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倒影

左手拥梦,右手护你 闹闹

1.把自己放在右手 爱则放在左手

万里第一次看见梓阳的时候,后者正狼狈地从她屋子里冲出来,背后的门被一阵劲风带得“嘭”地关上,却还夹杂着几声“滚出去”的尖厉女声。当时梓阳穿着洗得要发白的红格子衬衫和牛仔裤,脚上仅穿了一只拖鞋。看到万里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惊讶,随后闷不吱声独腿立在那儿,一边用手一遍遍搓着胳膊上的淤青,一边皱着眉,一副要哭却哭不出来的样子……

黄昏橘色的阳光打在女孩身上,产生了柔软的光晕,很长时间对视中的沉默后,梓阳弯身将仅有的一只鞋丢开,赤脚走过来扯了扯万里的胳膊:“你是刚搬来的?能不能让我过去待一会儿?”

万里当然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这个女孩的习惯做法,还是那一天看到他后破釜沉舟地伸出求援的手——他的心里认定了是后一种,所以回家的时候,对于母亲的惊讶也相当沉稳地应对过去了。

“我是让你去向邻居打招呼的……竟然带了个人回来啊。”正好是吃饭的时间,万里的母亲一边盛饭,一边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打量梓阳。女生长着一张很端正的脸,大眼睛圆鼻头,唇抿得紧紧的,绞着双手坐在沙发的边角上。万里的母亲注意到她赤着的脚。

万里看着梓阳,但是后者就是低着头,什么也不想说。

直到吃完饭,万里母亲亲自去对面敲门,之前还在吼着“滚出去”的妇人又火急火燎地冲过来一把抱住梓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万里的母亲心里明白多半是母女吵架,女儿赌气出了门,母亲气消后悔了就这样了结了。

第二天万里上学的时候,不出意外地在楼下看到了梓阳。后者看起来精神恢复了,穿着和他相似的白色的校服和运动裤,朝他笑了一下,温润得就像一块上好的和田玉。

于是万里觉得自己脸上有点发烧。

两人骑车上学。同校同级只是不同班。万里在走进班上的那一刻还在想,为什么以前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呢。

下午趁着足球社社团活动的时候,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向隔壁班的同学说起了这个事情。

“我搬家了啊。然后好像邻居也是我们学校的,唔……你们班的女生。”

“哪个啊?知道名字不?”

“呃……”当时万里还不知道梓阳的名字,四下张望的时候却看到了运动场边上梓阳的身影,于是他用手一指,“那个啦。”

指的就是梓阳。

当时学校的操场是足球场外面还有塑料跑道,田径社经常围着足球社进行课外活动。那一天其实正好是她们班的女生在补考长跑,梓阳就在看台上抱着别的女生的衣服帮忙看着别人的水。

“哦……你说梓阳啊。”那个男生远远地看了一眼,“那家伙挺惨的,听说家里父亲重病躺**,母亲性格又很暴躁。我们老师还经常去家访的。有的时候看她夏天穿短袖,手上就有好几块瘀青的。真是可怜。”

她妈妈比较暴躁这个事情我是知道的……万里在心里默默地想。

“不过还算好啦,她反正是优等生,每年都是一等奖学金。本来大家都不知道她家里的事情,就是上次那事情……”

男生抓抓头,好像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八卦似的停住了嘴。

“喂,大哥我拜托你,要说就说清楚,别讲一半吞一半的吊人好奇心好吧。”万里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捅了捅男生,于是听到了事情的后半段。

“开学之后几天,我去办公室的时候,才听到老师说她学费还没交,后来正好进来个自称是她姑姑的人说是来交学费的,说什么梓阳的父亲还在住院所以迟来交钱什么的……拿出来也都是很碎的零钱,还一直跟老师说,别给梓阳本人知道,因为她不想梓阳家还她钱。”

“万幸啊,怎么说也算是有个好亲戚。”男生拍拍自己的运动服,“不过看起来也不像是有钱人,真是够惨的……怪不得她念书就跟拼命一样。”

万里又把目光转向远处的女生。梓阳的表情上从没有一点阴霾,只是温和而平静地看着这个世界。

下半场足球练习赛的时候,万里拼着全力在场上奔跑。他总觉得梓阳还在场边看着,“或许会在看我”的想法让他不自觉地兴奋起来。

在队友的助攻下,他头球破门了,被狂喜的队员们扑上来表示庆祝的时候,他的目光恨不得透过众人去看看台,但是当他发现看台上已经没有人的时候,他突然有那么一点泄气。

这一点泄气延续到回家时,就变成了垂头丧气,他拿着钥匙去开楼下的铁门,却抬头看到梓阳拎着垃圾走下来,看到他就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万里自觉地拉着开着的铁门等她,然后两人一起上楼。

“今天社团活动的时候看到你了。”他开口说。

“嗯,我也看到你了。”梓阳顿了一下,“班上女生补考长跑,我走的时候看到你进球了。”

“哦……啊!”万里顿时觉得自己像是打饱了气的车轮胎,恨不得滚上几圈来疏解心中的莫名的激动。

“很厉害哦,头球对吧。”

“呃……谢谢。”

万里觉得自己从轮胎进化到了热气球,走起路来也有点飘飘然了。被梓阳称赞的感觉意外的好。

台阶走到了尽头,两个人就分开两边各自进家门。

梓阳还记得头一次看见万里的时候,对方惊讶的神色,以及短暂的不知所措。

万里有八分之一的土耳其血统,眉眼深邃,长得也很洋气,乍看之下是个极其俊朗的人……犹如盛放在自己眼前的一朵向日葵。那天万里自行替她编了个谎言,用“过去403打招呼的时候,她就站门口,说是今天家里就她一个人,所以我就带她来吃饭了”的借口搪塞过去的时候,她被这个男生的意外细心感动了一下。

过了好几天,万里突然在两人快到家的时候问她:“手还痛吗?”

她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是在说什么事情,其实手上的淤青总是新伤加旧痕,妈妈不顺心的时候,大多是手边有什么拿起就要打,躲不过的时候抬手一挡,就是一块淤青,而这些天她还是穿着短袖校服。

并不是习惯了被打,但是也不想隐藏这样的遭遇,到底是自己已经无所谓了,还是希望有人注意到这点,梓阳也不明白。但是他必定是从其他人那里打听了关于自己的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和其他人一样,总是对她报以同情或者是怜悯的眼光,总是做一些让他们自己内心得到满足的施舍——这些,她都不需要。

她正想说“没关系”的时候,万里已经不由分说地拉住了她。

梓阳被万里拖进他家门,万里的父母都还没回来。万里让她坐在沙发上,然后去房间拿了一个棕色的瓶子出来:“说是民间医生配的药水,跌打损伤都很灵的,本来我妈是怕我在球场上常常要挂彩的,不过伤痕都是男人的勋章,女孩子还是别留伤痕。”

说完就开始卷她的袖子,然后就往她手臂上倒凉凉的药水,又手法娴熟地开始推按,受伤的地方慢慢有了热感,以及药渗透的凉意。她看着低头为她推按的男生,认真的表情温柔又专注,抬头看她的时候,眼睛里那一湾的温柔简直叫人溺毙。万里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只好朝她笑笑。她也笑了,依旧温润,却带了更多的暖意。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笑起来真的很衬‘晴空万里’这个词啊。”

“你是第一个啦。”

2.把爱放在左手,而梦想则放在右手

万里和梓阳的关系似乎突飞猛进了不少,却依旧是暧昧不明的。

一同上学放学已经是定式,那是因为家离得近。

课后一同做作业时断时续,有比赛的话梓阳就会直接去看台等比赛结束;没有比赛的时候,两个人直接去图书馆做作业。

课间的时候,万里的好友南方不是看见两人有说有笑地一起排队(并且忘了要帮他买东西),只是看见万里啃面包而梓阳捧着一杯奶茶,然后那个啃着面包的人就很直接地将别人手里的奶茶拿过来吸一口……

“哇!间接接吻!”他叫了一声,然后被万里弹了一个栗暴,梓阳很无辜地说,“我只是帮他拿着而已……”

“不用解释了,越描越黑!”南方不怕死地接口。

万里直接把汉堡也往梓阳手里一塞,开始上演全武行。

这算什么呢。恼羞成怒嘛。南方一边挨打一边脑内想着。

“喂!你们两个别打了,上课了……”

但是南方确实是误会了,这年头流行的就是没有承诺的暧昧。两个人可以一起行动,可以向对方撒娇,可以宠对方,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放学的时候,梓阳被老师叫去,说是学校要组织几名学生去参加全国的数学奥林匹克比赛,她们班推荐的就是梓阳,虽然还要经过校内选拔和市级选拔,然后参加省代表队之类的。老师还在絮絮叨叨,而阶梯仿佛在眼前展现起来,梓阳知道最后的重点是什么,当初死活都要上这个高中的理由也很明确,就是为了北大的保送生资格。她觉得自己起步必须很早,在这个没有任何安全感的社会里。然后她又想到了病**的父亲,自己没有错的……她不是已经用两年的成绩和高额的奖学金证明了上这个学校的价值吗?

当她赶到图书馆里的时候,万里正趴在他们俩常坐的位子上睡觉。她又好气又好笑地坐下来,却意外地被这个男生的睡颜吸引住了。很难描述她当时到底看到的是怎样的面庞,但是有一句很文艺的话却一下子自动登场了——

“光是看着你的睡颜,就仿佛看到了天荒地老。”

她被自己的想法雷到了。之后即使摊开书写作业,也没有半个字往脑里走,想站起来去拿几本奥赛的历年习题集,脚却像被定住一样。

万里醒来的时候正好对着女生探照灯一样的眼睛,他不自然地用枕得发麻的手摸了摸脸。

“我睡得流口水了?”

旖旎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梓阳哭笑不得。

“对了,我有事跟你说的。”万里正色,“周五我们有个很重要的比赛。赢了就是全省冠军。”

梓阳也很严肃地点头:“那我一定去看……你。”

万里被那个停顿之后的第二人称乐到了,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我也有事情要告诉你。”梓阳看着面前的男生那笑出来的深深酒窝,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对方的脸,竟然是意外的柔软。

“你脸好软,怎么跟女人似的。”

“喂!你说什么呢!”男生立刻炸了毛,凶巴巴地瞪着她。

“老师让我去参加数学奥赛。先学校选拔,然后参加市里的比赛,然后代表省队去全国比赛所以……我怕之后没办法一起自习,老师说要培训……”

“没事啦……你不在我也会努力……不偷懒的啦。”

梓阳抬头看着万里,仿佛要看透他脑海深处的想法一样。万里很少看到她那样的眼神,深深的,黑不见底,却很坚定。他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梓阳的眼睛里却有太多的不确定。

她说:“那我们都要加油哦。”

人生的追求,不过是让自己好过一些。

图书馆那一天以后,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变少了,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时间,让梓阳觉得很苦闷,但是她只能安慰自己小不忍乱大谋——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自己的未来里,万里是怎样的存在呢?

这个猝不及防的想法跳出来的时候她一阵慌乱,一边就举起了手里的奶茶吸了一口。之后看到南方和万里都以一种目瞪口呆的表情看着她以后,她才发现自己喝了万里的奶茶。而现在,他们三个人正在一起吃中饭。

“拿着,我再给你去买一杯。”她把杯子往万里手里一塞,正要跑掉,万里拉住了她说不用,然后就撕开了塑料的杯封直接喝。

至此南方终于相信,梓阳绝对没有越描越黑,是他曾经越想越歪了。

“万里,我相信你绝对是一个正人君子。”

“被你相信我觉得莫名很悲哀。”

比赛的时候梓阳遵守诺言去看了。

邻座上坐着个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女生,让梓阳无比觉得如坐针毡。

比赛的上半场是胶着的,梓阳在看台上也看得出万里的焦躁。万里是那种事情就算想在心里也会不经意地就浮到脸上的人。所以梓阳也被他的焦躁感染了,坐立不安的。好在下半场比赛刚开始就出现了转机,但是并不是什么好事。南方在万里的助攻下头球破门,然后很戏剧化的是,这个兴奋过头的可怜男生把自己的球衣半掀起来套在头上,乱奔着接受队友的祝贺的时候,竟然像电视广告一样,因为看不见前方而正正地撞上了球门……

梓阳猛地站起来,还不知道是要笑还是要惊讶的时候,旁边的那个女生已经从看台下了休息区。

那“悲剧”的这一撞就让南方提前下了场,但是万里阴沉的脸色让她更加焦虑,如坐针毡。她忍不住跑去休息区,而万里并没有看见她下来,只是在跟新换上场的队友在说什么,直到转头才看见她,本来很严肃的脸,却抿着嘴向她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梓阳知道这个表情是叫她放心,但是她心里却七上八下的,空****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个比赛对万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是南方的受伤是个意外……

最终比赛以万里的三个进球而结束,万里也如愿得到了MVP(最有价值球员)的奖杯。梓阳看着万里在奖台上抱着MVP的奖杯,笑容犹如阳光在那金灿灿的奖杯上所反射出的耀眼光芒,几乎是刺目得要留下眼泪。

而休息区里,南方似乎恢复了精神,正欢乐地朝台上鼓掌,看他的神情,仿佛得奖的是自己一样开心。

梓阳被那毫无芥蒂的欢乐给刺痛了。

“南方那家伙你别看他很小白很欢乐,场上表现可不错哦。”

“有好的对手是好事,只要我们学校赢了,MVP不是他就是我。所以我也得努力啦!”

某天早上的上学路上,万里也曾经以很小白很欢乐的表情对她说过的话,现在全部想了起来。看着万里和南方两个人都笑靥如花,她却觉得心里一阵刺痛。

当万里抱着奖杯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突然就心情好了起来,仿佛自己内心中的黑暗也被一扫而空。

“恭喜你。”她扯了扯万里的袖子,因为对方两只手都抱着奖杯,“等我考完了请你吃饭,去不去?”

万里没想到她说出这句话来,明显是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很阳光的笑容,才开口:“当然去!我等你呀。”

梓阳再见到那个犹如移动冰山一样的女生,是在校内选拔考试的时候了。

这次她才知道“冰山姑娘”叫铃兰,和南方都在楼上的七班,总归是有一面之缘的人,她对对方也有点在意。

当然她一打听也会听到一堆传闻,比如铃兰家里很有钱很孤僻很不讲情面之类,最后一条传闻是,她是南方的女朋友……这个消息太劲爆,梓阳的世界观顿时有点崩溃——

南方同学,你这算是傍富婆吗!

她在内心中唾弃了自己想法很龌龊一百遍以后,终于进去考试了。

选拔赛的成绩却是铃兰一枝独秀,梓阳被甩到了第六名,她几乎以为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却在第二天听说铃兰放弃了这次选拔赛的名额。

这简直是一阵强力的台风尾,扫得梓阳都有点找不到北了。先是她觉得自己太钻牛角尖,鄙视了南方的人生这点的确活该被报应才考了第六名,但是第一名也太过分了吧?所有人趋之若鹜的,她却弃如敝履,梓阳所苦心追求的东西在铃兰看来,似乎并不重要——这样得来的名额,她实在得来得有些不甘心。

于是在遵守诺言请万里吃饭的时候,她最后还是忍不住说起这件事情。万里现在是她唯一能说说心里话的人,虽然事情牵扯到南方,但是她还是决定只说铃兰。

可是万里停下了筷子,一张俊朗的脸平静得看不出任何表情,却也不看向她。

“南方那天去医院检查了,他脑子里长了一个血块。”

“不是吧?”梓阳惊讶得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会怎样?”

“目前没什么大碍,但是不能剧烈运动。铃兰就是知道这件事情以后,才决定不去的吧。现在南方到底能不能参加高考还是个问题,本来铃兰就打算跟南方考一个学校,所以她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参加什么竞赛。”万里叹了一口气,“一个人会耽误两个人,要这样的话我宁可那天南方没有进球。”

梓阳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还没有遇到过可以放弃的任何事情,就算她不爽铃兰所剩下的名额,她也依然不想放弃那个名额。已经得到的东西,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交还回去。然而铃兰愿意为南方牺牲的勇气她绝对没有,他们两个认为在一起最重要——别人总是破釜沉舟地追求自己想要的,而自己就只能做个路人甲眼观手不动。

“铃兰和我参加的竞赛,如果能在全国比赛里拿到名次,是会得到北大的报送名额的。”梓阳慢慢地说,“可是她就那样放弃了。”

万里沉默了一下:“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的。”

“那你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呢?”梓阳脱口而出。

万里似乎为了缓和气氛,笑了笑说:“你先说?”

梓阳抓着筷子的手都有点发抖,她有些气息不稳:“那如果我说我上这个学校就是为了上更好的大学,以后找个好工作挣很多钱,这样的俗套的梦想,其中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会在什么位置的话——”

梓阳说到这里卡住了,她连自己都不明白,又怎么去问别人。她到底把万里看成什么了?而到底是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家里曾经经历的变故让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会变的,虽然万里让她非常有安全感。但是她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去抓住她的安全感——其实,那也是会跑掉的吧?

而万里却是一直平静地看着她:“那我想做的事情,就是想办法在你的梦想里找一个位置。”

这一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劈在梓阳面前。

或许真的被唾弃的应该是自己,享受着万里的呵护,万里的温柔,在考虑今后的时候却只会想到自己要出人头地,要改变现在的日子。这样的想法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维,她原以为说万里我们只是好朋友,所以我会要付出所有代价去争取今后的光明前途,你也可以选择离开我的。这样我不必害怕失去,你也不会受到任何因为我带来的伤害。她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自己的目标,却也同样明白朝那个目标过去的时候,每次作出的选择都会冷漠得不近人情。

“我是要考第一名,要北大的保送生名额的。我没有办法,也不想改变这个计划……”她说。即使想和对方从物理意义上的在一起,却不会改变万里并不是尖子生,不可能跟她考同一个学校的现实。而她从来也不会奢望距离产生任何美,或者说,她更恐惧那样的距离。但是她并不会因为这样的恐惧去改变她的目标,她不是铃兰,她没有任何可以放弃的筹码。

“如果我说,四年以后再见面的话,我们还有可能吗?”万里宽厚的声音仿佛是从另外一个空间传来的。

她低下头来:“我会等你。”

3.把自由放在左手,而爱则放在右手

梓阳去外地考试的时候,就在想自己是不是在事先体验两地分离的日子。考完试之后到处打电话报平安,唯一犹豫了就是要不要给万里说。

虽然说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是那天以后,他们两个倒跟真的分手了一样,连见面都少。不过严格说来,两个人根本没有在一起过,又何来分开?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的时候她吓了一跳,一个人在考场附近旅馆里,周围散乱着书和卷子,还有她自己的行李袋。隔壁床铺是其他同学的,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却显得空****的毫无生气。她有些不安地缠绕着小灵通上的挂坠,还是一片四叶草的吊坠,她和万里买了一样的。

“万里?”

“嗯,是我。考完了吧?”

“考完了……应该还好吧。”

“那就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好一会儿,万里才说:“我啊……想……嗯,我想你了。”

梓阳紧紧地握着电话,毫无预兆地,眼泪夺眶而出。多日不见的想念和寂寞犹如潮水疯狂地涌过了她的警戒线,电话那一端的人温柔的嗓音就像一片宽容又深沉的海,而她正在一步一步地往海的深处走去。

“我也想你。”

梓阳老老实实地说了这句话。

人真的是最能折腾自己的生物。就算没有家长、老师、情敌,光是两个人都能把自己折腾到不能顺利交往,也不能一直在一起,万里真心这么觉得。他们之间又不是铃兰和南方那样的关系,告白没有,承诺没有,可是他就好像遇到了人生中的劫难一样,无论面前这个女孩子做了什么,他都不忍心看她受委屈,无法忍受她遭遇危险,即使自己再怎么能力有限,也总想让她好过一些。就算梓阳追求的目标是那么的现实,他也能明白那是没有安全感的人唯一会儿选择的道路。梓阳尚没有面对未来的勇气,而他则缺乏面对未来的能力,也没有办法抵抗这个世界所映照的人生之路。

之后的事情几乎毫无悬念,梓阳顺利地拿到了竞赛的优胜,也确定了北大的保送生名额。

两人却不再见面,不论是上学还是放学,都没有遇到对方的时候。

回来后,过了一周,梓阳班上在实验室上化学课。跟梓阳搭档做试验的女生笨手笨脚的,两人搞到了下课还是没把老师所说的试验效果鼓捣出来。而下一节课正是万里他们班来上。实验室就在教室的对面,梓阳和那女生的位子正好在实验室的后门口,正对着对面教室的正门。万里站在门边上看着梓阳熟练地划火柴的手势,女生小心地用手拢着火苗的姿势就像护着最后一点点希望的火苗,却听到旁边“嘭”一声,原来是另外一个女生不小心碰掉了一个架子上的透明玻璃瓶,眼睁睁地看着往那个酒精灯上架着的广口试杯里砸去。

就在那**溅起的一瞬间,万里的眼里只有惊呆了的梓阳。

他想都没想地冲了过去,用力地推开了梓阳,用力之猛已经让梓阳退了好几步而直接跌坐在地上。

“呀!那是盐酸!盐酸……”犯了错的女生大叫起来,好像被烫的是她自己一样。

后果就是万里的外套上被烧了一个洞,梓阳从地上爬起来,全身都在发抖,拉着万里的外套一边就哭了。

“傻子,那要是溅到脸上了怎么办!”

“别哭啊,又没溅到脸上,伤痕都是男人的勋章嘛……”万里其实也有些后怕,他慢慢地伸出手,抱住了自己面前女生的肩膀,拢到了自己怀里,“再怎样,我也不能让你受伤啊。”

周身传来的不属于自己,却很温暖的体温,以及淡淡的洗衣粉和阳光的味道,她把头深深地埋进对方的肩窝,仿佛那是全世界最安全可靠的港湾。

在这一刻,仿佛有一块坚冰破碎了。

“后半年我可以不去上学,帮你补习功课吧。”

过了好几天,梓阳突然来找万里,一见面就这么说。男生愣了一下:“救命之恩不都是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吗?”

对方毫不客气地把课本砸在他脸上。

“就当我是突然想通的。”梓阳的表情有些忸怩,眼神也在乱飘,好一会儿,才带着几分别扭,直视着万里,“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去喜欢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把那个人留在身边。但是我不能为了自己,让你受到拖累。你……应该有理由离开我,那是你的自由。”

在这些言不达意却是很直白的句子里,万里却读到了其中的真意。小心翼翼地过于重视对方的两个人,只能互相越推越远。

“我也有选择不离开你的自由吧。”他温和一笑,“既然你愿意停下来等我一下,我也会努力试着追上去的。”

就算不能追上去的,我们也曾经有过约定好的终点。

相隔虽远,天涯咫尺,念你之时,寂寞亦坚。

花与爱丽丝 法兰西丝

你是爱丽丝。

而我是hana。

你天生动人,秉性善良,乐观又向上。

每个人都喜欢你,争先恐后地围绕在你身旁。

而我怯懦平凡,还有点小心眼。

你比任何火焰都耀眼,比任何美景都壮观。

你是燃烧的光年。

而我只是暗淡的一颗星。

但是你对我好。

你说,你看,狭路就是为了相逢而设。

你说,花与爱丽丝就是要永远在一起的。

即使曾经嫉妒你的光彩照人风华万千,即使曾经想要同你决裂,不再站在你身边。

即使曾经抱着那样不堪的小小心思。

但我还是要对你好。

因为花与爱丽丝,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1.

学校中午的食堂里排起了长龙,林一苇和几个同班女生站在队伍的中段,一边抱怨着食堂应该再多开设几个窗口,一边讨论着时下热播的某部韩剧的剧情。没有看过这部剧的林一苇自然无法参与她们的讨论,只能在听到“女主角真的很可怜,眼睛都瞎掉了,还要被姐姐陷害……”这样的评断后发出“真的吗^}“好可怜哦”的应和声。

身边的女生仍在唧唧喳喳地谈论着,林一苇的脚步也在随着前面人数的不断减少而缓缓地向前移动着。在队伍微微有点停滞的时候,她无聊地伸出手指数着排在自己前面的人。

“一,二,三,四,五,六……咦?”

她的手指有了忽然的停顿,喉咙里也发出了稍稍拔高了的音调。

“怎么了?”

身边的好友姚岚好奇地转过头来。

“噢,没,没什么……好像,好像今天的菜色不错。”

林一苇摇摇头,手指几不可见地转了个巧妙的角度,姚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窗口上方挂着的小黑板上写着“今日供应:红烧鲤鱼,莲藕排骨”几个字。

姚岚伸手在她的腰上轻轻推了一把:“快走啊,后面的人都急了。”

林一苇“哦”了一声,在姚岚“都不知道你脑袋里都在想什么”的挪揄中赶紧往前挪了两步,填补上刚才由于发呆而出现在身前的小小空当。却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向着队伍前面看过去。

大概他和她隔着12个人,5米的距离。

他的白色T恤有点长了,从校服的下摆露出一个角来。旁边的玻璃窗漏进来的阳光照过来,侧脸的轮廓像是被镀上了金边,从耳朵的地方一直延伸到下巴,大约是讲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巴和眼睛都成了弯弯的线。

“很巧呢,陆景,今天和你站在了一条线上。还有,今天我也穿了白色的T恤哦,真的是很巧呢……”

林一苇在心里和陆景这样打着招呼,缩在长长的校服袖子里的手,以一种几乎感觉不到的幅度朝他轻轻地挥了挥,心情无端端地就变得很好起来。

2.

阴霾了很久的天空终于放了晴,地面上的积雪被阳光一照,立刻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早早就已经到了教室的林一苇坐在教室从左边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子上,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直到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范围以内,穿过操场走进教学楼,她才默默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英语书翻开,小声地读了起来。

下一秒耳边就传来热情的招呼——

“林一苇,你每天都这么早啊,很用功啊。”

大概是教室暖气太足的缘故,陆景解下厚厚的毛线围巾,将穿在校服外面的羽绒服的拉链拉下,露出的一小节白皙的脖颈在初春的阳光下泛出象牙般的光泽。

“啊?那个……”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啊,就算不学习,成绩也那么好。”

被身旁某人的声音打断对话,林一苇抬头就看见姚岚走过来,把一本署名“陆景”的物理笔记递还给他。很多时候林一苇都希望像林姚岚或者班上任何一个人一样,能够从容自然地和陆景交谈,在他偶尔问她借铅笔、圆规或者不小心碰翻她桌上码得整整齐齐的书时,俏皮地说出“你这个冒失鬼”这样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可是每次看见陆景对她笑起来时露出的洁白牙齿,她的脑中就会变得一片空白,变得支支吾吾,不是词不达意就是只能用简单的“嗯^}“是”去应答。

林一苇在心里鄙视着自己,忽然被一声低低的惊呼打乱了思考,她回过神,看到姚岚盯着陆景的脖子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咦?陆景,你也有这样的胎记啊?”

姚岚伸出食指指向陆景右边脖子靠近下颌的地方,林一苇看过去,注意到那里的确有一个小小的类似三角形的朱红色痕迹。

陆景条件反射地摸摸脖子:“啊……是啊,可是,你说“也有”的意思是?”

“哦,是这样,这里啊……”

姚岚停顿一下,将及肩的头发拨到耳后,然后她稍稍弯下腰,将左半边脸凑近陆景,示意他看向自己的耳朵后面:“因为我这里也有一个这样的胎记啊。”

林一苇也好奇地站起身探头看过去,却忽然闻到一阵淡淡的香皂味道,下一秒就感觉男生头顶短短的头发轻轻地拂到了自己的脸上。男生伸长脖子看得十分认真,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头已经几乎要蹭到了同样由于好奇靠过来的林一苇的脸。

还是第一次,和他靠得如此之近啊。

心里面像是有一个漆黑巨大的剧场忽然拉开了红色的帷幕,一瞬间亮起了所有的灯光,金碧辉煌的舞台上聚集了所有的乐器,整齐地和鸣出震耳欲聋却又十分悦耳的乐曲来。

胎记的事情已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林一苇的心跳得很快,默默祈祷着时间能够停在被她冠以“耳鬓厮磨”这样名号的一小道隙罅里。

直到听到身旁传来明显带着促狭口吻的笑声——

“连胎记都长得一样啊,你们还真是有缘啊……”

“是啊是啊,说不定前世是一对恩爱夫妻呢……”

……

满世界耀眼的灯光“啪”的一声全部熄灭了,所有的乐器也都偃旗息鼓渐次消失,帷幕无声地重新合上,整个舞台又重新回复到漆黑空旷的境况,“有缘^}“恩爱夫妻”这样的字眼变成了大颗坚硬的冰雹,劈头盖脸地朝林一苇狠狠地砸了下来。

整个班级都加入了起哄的队伍,大家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场闹剧。没有人注意到林一苇瞬间就白了的脸。陆景还是笑着,而姚岚羞红的脸气冲冲骂回去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动人。

林一苇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意识到那里是什么也没有的,于是泄气地坐回座位,将头埋进了双臂间……

刚刚,明明就是你们靠得比较近啊。只是碰巧都穿了白色T恤而已,只不过都爱喝食堂2号窗口的莲藕排骨汤而已。凭什么认为自己一定就和你有着什么未可知的联系呢,都长着那样胎记的你们,才配得上“缘分^}“注定”这样的字眼吧。

3.

鬓角长到耳朵的一半,头顶有两个旋。

最好的科目是物理和英语,考试的名次永远是年级前十名。由于爱在语文课上睡觉而常常被罚写额外的周记和古文赏析。

学了十年的钢琴,唱歌却很难听。

夏天穿的衬衣,领子的地方总是干干净净,就算体育课打球流汗,身上还是有一种好闻的味道。

自行车是黑色带银色花纹的捷安特,从家骑到学校大概需要15分钟,下雨的话就坐公车,时间是半小时。

大概,没有女朋友。

……

连上三节高强度的数学课,整个班级都处在一片昏昏欲睡的状态中,下课铃声一响,教室里就响起一片“解放了”的低声欢呼。陆景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背上书包离开教室,而是慢慢地整理好桌子,靠在椅背上玩着手机。林一苇讨厌放学时拥挤的楼道,平时也是走得比较晚,此时便也佯装看书,却怔怔地出了神。

林一苇想起高一的时候军训,整个班级顶着明晃晃的太阳练习站军姿,她站在陆景的后面,整个身子都可以被罩进男生的影子里面,她抬起眼就看见他短短的头发和衣服领子之间露出来的一小片光洁的皮肤。

“陆景,音乐教室的钥匙拿到了,我们走吧。”

教室的门“吱”一声被推开,打断了林一苇的回忆。她抬起头,正看见姚岚冲陆景扬了扬手中拿着的钥匙。

“咦,一苇,你怎么还没走,早上不是跟你说过今天不用等我的吗?”

误以为林一苇是因为等她才留到这个时候,姚岚有点抱歉地笑笑。

“因为下周的校庆晚会,老师要我和陆景表演四手联弹,约好了今天放学一起练习。”

林一苇的眼神落到陆景身上,后者对她耸耸肩膀,露出一个“真麻烦”的表情。

林一苇心里一动,脱口道:“那个,我可以等你啊,我在教室看书,你练习好了我们再一起回家。”

“啊,没关系的,你先走好了,我们大概会练习到很晚吧。”

“可是……可是你一个人,晚了的话会不安全……”

努力寻找着蹩脚的借口,林一苇有点心虚,她坚持想要留下的真正原因并不是所谓的担心,而是从教学楼到校门口的车棚,这一段也许能够和陆景共行的路程。

“好了。”

陆景咳嗽一声,打断两个女生的对话:“林一苇你先回去吧。至于姚岚,练习完了我会送她回去。这样够安全了吧。”

陆景对她做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然后站起身来走了出去,经过他时衣服的拉链甚至打到了林一苇的手上。他们脚步声很快消失在了走道里,空**的教室里便只剩下了林一苇一个人。或者是教室里暖气太强的缘故,她感觉眼底蒸发出来一层薄薄的白色雾气,模糊掉了黑板上没有被擦掉的数学公式。

视线里最后一个清晰的影像,是姚岚听到陆景说要送她回家时微微红起来的脸。

林一苇慢慢地走到门口,回过身拉灭了教室里的灯。

4.

为什么会和姚岚成为要好的朋友呢?

她漂亮又温柔,还是学校文艺部的部长。而自己那么平凡,她就像是耀眼的不灭火焰,而自己只是一颗小小的,暗淡的星。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向她示好,为什么她却偏偏和自己成为了要好的朋友?

去买酸奶时会顺便给自己带上一盒,在班级里某几个女生怀疑她向老师打小报告对她冷嘲热讽时替她出头,坐公交车的时候被扒手盯上,不敢出声时也是她勇敢地大声制止。

也许是因为某次在她有急事时帮她做了一次扫除,也许是因为顺路于是在某个下雨天和忘记带伞的她共撑了一把伞。也许是因为自己留意到她偶尔会胃痛于是把同样患有胃病的妈妈找来的偏方抄了一份给她……

林一苇这样想着,第一次意识到姚岚在她心里面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她心里面的天平两端分别装着的是叫做姚岚和陆景的砝码,左右两边交替下沉。

马路对面的4楼,左边的窗户是黑的,姚岚应该还没有回来,林一苇从便利商店买了热豆浆捧在手里,仍旧冻得直打哆嗦。她看着路灯下面自己被拉得长长的影子,忽然感觉到有点孤单,她想,除了姚岚,自己好像再没有别的朋友了。

虽然已是初春光景,北方的夜晚仍旧非常漫长寒冷,马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寥寥的几辆车开过身边。林一苇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听见了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到了。”

“啊,到了吗?那我就走了。”

陆景和姚岚的身影停在前方的拐角处,陆景朝姚岚挥挥手,跨上车准备离开。林一苇藏在路灯后面,刚想走过去却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女生低着头,虽然有点迟疑却还是紧紧地拉住了少年的衣角,紧接着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就落在了他的左颊上。

陆景很明显地愣了两秒,等到他回过神来,姚岚早已跑进了楼道。于是他掉转车头,往来的方向去了。

而在不远处,站在路灯下的林一苇咬紧了牙关,眼泪才没有掉下来。她转过身慢慢地往回走,在经过垃圾桶的时候,将手中那袋还微微温热的豆浆扔了进去。

本来要说的话是——

嘿,你也喜欢陆景吗?好巧哦,我也是啊,那么我们要一起努力,可不能让陆景被别人抢走了。

现在却变成了——

你为什么要亲陆景,你凭什么要亲他,明明是我先喜欢陆景的,明明是我!

手机里有一条新短信,是姚岚在5分钟前发送过来的:

“一苇,今天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我非常希望你能了解我现在的感受。现在你大约已经睡下,我却迫不及待地要同你分享这一切。”

林一苇狠狠地按下删除键,回到漆黑的房间里,她并没有开灯,然后她就着手机屏幕暗淡的光,在翻开的草稿本写下一句恶毒的诅咒——

“姚岚,你这个贱人,你最好给我去死。”

5.

第二日里林一苇仍像平时一样很早就来到教室,将各科要交的作业放在课代表的桌子上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这一次,她并没有满心期待着某个身影的出现,而是认认真真地,开始背起了单词。

教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在一片“好冷啊”“×记的小笼包很好吃呢”“有没有谁的英语作业可以借我抄一下”的声音里,林一苇听见姚岚的语调微微带了愠怒。

“林一苇,你今天早上怎么没有等我……”

“一苇,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昨天收到我的短信了吗?”

林一苇轻轻挣脱她的手,还是没有看她,仍旧面无表情,淡淡地说道:“对不起,我要看书了,请你不要打扰我。”

“一苇,你怎么……”

物理课代表程梓朝这边走过来,表情奇怪地将姚岚拉离林一苇身边,一边小声地对着她说着什么,一边递给她一个作业本。林一苇忽然想到什么,于是翻开物理书,看见物理作业本仍是好端端地夹在书中间。

原来把草稿本错交上去了啊!

林一苇苦笑,只听见程梓用一种不大不小,却刚好全班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现在你该知道她有多虚伪多恶心了吧?亏你那个时候还那么帮她,照我说啊,林一苇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别人对她那么好。”

刚才还热闹的教室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起来,林一苇感觉到全班40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到了自己身上,然后她抬起眼睛,丝毫没有退缩地迎上姚岚的眼神。

姚岚脸上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她的整个身体因为震惊,愤怒又或者是难过而微微颤抖起来,她的手里拿着的是被林一苇错当成物理作业本交上去的草稿本,上面有她昨天夜里写下来的那句恶毒诅咒——

姚岚,你这个贱人,你最好给我去死。

6.

接下来的日子并没有林一苇想象中那么难过,虽然全班的女生甚至某些男生都开始孤立她,不同她说话,但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行为,被人无视的感觉林一苇并不陌生也不觉得有多难受,只是偶尔看到姚岚和班上其他女生站在一起说说笑笑时,心里还是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堵塞感。

她将桌子搬到了第一排一个人坐,每天除了必要都尽量不离开座位。一开始还有人在她背后贴上“我不要脸”之类的字条,但在陆景和姚岚的出声制止下,这种无聊的举动也就渐渐消弭不见了。

姚岚和陆景在校庆晚会上的表演很成功,他们的四手联弹赢得了掌声无数。林一苇坐在观众席最后一排角落的位子上,看台上的两个人携手致谢。一袭白裙面容姣好的姚岚和身着西装身材颀长的陆景,怎么看都是那么般配的一对。

而校庆之后就进入了真正意义上的高考复习阶段,林一苇也没有太多心思再去想别的事情,只在每天埋头苦学之余倒数,计算着还有多久才能够彻底脱离这样的生活。

由于时间紧张,每个周末的大扫除都成了大家眼中的累赘,原本安排了四人一起打扫教室,到最后却只剩下了林一苇一个。其中某个刻薄的女生还在丢下一句“多做一点也许可以减轻你的罪恶感吧”便扬长而去。林一苇也并不辩驳,默默地一个人拿了水桶打水扫地,拿起抹布一排一排座位地擦过去,在轮到姚岚的桌子时目光被某个东西所吸引,于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虽然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我知道你并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坏,有什么误会的话说清楚就好了。如果就这样失去一个好朋友未免也太划不来。”

身旁有人递过来一张纸巾,林一苇听见声音赶紧止住哭泣,抬头看见旁边站着的是陆景,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出来。抽泣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大。

陆景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劝了半晌,林一苇才从号啕大哭变成了断续地抽噎。

“要、要是你敢、敢告诉别人我……我哭、哭,你就死定了。”

林一苇一边擦眼泪一边还不忘恶狠狠地警告陆景。

“我可不是来看你笑话的,我书忘在教室了,都快到家了才想起来,所以回来取……”

陆景冲她扬扬手里拿着的书,是一本厚厚的英语写作辅导书。

“你是要出国的啊……”

林一苇想起来前日里听到的关于陆景放弃国内某所名牌大学保送名额的消息。

“嗯,去新加坡,我女朋友在那里。”

“女朋友?”

“嗯,她两年前和家人移民去了那里,我答应她会过去找她。”

“可是……可是……你不是,不是和姚岚在一起吗?”

“哈?姚岚?怎么可能,我可是很专一的呢!”

他轻轻地拍了一下林一苇的脑袋,露出一个他第一次向林一苇说话时,出现在他脸上的那种笑容,那是在军训休息的间歇,大家坐在原地,因为还不太熟所以也并没有太多的交谈。林一苇拿起旁边的矿泉水,却怎么也拧不开瓶盖。身前少年听见她略带无奈的叹气声,转过身,一手接过她手里的瓶子,“吧嗒”一声很轻易地把瓶盖就拧开来。然后他对着少女伸出手:“我是陆景,以后请多指教哦。”

7.

林一苇站在姚岚家楼下,第六次抬起手腕看表。

已经等了很久了啊,可是姚岚还是没有下来。

她在心里低声地抱怨着,又等了5分钟,终于看见姚岚出现在了楼道口。

显然是出门的时候很匆忙,姚岚边走还在边拉校服的拉链,她嘴巴里塞了满嘴的食物,在看到一边的林一苇时很明显吃了一惊,喉咙不自觉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立刻被噎得直翻白眼。

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袋,才好不容易将噎在食道里的食物吞了下去,两个人都已经是狼狈至极的样子。姚岚涨红了脸,胸口因为剧烈的呼吸而大幅地起伏着。她盯住林一苇愣了两秒钟,忽地把豆浆往她怀里一塞,板起脸就大步朝前面走去。

林一苇赶忙伸手紧紧拉住她的衣角:“姚岚,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

姚岚没有动。

其实林一苇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想就算姚岚不肯接受自己的道歉也好,甚至被她狠狠呼一巴掌也好,她也要把心里面想讲的话全部都说出来。

“我知道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就算你不原谅我我也……”

手上的力道忽然消失了,林一苇看见背对着她的姚岚抬起手背擦了擦眼角的地方,然后她转过身来看着林一苇,湿润的眼角在五月清晨的太阳底下闪烁着亮亮的光。

“我原谅你了。”

“哈?可是,可是我道歉的话都还没说完啊。”

812路公交车从远处缓缓地开过来,姚岚反手拉起林一苇,像过去三年里曾经无数次一起上学的清晨那样,手牵着手,跑向一百米外的那个公交车站。

“那罚你帮我给车钱好了,唔,再加上在公车上大喊十句‘我是贱人’。”

“哈?”

“给你的惩罚啊,喊了我就原谅你。”

“那我喊了你能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陆景的呢?”

“什么?”

“别装蒜了,你上次不是趁他送你回家,偷亲他了吗?”

“被你看到了?好丢脸,你要是敢告诉别人我就马上和你绝交。”

“你回答我,我就替你保密。”

“大概是13岁的时候吧,初中的时候和他同班,看见他把用来做实验的青蛙放生到学校的荷花池里,还被学校警告处分。”

“你也太早熟了吧,我都上高一了才开始暗恋别人啊,陆景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男生。”

“哈?原来你也喜欢他啊。我还纳闷你干吗生我的气,在本子上写我坏话。林一苇,你还真是爱妒忌啊。”

“姚岚,我警告你,要是出现下一个陆景,你可不许和我抢。”

“那你发誓以后不准再骂我贱人……”

“啊?”

“哈哈……”

奔跑的脚步声和着姚岚的笑声在林一苇的耳廓里转出小小的旋涡来,她侧过脸看着身边好友微笑的脸,脑后的马尾在清晨的风里高高地飞扬起来。左手里握着的是某种沉甸甸的温暖,林一苇突然间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想起最初的时候,也是在这样微凉的风里,姚岚眯起眼睛向她伸出双手——

“我们做最好的朋友吧。”她是这么说的。

“姚岚,说好了哦,我们要做一辈子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