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久远的味道

提着行李,满面风尘,沐凉回到了家。很累,却很开心!

仲薰刚刚说要送她,她急忙摇头拒绝了,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不礼貌,他应该没有生气吧?可是真的不能让他送呀,会被祖父知道,如果只是她被骂倒没关系,她不希望他也受到祖父的责难。他是她唯一的朋友,她不想让他为难,不想让他为此后悔。

沐凉一直低着头,拎着旅行包,没有察觉大厅门前不知何时斜靠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修长身影。

袭司劭双手抱胸,斜靠着门栏,用深沉锐利的黑眸,静静地看着那个老是喜欢低着头走路的女孩。他本来正要出门,却在走到门前时,看见从花径走过来的她,于是不自觉地停在了门前,干脆背靠着门栏等她走过来。

沐凉不经意地抬头,然后霎时傻在原地,忘了去移动脚步。

他,怎么会在这儿?不是跟祖父去实习了吗?难道……她不敢再往下想,惊出了一身冷汗。

袭司劭看着她,那双如墨般深沉的眼,似乎能洞悉一切,他突然冷冷地微扬了一下唇角。

沐凉不敢直视那双眼,咬了咬唇,硬着头皮走过去,在经过门边时,她轻轻地有礼地唤了一声:“孙少爷。”

“嗯。”他低应。

沐凉忍不住偷偷瞥了他一眼,他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可是又说不上来。

“还知道要回来啊!”一声苍老严厉的怒吼突然传来。

沐凉全身一怔,感觉整个人一下子如泄气的皮球一样没了力气,刹那间,她有种想夺门而出的冲动,可是脚步还是一步一步沉重地朝大厅走去,朝那坐在藤椅中含着烟斗怒视着她的祖父走去……

身后本斜靠着门栏的袭司劭,却已转过身往门外而去。

祖父真的很生气,连陆总管都受连累挨罚了。沐凉从来没看见过这么严厉的祖父,原来祖父真正生气的时候,是不会开口责骂她的,而是只让她站着,感受那前所未有的沉闷与惧意,那种好似溺水般难受的感觉,让沐凉几乎有了眩晕感。

她一直低垂着头,只敢盯着自己的鞋尖,所以她没有发觉,没有看到那个已然迟暮的军人眼中那份带着一丝恐惧的担心,以及无以复加的关心。

沐凉已不知怎么回到了房中,她整颗心都在不规律地跳动,此刻坐在**,只能傻傻地发呆,行李搁在脚边,也没有心情整理。

祖父怎么会回来了?

他一定很生气,他真的很生气了。

她就这样呆呆地坐着。漆黑的夜空中,有点点星辰闪烁其上。

门突然被轻轻响了两下,然后被推开——她忘了锁门。

袭司劭端着餐盘走进来,冷淡的脸上一贯面无表情,他走到书桌前,将餐盘放在上面。“吃饭了。”他淡然说道。

沐凉一时不知所措,眼睛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身影转动着,他背对着她,将饭菜从餐盘上拿下,摆放在书桌上。她听到他用很低的声音说道:吃饭了。心突然微微地灼热了一下。交握的双手开始紧张得不停地互相搓动。她不知道该继续坐着等他离开,还是站起到书桌前用餐——那是他亲自送来的晚餐。

他已经放好,拿起餐盘准备离开。

“那个……”她突然站起来唤住了他。那么本能地就出声了,于是等他停住转身疑惑地看向她时,她却忘了接下去要说的话。

他微微蹙眉,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谢谢你送晚餐来。”她眼神闪烁,有些无助。

他只是漠然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不用。这是你爷爷的意思,我只是接受命令。”

祖父?

她愣了一下,茫然地看着他,眼眶倏地一热,嘴角却轻轻地勾了起来。

他不再看她,转过身走向门口。

“那个……”她突然又急急出声唤住了他。

那个修长的黑色身影,顿了一下,终于又转过身来。“什么?”他淡漠的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

是了,原来这就是自己突然觉察到的不一样啊!

那张深刻而俊美的脸,已学会掩藏所有的情绪,不再冷酷,不再恼怒,也不再会令人感觉到一丝不耐烦的情绪。他,真的渐渐地……越来越像祖父——作为一个军人!

她突然感觉有一丝悲伤在心底渐渐蔓延开来。

“我……我有件东西想送给你。”她的声音很轻又很急切,然后蹲下身,开始手忙脚乱地打开旅行袋,翻找起来。

他看着她,不自觉地微蹙着眉。

他们不是吵架了?她不是该生他的气?为什么要送他东西?这个女孩究竟在想什么?

“啊,找到了。”沐凉开心地舒了一口气,将一个布娃娃双手递到他面前,那是一个穿着军装、帅气可爱的男娃娃。她期待地看着他,笑着,“我在一间娃娃专卖店里看到的,觉得跟你很像,所以就买下来了。送给你,希望你会喜欢。”

他看了一眼布娃娃,又看了一眼她:“我不是小孩子。”

“啊?哦……”失落爬满了整张小脸,她慢慢垂下了捧着娃娃的手。

突然,手中一轻,娃娃已被拿走。袭司劭的脸有些不自在,一手拿着餐盘,另一只手中抓着穿军装的娃娃,转过身离开,走到门口时,突然低低的声音传来:“就当是你的道歉,我收下了。”自己都感觉很牵强的理由,于是说完后他不自在地轻轻咳了一声,走开了。

沐凉还呆呆地愣在那儿,一脸的惊讶。

道歉?她什么时候说过那是道歉的礼物了?

不过,他接受了呢。这是不是代表他不再生她的气了?

她轻轻地笑了,真好啊!

一清早,沐凉便被陆管家叫了起来。祖父要去拜访老战友,让她和袭司劭一同去。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却不敢怠慢。昨天才惹祖父生气,还不知道他的气有没有消,她不能再惹他生气。

可是,真的好困。

昨天坐了一天的车,回到家又被祖父发现,承受他的怒气,实在是感觉身心俱疲。

刚刚坐车来时,她便偷偷捂着嘴不停地打哈欠了,眼角都有了泪水。此刻,坐在祖父那个老战友的客厅的沙发上,听着祖父和老战友互相寒暄,睡意越来越浓,尽管她强撑着,头却不由自主地一直往下垂。

“这是孙女雁儿,说来该和你家女娃儿差不多年纪吧!”老战友含笑介绍着乖巧坐于一旁的女孩。

“士城爷爷好。”女孩马上很有礼貌地唤道,笑容纯洁无瑕。她的发质微微偏黄,发梢带了些自然卷,一身干练的红白相间的骑士装,显得英姿飒爽却又不失女孩的温柔。

老上校微微缓和了脸色点点头:“嗯。”

“这是沐凉。”察觉到身旁女孩的失态,他的脸色难看起来。

袭司劭瞥了她一眼,嘴角不易察觉地弯起了弧度。

居然坐着都能睡着!

“我是袭司劭,久仰李浩上尉的大名。”他出声,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其实,那个叫雁儿的女孩从他一进门就没移开过视线。

李上尉忍不住深深打量起坐在士城上校身旁的这个少年,突然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道:“还真有你当年的风范。”他是看着老上校说的。

士城上校脸上露了一抹自豪的神色:“你也这么觉得?这个孩子将来可不简单。”他毫不掩饰地赞扬。

“爷爷,我带袭少爷去参观一下我家四周的景致好了,你们二老好久不见,一定有很多话要聊,我们不想当电灯泡啦。”唤做雁儿的女孩撒娇地摇了摇身旁祖父的手。

李上尉自然明白孙女的小心思,笑着点头:“好,好。是怕我们两个老的当电灯泡才是真的吧。”

“哎呀,爷爷,干吗说得那么直白,明白就好了。”她顽皮地冲她祖父眨眨眼。

李上尉只是宠爱地笑着。

她跑过来,要牵袭司劭的手:“走吧,我们出去玩。”然而手抓到一半却被挥开了,她尴尬地愣了一下,却马上笑着,当没事发生一般,不过很识相地没再去牵那个冷漠少年的手。

“沐凉,你也一同去吧。”老上校唤道。虽然一脸严肃,眼眸深处却带了一丝心疼。他的孙女是怎样的人,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他一向不习惯和善待人,而沐凉从小便性格内向,又惧怕他。看到李上尉和他孙女,他竟突然有些羡慕。只是沐凉是那样的个性,自己又是这样的个性。唉,忍不住轻轻叹气。现在,他只希望,她能平安成长就好。

沐凉努力集中起精神,她好像有听到祖父在叫她。

袭司劭已经站起,经过她身边时,忍不住又唤了她一声:“还不走。”

她本能地站起,跟在他身后出去。

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可是头真的好重,她一点儿也提不起劲来。

雁儿兴奋地紧挨着袭司劭身侧走着,嘴里介绍着四周如画的风景。

沐凉跟在他们身后,完全搞不清状况,一副小跟班的模样。不过能到外面走动也是好的,不然她真的快坚持不住了,只想倒在沙发中好好睡觉。

这里的景色真不错呢!

原来从庄园出来不远,就是低矮的浮山啊。林木青翠,大片的湖面,闪着粼粼波光。已是暮夏,林间的风,暖和却不燥热,甚是清爽。

沐凉深呼吸了几下,感觉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叫做雁儿的女孩,神采奕奕地诉说着什么,目光紧紧地追着身旁一袭黑衣不苟言笑的少年,倾慕之情表现得那么明显。

沐凉看着他们,感觉这样的女孩好耀眼。袭司劭应该是喜欢她的吧,不然为何对她的喋喋不休坦然处之;他是喜欢这样的女孩的吧,不然此刻怎么会走得好慢,让那个女孩随在身侧呢?如果是自己,他一定会狠狠地瞪过来,然后飞快地走开,不让她再跟上吧!

她慢慢地缓下脚步来。那么此刻,自己跟在身后算什么呢?

雁儿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身侧这个不爱说话的少年,风轻轻吹起他额前的发,随意凌乱,半遮了他那双锐利的黑眸。他的五官俊美,只是绷得紧紧的,像一尊俊朗无比却毫无生气的雕像。这样的少年,何时才会笑呢?如果他能转过来对自己微微一笑,她一定会快乐得好似飞上天际吧。

雁儿无意间瞥见身后一直跟着的少女,很奇怪的女孩,喜欢低着头走路,安静沉默也胆小懦弱,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军人后代身上的特质。

跟心仪的男生一起出来散步,身后却跟着个“电灯泡”,总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吧。反正雁儿就觉得很碍眼,虽然那女孩很识相,一直默默地跟在身后,没有吵到他们,以至她刚开始因为一心专注于身旁的黑衣少年,而完全忘记身后还有“她”这样的人存在。可是既然现在感觉到了,就怎么也不能像刚刚那样若无其事地不把她当回事了。

看着她突然缓下脚步,好似在走神。她眼眸转了转,看着身旁的少年似乎也没怎么在意身后的女孩,所以也没有注意到从刚才开始,那个一直跟在身后的女孩离开他们有一段距离了。她笑着慢慢领他转进了另一条路,而不熟悉这里地形的那个女孩一定不会发现,更不可能再跟上来了。

只剩下她和他了呢。嘿嘿……真好!

雁儿一直嘴角含着笑,此刻眼里也带了笑。

沐凉有些傻眼,才一会儿功夫,却怎么也看不见那两抹同样耀眼的身影了。她赶紧小跑着追上去,脸颊微微有些泛红,额上沁出了些许薄汗,前方却依旧没有人。

湖畔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悲鸣,她停下脚步,忍不住转头望了过去——原来是一只受伤的鹤,弯着一条腿,头低垂着,发出轻微的痛苦的哀鸣。

沐凉转了方向,走向湖畔。

那只鹤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扑腾着翅膀,警告她不要靠近。只是,它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似乎伤势太严重,它连飞起都困难了。

“我只是想帮你看看伤口,你别害怕哦。”沐凉带着笑,温和地说着。虽然动物听不懂人说的话,可是却能感觉到来人散发出的气息是善意还是恶意的。沐凉一直面带微笑地看着它,没有急着跑过去,怕吓着了它。“你乖乖的哦,我会些医术,可以帮你看看呢。”

鹤似乎有些明白眼前人想做什么,于是表现得比刚才乖顺多了,它不再乱动,而是静静地等待着。

沐凉慢慢地靠近它,蹲在了它身前。它的一条腿似乎曾经被水草缠住过,又被什么东西咬过,极力挣扎反抗后,它虽然逃脱了,一条腿却折断了,半节还垂在空中,微风吹过便轻轻晃动起来。

沐凉微微在右手凝聚了力,瞬间一团蓝光充斥了她的右手,左手很轻很细心地将鹤断的那条腿固定好,然后右手的蓝光覆盖上来,慢慢地将力量传递进去……

风吹过,有树叶沙沙作响的清脆声。

袭司劭不预期地停住了脚步。

雁儿小心翼翼地看向他的脸,想从那样帅气却硬朗如顽石的脸上揣测出一丝他的心绪,然而她却失望了,少年的脸上除了淡漠还是淡漠。

“怎么了?”她扬着甜甜的笑,柔着声询问。

袭司劭没有回答,径自转过身往回走去。

“喂,你去哪儿?”雁儿气得跺了跺脚,却还是很没志气地追了上去。

走了好一会儿,前面的少年突然站定了脚步,没有再往前走。害追得太急的她差点儿一头撞上他的背。她疑惑地转到他身侧,本想问他干吗突然往回走了,又干吗不打声招呼就突然停下。可是快到嘴边的话却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因为她无意中看到了少年眼眸深处那抹似有若无的温柔。

她努力想要确认,想要探寻,然而只是瞬间,那双深沉如黑夜的眸中已波澜不惊。

他只是站着,看向不远处的湖边——那里,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女,带着温暖的笑,全神贯注地在为一只受伤的鹤疗伤。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时间竟只能愣愣地站着,从来不知道“失落”来得如此轻而易举。

那个喜欢低着头,沉默胆怯的女孩;那个从一开始就被她彻底轻视的女孩,此刻竟如此耀眼!粼粼的波光,温暖的山风,白衣的少女,还有接受医治的鹤。多么美好的一幅画。

“我们要不要去帮忙?”许久后,她轻轻开口问道,隐隐地觉得怕说得太大声会惊扰到那一人一鹤。

“不用,她可以的。”他的目光极远,似乎穿透了女孩,看到了好遥远的过去。那时,他们第一次见面,她被他抓过来强迫着去医治那些被他打伤的霍兹学院的学生。她穿着赫尔墨斯学院医疗治愈系的制服,一身洁白,神情慌乱。

雁儿有些难以置信地瞅了他好久,本以为他不会回答的。“你似乎很了解她?”口气有些酸,隐含着说不出的难受。

他愣了一下,淡淡地扫了一眼身旁的女孩。“是吗?”唇角略带嘲笑地微微勾了勾,“因为那家伙是个笨蛋吧。”

“嗯?”她看向少女的视线忍不住又收了回来,疑惑地抬头。

“喜欢将书包抱在怀里,习惯低着头走路,习惯穿着白色的制服,不习惯说话,不擅长表达,胆小懦弱被人欺负了也不会吭声,可是有时又固执得好像一头顽牛,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却总习惯着道歉……”他说着,脸色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而他自己却没有发觉,“你说,那家伙是不是典型的笨蛋?”

“是……是吗?”雁儿很轻声地应着。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自己是他口中的那个笨蛋。

她的笑融在风中,隐下了苦涩。她自以为是的初恋,还没发芽就已夭折了。可是她才不要告诉身旁的少年,他在看向湖畔少女时眼眸深处会无意流露出的温柔;她才不要告诉他,以她女孩的直觉,少年是喜欢少女的,这得他们自己去发现。谁叫她只是一个刚刚失恋的可怜人呢?

暑假正式结束了。九月的前几天,阳光依然灼人,然而新的学年,新的起点,沐凉愉悦地期待着一个崭新的开始。因为从这个学期起,她也有朋友了呢。

拿起书包,正要从卧房里出来,不经意间看见梳妆台上那个褐色瓶子装的香精,那是暑假旅行时,碰到的一个陌生姐姐送给她的,她一直都舍不得用,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微微在衣领上喷上一些应该很不错吧。这样想着,沐凉又走回到梳妆台前,拿起了那褐色的小瓶。

淡雅的香味,在空气中幽幽地散发开来……

沐凉走在后面,依然抱着书包,微低着头,可是她的唇角却漾着愉快的笑。她的前面,那个一身黑衣法袍的少年,沉默地走着,偶尔眼角的余光会淡淡扫过她。

一阵凉风吹过,淡蓝的天空下,有樟树淡淡的香味,隐约还掺杂了另一种特别的幽香。

袭司劭突然拧起了眉,脚步不自在地停住。

沐凉一直走到他身后,发觉他没有再走,满脸的疑惑,想开口询问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袭司劭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转过身,微微倾身靠近身后的女孩,确定那种独特的香气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眼里升腾起一股烦躁的怒气。

“怎……怎么了?”沐凉低声颤颤地问道,不明白他突然的怒气何来。

“你身上的味道……”

“啊,这个啊……”沐凉放下心来,解释道,“我去旅行时,有个姐姐送给我一瓶香精,我早上喷了一些,很淡很好闻的味道,对不对?感觉整个人都很愉悦精神了呢,这种特别的香味好似有魔力……”

沐凉本还想说什么,突然手腕被粗鲁地抓起,然后不由分说地被连拉带拖地拽着往前走去。

沐凉的脸因为不规律的小跑,有了红晕,呼吸也急促起来。来不及多做挣扎,她已被拽着到了附近小镇的一家浴室外面。

“进去。”简单干脆的命令,他终于松开了握紧她的手。

沐凉一脸讶然。

“很恶心……那味道很恶心!给我洗掉!”他说的时候,双眉紧紧蹙起。

“怎么……会呢?”沐凉想反驳的,却被他过分阴沉的脸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快进去,不洗掉那味道,不准出来!”他似乎真的很厌恶这种红瑹花香精特别的香味。

可是,明明这个味道很淡雅,怎么会恶心呢?

沐凉一脸疑惑,却还是进了浴室。

袭司劭看着她进去,转过身往路对面一家露天咖啡吧走了过去……

他的脸色暗沉而可怕。

那种沁香,那种特有的香味,只会从一种植物花叶中提炼而出,一种诡异妖艳的花朵——红瑹花。

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闻到这种独特的淡香。记忆中的香味居然会在沐凉的身上!

那本该是只属于她特有的味道。

记得那一年她生日,他一直想送给她最好最特别的礼物。她是那样美好的女孩,他总想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她。他几乎花了所有休息的时间,踏遍了赫尔墨斯附近所有的山,试炼了几百种花草,却始终提炼不出喜欢的香精。

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闯进了一处隐匿的山谷,白雾缭绕,有溪水轻快流过,河岸开满了一丛丛妖艳欲滴的花朵。他愣在那儿,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迈开了脚步。那种花,那样血红的花,他似乎曾在读过的一些古籍上看见过,好像叫红瑹,它的叶与花单独生长,叶缠绕着花,花无香,叶含香,然而如果以此叶为源提炼香精时,却需要以此花的花瓣为引,才能将叶中的香精提炼出来。

他花了整整两个夜晚,才将采来的红瑹花和叶提炼完,用拇指大小的蓝水晶瓶装上。

慕菲接到礼物时,真的好开心,她的嘴角扬着喜悦的笑,眼睛里也满是笑意。她将瓶盖打开,微微喷了些许在手腕处,然后将手腕凑到鼻前闻了闻,她的脸上溢满了幸福的笑。

“我好喜欢这个香味,觉得它有种幸福的魔力。”她笑眯了眼,对着他说。

他只是看着她,心底却有了一种满足的自豪感。

“这是你送我的幸福香味,以后专属于我所有,不准你送给别人,除非我同意。”她鼓起双颊,霸道地宣布。

“嗯。”他点头,眼里有着温暖的纵容。

……

然而,她却毫无预兆地离开了,没有分手,没有告别。他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那么突如其来又悄无声息。

三年来,他像一个傻瓜一样到处找寻她。

他骄傲的自尊心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她轻易地背叛了他们的爱情。他们本来应该很幸福,他一直觉得她是上天送给他最好的礼物。父亲突然逝去,他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少爷一夜间变成了一个孤儿,那样的打击对于还年幼的他,是很难承受的。在他自暴自弃的时候,是她拉着他走出来的,他当时便觉得这个女孩值得他拼尽一生来守护。

可是,她背叛了他!

她离开他,投向了更好的怀抱,如今她已是鳕国的太子妃。

那么,此刻红瑹花的香味,突然又在鷪国的上空逸散,这算什么?是嘲弄他的愚蠢?嘲弄他的天真?

红瑹花香如今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种深沉的耻辱。

远远地,他看见浴室门前的白衣少女已洗完走出来,正四顾着找寻他。

他站起,走了过去……

身后,圆木桌上一杯一口未喝的咖啡,早已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