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倒影

9.Nobody knows but me——闹闹 10.遇见——茉莉哉子

9 Nobody knows but me by 闹闹

退一步是背靠背,托付的是信任,两人之间依然有看不见的红线联系着,无论是什么样的阻拦,都能够相信对方。

Nobody knows but me by 闹闹

微光倒影

“您好,这是你们桌的附赠饮品,本店的招牌手工花茶!”

薄薄的红唇吐出既优雅又温柔的词语,小巧的翘鼻之上却是一双透着狡黠的活泼灵动的大眼睛,甚至因为两边带了不同颜色的“美瞳”所以显得波光流动,还有一点点的妖艳。合身的可爱的黑白女仆装是这家甜品轩屋“糖皇”的人气招牌之一,所以一旦有侍者靠近,通常会引起男生们的一阵青春的**——尤其是当招牌美女潋靠近我们这桌的时候。

之所以一群剑道部的男生会来这家店,是因为一张神秘地出现在部长大人手里的招待券,以及看到这张招待券以后男生们的起哄——“部长大人你竟然问那家店在哪里?超有名的‘糖皇’呀——有本市第一的甜点!有女仆装的美女!尤其是潋!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去吧!”

“阿嚏!”

就在这时,我们的部长大人辽在袅袅上升的花茶白烟中,很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

全桌人都静默了。要知道菲尔德学院的剑道部部长——辽,剑术之高超,性格之冷漠,没人敢惹他。在校四年(从初中部算起),剑道部每年从市里到国际拿得各类奖项,让校长笑到嘴巴歪掉疑似中风。

而传说中的部长大人才不是什么五大三粗的金刚罗汉,相反是一个长相清秀、细眉凤眼却散发着冷漠、锐利气息的男子,可以面无表情地淡然接受女生们的尖叫和崇拜。

然而,现在这个场景,堪比金灿灿的战斗佛突然打了个喷嚏……

教众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觉得原来身体好得跟块钢板似的部长大人也会打喷嚏,还是这个场景着实尴尬——还是在美女面前!

“这是薰衣草茶,不过少数人有过敏反应,如果有过敏史的请不要饮用,或者觉得不适的也请立即停止饮用。”

潋以药剂师一样的口气详尽地解说完,想来已经有不少客人无福消受这甜美的香茶。语毕,她对着一群男生中间的部长微微一笑,便毫不留恋众人的目光离去。

“这群色狼……”看着全桌大部分男生的视线都随着她走掉的方向望去,我在心中怒骂着。不料侧头一看,甚至连部长大人的视线也不例外,清秀的脸庞甚至带着一丝认真,还下意识地举杯喝了一口薰衣草茶。

我忍受不了这种沉醉的气氛,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辽,后天还有比赛呢,你是不是应该跟大家强调一下?”我试图用说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毕竟跟他肢体接触还是需要勇气的——高一的某一节体育课上偶然发现他们班也在同一时间上课,我自恃是青梅竹马,还打算自来熟地从背后扑过去给他一个重逢的拥抱,不想他一个后背摔,毫不留情地把我摔在体育馆的软垫上,从那开始我再也不敢对他动手动脚了。

“啊……这个地方气氛不符吧。”他皱了皱眉头,眼睛像是会勾人似的眼尾上扬,“等下再说吧。”

虽然转过来面对着我说话,但是他的眼角却总是飘向一边,不用说肯定是在看刚刚走掉的那位美女。

《号外!冰雪消融的春天!》

我在心里甚至瞬间拟好了明天校报的头条标题……但在现实中却只能咬着餐巾在内心中流宽面泪,辽竟然真的看上其他女人了啊,我这个青梅竹马要往哪里摆!

看着辽慢慢喝着杯中的薰衣草香茶,那甜香的味道在我闻来却是掺杂着一丝苦涩。

“小深,结账就拜托了!”副部长从辽手里接过招待券递给我。

于是没良心的男生们一如既往地打闹着先离去,作为掌管财政的社团经理的我落在最后,却看见潋正朝收银台后方的房间里喊:“小飒,出来收银台帮个忙!”

于是在我面前出现了一张几乎就是和潋一模一样的脸,没有带美瞳的黑色眼眸熠熠生辉,脸部线条有着男性的刚硬,个头也高出不少,温柔的气质扑面而来。恍然之中,我还以为潋变性了,顿时心中无比激动,刚才对那张脸的嫉妒顿时转化成了倾慕,我在内心迸发着血泪:这是上天对我那受伤的少女心所作出的补偿吗?

“美女,使用招待券打折以后总共是128元。”小飒微红着脸对我说,喊得很生涩。

我看着他的脸,缓缓地把招待券和社团经费专用的钱包一起递给了他。

“那个……你是要我自己拿吗?”小帅哥的脸又红了几分,好像成熟的苹果,真想咬一口啊。

“啊?哦……”我赶紧把钱包拿回来找钱,那可是社团的钱啊,我竟然因为花痴随便给了别人?不过这个小帅哥人还是很好的,真是拾金不昧!

“这是小票,请拿好,谢谢惠顾!”

“不谢不谢,有你这样的帅哥我多少钱都愿意付的!”我脱口而出。

小飒的脸顿时红得简直能滴出血了。真是青涩的小男生啊……

“啊,脸红了?”我不怕死地继续“调戏”他。这简直是电视里富婆包养小白脸的经典台词啊!我是鬼迷心窍了吗?竟然对一个这么清纯的小男生说出这种话来!

“那是天生的……”小飒偏头朝我无辜并害羞地一笑。我被彻底击沉了。

如果那时我不是沉浸在花痴中,我或许会发现,那红晕并不是因为面对客人,而是运动后出现的,所以才会说是“天生”的——运动后会脸红那是正常的啊!

付完钱走出店外,那些没良心的队员已经推搡着在前面闹成一片,而生性冷淡的辽落在后面,仿佛是在等我。我心头一热,赶紧跑了过去。

“刚才那个美女有个美人弟弟哦。”虽然他对人都很冷淡,但是我说话他还是会听的,这也算是慰藉少女心的特权吧。

辽并不感兴趣地撇开头,撩人的凤眼微微眯起,“那个弟弟也是剑道部的。”

“啊!你怎么知道?”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啊……美人弟弟原来也是剑道部的?

“我刚看见他从后面那扇门跑进去的。”辽耐心地解释道,“他背着的那个背包上,有尹利西安学院的剑道部的字样。”

呃!那不是后天的对手吗?

我被吓到了,迅速对心目中的美人弟弟画了个叉,绝对不能被美色**啊!刚才那仅存的对帅哥的倾慕迅速转化成对敌人的警惕,毕竟还是青梅竹马的辽更重要。

担心着后天的战事,我即使是回家写作业也无法安心。窗外远远地传来犹如小孩声嘶力竭般哭声的猫叫和狼犬的咆哮,更是叫得我烦躁不已。

我走出房间,打算去拿一盒薰衣草的冰激凌来吃,却看见客厅的沙发上,辽的妈妈和我妈妈正在谈笑风生。我有礼貌地让了一下:“阿姨,吃冰激凌吗?”

“哦……薰衣草口味的啊。”辽的妈妈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好啊,谢谢小深。好多年没有吃了,真的想尝尝呢。辽那小子是薰衣草过敏体质,小时候还不知道,也是吃了这个冰激凌,全身起了红疹子,还到去医院吊针呢……从那以后家里都不敢买这个口味的冰激凌。全家都没有薰衣草的任何东西,大概他现在都不记得这回事了……”

这段话犹如一个响雷在我头顶炸开:过敏体质!今天还喝了薰衣草花茶!那后天的比赛岂不是完了!好不容易进决赛的啊!辽付出了那么多心血,他怎么会容许自己失败!

我赶紧将手中的冰激凌递给辽的妈妈,匆匆向妈妈说了句:“那个,我出去散散步!”

不顾我妈惊讶的呼声,我一溜小跑下了楼,这个时间是辽带着他家那只拉布拉多犬大白出去遛的时间,或许在街上会遇到。

顺着他常走的路线,我果然在街边公园的拐角处找到了他——和意想不到的潋。

当我看到眼前激烈的猫狗大战的时候,我终于明白那奇怪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了。

大白正和一只小白猫打得正酣——忘了说,大白虽然名字叫大白,但是其实是只不折不扣的黑犬,眼下只有6个月大,体积就跟成年的猫差不多了……眼下这两只宠物正打得不相上下,而他们的主人却在一旁对望着,相交的视线难分难舍,丝毫不往旁边看半分……

虽然辽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视线,但却可以看见潋微笑的面庞——

“辽!”不愿意看到他这样注视着一个女生的冲动让我出声终止这样的对视——虽然潋的确是大美女……算了,在我看来那张脸还是长在小飒身上比较和谐啦。

辽听到我的喊声,仿佛回过神一样一震,回头看了我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诧异,仿佛在说:“为什么你在这里?”

潋却淡淡地微笑着,只是那微笑在我看来,似乎带着炫耀一样,让人分外不爽。

“你妈妈找你呢!”情急之下,我只好扯了谎。

于是,辽用力地牵过还在和白猫打得如火如荼的大白:“回去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不再多看潋。但是转身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了他微红的耳根。

那一抹红刺痛了我的心。转过去看潋的时候,她也已经怀抱着猫,保持着那令人讨厌的笑容,还朝着依旧瞪着她的我挥挥手:“慢走。”

我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太过分了,Show完甜蜜,还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于是,我彻底地被气忘记了要告诉辽薰衣草过敏的事情,直到比赛那天。

当天的对手是另外一个区冠军尹利西安学院的选手。

我气鼓鼓地瞪着周围的队员们,他们看到小飒的脸的时候那个惊讶啊,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一个苹果了,看得我真恨不得走过去把他们的下巴一个一个合上。

怎么可以因为美色而自乱阵脚呢!对方是个男人呀!

比赛激烈地进行着。两个学校的选手各有胜负。

“目前结果是3:3平,最后,就看部长的了。”副部长擦着汗水退下来,我赶紧递上毛巾,又瞄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辽。按照参赛者的名单,最后一轮,是小飒VS辽。

辽果然在那天回家以后就出现了过敏症状,即使吃了脱敏药,也没有办法迅速缓解长疹子的不适。他穿了长袖也掩盖不住手腕上的几个红点,甚至两颊上也长了类似于青春痘的红点——不过没有人会相信部长大人会长青春痘吧,在全校学生心目中他可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级别的传说啊……而这一切,都被一壶薰衣草花茶给喝回了人间。

剑道比赛服那粗糙的布料对皮肤的摩擦会使本来就在发痒的状况严重加剧,辽盘腿坐在角落,紧紧地咬着下唇,我担心地在他和小飒之间看来看去,心中无比希望奇迹出现。原本对辽的胜利深信不疑的我,此时却已经是紧张得心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比赛开始!”

小飒并不因为长了一张美艳的脸就是花瓶,他气势逼人的进攻,一招一式都很凌厉,那沉闷的声音在馆内回响着,仿佛打在人的心上一样。

我用手紧紧地拧着衣角,心跳声仿若擂鼓,几乎将耳膜敲破。

场中的辽气喘得很厉害,退避和进攻的动作都有着些许迟缓。但是他的眼神无比锐利,满满的都是逆势上扬的倔强。

当小飒的最后一剑直指辽的胸口的时候,时间仿佛定格了,裁判的声音就像地狱的撒旦布下的诅咒:

“团体决赛4:3,尹利西安学院获胜!”

辽就像被抽去了所有线绳的木偶一样,如果不是撑着竹剑,或许已经跪倒在地上了。队友们急忙上前去扶住自己的主将,我夹杂在人群中,只见辽望向地面的目光里充满了愤恨。而小飒则完全被他的队友们给围在中心,爆发出的欢呼声是那么的刺耳。

“辽,我们下次会努力的!”虽然大家心里都不好过,但是很多队员却不知道要怎样安慰看起来又像是愤怒又像是沮丧的部长。大家都将目光投向了我,但是我也只能安慰他下次再努力——这,绝对不是辽想要的。

“辽前辈——”正在这时,小飒却从对方的人群中脱身而出,向辽伸出手。摘下头盔的他,发丝也已经被汗水湿透,但是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的骄傲和欣喜,却只有认真。

而摇摇晃晃也依然站直的辽,只是伸出手拍开了他的手。

“啪”的一声,清脆无比。

小飒有些尴尬而不知所措,将求救的视线首先投向了站在辽身边的我,但是我没有任何心情来说一句圆场的话,有些慌乱的将眼神移开了。下一刻我就后悔了,因为视线的转移,我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来的潋。

小飒走向他姐姐,仿佛是茫然的小孩求救一样:“姐——”

但是潋没有立即回答他,她沉默地注视着辽的手,我想,她难道也注意到了手腕上,连袖子也挡不住的红点点儿了吗?我在她的眼里似乎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愧疚,但是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拉着小飒:“回去吧。”

那一刻我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了:这个女人!她一定是知道了自己弟弟跟辽比赛,才会给辽喝薰衣草花茶害他过敏的!如果不是她,辽会变成今天这样子吗?我咬牙切齿地打算过去拉住她讨个说法,刚跨出一步,却被辽拉住了:“集合,回去。”

无法发泄的满腔的怒火,在转身面对辽疲惫而沉重的表情的时候,终于变成了满满的心疼。我觉得眼眶热热的,有一股感情就要喷薄而出。但是看着辽转身去召集队员们,我还是硬生生地压下了这股冲动。

因为比赛的失败,众人的士气都很低落,没有聚会,各自回家了。

陪着辽走在回家的路上,沉默的空气几乎把我压扁,我忍不住想开口说几句安慰他的话:“这次是意外啦!下次比赛一定会打败他们学校的!……以后得注意队员的培养呢,剑道部只有部长最强是不够的啦——呃,我不是打击你,是说这样你的负担也会减轻一些——呃,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说,队员变强也容易应变突发状况……”

在“突发状况”上纠缠不清的我,很快就被辽带着寒气的眼神给冷冻了。

“我不记得小时候过敏的事情。”他突然开口,“这次比赛的失败是由于我的失误,我来负责。”

我看着他的侧脸,他的表情是肃穆的,让人无法接近的严肃。

“辽!”当我正要开口的时候,却从背后传来了潋的声音。我惊诧地回过头,这个女人难道不知道她现在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

“小飒说,等你好了,要和你再比一次——学校邀请赛,如何?”她依旧风轻云淡地说着,仿佛害辽过敏的人不是她。

“喂!你在这里说什么呢?都是你害得辽过敏了,才没有办法发挥啊!”我大叫起来。

“我不是提醒过了吗?有些人有过敏反应的。自己不知道自己身体情况,还要怪人提醒吗?”

“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潋却一脸的理直气壮。而辽也沉默着,随即转身离去。

我有点奇怪,为什么每次遇到和潋有关的事情,辽都意外地沉默和忍让。再怎么迟钝也会觉得有点不对劲,更何况是青梅竹马的我。

“你不说话我就当做默认了啊。”潋在后面自说自话,辽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停下。

辽比赛失利的消息传到学校,女生们的慰问礼品险些堆满剑道部的换衣间。

“拜托,小深你去收拾一下吧,我们不但没有慰问品还要被部长的高人气给刺激啊。”队员们纷纷找我诉苦。

无奈之下,我只好去整理那些礼品,顺带还把那些带着薰衣草香薰的蜡烛呀薰香手巾之类的全部处理掉了——算了,明天还是跟校报记者透露一下部长大人的过敏症吧。

但是辽今天没有来学校。

所以,辽答应了小飒的挑战这件事,竟然是由副部长告诉我的。

在学校的我,被一众女生围着打听比赛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校园中出现了很神奇的景象——随着我的走动,跟着的女生也越来越多……

“对方很强吗?”

“嗯。”小飒,好像还蛮厉害的……

“部长大人那么强怎么可能输?是不是对方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部长才会输的?对不对?”

“这个……算是有点误会吧?”难道我要说是因为部长大人自己答应去了甜品店,然后在别人的提醒下依旧喝下了会导致过敏的茶,结果真的过敏了,才让比赛失败的吗?

“因为比赛之前喝了含有薰衣草的花茶所以有点过敏……”

“什么——哪个浑蛋竟然让部长大人喝会过敏的茶!”女生们尖叫起来,这其中或许还包括刚才已经送了含有薰衣草的礼物的女生,“肯定是诡计!一定是对方学校的奸细!”

“小深你一定知道的对吧,告诉我们!我们要帮部长大人揪出那个浑蛋!让她认错!”为首的青音的提议,立刻得到了众人的赞同。青音是学校里最难缠的人物之一——父母有钱,她又喜欢交际,在学校各层面都吃得开,听说社会上也有些关系,很有些大姐头的风范——一句话,不好惹。

周围群情激昂,女生的数量在不断地增加,我几乎被人群挤在中心,寸步难移,空气也好稀薄。内心中隐隐觉得,辽也好,我也好,都不想让人知道潋的事情,辽或许是私心,而我纯粹是因为出于我的良心——

如果我说了,这群如狼似虎的女生们,一定会冲到“糖皇”的店里,闹得不可开交吧。那样,乖宝宝一样的小飒也会很为难吧。

不出所料的——

“对对,我们要帮部长大人报仇!”

“要让那个家伙知道我们的部长大人有这么多的拥护者,让那家伙彻底认识一下自己的渺小!”

“大家平常都是支持部长大人的,在这种关键时刻更是要让人看到我们团结的力量!”

“对呀对呀……不管部长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的支持都不会动摇的!”

女生们唧唧喳喳的尖叫声让我的耳朵嗡嗡响,终于我忍无可忍地大喊:

“半个月以后有学校邀请赛,把力气留着那时候再喊吧!”

女生们似乎被我的怒气和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慑到了,终于安静下来。我用力推开离我最近的女生,离开了这个嘈杂的地方。

我决定去“糖皇”,去寻找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

——自从去了那里,辽就变了……

难道他不应该交代一下情况,让为他担心的人安心一下?他要逞强到什么时候?难道认为比赛失利是他一个人的责任,所以打算闭关自省吗?

为什么那时候他会突然答应众人去“糖皇”?为什么现在这么快就答应了邀请赛?

还有,潋的事情……

我在“糖皇”附近堵住了小飒。这已经算是第三次见面了吧。

“啊……你是那个把钱包递给我的……”他果然认得我,还有些局促地打了个招呼。

“我有事情问你。”我单刀直入地对他说。

“什么事情呢?”他歪歪头,但是退了一步。

“潋的事情……”

他安静了一会儿。那张简直就是男版的潋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警戒的微笑:

“你想知道我姐姐什么事情呢——比如,她什么时候和辽前辈认识的?”

我只觉得我的心变成了一块玻璃,哗地碎裂一地。

“什么时候?”声音都有点发颤,就像被雷劈过一样,我突然觉得腿软得站不住。

辽的确是在我所不知道的情况下认识潋的。

时间是在他遛狗的时候。

大白一路狂奔,在绿灯转黄的时候奔上了人行道,抓着狗绳的辽不得不跟着跑过去。

人行道中央是一只被吓得不知所措的小白猫,奔跑中的大白奇迹般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口叼起小白猫,然后继续拖着辽冲过了人行道上最危险的三秒钟。

到了对面街,大白放下口中的小猫,然后狂吠着,转身扑向辽寻求安慰。辽接住扑过来的大白抚摸它的背部,试图让它安静下来。但是大白还是叫个不停。

“其实一人一狗也都吓到了。”路人甲喟叹着。

“好一只英勇的狗!他的主人教得真好啊。”路人乙感叹着。

“这红灯真是闯不得啊……”路人丙语重心长地叹气。

“谢谢你救了小黑。”当澄澈而清亮的女声响起的时候,辽才抬头正视这个抱起了小猫的女生。明眸皓齿,巧笑倩兮,仿佛一盏灯亮在辽眼前。而宠物的名字让人忍俊不禁。

辽笑了:“不是我,是我家大白。”

潋看了一下真正的“救命恩人”,忍俊不禁:“我说,没有一根毛是白色的小黑狗为什么要叫大白啊?”她歪着头看着辽,一副“我就是很好奇”的样子。

辽继续抚摩着大白的背,瞥了潋一眼:“那只猫那么白,为什么叫小黑?”

“你家狗为什么叫大白,我家猫就为什么叫小黑。”潋用了激将法。

辽却完全不为所动:“彼此彼此。”

但是看到潋鼓起双颊装赌气的样子就好像一只嘴里塞满了坚果的小松鼠一样可爱,辽突然笑了:“乡下亲戚那边拿来养的狗,到家头一天一头跳进面粉袋里,我妈还以为是白的……”

“那可是真的彼此彼此了,我是在邻居的煤堆里抓到它的,还以为是只黑的,一洗就白了。”

听到这么对称的理由的时候,围观的路人都笑了。

“我叫潋,对了,这个是我们店里的招待券,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好以券相赠。”潋从口袋里掏出“糖皇”的招待券,递给辽。

当辽缓慢地伸出手,接过那张券的那一瞬——或许,就有微妙的情愫从那张券中流传了过来。彼端是潋尚未放开的手,辽抬眼望去,正撞上潋那纯粹的笑容。

那一刻,他和她都觉得,周围似乎有一种名为命运的光环围绕着他们。

我有些颓唐地倒退了一步:“怪不得辽会有‘糖皇’的招待券……怪不得他会问别人店在哪里……怪不得,那些男生起哄要看美女,他竟然同意了……以前他都没有注意过这些呢……”

“我姐姐也练剑道的。”小飒有些落寞地说,“但是我们家是开饮食店的,必须要有个人常在店里帮忙,所以,基本上她只有靠我教……放学也不能参加任何社团活动,就要赶回来帮忙。遇到辽前辈以后,姐姐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原以为听到这些,我脑海中潋的形象会变成一个很自强不息的淳朴大姐的样子,但其实,当我想到潋的时候,还是觉得她是一个脸长得好看所以什么事情都不用费力的人。

而辽果然是喜欢上别人了。谁也没有干涉他的权利,虽然大家都有追求他的权利,但是最终只有看他自己的选择——但是为什么是潋呢?

这个问题,或许只有辽自己能明白吧。

“邀请赛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虽然觉得喉咙发苦,但是我还有一个没有解开的谜团。

“因为过敏的事情……虽然我们不是有意的,但是还是很抱歉。”小飒认真地对我说,“所以想堂堂正正地再比一次……跟辽前辈这样的高手过招,真的是所有参加比赛的人的梦想。”

我也有梦想啊,但是为什么就没有实现呢。“好吧……这个理由我接受。”咬咬下唇,我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谢谢你的理解。”小飒松了一口气。

“我不需要这种感谢。”我冷冷地说,“好人都让你们做尽了,而我,除了站在他旁边什么都不能做。

“不啊,你站在辽前辈身边支持他就是你最大的作用啊……虽然这么说是比较奇怪——既然你能站在他旁边,那就表示你是他信任的人呀。”小飒急急地抢断了我的话,阻止了我的自暴自弃。

辽的信任吗?我看着小飒真诚的眼神,原本很难过的心情稍稍好过了一点点。

“啊!小深你在这里!”

突然传来的尖锐声音仿佛晴天里一个响雷炸开,我和小飒都转过头望去,却是学校的女生们。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人数还那么多……我皱着眉头。

“跟着你来的啊——你既然不肯说,只好偷偷跟着来了。”为首的青音得意扬扬地说,“小深你什么都不说,反而说明你是知道内幕的!”

这是什么道理啊……不过也对,电视上勇敢的革命先烈们被敌人拷打至死的,就都是明明知道情报却不说的……

但是,她们有必要这样对我吗?

“你们……来这里干吗?”我警觉地问。

“当然是来看到底是谁害部长大人输的啊!”青音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难道可以指着小飒吗?不过按她们的意思是……要找潋吧。大概是我的犹豫和沉默激怒了她们,青音突然说:“为什么小深会在这里呢?肯定是知道点什么的吧?”

“对呀对呀,小深你快说,我们好给部长报仇。”

她们的步步紧逼让我左右为难,正在考虑到底要怎么说才不会激怒她们,使她们做出过激行为的时候,小飒抢着开口了:

“上次辽前辈是和剑道部的队员们一起来的,当时谁也不知道他对薰衣草过敏,所以我们店按满额赠送薰衣草花茶的规定上了茶,似乎辽前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过敏,所以他喝了——”小飒抱着息事宁人的想法坦诚地说,“我们店的招牌饮品就是手工薰衣草花茶……过敏反应什么的,以前也有案例,所以会事先提醒客人的。”

“那你就是说我们的部长大人是自己要喝的?”青音显然被这个事实给惊呆了。但是她还是不愿意相信事实。

“是的啊。我每次上茶的时候,都提醒客人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潋已经走了出来,美艳的脸庞上带着些许的嘲讽,“是你们部长沉迷于我的美色才喝的。”

“你这个丑女人!还在这里不知廉耻地胡说八道!”青音还没有发话,后面一群人都炸了锅,纷纷要冲上来抓潋。

小飒及时地挡在自己的姐姐面前,秀美的面庞上全是怒气:“你们要干什么?仗着人多欺负人吗?!”

或许是因为帅哥的震慑力,很多人都犹豫了。但是青音并不罢休:“那个臭女人出言不逊,叫她过来道歉!”

“哼。”潋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妒忌了吗?”

青音发了怒要扑上去,却由于小飒的保护而被拦住,后面的女生也吵吵嚷嚷地往前推。小飒因为面对女生不能出手,而潋则一脸冷笑。面对即将爆发的混战,我急忙大喊:“大家别动手啊,有话好好说!”

这句话起的完全是反作用,大家都热血沸腾地要去“清君侧”,当潋是个蛇蝎心肠的坏女人,群情激昂地就想动手——

“姐姐,小心!”小飒小声对潋说,但是已经迟了——青音气势汹汹地向她冲去,举起右手似乎想一拳打过去,而潋闪身避过,并且抓着她伸出的手臂,直接一个过肩摔,就像当年辽摔我一样迅猛。

倒在地上的青音哀号着,众人赶紧把她扶起来,咒骂着“臭女人耍阴招”,却再没有勇气向潋挑战。

真的是个很强悍的女人,辽原来喜欢这种类型?我呆愣在一边。

像是被潋的气势吓到,欺软怕硬的女生们很快作鸟兽散,几个人扶着受了伤的青音离去。

只是青音依旧不甘,一边走一边回头喊着:“走着瞧!老娘我一定找人整死你!马上就叫人来收拾你!”

“随时恭候。”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冷冷地说。

我愣在原地,望着她那张美艳却带着一丝冷漠的脸,心里已经翻腾得说不出话来……就是她,断绝了我心中那只有自己知道的对辽的感情……但是她真的很强——

“你没事吧?小深?”小飒以为我被吓呆,用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回过神,正要回答他的时候,突然从背后传来了辽的声音。

“小深。”突如其来的熟悉嗓音让我全身一震。僵硬地慢慢转过身,我看到的是一脸肃穆的辽。

“你……刚才起就在这里了?”我抱着一丝希望问他,但愿他别回去在全校面前说出什么“我的女朋友就是潋”的话来,到时候女生们的愤怒就不是两三个人能应付得了的了。

“刚到。”他是从另外一条路上来的,看样子是没有遇到青音她们,“小深来这里做什么?”辽目光如炬,紧盯着在我。

“有点……事情,找小飒。”我赶紧指了指小飒。他可以作证我没有说谎,只不过讲了一部分真话而已——我是来找他问他姐姐什么时候跟你认识的——这种话,怎么可能说出口!

“哦。”辽不再深究,转而朝向潋,“我已经同意邀请赛了。”

“你不会是因为告诉我这个事情才来的吧。”潋露出了微笑。

辽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知道了。”

所谓的“知道”,竟然是在甜品店背后的空地上直接进行剑术的“切磋”。辽的样子看起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在袖口、领口外的皮肤都已经看不见红疹子了,不想去学校的原因——“我不想被学校那些女生纠缠才请假休息一天……每个人都要我解释失败的原因……你不觉得火大吗?”

于是,我无言地、目瞪口呆地和小飒站在旁边观望——

潋的剑术明显看得出是小飒的风格,不过连击的动作不如小飒敏捷,辽游刃有余地躲开,一招必杀地反击,竹剑停在潋的额头正前方不到两厘米的位置。

即使在这种时候,潋依然一脸的镇定,心理素质实在是值得称赞。

“太慢了。”辽毫不留情地说。其实对于看客的我来说,潋的动作并不慢,但是对于辽这样的高手,还是太嫩了。

潋露出了然的表情,换了个动作继续“练习”连击。

“辽是我们的部长啊,他的工作也很繁忙的好不好——”我忍不住对小飒说,“今天他还没有完全恢复,学校都请假了,还来这里——竟然为了潋……”

为了潋要做到这个地步吗?我的话戛然而止。是的,的确是这样的,一个没有办法去社团的女生,除了自己弟弟没有其他对手,难道不是一种悲哀吗?但是我没有可能去同情她,因为这种感情是多余的,她明明就活得很快乐——以她自己的方式,踏出了与众不同的一步。

“不,他们是在了结上次的事情。我姐姐问辽前辈,过敏那件事,要怎么了结。辽前辈说……切磋一次,然后一笔勾销。”小飒沉稳地解释,避开了我那咄咄逼人的泼醋言辞。

辽提出的方式对潋有百利而无一害,辛苦的只有他自己,但是即使这样,他也甘之如饴——他那舒展的眉毛,微微上扬的眼尾,无不显示着他的放松和好心情。

“真不错啊,光天化日之下舞刀弄剑的!”突然,一个粗犷的嗓音打破了这微妙而暧昧的气氛。

来的是一群从穿着和打扮上就可以看出是小混混的人,出格而过时的皮衣裤,蓬松而五颜六色的头发,耳朵上和手指上的金属环,都显示着“不良”的气场。

小飒不动声色地把我拉到背后,而潋和辽终于停下了动作,却是很有默契地各自把目光看向一旁。

“大哥,就是那个女的,青小姐叫我们来找的!”

“果然是个美人啊,就是太不知好歹,让哥哥们来教你大人的规则吧!”为首的混混还戴着墨镜,粗手一挥,一群人都冲了上去。

潋和辽迅速转了个身,将自己的背交给对方,将手上的竹剑一挥,划破空气,气势惊人。

“要一起上吗?”辽并不回头,依旧直视着面前的人。

“当然。”保持同样姿势的潋也立刻给出了回答,仿佛他们已然并肩作战了无数次。

面对着数倍于自己的对手,他们分进合击,每个动作行云流水,有如秋风扫落叶一样劲烈有力——

只听得到竹剑击打的沉闷响声,潋的连击、打面、侧击都很熟练,直刺要害,而辽就更狠,基本都是当头一棒。当地上躺了一群人以后,只剩下那个为首的混混还呆呆地站着。两把竹剑指在他眉心。

随着那个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击倒的老大,我心中也像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

这就是潋和辽的世界,就是一臂的距离。

进一步是面对面,直面以对,辽不是剑道部长,也不是学生偶像,他只是辽,而潋不是“糖皇”的女招待,也不是为了生活所辛劳的姐姐,她只是潋。只有在对方面前,他们才是真实的自己。退一步是背靠背,托付的是信任,两人之间依然有看不见的红线联系着,无论是什么样的阻拦,都能够相信对方。

而我只是这个世界之外的一个看客,别人的浓情蜜意是那么甜美动人,对我来说却是如嚼黄连一般的苦涩。从幼儿园起的相伴左右,最后只得来了“信任的伙伴”这样的评价,我有多少不甘,却再也没有办法让那个人知道——甚至,连竞争都不曾有,早在他们相遇的一瞬间,我已经被淘汰出局。

无法再看这有如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的场面,我转身离去,眼泪不受控制地肆虐着我的面庞,模糊了视线。没有人会在意我的存在了吧,辽和潋他们……

我拔腿就跑,我不想再看见让我心碎的场面了——

“小深!”手臂突然被人抓住,耳边传来了小飒焦急的叫声。

是他?

“前面红灯啊,你不要命了吗?”他走到我身边,诧异地看着我满脸的泪水。

即使隔着一层水雾,我也能看见那与潋如出一辙的脸庞上写满了关心——为什么呢,小飒的这张脸,我一点儿不觉得讨厌?

我用力地抹着泪水,心想他要是不知好歹地问我为什么哭,我就揍他——

“我送你回去吧。”出乎意料的,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站到了我身边。

那一天,我头一次觉得回家的路是如此漫长——

人生路漫漫,到底是谁才会长相伴?但是我知道,那个人不会是辽了……

然而,这件事情并没有完,没几天,学校里就出了事情。

当学校因为聚众斗殴的事情将辽叫去训话的当天,“糖皇”就送来了“见义勇为”的锦旗。我作为剑道部的经理,和部长辽一起出现在校长室的时候,看到的竟然是小飒和潋。

小飒一脸正经地向校长诉说辽怎样救助他那“被调戏”的姐姐以及他家父母是如何感激涕零:“当时我还在放学路上,妈妈说的,家里的店门口聚集了好多小混混,我姐姐出去跟她们说不要聚在门口,他们就对我姐姐动手动脚的,还好贵校的剑道部部长路过,一腔热血,出手相助,我妈妈本来今天是要来的,但是店里实在不能没有人,所以由我们拿了这面锦旗过来,表示对贵校培养出如此优秀的学生的感激之情……”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今天早上那个人也只敢打电话来说看到我校学生在街边打架!原来还是见义勇为啊……不过,辽你太冒失了,这种时候一定要打110!”

“我是看情况危急,所以一时激动……”辽低下头,装出一副我知道错了的姿态,于是校长满意了,天下太平了——

“你怎么知道我被学校找去的?还想到这种点子?”走出校长室好远,辽突然低头问潋。两人沐浴在学校众人羡慕又妒忌的目光中,坦****地说笑着。

“学校邀请赛的事情啊,你们教练消息比较灵通,跟小飒他们教练说的,说你被学校找去是因为打架,怕会不会要延期……”潋无辜地眨着眼睛,“那个旗……”

“对啊,那个旗你怎么会那么早准备好?”我姑且抛弃了偏见,对潋发出疑问。在这种关键时刻,如果没有她站出来,辽就要蒙受不白之冤了。

“那个啊……本来是上次就想用的,但是后来觉得好像你也不缺这种东西……”

“上次?”辽惊讶了一下,后来又想起了什么,“我家的狗不需要这种东西!”

“但是你学校要啊!”潋抿嘴笑得更加开怀,“还好之前没有给你。虽然没写你的学校名,不过有你的名字总可以了吧。”

看着他们相对而笑的样子,犹如花朵绽放的瞬间,我也有些失神了。古灵精怪的潋所想的事情总是那么乖张,但是这些却着实打动了辽。

他们在一起很快乐。只有他们能够轻松地跟上彼此乖张的节拍,并乐在其中。不是谁宠爱谁,不是谁救赎谁。他们的灵魂纯粹地相互吸引着。他们就真有旁人插不进的气势。

落寞地被丢在圈外的我啊……忍不住又用手去揉泛红的眼角,小飒却递过了洁白的纸巾。

仿佛一道暖流划过我那犹如冰雪荒原的内心,深埋心中的青梅竹马的暗恋终究“无疾而终”。但是或许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即使是在被厚厚的雪所埋没的土地中,种子们是为了发芽而积蓄破土而出的力量才深深沉睡的。

这样,过了很久以后,我也会发现我生命中另一朵用爱浇灌的萌芽吧……

“小飒,你会不会觉得姐姐被人抢走了,好寂寞啊之类的?”

“有一点儿……不过还好啦。虽然辽前辈带走了姐姐的心,但是他也把小深带到了我面前啊。”

“怎么听起来像是在说等价交换……”

“哪有,我明明在感谢命运的相遇……”

10遇见by 茉莉哉子

我低下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下来,“而且……而且我连你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微光倒影

1

又遇到他了。

拥挤的地铁车厢中,我踮着脚尖费力地张望,目光勾勒着攒动的人群中一顶棒球帽的轮廓。因为陈旧,宝蓝色的帽子边沿有些脱色泛黄,长长的帽檐遮住了帽子主人的脸庞。

棒球帽下的男生身材挺拔,只是稍微举手投足就显得那么引人注目,所以不管车厢里的人再多,他的一举一动总是能适时地收进我的视线。

“哈哈哈,是吗?她可真笨啊!”

从站着打盹的人中间看过去,依稀可见他身边的女生穿着合身的校服,漂亮的脸蛋上神采飞扬,像是因为能和他同行而掩饰不住欢悦的心情,炫耀般地大声笑着。

但那顶棒球帽下,却是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容。

他们在聊什么呢?

女生还在咯咯地笑个不停,我好奇地伸长脖子,从扶手空隙探出了脑袋,悄悄地望着男生,他依然那么沉静,就和当初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

三个月前,因为妈妈的意外去世,我在站台等车的时候神情恍惚,一不小心跨过了安全线,就在地铁呼啸而过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臂将我拉了回来。

“挡着我路了。”

戴着棒球帽的男生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后,高高瘦瘦的身子挡在我面前,双脚死死地踏住了安全线,好像是担心我会再次靠近危险。

难道他以为我想寻死,又怕直接的斥责引起别人的注意,反而会让我尴尬吗?

那一刻,一种久违的温暖浸润了因为失去妈妈而冰冷的心。

虽然他误解了我无心的行为,但我却没有反驳,只是,为了表明自己并不是想做出轻生的傻事,我赌气似的上前一步,和他并排站在了线上。

他微微一怔,低头看我压着安全线上的双脚,而当我回应似的向他脚边抛去视线时,才发现他的一只脚已经跨过了黄色警戒线。

他站的位置不比我刚才安全,难道他才是没注意到警戒线的人?

我谨慎地观察着,直到地铁到站缓缓停在我面前,他没再向危险的地界挪动一步。

自动门打开的一瞬间他迅速走进了车厢,我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上了车,远远地找到一个位置站稳,将视线落在那个帅气的背影上。

他穿着附近一所中学的校服,书包随意地搭在肩膀上,背脊笔直地站在门口,握着扶手一动不动,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没有询问他的名字,甚至没有看清他的样子,我就这样遇见了他。

后来,几乎每天我都会在这个站台上见到他,从夏天到秋天,白色的衬衫已经换成了黑色的冬装校服,站在他身边漂亮的女孩也换了一个又一个,唯一没有换过的就是他戴的那顶棒球帽。我庆幸他一直戴着那顶帽子,才让我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搜寻到他的身影。

也许,记得那时候的事的……只有我吧。

尽管如此,每天放学后和他站在同一节车厢的我,都会觉得被小小的幸福所包围,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车厢里的笑声停止了,我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发现男生没再说话,转身朝我的方向挤了过来。

糟了,他发现了我在注意他?

我的心怦怦跳着,迅速转过身背对他,随着身边轻微地碰撞,紧张到了手心出汗的地步。

“喂。”

身后响起的声音让我一惊,慌乱之中抓着眼前的扶手紧贴了上去。

“让让。”

啊?

我回头,这才发现自己的书包挡住了自动门前大半的空间。

呼——

我长舒一口气,原来是到他下车的时候了。

正准备朝里面挪挪身子,门突然开了,背后被重重地撞了一下,肩上的书包竟然拉着我朝门口跌撞过去。

“呀!”

我知道自己的书包是被什么东西挂住了,只有紧握着扶手才不至于被人流推挤下车。

“哟,你们的书包挂到一起了。”说话的是和他同行的女生,从玻璃窗户的反光看过去,她拉住他,想伸手把我们的书包拆开。

“真麻烦,来不及了!”

随着这句话的响起,只听“啪”的一声,来自书包肩带的拖拽力差点让我站立不稳,等我回过神来,戴着棒球帽的男生已经搭着女生的肩膀站在月台上了,他匆匆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毛茸茸的粉色猫咪正摇摇欲坠地挂在他的书包上。

那是我扣在肩带上的零钱包!

在车厢门关闭的瞬间我从缝隙中挤了出去,车厢里的人因为这惊险的一幕呼叫起来,站定时,那嘈杂声立即被关闭的门隔绝了。

我大吸一口气,在人群中寻找那顶宝蓝色的棒球帽,然后朝着那方向追了过去。

走到地铁站口他便和女生道别了,他走得很快,就像急着回家一样,穿过车站旁一条老旧的街道,我依然没有追上他的脚步。

就在我累得快要瘫倒的时候,他在横跨小河的水泥桥上驻足,望着潺潺的河水发呆。

趁这个时间我终于跑到了他面前。

“那个……对不起……”我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息。

他转过头来,长长的帽檐下,我依然看不到他的脸。

“有事快说,没事的话我就走了。”他似乎没有耐心听我说完。

“请等一下。”

他收回刚要跨出的脚,挡住了半张脸的帽檐正对着我。

“刚才在地铁里……你的书包挂走了我的东西。”

他愣了一下,摸索着书包的四角,然后轻轻一拉,零钱包便握在了他的手中。

“这是玩具?”他擅自拉开了拉链。

他点了一下头,却没有退还的意思,抽出里面的钱来。

他要做什么?我心里打起了小鼓。

“只是一些零钱,干吗追这么远?”他一张一张捻着钞票。

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行为是那么唐突、无礼,这和一直以来我对他的感觉大相径庭,我不喜欢这样的他。

“请还给我,如果你想要里面的钱就拿去,但是请把包还给我。”我听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我不是抢劫犯。”

“对不起。”我惊觉自己的失言,赶忙道歉道,“这是我妈妈送我的包,所以……”

“妈妈送的吗?”

毫无感情的问话响起的同时,他用尽力气把零钱和包一并抛进了河中。

“你……”

水花溅起的轻微声响也让我脑袋轰鸣一片,我瞪着他,鼻子竟然有些发酸。

三个月以来,我曾以为那个挡在我身前,为我隔离危险的他有一颗温暖的心,但此刻从他身上蔓延出来的气息却是那么幽深漠然。从没想到过,第一次的交谈竟会感觉和他距离那么远、那么陌生。

原来一切美好的印象只是我的错觉。

面对他下撇的嘴角,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转身跑下桥,然后沿着河堤滑了下去。

这条河不深,但湍急的河水却在10月的寒风中格外冰冷,我在钱包落入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弯腰下去,却只摸索到那些爬满了青苔的鹅卵石。

那软绵绵的小猫钱包呢,妈妈送我的最后一件礼物,到底在哪儿?

再也找不到了吗?妈妈留给我的东西,就这样永远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我着急地寻找着,却重心一偏滑倒在河中,坐在水中湿淋淋的我终于忍不住掩面哭泣。

而站在桥上的人连看也没看我一眼,那身影消失之前一句冷酷的话语传了过来:“别向我炫耀什么,懂吗?”

2

高烧三天后,我再次站在地铁站的候车台。

5点。

我看了看柱子上的电子钟,以往站在这里候车的我总是用心期待着和他相遇的那一刻,但今天不同,我在等同一个人,却是满心憎恶。我讨厌他,那个看不到任何表情、任性妄为的家伙。

他出现得很准时,和他并肩走来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漂亮女生,她亲昵地挽着他进了车厢。

经过了两站人少了很多,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挤到他的面前,然后直端端地用眼神向他投示着我的愤怒。

“你认识她?”旁边的女生用胳膊撞了撞他。

“不认识。”他一副懒得理我的样子,揽着女生的腰转了个方向。

这个恶劣的家伙!

我忍住泛滥在眼眶的泪水,为了不引起车厢中其他人的注意,拿出纸和笔快速地写下几个字,举到他的面前:道歉!混小子!

“怎么了?”他压根就没看到纸上的字。

“她要你道歉,真是莫名其妙。”女生柔软的身体紧靠着他,不屑地看着我。

车厢中的视线在这一刻都聚集了过来,他的嘴角也因为强忍笑意不停地**着。

我踮起双脚,气愤地将纸片再次在他面前晃动,连我自己都感觉我的眼睛此刻正喷出滚烫的火苗。

“呵呵,到站了,我们下车。”

他拉起女生的手臂走出车厢,我紧跟在他们的后面,怒气冲冲。

女生边走边频频回头,渐渐显得不安起来。

“她一直跟着我们。”

“别理就好了,我才不信她会一直跟下去。”他收紧了手臂,在女生光滑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然后转头像在等我的反应。

我可没兴趣做真的跟踪狂,更没兴趣看他搂着女生亲热的场景,我追上前去拦在他们身前:“给我道歉!把钱包找回来还我!”

“我没空陪你玩,要跟就跟吧。”他绕开我继续朝前走。

女生用警惕的眼神审视着我:“什么钱包?这丫头不会是想引起你注意吧?像其他女生一样……”

她也知道他经常都和不同的女生一起回家的事?

他显然不耐烦了,加快了脚步想和她拉开距离,却一不小心撞到了迎面而来的路人,在别人的抱怨声中踉跄了几步。

“你怎么了?”女生扶住了他,“老戴着这种帽子会挡住视线的。”

“啰唆,我要回家了。”他甩开她匆匆地朝前走。

“干吗这么早回家,一起吃饭啊!”

“吃什么饭?只是答应让你陪我到地铁站口而已,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传言难道是真的?”

女生的话让他愣住了。

“听说你只接受和你放学同路的女生的表白,但是每天都在地铁站口就直接说要回家,这根本就不是约会,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女生白净的脸因为生气涨得通红。

“我从来没说过这是约会,不愿意就算了。”

他转身要走的时候,我一把拉住了他。

“别想跑!还我钱包!”

“你还真是卖力。”他冷笑一声,掏出一张百元钞票展在我面前,“这些够你买新的了吧?”

“我才不要你的钱,我只要那个钱包!我妈妈做的钱包!”

“妈妈做的钱包了不起吗?你在得意什么?”

“我才不是得意!我只想要回钱包!”

“钱包钱包,真是吵死了!”他把钱摔到我面前,“用这些钱买布买棉花重新做N个都可以啦!”

“如果还能再做我就不会找你了!”

“就是啊,干吗找我,回去找你妈妈就好了!”

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被揭开,我的心痛得无以言表,这种任性的坏家伙怎么可能懂得珍惜金钱买不到的东西,那一张一合的嘴唇在我视线中开始模糊,眼泪就像决了堤的洪水般漫了出来,我忍无可忍地抬手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小麦色的皮肤下两道漂亮的弯眉,挺直的鼻梁犹如雕塑般完美,微微开启的嘴唇丰盈而湿润,嘴角依然挂着一弯淡漠的弧度。

这是一种带着冷傲的俊美,美得可以让人窒息,而在这么一张美丽的面孔下,一双瞳仁却蒙着一层浅浅的白雾,在光线的照耀下显得诡异极了。

他的眼睛……

“呀——!”尖叫是站在一旁的女生发出的,从和他一起进到车厢时的那种骄傲,到刚刚满脸的嫉妒和疑惑,这些表情此时通通被惊恐所替代,她无法正视那双令人寒战的眼睛,这时才意识到原来他不是戴了白色彩瞳,而是真的眼睛有问题。她吓得倒退两步,落荒而逃。

他吁了一口气,趁没有更多人向他抛来奇怪的视线之前有点艰难地捡起地上的帽子,拍了拍灰尘戴在头上,帽檐的阴影下,那冰冷的瞳色变幻莫测。

“看什么看,没见过瞎子吗?”

“至少你知道我在看你,你没瞎。”我努力保持着镇定。

“哼,有什么区别。”他用修长的手指压了压帽檐,朝着从大厦中间泄露出来的残阳光芒沉沉地说:“现在还能看得到点影像,也许明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连太阳的光线也感觉不到了。”

他竟然用“感觉”来形容自己的视力?

心,突然隐隐作痛。

“那钱包早就被水冲走了吧,对不起了。”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

这样的道歉很显然是为了早点脱身,但奇怪的是,我却没有刚才那么气愤了。

我擦掉眼角的泪痕,呆呆望着那透着落寞的背影渐渐远去。

3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他走进了车厢,破天荒地没有漂亮女生跟随身旁。

就在昨天,我碰落了他的帽子,他努力掩藏的带着疾病的眼睛被人看到了,关于那可怖双眸的传言一定在今天传遍了他所在的学校,也许就因为如此,再也没有女生愿意和他同行了。

内疚感莫名地向我袭来,在他下车的站点,我鬼使神差地跟在他的后面。

因为刻意保持着距离,他好像并不知道我在他身后,当走到那座石桥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下来,河面上漂浮的落叶随着流水不断地被冲向下游。

那钱包早就被水冲走了吧。

看着缓缓流动的河水我想起了他的话,找到钱包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在这一刻破灭了。

昏暗的路灯下,他的步伐变得艰难和缓慢,下桥的时候竟然被路上的几粒碎石绊倒在地。

“该死!”他对着脚边的碎石发着脾气,站起来拍着身上的尘土,然后猫着腰摸索半天,才抓起地上的书包。

他的视力差到了这种地步,这样怎么能独自回家?

“原来这臭小子真住在这里啊!现在才回来,害我们等了好久。”

“老大,你女朋友就是每天陪他坐地铁?”

“是啊,听说他是个瞎子,没人带他从学校走去地铁站他就只有贴着墙走!”

“就因为这样到处勾搭女生?”

“可恶,今天非得把他揍死!”

他是为了让人领他去地铁站才应允那些女生的表白?

真是个超级大笨蛋!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在接近,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存在。眼看那群黄毛经过我身边,离他越来越近,他却毫无防备地继续走着,我的心猛地收紧,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冲过去捉住了他的手。

“干吗?”

“走!”

身后响起那群人追逐的脚步声,粗暴的咒骂忽远忽近,我竭尽全力地拉着他在街道上奔跑,终于把那群人甩到了脑后。

“你到底想做什么?”刚跑进一条小巷他就撇开我的手,靠在红色的砖墙上喘着粗气,“我说过那钱包被水冲走了,已经找不回来了,你还来缠着我干吗!”

“不……不是……”我也累得够呛,上气不接下气地想要解释,却被他打断了。

“而且是你自己在我面前炫耀那是你妈给你的东西!没错,我没妈妈,因为这双眼睛,我一出生就被扔在路边了,别再跟我提你妈!”

我怔住了。原来他扔掉我的钱包并不是因为任性,而是被我无意的话所刺伤。

“怎么不说话了?”他大概在猜测我此刻的表情,“我不需要同情。”

“不是同情,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我缓缓吐露着这几个字,“我妈妈也离开我了。”

他半张着嘴唇,帽檐下是惊讶的神情。

“不过她是意外去世的,三个月前,我第一次遇见你的那时候。”

“第一次遇见我?”惊讶过后,他开始迷惑。

“嗯,就在地铁站,我越过了警戒线,是你把我拉回来的,不过我要说明一下,当时我不是想自杀,只是没注意到自己站在危险的地方而已。”

他沉默了,像是在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我揣测着他嘴角微动的复杂表情。

“对。”他突然低下头,不想让我看到他的表情,“就是那时眼病开始恶化,每天起床后我都发现那可怕的白色在占据着我的瞳孔,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他的悲伤真切地流露着,我唯恐一不小心说出不该说的话,撕开他的伤口。

“一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瞎子,就觉得活着也没意思了,妈妈抛弃我不说,连上天也要抛弃我了,所以……”他的声音渐显低沉,“当时真正想死的不是你……而是我。”

“臭小子,看你往哪儿跑!”带头男生恶狠狠的声音从巷口传了过来。

“快跑!”我推了他一把。

“怎么了?”

“有个黄头发的说你抢了他女朋友,要揍你!”

“该死!”他突然拉起我的手,“这里我很熟,你只要告诉我第三个路口在哪儿就行了。”

他拖着我跑向巷子深处,在我的指引下,我们拐进了他说的那个路口,穿出小巷后那群人还穷追不舍。跑进一间废弃的家具厂后,我被他塞到了一张大木板后面。

“你要去哪儿?”见他没有躲起来的意思,我紧张地问道。

“我去引开他们,等会你从后门出去顺着河走就可以回到石桥那里了。”

“不要去,他们人很多。”

“没关系,虽然我眼睛不好,但是我跑得比你快,也比你熟悉路。”

胡说!天一黑他连走路都困难,这不是明摆着去送死吗?

“别走!”我拉着他的袖子,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听我说,我不想看着你受牵连。”

“我也不想看着你被打死!”我低下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下来,“而且……而且我连你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他愣了愣,局促地按了按帽子:“哪儿有那么严重,你真是白痴。”

“还有,我还想每天和你一起乘地铁。”

“你不怕我的样子吗?那样的眼睛……”

“不怕!就算你不戴帽子我也不怕!”我抬眸,在帽檐下努力搜寻着那双眼睛,此刻我多想看到他所有的表情,“你不用再找别人陪你到地铁站了,让我给你带路,我每天都陪着你回家!”

他紧抿着唇没有说话,我心急如焚。

外面的嘈杂声接近了,他迟疑了一刻,立即用塑料布把木板的缝隙掩盖起来。

“明天在地铁站等我,如果能再见面的话。”木板外面的声音顿了顿,“我会告诉你名字,还有更多的事。”

他说完这句话后,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随后是那群人的惊呼:

“他在那儿!抓住他!”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口经过,越来越远,终于静谧下来。

我腿一软,瘫坐在这狭小的空隙中……

4

后来发生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了,只知道自己彻夜未眠,害怕再也见不到他。

于是我逃课了,坐在地铁站的长凳上。

一直等,一直等。

我相信他一定会来,他只是没说时间。

穿着校服的学生嬉笑着拥入站台,提醒着我已经到了我和他每天相遇的时间。

我再也沉不住气了,沿着站台急切地奔跑着,在每一列候车的人中间寻找着那顶熟悉的棒球帽。逆着汹涌的人流,我的肩膀被撞得生疼,转身的时候,每天坐的那班地铁正缓缓启动,那节车厢载着曾经的回忆从我面前蓦然离去。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呆望着一辆辆列车来了又去,拥挤的人群也变得稀稀落落,当最后一列地铁离开站台时,我几乎没有继续等待的信心了。

现在还能看得到点影像,也许明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连太阳的光线也感觉不到了。

空****的站台前,我静静地闭上了眼睛,眼前的黑暗让我感同身受他说出这句话时内心的苦楚。

是的,我能感受到。

黑暗的世界是那么冰冷、那么孤独,我却在明知他对生活丧失希望,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个人面对危险,我真是可恶、真是残忍……

泪水止不住地从眼底漫出,我抽泣着,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

一只长长的手臂绕过颤动的肩膀环住了我。

我一震,刚想转身,他的声音便在我耳边响起:

“不要动。”

我听话地安静下来。

不管怎么说,只要他来了……就好了。

他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艰难地走来,我能感觉到他的胸口在我后背急促地起伏着,不知道为什么,紧捉着我肩膀的手竟然湿透了。

“还记得那天的事吗?”

他说的是第一次遇到他的那天吗?

我当然记得!

“那时候你就在这里,对吧?”

我低头,发现自己真的站在那条黄色的警戒线上。

“嗯。”他的到来让那些因为伤心滑落的眼泪在一瞬间转为了欣喜的泪水,我哽咽着说,“但那天的事都不重要了吧。”

“不,对我来说那天很特别、很重要。”

很特别?很重要?我的心无法自控地跃动起来。

“还记得当时我说你挡着我的路了吗?”

“嗯。”

“你挡着我寻死的路了。”

刚刚失控的心跳像被那个“死”字击得沉入海底,我不喜欢听他说那个字。

“别再那么说了。”

“跟你说出那句话后,你居然上前和我并排站着了。”他并不理会我的抗议,继续说道,“我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脚下,在我的视线里你的鞋子当然有些模糊,但我和你踏着的那条黄色的警戒线却让我眼前一亮,像是一种对我漠视生命的警告,彻底地惊醒了我,那一刻,我放弃了继续向前走的冲动。”

我无心的行为居然给带来他如此重大的影响?

原来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原来我从未在他的记忆中被抹去!

“就像是被你指引着,我看清了自己要走的路,这样的感觉很奇妙,对吧。”

“嗯。”

沉默了一刻,他握着我肩膀的手突然放开了,手掌在我面前缓缓张开,一个湿漉漉的东西立即跃然眼前。

这……是我的小猫零钱包!

“我找到了。”他把钱包塞进我的手心,我感到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花了些时间,但总算找到了。”

我把钱包紧紧贴在胸前,用力地点着头。

“明天我不会再来坐地铁了。”

“为什么?”我的心脏就像被紧捏在拳头中一样,差点停止跳动。

“我要去医院了。”

“啊?”

“医生曾经劝我手术,但因为成功率只有一半,所以那时候我一直在犹豫……”

“那……”

“现在我还是决定去试试。”

我愣了愣,终于忍不住转身,这才发现他头上那顶棒球帽不见了,他浑身都是泥浆,一脸疲惫。

“为什么突然下了这个决心?”我问。

“因为……我想看清楚你的样子。”说完这句话,他咬了咬唇,如释重负。

刚才的不安全因这句话烟消云散,我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长久的沉默让他有些慌张,大概感觉到我的目光,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我很脏对吧?所以你才一直这么看着我?”

我使劲摇着头:“不是啦……我只是在想……”

“在想什么?”他一脸焦急。

“在想……现在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微微点头,曾经漠然的唇在这一刻扬起一道美妙的弧度。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自信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