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到达出租屋外，司机帮我把行李拎了下来，有些担忧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离开。

阳光很好，我抬起头，那些阳光全部落进了我的眼中。我从指缝中看着阳光，那些阳光好像照进了我的心底。终于再也不用想着怎么去讨好妈妈了，也不用想着如何避免和千荨争吵了，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中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麦田住的房子很简单，不大却很温馨，她把这里布置得像一个私人的小天堂。我打开门的那一刻就喜欢上了这里，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厂房外那些涂鸦时就喜欢上了那间厂房一样。

海蓝色的窗帘，格子图案桌布，干净而简单的条纹床单，就像麦田的个性一样，简单而自由。**有个小小的毛绒熊，很可爱。这里比千荨的房间多了点儿自由的味道，比我的房间多了点儿温馨的感觉。

想到麦田，我就想起了苏宇语那天的目光，他长时间地望着窗外，那条路是麦田离开的方向。

苏宇语告诉我，麦田是一阵风，谁也留不住她，因为她还在飘，她的心会随着她飘的方向而去，永远都不会停留。她需要自由，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牵绊，而他就像是一株向日葵，始终朝着她的方向，却永远也追不上她的脚步，到达不了她的身边。

哪怕她就在他的面前，对他来说也是那么遥远。

苏宇语说，他从来没后悔喜欢上麦田，即使是麦田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

我很羡慕麦田，不是因为她有一个深深地、执著地喜欢着她的人，而是她洒脱的个性。我有太多的东西无法割舍，就像离开家之后的生活，虽然看上去快乐而简单，但是到了深夜的时候，我的内心总是会泛起一阵浅浅的疼痛，我有太多放不下的……

每天上完课之后，我就会跑到厂房去找乐森练歌。我以为麦田走了之后，苏宇语就不会再来这里了，可是没有想到，我依旧还能在这里看到他。

我一上台，乐森就扔给我一支麦克风，这些日子和他配合得越来越默契，我们俩只要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要什么了。我在台上练着歌，苏宇语就在台下安静地听着，脸上有着安静的笑容，眼神有时候很飘渺，我知道他是想起麦田了。

练了一会儿，我跳下台去，坐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看着这个舞台。我突然想起第一次他带我来这里的时候，那一场混乱之中，椅子砸在他的脑袋上，他昏迷之前对麦田说的那句话——

“别怕，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麦田和我说过一句话。”我开口，苏宇语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很平静，“她对我说她听过最感动的一句话，就是‘别怕，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苏宇语的表情僵了一下，我看到他的眼眶有些湿润，然后他嘿嘿地笑了起来，说：“谢谢你告诉我。”

我一直觉得麦田是喜欢苏宇语的，可是她需要的空间太大，是苏宇语无法给予的，所以她飞走了，我总觉得，终有一天，她还是会飞回来的。

“我以为麦田走了，你就不会再来了。”我看着苏宇语，轻声说。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抬起头看着舞台，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说：“这里是她很喜欢的地方，我在这里可以感受到她的气息，并且我总是想着，没准哪一天，她厌倦了，累了，就回到这里了，而那时候，我还在。”

我点点头，看着外面的阳光，不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苏宇语转过头，问：“你怎么样？从你家搬出来之后，还好吗？”

“我家？呵呵，你说错了，那不是我家。嗯……我现在挺好的，很自由，很轻松。”我平静地回答，仿佛以前的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眼云烟。这些日子确实是我最轻松的日子，我不用再忍受妈妈的忽视，不用再想着要怎样做才能引起她的注意，得到她的喜欢，只用想着上课，上完课之后就来练歌。我开始喜欢上这样的生活状态了。

“上官于皓问过我你现在住在哪里，我没有告诉他。”他看着我，眼中带着一丝戏谑，“我总觉得应该由你亲口告诉他比较好。”

“嗯，谢谢你。”听到上官于皓的名字，我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上官于皓。

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了。之前偶尔遇到，他也总是会问我到底搬到了哪里，可是我没有告诉他。如果说现在的生活状态并不那么完美，那么唯一的遗憾就是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频繁地见到他了。离开了那个家，我就是一个人了，我不想再去招惹和那个家有关的任何人，我知道他们没有我会过得很开心，那么，就让大家都开心好了。我不再跟上官于皓来往，这是我能为千荨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不想自己离开了还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害怕千荨会做出更疯狂的事情来，她那句“会拿命来赌”总是萦绕在我的心头。我知道千荨的脾气，她说到就一定会做到。所以，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上官于皓，我有担忧，所以干脆不联系。

“你准备一直这么躲着他吗？”苏宇语又问。

我摇头，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千荨喜欢他，而且千荨也不希望我跟上官于皓有任何联系，所以，我选择逃避。我真的很累了，已经无力再去面对那些复杂的事情。”我端起放在旁边的杯子，隔着杯子看着这个世界，一切都变了样，就像过去的我，被放在一个畸形的环境下生活了十八年。

“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会有结果的，真正面对了就会发现，事情其实没有那么难。人总是要忠于自己最真实的感情，不是吗？”苏宇语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谢谢。”我抬起头看着苏宇语，自从麦田走了之后，他成熟了很多，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跳到舞台上，继续一曲接一曲地唱歌。

只有不断地唱歌，我才可以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全部抛到脑后。

其实，我和上官于皓并不是完全没有了交集。

这个秘密没有人知道，就连知道我很多秘密的苏宇语也不知道，那就是网络。

每天回到家，我都会上网打开那个只有上官于皓一个人的QQ，看看他在不在，然后和他聊天，了解他的近况。

这天，我练完歌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依然是打开电脑登录QQ，一看，上官于皓的头像是亮着的。

我倒了杯水坐下，他的头像就开始跳动。我移动鼠标，双击，这个动作做了无数次了，可是每一次我还是那样小心翼翼，因为，这里面全是关于他的喜怒哀乐……

“你来了。”他说。

“嗯。”我快速回答。

“你今天有点儿迟哦！”他简短的话迅速传过来。

“嗯，有点儿事。”我回答。

一段简短的对话之后，我们便开始沉默。其实在网上，我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是我在听，上官于皓在说，偶尔他会问我，我是不是他身边的某个人，当我紧张地以为他发觉了什么的时候，他又会在那头发一张笑脸，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怎么可能”。

“你心情不好？”他今天的话有点儿少，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

“你能告诉我什么才是真的吗？”过了一会儿，上官于皓发过来这样一句话。

看着他的问题，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什么是真的？我也好想问这个问题。似乎每个人都有一个秘密，让人永远也猜不透。那些从小便相信、肯定了的事实，都随时有可能会被全盘推翻。

什么才是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双手放在键盘上很久之后，才打上一个“？”。

“你知道吗？曾经有一个人，让我相信那种最初的感觉，但是为什么，我越来越觉得，那个‘最初’并不是我想要的呢？”屏幕上的字仿佛针一样刺进了我的眼睛。

我微微一怔，想起了以前和他聊天的内容，我让他相信最初的感觉，看着他的问题，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上官于皓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他的生活完全是家里安排好的，而他也一直照着安排好的轨道在走，就像所有的好孩子那样，规矩而努力。他遇到了千荨，是落在他人生轨道内的事情，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他们是一对，如果他们在一起一定会得到预料中的祝福。

而我？我只是一个私生女。就算以前我是爸爸名正言顺的女儿，我们的相遇也不应该落在他的轨道内，我就像是那条轨道的一个分支，一条多余的岔路。

这些年来，他在我面前一直都克制着自己的感情，有好几次我可以感觉到他几乎想脱口而出，但是最终都忍住了。我不是傻瓜，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感情，只是我们已经沿着原本就已经定好的轨道行走，又怎么能回头？

“为什么不说话了？这一次连你也没有办法给我答案了，是不是？”

我想他现在一定很苦恼吧？

看着他发过来的这句话，我把双手放到键盘上，却打不出一个字来。网络上的上官于皓和现实中的还是有些不一样，网上的他不用再将自己束缚起来，会稍稍偏离他的轨道。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网络另外一端的会是我。

“嗯，我无法给予你答案，因为我没有办法替你做出决定和选择。只是，感觉是不会骗人的，不论是‘最初’还是‘现在’。”我把这句话发出去之后就下线了。

我害怕他再说出什么令我的心动摇得更厉害的话，我也害怕他的选择是因为一个网上‘陌生人’的建议而做出的，我更害怕的是像现在这样，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去接近他，得知他内心真正的感受，就像一个不道德的窥视者，每天都在偷窥他的生活、他的内心，而这样的偷窥也让我的心一点儿一点儿沉迷得更深。我刚才就差点儿陷进去了。

我看着电脑屏幕，一遍一遍地点击着刷新，心里乱成一团。

第一次，我产生了想将上官于皓拉入黑名单的念头。我的这个QQ好友栏里，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当我想到要将他拉入黑名单之后，心里突然变得空****的，就像现在，我一个人待在这个房间里一样，静悄悄的，连走路都可以听到回声。

放下杯子，我光着脚走到窗前，今天晚上的月光很朦胧，不像我遇到他的那个夜晚，月光清亮地洒在地面上，天空中点缀着调皮的星星。

我拿起溜溜球，一下一下地甩着它，脑海中又浮现出他对我说的话：我知道，有些事情是一种习惯，而这种习惯不是无法改变，只是我不愿意去改变。

溜溜球的线又缠在了一起，我慢慢地将它解开。

属于我的记忆，我不要忘记。

哪怕只是我一个人在心中珍藏着它。

第二天放学后，我因为嗓子不舒服，所以没有去厂房练歌，而是早早地回到住处。和往常一样，我习惯性地打开电脑，登上了QQ，然后到厨房倒了杯水，坐下后鼠标自然地点到了上官于皓的头像上。

他的头像是灰色的。看着他灰色的头像，我的心又开始紧张起来，我将聊天记录打开，从我们第一次聊天开始，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其实上官于皓应该也很累吧？他的心始终都像一根紧绷的弦，从我认识他开始，他的生活就是按照所有人期待的那样进行着。他的内心有着非常多的挣扎和不满，可他从来没有说过，只有在网络这种虚拟的地方，才敢稍微坦露一些。

我想，有些东西是该结束了。

我将鼠标移到他的头像上，呆呆地看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将他拉入黑名单。我点击鼠标左键，拖动着他的头像，手却有些颤抖。当我闭上眼睛正准备把他的头像往黑名单里拖的时候，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

我惊得手一松，上官于皓的头像又弹回了原处。

敲门声再次传来，我起身去开门，居然看到了千荨！她好像瘦了很多，但是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甜美，她看到我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思念让我的心也轻轻地疼了一下。

“我来看看你。”她轻声说，“怎么，不准备让我进去吗？”

我点点头，侧身让她进来。从小到大我们几乎没有分开过，偶尔她出去几天，每次回来总是第一个冲到我的面前，然后扑到我的身上抱着我，撒娇地喊姐姐，可是现在，我对她有一种陌生的距离感，即使我和她还是姐妹。

“我打听了很久，才知道你住在这里。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们你住在哪里，也不肯告诉我们你的近况，但我还是想来看看你，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她说得很真诚，我想起了我们过去的感情和争吵，只不过经历了短短的时间，我们就好像都长大了一般。

“爸爸妈妈都很好，呃，我是说我妈妈，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关心她，我只是来告诉你，我们都很好，你自己在外面也要小心。”千荨很平静地说着。

“你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水。”不知道为什么，千荨的话让我听上去觉得分外刺耳，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走进厨房给她倒水，却发现没有水了。

我拿出水壶，一边接水一边对着外面的千荨说：“没有水了，我现在烧一壶，你等一下，很快就好了。”

外面没有回答的声音，我接好水，插上电源之后，好奇地走了出去，才发现千荨正对着我的电脑发呆。我猛地想起刚才我准备把上官于皓的头像拖黑的时候，她正巧来了，我还没来得及拖黑他，甚至连我们的聊天窗口也没有关掉！我有些紧张，虽然我跟上官于皓的聊天内容并非不可告人，但是我知道千荨会在意，哪怕我和上官于皓的聊天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

听到我走出来的声音，千荨愣愣地抬起头，她的眼中闪过震惊、愤怒，最后转变成怨恨！她的目光就像一把犀利的剑，直直地朝我刺了过来，而我就像被束缚在木桩上的囚犯，任由她发泄怨恨。

我心中一颤，莫名地有些心虚，尽管我和上官于皓的聊天记录里并没有什么对不起千荨的地方，但是上官于皓并不知道和他聊天的人是我，我有种做坏事被人抓个正着的感觉。这样的感觉我不喜欢，尤其是关于我跟上官于皓的事。

我沉下脸，对千荨冷冷地说：“谁让你碰我的电脑的？请关掉！”

千荨没有动，依旧那样满眼怨恨地瞪着我，眼睛一眨都不眨。

“你怎么可以不经过我的同意就看我电脑里的东西？快关掉！”我开始生气，准备冲过去关掉那个令我不安的聊天窗口。

“砰！”

一直没有动作的千荨，猛地拿起桌上的杯子朝地上摔，正好摔在我的脚跟前，玻璃杯摔得粉碎，那些碎片溅落在我的鞋子上，就像我和千荨之间的感情一般，正在一点儿一点儿破碎。

“你怎么可以这样？还是一直以来你都是在伪装，伪装成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其实私底下暗暗做手脚？我现在真的不敢相信你了，到底你说的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千荨愤怒地质问着。

我无言以对，和她对视着，然后转身准备去找扫帚清理那些碎片。不知道为什么，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反而平静了，我心里想的居然不是怎么和她解释，而是那些碎片如果留在地上，一定会伤到人的，我要去清理它们……

“千落，你说不出话来了吗？我现在终于知道，你真的是你妈生下的种！从前你妈介入自己姐姐的感情，现在你也要学习你妈的样子，做一个不要脸的第三者，做一个不知廉耻的人吗？”千荨失控地朝我大吼着。

我迈出的脚步顿时停在原地，回过头看着千荨一脸嘲讽的样子，心中一片悲凉。

虽然我一直没有办法原谅徐姐，可她毕竟是我的母亲。千荨这样说她，我无法接受，于是我昂起下巴，瞪着千荨：“你是有幻想症吗？我现在已经不再和上官于皓见面了，我也准备把他的QQ号拉入黑名单了。就算你喜欢上官于皓，难道我和上官于皓就连朋友都不能做了吗？更何况，我现在都搬出那个家了，和上官于皓也不在一个院子里了，我和他现在几乎一点儿交集都没有，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千落，我突然发现你真的很可怕，你的心机到底有多深？表面上你不再和上官于皓见面，你假装离得远远的，可是在网络上呢？你却不要脸地去勾引他，动摇他和我在一起的心！我真的看清你了，你真是跟你妈一样不要脸！”

勾引吗？

我冷冷地盯着千荨，从小到大都是好孩子的她，什么时候学会用这么恶毒的词？脑海中忽然闪过小时候她抱着我说她最喜欢姐姐的情景，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没有。”我的语气很冷淡。

我不想再辩驳，现在我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的。

“你是不是喜欢上官于皓？”她的眼神越来越冰冷。

“我早就放弃了。”我低声说，心里却因为这几个字而微微疼痛着。我放弃了，除了放弃，我还能怎么样？

“放弃了？”千荨拔高音量，冲到桌子旁一把攥住溜溜球，抓在手上高声质问我，“既然你已经放弃了，那你还留着它干什么？不是早应该扔掉吗？既然放弃了，你还保存着它这么多年干吗？你骗人！你从头到尾都在骗人！”

千荨一把扔掉溜溜球，溜溜球滚到门边，我想冲过去捡起它，还没来得及行动，千荨就像一只恶狼一样扑到我面前，双眼通红，恶狠狠地掐住我的脖子。

她好像疯了一样，疯狂得连让我出声的机会都没有，她的双手那么用力，整张脸都有些扭曲了。

我拼命地打着她的双手，可是她红着双眼根本什么也感觉不到，口中不停地问我为什么要骗她，问我为什么要夹在她和上官于皓中间，她说她不是和我说好了什么都可以分我一半，就只有上官于皓她要完完整整地拥有吗？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门开了，我看到上官于皓和乐森一起冲了进来，乐森稍微怔了一下，立马冲了过来，一把推开千荨，而上官于皓在后面抱住几乎快要晕厥的我。

乐森没有把握好力度，千荨的头撞在了桌角上，额头上很快就红了一片。千荨就这样倒在地上，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们。

“你没事吧？”上官于皓柔声问，将我扶到椅子上，正好看到了电脑上的QQ，他愣了一下，然后了然地说，“原来这个人是你，难怪我总觉得她好像很了解我。”

我苦笑，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我始料未及……更让我无法预料的事情还在后面——

上官于皓看到了滚落在门边的溜溜球，他走过去捡了起来，看看我，又看看千荨，问道：“这个怎么会在你家？不是应该在千荨那里吗？”

我看着溜溜球，摇摇头说：“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不是千荨，而千荨也不是我。有时候你亲眼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

“怎么会这样……”上官于皓在我和千荨之间来回地看了几眼，一脸懊悔，我的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有点迷糊地看着他。

上官于皓看着溜溜球，想了很久，突然一脸歉意地走向我，紧紧地将我搂在怀中，轻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千落……”

没想到，我隐藏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就这么轻易地被戳破了。但是此刻，我不想去思考太多事情，上官于皓的怀抱好温暖，就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暖，带着一股清新的味道，有着大男孩的气息，我的头很晕，我很想多停留一会儿……

一旁的乐森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偏到了一旁。我不想让自己想太多，只想好好地享受一次上官于皓的怀抱，而摔倒在地的千荨，看到上官于皓将我搂进怀中的那一幕，就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爬起来愤怒地瞪着我，一边流泪，一边发了狂似的吼道：“千落，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一定会的！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我会拿命去赌的！”

丢下这句话，她夺门而出，将我惊得清醒过来，我想起了之前她对我说过的话和她疯狂的行为。我害怕她会出事，于是对上官于皓说：“不能让她这样一个人冲出去，你快点儿去看看她！”

“我不要。”上官于皓拒绝，“既然已经知道这是一个错误，就不应该让它再继续，而是应该纠正过来，不是吗？”

纠正过来？我看着上官于皓，摇摇头：“不要了，有些事情虽然一开始弄错了，可是错着错着就变成对的了。更何况，如果说是错误的话，我想我出现在你的生命中才是最大的一个错误！”

“不！我认识的千落不是这样的人，她那么固执，那么倔犟，怎么会轻意说出这样的话？我不管，我现在终于知道原来那个‘最初’的感觉并没有错，错的是我，一直都是我！”

上官于皓激动地说着，他的双手抱得那么紧，好像一松开我就会消失不见一般，而我的心里也充满了感动。

“你去看看千荨好不好？只有你去了，她才会听你的话，你一定要去，否则如果千荨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

我的亲生妈妈和我已经让妈妈这十八年过得这么痛苦了，如果我再让千荨出什么事的话，不要说他们会责备我，就是我也无法原谅自己！

上官于皓见我这么坚持，又想起刚才千荨冲出去时激动的模样，于是松开手，看了我一会儿之后才说：“好，我去看看她，去劝解她，但是你答应我，不准再躲着我，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好吗？”

他的话让我没有拒绝的勇气。我点点头，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再躲他了。

上官于皓走了之后，我才看到乐森正望着我，他的眼睛里满是伤感，似乎一眨眼那些伤心就会溢出来……

“对不起……”我轻声说。

乐森苦笑着摇了摇头，走到我的身旁，确定我没事了之后，才说：“我没有了你，还有音乐，它永远都不会离开我，而我也永远不会舍弃对它的追求。倒是你，如果没有了上官于皓，你还有什么？”

我还有什么？

我的亲生妈妈已经走了，我的‘家’也已经不再是我的‘家’了，就连那个‘家’中唯一给予过我温暖的妹妹，现在也不会再认我这个姐姐了吧？

没有了上官于皓，我还有什么？

可是，我曾经拥有过上官于皓吗？如果没有拥有过，又怎么能说失去呢？

“我一直都是一个除了音乐就一无所有的人，不是吗？”我笑着，看着又回到桌上的溜溜球，抬头对乐森说，“你想知道关于这个溜溜球的完整的故事吗？”

“嗯。”乐森看着我，眼里满是心疼。

“我原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那个小男孩。可是没有想到，在他送给我溜溜球之后，他居然来我们家里玩了。我看到他的时候，真的好开心，可是碍于双方家长都在，而爸妈的家教也一直很严格，我不能在他们还没有说完话的时候就插嘴。直到双方家长都打完招呼之后，我才知道，这个小男孩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上官于皓。我正想开口向他打招呼，可他已经走到了千荨的面前。他看着千荨，笑眯眯地问千荨是不是有了溜溜球之后就不会再哭鼻子了。他对千荨说那是一个会带来快乐的溜溜球，他还对千荨说他会保护千荨，不会再让千荨哭泣。当时千荨虽然不知道溜溜球的故事，但是听到上官于皓说要保护她，不让她流眼泪，便很开心地点头答应了。”

回想起那段记忆，我的心里满是浓浓的苦涩，但我还是继续说：“当时我愣住了，但当我看向千荨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原来那天千荨穿的衣服，正好就是我遇到上官于皓时偷穿的那一套。我和千荨长得本来就很像，所以上官于皓认错了人。我原本想上前告诉他，他认错人了，告诉他我才是在篮球场上收到他溜溜球的人，可是我还没有开口，一屋子的大人全部笑了起来。我看到一直很少笑的妈妈也笑得很开心，于是把话吞回了肚子里。我当时想着，如果认错了人可以让所有人都这么开心，那么就让它错下去吧！从那时起，上官于皓就已经选择了千荨，不是吗？不论是那时候，还是现在，只有他选择千荨，大家才会笑得那么开心。既然是这样，我为什么还要去改变、去纠正这个本来就不应该被纠正的错误呢？”

我轻声说着，就像看到了那时候的情景，那天家里所有的人，脸上的笑容都是那么灿烂。

就这样不是很好吗？我很累，也很害怕那些争吵，我只想平静地过日子，好好上课，好好唱歌，只有这样而已。

乐森听着，脸色很沉重。他怜惜地看着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说：“傻千落，如果真的是这样，你觉得大家还会笑得那么开心吗？你也说了，有时候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

我还想说些什么，手机突然响了，我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千荨的名字，很快就接了起来：“千荨，你在哪里？上官于皓去追你了！”

“我在海边，你现在马上出来，我要见你！只准你一个人出来，如果让我看到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的话，我就跳海！”

千荨的语气很激动，我挂断电话之后，乐森立刻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想起千荨的话，摇头让他不要担心，找了个借口把他支开之后，就一个人准备出门去找她。临出门时，我看到躺在桌上的溜溜球，心中忽然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于是我把它收进口袋里，急忙出门。

乘坐出租车，我很快就到了海边。

下了车，远远地我就看到千荨站在一块礁石上，风吹起了她的长发，还有她白色的裙子，我朝她走了过去。

听到我的脚步声，千荨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露出笑容。她的笑容那么纯真、甜美，我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她一般，有些发愣，心中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姐姐，你来了。”

她微笑着，好像随时都会被海风吹走一般，她的一声“姐姐”，让我的心也跟着微微一颤。

“千荨，你过来，有事我们回家再说。”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可是她站在那边，我总觉得不安，甚至觉得她随时有可能会摔下去，而现在正是涨潮的时间！

“姐姐，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打破我的希望？你知道吗？从小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上官于皓，他说要保护我开始，我就已经认定他了。他一直对我那么好，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脾气，可是因为姐姐你，他凶了我。他一直那么保护我，我肯定他也是喜欢我的。可是，他也那么在乎姐姐，姐姐每次出事，他都是最担心的那一个。我很害怕，很害怕姐姐会抢走他，很害怕其实他心里真正喜欢的那个人是姐姐，毕竟，他最初遇到的那个人并不是我，而是姐姐你。”

千荨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一般，走到礁石的另一端。她一直在笑，泪水也一直在流，我感觉得到她的悲伤。

“我知道溜溜球的秘密，我知道上官于皓认错了人，可是，姐姐你一开始没说破，我就被**了。不过我很累，姐姐知道吗？那个秘密，不仅仅是你一个人在背负着，其实最害怕的人是我。现在好了，你把那个秘密说出来了，上官于皓他再也不会喜欢我了，你抢走了我喜欢的上官于皓，你抢走了上官于皓！我恨你，真的好恨你，你的出现让我们所有人都不快乐，为什么你要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她说着，有些疯狂地笑起来，张狂的笑声随着她的头发一起飞舞在空中，“我要你记住，我说过我会拿命来赌的！你毁掉了我的希望，毁掉了我从小的梦想，毁掉了我的生活，那么我也不会让你好过，我也要毁掉你的生活，我要毁掉你的一切！”

她的瞳孔忽然放大，笑声越来越张扬，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一个转身，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大海中。我的身子猛地一颤，想也没有多想，也跟着她跳了下去。

“千荨，你疯了吗？你……你快过来！”我奋力地朝她游去，她根本没有理会我，看到我在海中挣扎，她的脸上满是报复的快感。

我已经无法思考，只知道我一定不能让千荨出事，否则我这一生都无法安心，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她游去，终于抓住了她的手。

“你别管我，我不要你管！你松手！松手！”她挣扎着，反抗着。

一个大浪过来，将我们推得更远。

“千荨，你别动，姐姐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一定不会！”我很慌张，心就像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般，我不敢哭，我害怕一哭就看不到上岸的路，我用力地推着她，不论她怎么挣扎，怎么反抗，我一心只想着把她推上去就好了，推上去就好了……

浪花拍得越来越大，我的力气一点儿一点儿地流失，眼看着马上就快要到岸边了，我吸了一口气，用最后一丝力气将千荨推到岸上，我好像看到有人拉着她的手，但是我再也没有力气去看究竟是谁拉住了她。

一个浪打了过来，我抓住岸边的一点儿流沙，被海浪带走了……

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只要她没事就好了。

我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我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只能任凭身体一点儿一点儿地下沉。

好像有许多的哭声萦绕在耳旁，我睁不开眼睛去看到底是谁哭得这么伤心，虽然我好想再看一次他们的脸，看看那些在我生命中留下了欢笑和泪水的人，可惜，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千落——千落——”

“千落，你快上来，不要吓我！”

“姐姐……姐姐，求求你，快上来好不好？不要离开我，不要这样走掉！我错了，我错了！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我似乎听到了许多人的声音，他们不停地呼喊着我的名字，我还听到了千荨的声音，她好像在说她错了……我听着她歇斯底里的哭声，心中一片平静。

妈妈，你再也不用因为我的存在而为难了吧？我再也不会成为你的耻辱了吧……

爸爸，你也不用因为我而在妈妈的面前为难了吧？我知道，你一直是那么爱我，你的爱都藏在心底，只是这样更好，不是吗？再也没有人会违背你的意愿做那些影响你声誉的事了……

千荨，我从来不曾怨恨过你，哪怕是现在，我的心中依旧是感激你的，谢谢你在每一次我和妈妈吵架之后给予我的温暖。

乐森，对不起，你对我的好我会藏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只要想起乐森这两个字，我就可以面带微笑。

徐姐……我该叫你妈妈吗？其实我真的好想叫你一声“妈妈”，虽然我埋怨你、责备你，可是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一直想喊你一声“妈妈”，想大声在你怀里哭喊，问你为什么要放弃我而离开，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可是现在，一切我都释怀了，如果你的选择能让你快乐，那么，就那样好了……

“千落，你在哪里？在哪里？如果你再不出来，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

近在咫尺的怒吼声是那么熟悉。我想说“我在这里”，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不受控制，意识渐渐模糊……

耗子，我知道你不会怪我。

因为，离开你，我是那么不舍。或许我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你的生命中，你的轨道本是那么正常，而我让你偏离了轨道，给你的生活带去了那么多不快。耗子，我真心感谢你在我最伤心最难过的时候，给了我那个快乐的溜溜球，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隐隐约约中，我好像看到口袋里的溜溜球滑了出来，随着水波越飘越远，我闭上眼睛，像是有一道光芒出现在面前，我看到了小时候的我——

“姐姐，看，这是妈妈给我买的新发卡，我最喜欢这个发卡了，现在我把发卡送给姐姐，因为我最喜欢姐姐了！”

小千荨踮着脚尖，将那个带着蝴蝶图案的发卡别在我的头发上，我微笑着看她，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我忘记告诉她一声：谢谢你，千荨……

亮光一闪——

我在房间里，和小千荨脑袋挨脑袋地一起睡在**。清幽的月光洒在床头，门被轻轻地推开，妈妈走了进来，为千荨盖好被子准备离开时，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我很久，最终将我踢出被子外的脚丫放进了被子里。

妈妈的目光是那么柔软，眼中有许多复杂的光芒，可我还是从中看到了爱……

对不起，妈妈，让你去爱这样一个孩子，一定很辛苦吧？

许多美好的回忆纷纷在脑海中闪过，就像是电影里的镜头回放一般，一幕接着一幕飞快地闪过……

篮球场上，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小姑娘，抬起头时看到了一个像小天使一样的男孩，男孩送给她一个会带走烦恼带来快乐的溜溜球，小女孩不再哭泣，并永远记住了这个小男孩——上官于皓……

原来，在我的生命中曾经发生过这么多美好的事情，而我却遗忘了。那些细微的美好在这一刻占据了我的心房，一张张面孔在脑海里飘过，我笑着，可是，我好累。

我睁不开双眼，喊不出声音，也没有办法伸出手，再去拾回那个带给过我无数快乐和安慰的溜溜球。

我好想睡。

意识渐渐模糊，我露出笑容，我想，我可以好好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