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太好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会讨厌我呢。”
“说完了没有?”
翟雨曜将林芷夏拉到自己身后,用手指着慕清身后的屋门,不耐烦地说:“说完就给我滚出去。”
然而慕清置若罔闻,视线越过翟雨曜的肩膀,用期待的眼神看林芷夏:“芷夏,我还有一个请求,我希望你今天能够陪我去祭拜我的父亲,我想让他见见你,让他知道我喜欢的是怎么样的女孩。”
“慕清!”翟雨曜顿时暴怒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叫着他的名字,像是想用牙齿将眼前这个讨厌的家伙撕裂一般。
站在他身后的林芷夏拍了拍他的肩膀:“翟雨曜,让我自己跟慕清说吧。”
他侧头看了她一阵,才愤然地站到一旁,用警戒的眼神看着得意地看了他一眼的慕清。
“慕清。”林芷夏仰首望着眼前满脸笑容的男生,叹了一口气,才道,“今天是翟雨曜的生日,我无法答应你的请求,所以你还是回去吧。”
笑容在慕清的脸上冻结,僵硬了几秒,他的眼底渐渐染上怒意:“所以,在我和翟雨曜之间,你选择了他吗?”
翟雨曜心里微热,随即朝慕清冷哼一声:“你听清楚了没有?芷夏不会跟你离开,所以你自己一个人滚吧。”
慕清没有搭理他,皱眉不悦地问林芷夏:“为什么?翟雨曜那样的男生,你以前明明不喜欢他,为什么现在却要站在他那边?”
面对他的质问,林芷夏心里原本朦朦胧胧的情感,在转头与翟雨曜对视的一瞬间,变得清明了起来。
“没错,翟雨曜确实嘴巴很毒,做事极端,小心眼,爱计较,有仇必报……”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话锋一转,“可是他心地善良,他愿意对素不相识的女同学伸出援手,愿意冒着雨为被遗弃的小猫撑伞,愿意协助尚宇将喝醉的你送去医院,他的种种行为证明,他是一个心地坦**善良的人。而慕清你,是所有人心目中完美的男生,可是仇恨却蒙蔽了你的双眼,让你难辨是非。”
见慕清一脸惊诧,她诚挚地继续说:“不管如何,慕清你都是我的朋友。只要你有需要,我愿意给予帮助,可是那必须建立在你不是把我当成棋子,去伤害翟雨曜的基础上。朋友之间是平等的,我用真心对你,也希望你能用真心待我。所以我不选择你的理由,你明白吗?”
屋子里极安静。
阳光从窗户撒入屋内,在褐色的木制地板上留下一块大大的光斑。
灰尘在阳光中跳跃,如同舞动着的精灵。
林芷夏的话,既是对慕清的劝诫,又同时也向所有人剖白了她对翟雨曜的感情。
慕清原本是想来挑拨林芷夏和翟雨曜的关系,但是看现在的情况,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一次闹场反而促使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
计策失败的他攥紧了双手,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屋子里静悄悄的。
只能听见几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突然,慕清笑了。
他笑得极大声,仿佛是听到或者看到什么十分有趣的事情一样。
林芷夏、翟雨曜、云尚宇和李敏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着。
屋子里久久回**着这让人隐隐觉得不安的笑声。
云尚宇走上前去,和善地同他说道:“慕清,如果你听明白了芷夏的话,就请你离开吧。”
慕清止住了笑声,轻轻地瞟了他一眼,视线扫过李敏和林芷夏,最后落在翟雨曜的身上,微笑着说:“所有人都站在你那边,所以你很得意是不是?”
蓦地,他眯起双眼,眼里迸射出阴寒的光芒——
“你得意不了多久的,不信的话,我们走着瞧!”冷冷地撂下一句狠话,他转身推开屋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凛冽的冷风从开着的屋门灌入。
然而被阳光笼罩的客厅内,却洋溢着暧昧温热的气息。
翟雨曜朝林芷夏缓缓走近,牵起她的手,令她的手背贴着自己的额头。
林芷夏的脸微红,她定定地看着他说:“我觉得我的选择是对的。”
话音刚落,她便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个怀抱的气息,那么干净,那么温暖。
四周似乎还有一股甜甜的味道,沁入心扉。
看着这一幕,云尚宇的眼里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黯淡,他走上前去关上屋门,转头看向拥抱着的两人时,却又展露出愉悦的笑容。
“哎呀,你们肉麻够了没有?”李敏佯装嫉妒地将他们拉开,随后扬了扬手中的塔罗牌,“虽然你们已经正式确定了关系,但是看看未来会怎么样也不要紧吧?”
林芷夏顿觉不好意思,连忙推开翟雨曜,羞涩地朝李敏应了声“嗯”。
李敏将代表翟雨曜和林芷夏恋情未来的塔罗牌翻开。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张叫“命运”的塔罗牌。
懂得塔罗牌牌义的李敏和云尚宇不安地互相看了一眼,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翟雨曜见她许久不出声,忍不住看向好友问:“喂,尚宇,这张牌到底在讲什么?”
“这张牌,是倒吊者。倒吊者意味着牺牲……有感情受阻,需要牺牲一方让另一方得到幸福的含义……”李敏抢先开口了,但她的话让翟雨曜的脸色沉了下来。
云尚宇随即笑着补充:“幸亏是正位的倒吊者,正确的解释,应该是浴火重生,代表虽然以后的路会有阻碍,但是这些阻碍,会成为你们感情发展的催化剂。”
林芷夏不安地蹙眉。她看着塔罗牌上倒吊在T字形树上的男人,骤然想起慕清愤怒离去的背影,总觉得有些心慌意乱。
——莫非事情没有那么顺利?
也对。毕竟是埋藏在心底那么多年的恨意,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了。
所以,慕清可能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就善罢甘休的……
翟雨曜见她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揽住她的肩膀安慰道:“你不需要那么担心,李敏和尚宇又不是专门的占卜师,占卜结果不一定灵验。再说了,就算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在你身边,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他笃定的神色,仿若是英勇的骑士在许诺。
他的话令林芷夏感动。她抬头看着他微笑的时候,更坚定了自己的心意——
翟雨曜,我也一定会在你身旁守护你的。
冬天昼短夜长。刚过了五点,天就渐渐暗了下来。
原本蔚蓝色的天空,被落霞染红,太阳将近地平线,而天空的另一边,能够看到月亮淡淡的轮廓。
翟雨曜的家在僻静的居民区。
四周都是一栋栋两三层的复式建筑,不太宽敞的公路上偶尔才有车经过,显得非常幽静。
跟李敏的妈妈约定好要回家吃饭的两个女生,从翟雨曜家走了出来,两个男生尾随在后面,坚持要送她们到车站搭车。
走了一小段路之后,林芷夏身侧的翟雨曜大胆地牵起她冰冷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语气略带责备:“天这么冷,为什么不多穿点?”
“有啊,我出门的时候特意带了围巾,就是怕回去的时候太冷,可以御寒……”
他瞧了她的脖子一眼,皱眉问:“围巾呢?”
“啊!”她低呼了一声,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把它落在你屋子里了。”
“你这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啊,这也能忘。”翟雨曜恶声恶气地用手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随后又有些不舍得般,揉了揉刚才他敲过的地方,“我回去帮你拿,你在这里等我。”
说着,他放开与她牵着的手,转身跑了回去。
“嗯,好的。”林芷夏站在原地等待,估摸着他一个来回,再加上找围巾的时间,差不多要三四分钟。而走在前头的云尚宇和李敏已经绕过拐角看不见人影了,于是她掏出手机,拨通了李敏的号码,告诉她可能会迟一点才能追上他们。
电话那天的李敏促狭地回答:“你们慢慢来也没有关系,反正我会在公交车站等你的。”
挂断电话之后,林芷夏靠在一旁的墙壁上,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子。
翟雨曜很快便找到了那条围巾,他从屋子里面急匆匆跑出来,还隔着一段距离便看到她正背靠着一株树,发呆似的来回轻轻踢着腿。
华灯初上。
公路上的灯光在她身上增添一抹朦胧的美感。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朝她走了过去。
突然,一束强烈的灯光朝他扫射过来。
他本能地转头,刺目的灯光让他有一瞬间的昏眩。待到眼睛能够看清楚眼前的事物时,便看见有辆汽车加速朝自己驶了过来。
透过那辆汽车的前窗,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坐在里面握紧了方向盘的人……就是下午从他家满愤然离开的慕清!
幽静的街道。
汽车的引擎发出可怖的声音。
宛如是野兽在黑夜中愤怒的吼声。
慕清。
不要犹豫!
杀了眼前这个人!
为自己的父亲报仇——
杀了眼前这个人……
用他的鲜血,来洗掉仇恨,来祭祀这几年来无数个辗转难免的夜晚!
慕清的两手紧紧地抓着方向盘。
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的颜色。
被仇恨侵蚀的眼里,眼白似乎都变成了血红色的。
此刻,那双怨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住站在路中央的翟雨曜。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脚上用力,死死地踩了一下油门……
车子瞬间加速撞过去!然而,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
电光石火之间,那个白色影子奋力将翟雨曜一把推开。
被推倒的翟雨曜摔倒在公路边上,他回过头的时候,惊慌地大声叫道:“芷夏!快躲开!”
芷夏……
林芷夏!
这个名字给了慕清狠狠的一击!
是她,坏了他的计划。
她在他和翟雨曜之间,选择了翟雨曜……
如果……她死了,肯定能够让翟雨曜痛苦一辈子。
也就能够间接报复抢走妈妈,害死爸爸的那个人了!
这些念头在慕清的脑海里急速闪过,可是,接着他眼前又闪过站在学校的顶楼上,在夜风吹拂下衣袖翩飞的少女。
“我知道,故事里的男生以后肯定能过得比那些有钱人好,因为他勤奋温柔又热心,完美得让女生向往,让男生敬仰。”
那些话,在此时一字一句涌入脑海。
“不过,我只希望他能读懂一个词,那就是因爱生恨——只有同等分量的爱,才会引发这么沉重的恨……”
“而正是因爱生恨,所以,我相信男生肯定不舍得伤害自己爱过又恨过的人。”
夜色下,她朝他微笑。
那笑容,如暖阳一般。
他清楚地记得,那是他自父亲死后,第一次感受到温暖。
心脏蓦地重重跳了起来。
他抬脚松开油门,转而用力踩下了刹车。
“嗤——”
尖锐的刹车声替代了引擎的怒吼。
然而太迟了。
坐在车上的慕清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撞击,惯性让他的身体猛烈地往前倾,安全带勒得心脏剧烈地疼痛了起来。
而被撞击力撞翻在地上的林芷夏脸色苍白地闭着双眼。
红色的**从她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她白色的毛衣。
向来骄傲的翟雨曜似乎忘记了怎么走路,他跌得撞撞地爬到她的身边,任由鲜血染上了他的牛仔裤。
他不敢碰她。
只能语无伦次地,不停呼唤她的名字:“你怎么了?芷夏……芷夏,你醒一醒……”
周围见到这一幕的人围了上来,慌乱地拥挤着。
很快,接到信息的云尚宇拨开包围圈冲了进来,他慌张地颤抖着手,却仍强作镇定地拨打了求救电话。
而李敏则两腿发软地跪坐在地上,双手捂着嘴巴,不停地流泪。
慕清打开车门,如失了魂一样,从车上摇摇晃晃地走了下来。
他站在倒在血泊中如同断翅的天使般的少女身边,弯着膝盖“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撑在地上的两只手碰触到温热的**。
抬手看到满手的鲜血。
这是他第二次感受到林芷夏的温暖。
可是,这却是以害死了她为代价……
“慕清——”
翟雨曜暴怒地大吼一声,绕过少女瘫软在血泊中的身体,举起拳头重重地落在慕清的脸上。
慕清被揍得趴在地上,嘴巴里溢出猩红的鲜血。
翟雨曜抓着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杀了你!”
唯一还保持着清醒头脑的云尚宇立刻上前阻拦他:“曜,冷静一点!”
“别拦着我!尚宇,让我杀了他!”
“现在是报仇的时候吗?”云尚宇推了他一把,指着气息微弱的林芷夏,“芷夏现在需要你,你却一心只想着报仇,你是傻瓜吗?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在留在芷夏身边,给她鼓励和力量,等待医生来挽救她的生命。”
翟雨曜攥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满腔的愤怒,重新回到林芷夏的身边。
他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
“拜托你,一定要撑住。”
“林芷夏,你不能就这样抛下我。”
“你还没有跟我说,你喜欢我。”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哽咽了:“更重要的是,我还没有跟你说过我喜欢你……”
十二章
窗外下起了雨。
冬天的雨带着渗骨的寒冷。
雨水打湿了屋外灰白色的墙壁。
在屋顶汇聚的雨水如同细流,顺着屋檐缓缓落在台阶上。
又一丝一丝流入泥土里。
医院病房。
林芷夏静静地躺在病**,她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薄得如一张透明的纸片。
长长的睫毛在眼帘下方投射两团淡淡的阴影,右手的手腕上扎着输液针,吊瓶里的**顺着输液管,静静地流淌进她的手腕中。
病房内很安静,只能听见心电监护仪的声音。
滴,滴,滴……
翟雨曜坐在病床边。
他的双手紧紧握住林芷夏的左手。
突然,掌心里的手指微微**。
他立刻凝神看着她,低声呼喊:“芷夏,你醒了吗?”
她静静地呼吸着。
睫毛颤了颤,却始终没有睁开双眼。
刚刚**了一下的手指,又没有了动静。
仿若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他发了一场梦般。
滴,滴,滴……
伴随着频率平稳的监护仪声,翟雨曜闭上双眼,将她的手指放在自己唇边,苦涩地笑着说:“三天了,你还不肯醒吗?我知道,你一定是太累了,所以想好好休息一下。没关系,我会在你身边陪着你。可是,希望你不要睡太久,不过你记住,我一直在等你……”
温热的泪珠从他眼角渗了出来,沿着脸颊,落在林芷夏白皙的手上。
她的手好像被灼烫了般,再一次轻轻**了一下。
“翟……”
沙哑的声音,让翟雨曜顿时屏住了呼吸。
“翟雨曜……”
他猛地抬头看她。
只见林芷夏的嘴微微张开着,眼睛吃力地睁开了,多天的沉睡令她的目光有些迷蒙。
待能看清周围的事物时,她才朝双眼通红,神色憔悴的翟雨曜勉强笑了笑。
他的眼角还带着泪痕,握紧她的手,激动地用嘴唇轻吻了几下。
“太好了,太好了……”他的声音仍微微颤抖着。
“嘴唇……”林芷夏的脸红了,被红晕悄悄覆盖的脸,令她少了几分病弱的苍白,“……好干哦。”
他放下她的手,一脸窘迫。
她费力地勾起嘴角:“谢谢你一直陪着我,我沉睡的时候,似乎一直有听到你的声音,虽然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傻瓜,我说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抬手拨了拨她额头上的刘海。
突然,他慌张地站起身,一边说道:“对了,我得去把医生找来,给你做检查。”
她侧着脸,看他紧张地跑出病房的背影,脸上禁不住扬起一抹幸福的笑容。
“病人已经度过了危险期,不过这段时间仍要小心照顾,若是恢复得好的话,两个星期内就可以回家休养。”
翟雨曜主动承担起照顾林芷夏的任务。
偶尔打打下手的李敏和云尚宇,看到翟雨曜照顾起林芷夏时细致认真的模样,不禁感慨爱情的魔力之大,竟然能让向来高傲自大对任何事情都不屑一顾的翟雨曜,坚持每天做好三餐,亲自喂林芷夏吃东西。
这天下午,翟雨曜在李敏的指导下,去图书馆借了许多林芷夏喜欢看的书。
在病**躺了几天,嚷嚷着快发霉的女生此时愉悦地靠在床头上,翻阅手里的书籍,偶尔发出几声悦耳的笑,让坐在她旁边的翟雨曜忍不住微笑侧目。
“这书到底讲了什么,让你那么开心?”
他把削好切成块的苹果,送到她唇边。
她吃下一块,咀嚼吞下之后,才笑眯眯地说:“这书讲的是一个女生在国外留学的事情,她说外国人以为的中国功夫就像武侠小说的武功一样,如同神技。有次她被几个小混混搭讪,她把背包一甩,淡定地打了一套太极拳,对方就被吓跑了。你说有不有趣?”
他温柔地笑着点了点头,又拿起一块苹果。
她不好意思地接过,说:“翟雨曜,苹果洗后带皮吃也可以的。所以你不用那么麻烦,非要削掉皮切成块再给我啦,我没有那么矜贵……”
“喂,芷夏。”他突然打断她。
“怎么了?我没说错话啊。”
“你叫我曜吧。”他皱眉,不太开心地抱怨,“‘翟雨曜’听起来很生疏,一点都不像男朋友的称呼。”
她怔了一下。嘴唇微微动着,想要张口叫他的名字,脸上却滚烫,喉咙也发不出声音来。
见她脸红得要滴出血来的害羞模样,翟雨曜用手轻轻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促狭道:“干吗害羞啊?尚宇都是这样叫我的,更何况是你。”
林芷夏不好意思地别开眼,往四周环视了几圈,才重新看向他。
“曜。”
少女低低的,轻柔的声音,如一根羽毛,**着男生的心脏。
从心底洋溢起的幸福的感觉,就仿若听到了春暖花开,闻到了空气中弥漫清甜的香气一样。
于是,他的唇扬起。
唇边绽放一抹柔和的微笑。
那笑容,明亮得如同是从树叶间静静洒落的阳光。
那笑容,灿烂得让人头晕目眩。
“喂,你说得太小声了,我听不见啊。”
——骗人。
林芷夏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说,然而却还是应他的要求,稍稍大声了些叫他的名字:“曜。”
“再叫一遍吧。”
“曜。”
“你的声音怎么能这么好听,害我还想再听一遍。”
“曜。”
“还想听。”
“……曜……”
“还……”
她恼羞成怒地打断他:“你够了……”
“没有”两个字还没有出口,嘴唇上便突然感觉到一个温热的物体。
软软的。
暖暖的。
她因为惊讶而瞪大了的眼睛,清楚地看到翟雨曜近在咫尺的双眼。
那眼睛,带着甜蜜的笑意。
像黑色的宝石,发出如星辰一样璀璨的光芒。
她的心脏,似有一万只小鹿奔跑而过。
呼吸间,能闻到男生身上干净的沐浴露的香气。
风缓缓拂过,她脸侧黑色的发丝轻轻地,轻轻地抚触他的脸。
窗户下,草木在风中摇晃身体,发出“沙沙沙”的轻笑声。
从窗外倾泻进来的日光,柔软地落在他们身上。
那景象,宛如一副美丽圣洁的油画。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翟雨曜依旧悉心照顾着林芷夏。
期间,云尚宇和李敏也时常来看望她。
然而让林芷夏心里一直放心不下的,是从她醒过来之后,就一直没有见到慕清,甚至没有听到任何人提起过他。
这天下午,趁着病房内只有她和李敏,她忍不住偷偷问好友:“小敏,你告诉我,慕清怎么样了?”
坐在她床边的李敏静默了半晌,见她一脸“不知道真相绝不罢休”的表情,最后只能叹了口气道:“那天围观的人报了警,警察到了之后,说他涉嫌故意伤人,就把他带走了。翟雨曜让我和尚宇不要插手这件事情,我估计他现在应该还在警察局里面接受调查吧。”
林芷夏轻轻皱眉。
虽然慕清一开始确实心存歹意,然而她知道他后来幡然醒悟,已经踩了刹车……
如果她不帮他的话,他就会被判入狱坐牢吧。
他还那样年轻。他那样完美的人,不应该就这样断送了前途。
思考了许久,她重新看向李敏:“你知道慕清在哪吗?我想去看看他……我想去做证人,证明他撞到我,只是无心之失……”
“不行!”
突然,病房的门被人推开。
林芷夏抿唇看他:“曜,你会放过慕清吗?”
她用的是询问的语气,表情却是在说“你不会放过他的”。
他知道聪明如她,肯定知道他的想法,于是坦诚地说出了想法:“为什么要放过他?他想杀了我,他甚至差点害死你。”
想到那天她倒在血泊中的模样,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手指蜷起,攥成了拳头。
“正因为这样,我才要去看他。”林芷夏掀开洁白的被子,吃力地想从**下来。
“你疯了吗?”翟雨曜冲上前去,按住她的肩膀,迫使她无法起身,并大声质问她,“你难道忘记是谁害你昏迷了几天,是谁害你躺在医院这么多天,你还想着去看他。”
林芷夏仰头看他,一脸认真:“就是因为我没有忘记那天发生的事情,才这样做。曜,他并不坏,在最后的关头,他踩了刹车……”
“可那已经来不及了,就算他知道自己错了,也太迟了。”翟雨曜冷冷地说。
林芷夏摇头:“曜,你看,我不是没事吗……”
“芷夏,我知道你很善良,可是你不应该把善良用在错的地方!”翟雨曜放开她,站起身固执地说,“总之,我要你一直留在我的身边,不会再给别人伤害你的机会!对于那些曾经伤害你的人,我会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曜……”
“不用再说了。”
他打断她,并转身对李敏恶狠狠地警告:“要是芷夏带着伤乱跑,你就死定了!”
说完,他带着一身怒气,离开了病房。
“哇!好过分,他居然威胁我耶!”
李敏在病房内咋咋呼呼地埋怨了一会:“芷夏,你就算了吧,翟雨曜看来是铁了心不让你见慕清了……”
话音未落,病房门又被打开了。
林芷夏以为翟雨曜回心转意,惊喜地抬头,却失望地发现走进来的是云尚宇。
“刚才在走廊上碰到一脸怒容的曜,还在奇怪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是因为慕清的关系吗?”
“尚宇,你可不可以带我去见慕清?”
云尚宇为难地摇了摇头:“芷夏,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我要顾及曜的感受。即便这件事情是你认为正确的,必须做的,可是身为曜的朋友,我不能背叛他。”
“即使是他做错了?”
“他没有错。”
“怎么会没错?”林芷夏皱眉说,“他恨慕清差点害死我,他以怨报怨,和慕清做了相同的事情,怎么能不算错?”
“我说他没有错,是因为我了解他。”云尚宇的声音很温柔,如春天里融化冰雪的微风,“因为我知道,不管他现在做什么,那都是因为他爱你。你告诉我,这还能算是他做错了吗?”
可即便心里有些松动,林芷夏仍是不肯松口:“我一定要救慕清……”
“其实,要救他也不难。”云尚宇笑得从容,两个女生闻言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我先代你去和慕清谈谈,如果他有悔意,我们再好好劝劝曜吧。现在他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没用。但正因为曜对你的重视,所以再过几天吧……过几天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话,也许他会答应也说不定。”
林芷夏这才放了心,感激地对他说:“尚宇,那就拜托你了。”
林芷夏住院的这两个星期,身体情况一直都恢复良好。
这天。
医生为她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之后,便笑着告诉翟雨曜、云尚宇和李敏:“病人已经可以回家休养,你们帮她收拾东西,快的话今天办好了出院手续,就可以出院了。”
林芷夏听后,一脸雀跃地说:“太好了呢,每天都待在病房里面,差点就闷坏了!”
“先不要开心得太早。”医生笑眯眯地望着她,“虽然你腿上的石膏今天可以拆除,但是近期内最好还是尽可能用轮椅代步。要是好好按我的话来做的话,两个星期后应该就能恢复五成了。另外两个星期后要记得回医院复查,之后才能去学校上课。同时到时候还要做物理治疗,每周一次……具体的事项我会让助理安排之后,打一张表格给你们。”
“天呐……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做啊……”她的肩膀沮丧地垮了下来。
坐在她身旁的翟雨曜搂了搂她的肩膀,安慰道:“不要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照顾你的。”
医生笑着点头,对翟雨曜说:“我现在要去其他病房巡视,你们帮她办理出院手续吧。”然后便领着两个护士离开了病房。
下午。
暖洋洋的日光洒落在褐色的桌面上,盛着开水的玻璃杯在浅金色的日光中,冒着丝丝热气。
“芷夏,你的东西我都帮你收拾好了。”翟雨曜把装得满满的一个旅行袋放在床边,将手伸到林芷夏面前,示意她扶着他的手臂,再从**下来,并说,“接下来两个星期你在家休养,虽然每天放学我都会去照顾你,但是我不在的时候,只要你有任何需要,就一定要打电话给我……”
林芷夏将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心中,微笑着点头。
在午后阳光的笼罩下,干净纯美的少女甜甜笑着的模样,有着香水百合般让人舒服的气气息。
然而浅浅的微笑之后,她的表情稍变,有些困扰地皱眉看他。
“怎么了?”他问。
“曜,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她内心忐忑不安,微张着唇犹豫了半晌,才说,“请你带我去警局帮慕清求情好吗?”
林芷夏用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掌心在她的牵引下,轻轻触碰她的脸颊。
她侧着脸,轻轻靠在他的手中,抬头看他:“可是我现在还活着,你瞧,这个温度难道还不能让你放心吗?”
在他的掌心下,她柔嫩光滑的脸颊是温热的。
翟雨曜的手在这温热的触感中,止住了颤抖,但声音却仍很冷硬:“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答应你的请求。因为我真的很害怕,你会再次出事……我无法拿你的性命去和慕清赌博……”
她摇了摇头,打断他:“我感激你这么重视我,但是曜,慕清真的很可怜。”叹了口气,她继续轻声地说,“母亲抛弃了他,父亲死了,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虽然你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可是你还有你妈妈留给你的财产,你有云尚宇,而他什么都没有,所以只能用仇恨来支撑他活下去。小哲的事情,因为我的无能为力,最终只能让它成为我心里的痛。然而慕清这件事情,我是当事人,我有权利原谅他。我想化解你们两人之间的仇恨,我希望让‘朋友’这个词代替‘仇恨’,帮他找到生活下去的新希望。”
见他想说话驳回,她不让他有开口的机会,继续柔声请求道:“前几天,尚宇已经替我见过慕清,回来的时候说他因为差点害死我,一直很愧疚很自责,所以他对警察说他是蓄意伤害我,要求按最重的处罚来惩罚他。只是警察调查过程中,在现场发现有刹车的痕迹,认为他在关键时刻产生了悔意,因此迟迟无法下结论。如果这是一场赌博,那么面对深怀愧疚之意的慕清,我们稳操胜券,为什么不尝试着双赢,非要让一方落败不可呢?”
“……”
“曜,其实我可以背着你偷偷去看他,去帮助他,可是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我尊重你身为我男朋友的身份。当然你也可以不答应我,可是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话,我一定会因为这件事情,不安一辈子。”
翟雨曜稍稍舒展眉头,嘴唇也没刚才抿得那么紧了,眼里的冰冷也跟着融化了一些。
“拜托你,让我见见他。”林芷夏再次恳求。
他定定地凝视她。
她的头顶仿若有一道金色的光芒,让他无法不动容——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拒绝吗?”
林芷夏笑了。
眼睛弯成了月牙状,流淌出耀眼的光芒。
日光倾城。
那一瞬间,冰山都能为之融化。
由于慕清的母亲是翟雨曜父亲的现任妻子,因此在翟雨曜答应让林芷夏去警局作证,提供慕清并非故意伤人的供词之后,云尚宇建议请翟雨曜的父亲作担保人。
翟雨曜原本不愿意跟父亲接触,然而在大家的软磨硬泡之下,终于勉为其难答应了下来。
隔天,因为儿子离家出走,而一直想讨好儿子的翟雨曜的父亲一口答应了,立刻带着慕清的母亲前往警局,将慕清保释了出来。
在接到翟父的电话之后,翟雨曜、林芷夏、云尚宇和李敏也一同前往警局去见慕清。
警察局外。
从出事后一直被关在警察局内,好些天没有见到太阳的慕清失去了一贯的优雅从容,此时他整个人看上去憔悴而且苍白。
踏出警察局的那一刻,冬日的阳光落入他因长时间没有好好睡觉而通红的眼睛里。一束束日光如针般扎得他忍不住眯起双眼,并抬手挡住阳光。
待他适应了光线之后,便见到一个俊雅的男生站在他面前。
“云尚宇?”
云尚宇并不多话,只微笑地跟他说:“我们来接你回家。”
慕清满脸的惊讶之色:“你说‘我们’,难道是指……”
原本远远地站在一旁的翟雨曜不太高兴地“喂”了一声,走上来,烦躁地问:“在这里磨蹭什么?难道还没待够吗?”
“翟雨曜,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慕清看到他,神色一下子变得更加复杂。
翟雨曜朝蔚蓝的天空翻了一个白眼,随后把手上的灰色外套扔给他:“真是的,以为把你弄出来就算完成任务了,没想到还要做送外套这种肉麻的事情,无聊死了!”
慕清的嘴微微张了张,声音有些沙哑:“谢……”
感谢的话还没有说完,却立即被打断了。
“得了,省省你的口水。我也不是特意过来接你,只不过有人执意要过来,我只好陪她来罢了。”
说完,翟雨曜干脆利落地转了个身。
而就在他转身的时候,越过他的肩膀,慕清见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林芷夏。
她在李敏的搀扶下静静地站立着,见他的目光望向她,立即甜甜地冲他微笑。
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膀两侧,衬托得她的脸颊更显白皙。
水灵的眼睛因为笑意而微微弯着,如同接近半圆的月牙,如宝石一样的光芒在她眼中流转,让人移不开双目。
她笑起来的模样,能让人想起许多美好的事物。
那笑容,似春天里一丝能融化冰雪的清风;像夏天里咬一口便能凉得沁入心脾的冰淇淋;若秋天里翻滚如同金黄色海洋的麦浪;如冬天里落在身上让人觉得温暖无比的阳光……
可是。
现在,她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仿佛之前他对她做过的那件事情,只是一场梦一般。
芷夏。
他张开双唇,喉咙里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只能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
他做了那种十恶不赦的事情,她能够原谅他吗?
他往前走了两步,随后停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
或许,她是来告诉他,她以后都不想看到他吧……
他看着她,一脸犹豫。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般,林芷夏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并叫着他的名字:“慕清。”
这声音,如同是教堂里神圣的钟声,令他的心灵得到了救赎。
慕清快步走到她的面前。
原本搀扶着林芷夏的李敏见状,放开了她的手,往一旁走开了两步。
“芷夏,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在医院住这么长的时间,如果不是我,你就不用被病痛折磨……”
他的双手牵起她的手,眼睛发红。眼底氤氲着水雾,似要凝聚成泪珠,夺眶而出一样。
他哽咽着说:“还有,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原谅我……”
喉咙里宛若被棉花堵住了,只感觉气流在喉咙里流动的声音,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突然,他伸手将她拥在怀里。
林芷夏微愣,随即感觉到有温热的水珠落在她的发侧,湿润她黑色的发丝。
她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脸上重新扬起一抹微笑,同时柔声说:“都过去了,回家吧。”
但是此时,翟雨曜见眼前两人相拥的温馨场面,心里的醋坛子彻底打翻了,酸气夹杂着怒气,让他立即冲上来用力将慕清拉开,并推了他的肩膀一把——
“喂!慕清,你少给我得寸进尺!芷夏是我的女朋友,你以后最好离她远一点!就算见了面,也得隔着最少五米的距离才能说话!要是你再接近她,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
被推得往后踉跄了两步的慕清抬头,安静地看着他。
良久,慕清才开口:“翟雨曜,谢谢你。”
他说着,微笑了起来。
俊美的男生笑起来的时候,宛若是阳光下盛放的白色蔷薇。
他的眼角,有一颗泪珠,在日光下,如钻石一样璀璨。
翟雨曜记得,眼前这个男生,以前见到他时,就算是笑,也是虚伪的,带着利剑一样的仇恨。然而今天的笑容,仿佛所有的仇恨都如同冰雪,在这耀眼的阳光中,消融得不见一丝踪迹。
冬天的风卷得地上的落叶扬起又落下。
风拂过翟雨曜的手臂时,他不适应地用双手擦了擦手臂,冷淡地说:“拜托……鸡皮疙瘩都掉了好几层了!”
他别扭的话语,让其他几个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