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近在咫尺远于天涯

01

如果硬要说在感情上什么能算得上成长的话,能够理解和包容对方,就算得上是成长了吧?

时间跟流水一样,急不可耐地奔向大海,看起来每天都一样,每天却又不尽相同。

在苏银生的帮助下,我的成绩节节攀升。

抽了个时间去看望风芝,徐睿有自己的产业,所以风芝就算不工作,徐睿一个人也绝对养得起这个家。

风芝挺着六个多月的大肚子,站在阳台边给盆栽植物剪枝。

我俯下身,听着风筝肚子里的胎动,好奇地问:“这是弟弟还是妹妹啊?”

“那你希望是弟弟还是妹妹?”风芝笑着问我。

“弟弟吧。”我撇撇嘴,“儿女双全才叫幸福,再说了生弟弟,我好欺负;生妹妹,我不忍心欺负”。

风芝宠溺地戳了一下我的额头,说:“还有三个月就要高考了,怎么样,有压力吗?”

“没有。”我摆弄着植物枝叶,说,“我有一个小老师,在他的帮助下,我的成绩进步飞快”。

“那就好。”风芝往客厅走去,我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你要是考上了A大啊,我就把以前住的房子过继到你的名下,以后你就有自己的房子了,出嫁的时候也风风光光的”。

“是是是,你说了算。”我叹了口气,真是操心命。

不过A大,还真是我持之以恒的目标呢,也不知道展忆晓不晓得我要考A大,我天天在苏银生耳边念叨,苏银生应该告诉了展忆了吧。

课余的时候,我偶尔会路过展忆的教室,只要看见他好好地待在教室里咬着笔杆,我就放心了。

高考如期而至。

站在市一中门口的时候,苏银生问我怕不怕,我摇头。远远地看见展忆也过来了,我迎上去,笑容灿烂地说:“加油!”

“嗯。”展忆面色平静,冷冷应道。

我有点失落,转而,走远的展忆忽然停住脚步,侧头,道:“你也是。”

我急忙回答:“我……我会的。”

两天,算不上煎熬,我答题都很得心应手,只是最后一科考试前,我收到了徐睿的短信。

“风筝,风芝要生啦!你加油!考完就过来见你的小弟弟。”

整整一百五十分钟,我的心都被提在绳子上来回晃悠。这并没有让我无心考试,反而让我极其兴奋地完成了最后一科考试。

考试结束后,所有毕业生都在欢呼解放,只有我一个人风一般地冲出考场,奔向了医院。

徐睿在门口接我,脸上有第一次当爸爸的兴奋,他说:“母子平安。”

徐睿带我去见刚出生的小婴儿,因为足月,身体无恙,就直接把他抱起来放在风芝身边了。风芝还在睡觉,眉头微蹙,脸带笑意。

“这就是我的弟弟啊。”我望着熟睡的婴儿的脸庞,心生爱怜。

哪里想欺负,我疼都来不及呢。

“哦,对了。”我抬头望向徐睿,说,“我考得还不错,自我感觉良好,上A大应该没问题”。

“那就好,等你上了大学,想要什么礼物,你告诉我。”徐睿笑道。

我转向风芝,道:“照顾好我妈就成。”

是的,照顾好风芝,就是徐睿给我最大的礼物了。

七月中旬,我顺利拿到了A大的录取通知书。

为了庆祝成为A大新生,我在家设宴,邀请了苏银生、月牙跟何萧参加,在邀请苏银生的时候,我告诉他:“你把展忆也带来,但是不要跟他说是我要他来的。”

苏银生十分配合地答应了。

风芝将弟弟小六月交给了保姆,特意来做大厨。

那一天,月牙素颜素衣过来,感觉恬静又美好。

做好饭之后,风芝就走了,临走前还叮嘱我不准喝太多酒,我说好,然后没当一回事。

苏银生把展忆带过来了,我们四个人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唯独展忆一个人独自喝着酒,不参与我们的话题。

苏银生很懂我的心思,跟展忆喝了一杯酒,问:“你小子考得怎样?去哪所学校啊?”

“一般般吧。”展忆苦涩一笑,摇头。

月牙闻言,一只手拍在何萧的肩膀上,举报道:“岂止啊,这个家伙考了哪儿我也不知道,就是不肯跟我说,反正不是A大。”

“你没报A大啊?”我问。

何萧摊摊手,道:“我这个成绩怎么考得上A大嘛,对不对?”

“那……”我偏头,望向展忆,“那展忆呢?”

展忆只喝闷酒,不回答我。

月牙抽掉展忆手中的啤酒瓶,说:“别喝太多了。”

“没事,我高兴。”展忆又从月牙的手里夺过啤酒瓶,继续猛灌。

江月牙见状,眉一横,将墙角的一箱啤酒搬过来,说:“那行,咱们都挺高兴的,毕业了嘛,都是大学生了,我也荣升大三,来吧,我们大家一起喝。”

不知道隐约中有着什么感触,每个人紧绷的心都想得到释放,都很默契地拎着酒瓶就碰。

有太多想说的话,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

何萧凑过来,坐到我面前,胳膊一伸就将我搂进怀里,同我碰杯:“小风筝啊,现在我们都解放了,可以自由恋爱了,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话还没说完,何萧就被月牙拉过去训斥:“没喝多少就开始发酒疯了是吧?”

“人家要跟小风筝在一起。”何萧不禁叫屈。

“不许闹。”月牙严肃地道。

何萧走了几步,躺在沙发上,叹了口气,高声道:“唉,每次小风筝愿意跟我亲近,都是在演戏,演戏啊,什么时候要是能真的愿意跟我亲近,我想我就是做梦都会笑醒的吧?”

最后一句,并没有开玩笑,或者说,他每一句话都没有开玩笑。

何萧的心思,我不是不明白,我只是不想明白罢了,有时候,做朋友比做情侣更长久。

“我困,眯一会儿。”何萧自说自话,躺在沙发上开始打呼噜。

我沉眉一笑,手中转动着啤酒瓶,说:“其实,有话想跟你们说……”

“说吧,我们听着呢。”月牙枕着手臂,望着我。

展忆和苏银生也没有再喝酒,静静地坐着,桌上的饭菜,几乎没有动一筷子。

02

我望着沙发上的何萧,抬了抬头,抑制住越来越汹涌的泪意:“虽然从小到大我都很强势,但其实心里很自卑。”

我垂下头,挠了挠鼻子:“但我必须用这种强势来掩盖自己的自卑,我很怕跟同学们聊家庭,聊爸爸妈妈这种话题,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说。也有很多人看起来跟我的关系不错,但是心的疏远,我也真真切切地明白。我为什么叫风筝?我想我遇到风芝是一个很巧妙的缘分吧,五岁的雨夜,我抱着怀中断线的风筝,风芝一眼见我就很爱怜,带我回家,给我衣服穿,给我饭吃,给我书念,两个没有血缘关系只相差十六岁的女生一起生活,打雷了我们拥抱在一起,换灯泡摔倒好几次,被坏人跟踪我们吓得要死,但是没办法,我们要生活……如果不想这样,自己就要变得很强大,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都必须要很强大,摔跤不怕,打针不怕,打架不怕,流血不怕,因为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比两个人在一起安全地生活着要好……”

说到此处,我泪眼模糊,禁不住自嘲:“我说这些干吗呢……风芝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庭,已经很幸福了……对不起。”我不知所谓地道歉,不知所谓地难过。

月牙他们沉默不语,不大的空间里流淌着一丝诡异又沉寂的气息。

我咧开嘴,乐呵呵地笑道:“但是现在不同啦,现在有你们,我最害怕的孤单都变得没那么恐怖了。”

“是嘛!”苏银生拍拍我的肩膀,打着圆场,“现在什么都变好了,真的是什么都变好了,所以,抛去那些不开心的,来,干杯”。

苏银生举瓶,大家都将余下的酒一股脑全部饮尽。

月牙喝完趴在桌上,面色复杂:“好难受。”

“你要不要去休息?”我起身,走过去扶着月牙,“去我房间躺一会儿吧”。

月牙靠在我身上,被我搀着走,进了卧室后,她一个翻身就趴在了**。我给她脱去鞋子,将薄毯拿过来,盖在她的身上。

走出去后,望着苏银生和展忆,我说:“现在比较晚了,你们都睡这里吧,风芝以前的卧室也可以睡人。”

“那我就先去睡觉了。”苏银生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进卧室,“没事,不用照顾我”。

我叹了口气,进卧室又拿出一张毯子,给沙发上的何萧盖上。

有推门的声音,我看过去,展忆拉开推拉门,去了阳台。

我将他的外套捡起,也跟了出去:“外面有风,披件衣裳吧?”

他抬手,轻轻地道:“没有,正好醒醒酒。”

我也不好说什么,一直站在他的身后,沉默不语。半晌,展忆掏出一支烟,点燃,吐出的烟雾在阳台上缭绕。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我问。

“啊。”展忆坐在咖啡桌边的藤椅上,“挺早的”。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又站在原地许久,思索着往回走。

“别走。”展忆忽然轻声唤住我。

我心里一阵触动。

“陪陪我。”展忆像是从胸腔深处吐出了一口气,低沉的、压抑的。

我转身,坐在展忆的旁边。

展忆闭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烟,手搭在藤椅的把手上,指间的香烟还在燃烧,猩红的小火点鬼魅般地跳动着。

我鬼使神差般伸手过去,将他指间的烟取了出来,掐灭。

展忆睁眼,望着我。

眼睛还是那么亮,想要看穿我心底一样。

“对身体不好。”想说的话在牙齿间蹦跶了好几下,我才冒出这么一句。

我也没说错。

展忆深吸了口气,说:“是,对身体不好。”

“那你还抽。”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展忆不禁一笑,道:“没办法啊,烦心的事情太多。”

“烦心的事情又不是不可以解决。”我说。

展忆摇头,道:“解决不掉的,太多了,我花了很长时间全部理清楚,才明白所有烦心事都来源于一件事。”

“什么事?”我问。

展忆闭上眼睛,像是深眠,语气沉重地吐出一个字:“你。”

我瞳孔渐缩,浑身如触电般麻麻的、酥酥的。

我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沉默。

许久后,我缓缓抬头,展忆的模样很安静,眯眼靠在藤椅上,传出了轻微的鼾声。我轻轻喊了声:“展忆?”

他没有回答我。

我站起来,靠近展忆,将手里的外套给他披在身上。

忽然,一双手臂圈住我,我的身体失去平衡,倒在了展忆的怀里。不安分的我想要挣脱,却被展忆紧紧钳制,他呼出的气息让我觉得头皮温热:“别动,一会儿就好。”

我的心在不停地跳动,警示着我在心动。

“稍微老实点,抱一下就好了。”展忆贴着我的脑袋,声音如呓语。

我浑身僵硬地趴在他的身上,不安地道:“一下已经过了。”

“那就两下。”展忆开始耍赖。

我被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任由他使小性子。

“不重吗?”我又不解风情地问。

展忆箍住我身体的手加大了力度:“不重。”

也好,我心中一暖,那样的拥抱,是我想象了好久的。

展忆忽然又喊我:“风筝。”

“嗯?”我抬起头来,一瞬间,四目相对,呼吸近在咫尺。

展忆看着我,然后伸出手,手掌按着我的头,将我按入他的怀中。他这种动作,是在害羞吗?

“如果……”展忆有点结巴,“我……我是说我能给你一座城市的话,你愿不愿意停靠?我的意思是,你曾说,你是断线的风筝,失去了在高空中飞翔的能力和骄傲,所以,咱们不要飞那么高了,好不好?你如果愿意停下来,我就给你一座城市停靠,你……愿意吗?”

我紧紧贴着展忆的胸膛,心里却纠结万分。

展忆,你知不知道,你就是那座我愿意停靠的城市。

可我不能说,我实在是不敢想象月牙看见我跟展忆在一起时的模样,谁我都可以不在乎,偏偏月牙不行。

如果真的有一天要我接受展忆,就是月牙彻底放下展忆的时候。

如果那一天永远都不会到来,你我之间,就当作是一场有缘无分的暧昧吧。

我起身的时候,展忆紧闭着的眼角淌出了一滴泪。

我最终还是没有回答展忆的问题,心里有顾虑,就不要再说话了。

那天的聚会之后,整个暑假,我们没有再见过面。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展忆和何萧都不见了,谁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连苏银生都不知道。

这样也好,主动离开了,我也不至于去寻找,也不会再为心头纠缠的事情而头疼。

上天赐给你一个新的生活,为的就是让你抛去旧生活的不愉快。

展忆,活在我的旧生活里吧。

03

新生报到那天,月牙给我打点了上上下下的繁琐事务,将我送到了宿舍。

宿舍里有另外三个女孩儿,花子、晴天和包包,一个来自北方,一个来自西南,一个来自东南,除了我,都不是本地人。我们相处得还算和睦,没有接受不了的怪癖和性格。

跟心里想的一样,我没在学校遇见展忆和何萧,倒是遇见了苏银生。展忆跟何萧的通信方式全都变了,我联系不到,也不想联系。

纵然感觉是分离,却又明白还能再见,不知道为什么。

上完公开课,月牙来接我去喝咖啡,苏银生也跟在了我们身边。

月牙带我们去的咖啡厅叫Forget,中文名叫“忘记”,俗不可耐却又简单直接的名字,很适合俗不可耐又简单的我。

Forget是一间规模不大的地中海风格咖啡厅,进门后有不宽敞的过道,墙上砌着红色砖头,往里走可以看到颜色清浅的壁纸,右边是吧台和一个圆形小舞台。

左侧空间较大,圆形玻璃咖啡桌铺着咖啡色格子桌布,配四张海蓝色的高脚凳。傍墙边是一排小卡座,沙发呈乳白色,搭配浅蓝色抱枕。三面墙一面是落地窗,由侧门出去,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鹅卵石铺地,带一个色泽艳丽的小花园,可观鱼赏花。

“这地方还挺不错的嘛。”是我喜欢的风格,我不禁赞扬。

月牙一脸自豪,说:“那可不是,我找了好久呢。”

“CC来了?还带朋友了,这边坐。”说话的是一个身穿卡其色无袖小西装的男人,戴了副黑框眼镜,模样温润斯文。

月牙扭头回应,说:“这是我们这里的老板,陈易。”

“老板?”我和苏银生不由讶异。

月牙将我们带到陈易指引的位置,神秘一笑,说:“对啊。”

“你……在这里工作?”我问。

月牙笑而不语。

“做服务员?”苏银生也猜测起来。

月牙摇摇头,说:“不是。”

“CC姐在这里唱歌呢。”给我们端咖啡上来的小姑娘笑着给我们解开了疑惑。

我望向月牙,惊喜地道:“月牙,你没在黑声酒吧唱歌了?”

月牙摇摇头,道:“没有,早一点离开那种地方也好,这里也不错啊,环境好,人也好,又安静,偶尔唱唱歌,除了工资之外,还有很大方的客人给小费呢。”

“恭喜月牙。”苏银生惯性地举起咖啡杯似是要碰杯的意思。半晌,他尴尬地笑道:“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我跟月牙都忍不住笑了,末了,月牙问我:“想不想听歌,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们唱。”

“想。”我跟苏银生异口同声。

月牙站起来,走到圆形小舞台那里,取下墙上挂着的吉他,然后手指拨弦,试着调了调音。

“一首耳熟能详的歌,莫文蔚——《如果没有你》。”月牙清了清嗓子,眉眼间全是温暖的流光。

“Hey,我真的好想你,现在窗外面又开始下着雨,眼睛干干的有想哭的心情,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这个叫人想停下来的月牙,偏偏这么应景地唱起了这首歌。

月牙唱情歌声音很沙哑,磁性十足,让人听着,很想追随着她的声音去探求心底最深的那份思念。

是的,展忆,你现在在哪里?

“如果没有你,没有过去,我不会有伤心,但是有如果,还是要爱你,如果没有你,我在哪里,又有什么可惜,反正一切来不及,反正没有了自己……”

我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在桌面上,细细听着月牙的歌,细细咀嚼着内心的思念。

苏银生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我的反常,问我:“在想他?”

“没有。”我赶紧撇清。

苏银生狡黠一笑,说:“我又没说哪个他。”

“呃……”在这方面我斗不过苏银生,只好选择放弃。

纵使这般,思念却由不得我。

头上挨了一个栗暴,月牙埋怨道:“人家都给我鼓掌了,就你在发呆,最讨厌在音痴面前唱歌了。”

“哪有。”我摸着有点疼痛的脑袋,道,“是你的歌让我想起了很多事情,还没反应过来嘛。”

月牙好奇地凑上来,问:“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

“有有有!”我赶紧用牙签叉起一块西瓜塞进月牙嘴里,“唱累了,润润嗓”。

是想了很多事情。

何萧的反常,展忆那晚的话,他们两个的突然失踪不联系……太多太多事情了。

我望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蓝色的浪潮高高卷起,金黄色沙滩上女孩儿紧紧按着自己头上的帽子,生怕会被海风吹走一样。

可是,我心里最初始的那份感情,似乎还没开始,就已经被那高高卷起的浪潮冲走了。

故事都是这样写的,你不好好珍惜,他也就不会好好珍惜。

但是那种分别多年仍能重逢的情节,明明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啊。

晚上,因为月牙还要上班,苏银生先送我回去。

坐在出租车上,我把车窗开到最大,灌进来的风呼啸着将我的头发吹成了鸡窝。

苏银生大声地问:“怎么样?还在想他,脑子热了,要灌冷风?”

“不想跟你瞎扯。”我明确地拒绝。

“还在逃避啊?”苏银生又问。

我不由“嘁——”了一声,道:“什么逃避啊?那种没得到的东西早就已经放下了好吗?用得着逃避吗?根本不存在。”

苏银生笑问:“如果不存在,我可以追求你吗?”

“就你?不是我的菜。”我张开嘴,将冷风灌进肚子里,然后捂着肚子叫疼。

苏银生用手心贴着自己的额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你是不是傻?”

“是。”我承认。

出租车到达学校,苏银生从另一边下车,然后给我打开车门,将我拖了出去。

我蹲在地上,表示不行了。

苏银生又把我拖起来,说:“受展忆所托好好照顾你,但你实在是太笨了啊。”

“你说什么?”苏银生虽是埋怨,我却听得一清二楚。

苏银生装傻:“没什么。”

“你跟展忆有联系?”我逼问。

苏银生道:“他临走前拜托我的。”

“那他去哪儿了?”我又问。

“我真的不知道。”苏银生一脸无辜。

我指着他,逼他发毒誓:“你要是骗我,以后就娶不到媳妇儿。”

苏银生举起手,伸出三根手指头,道:“骗你我就娶不到媳妇儿。”

“行,我信你了。”我放过苏银生,大摇大摆地往寝室走去。

苏银生在身后大喊:“哎,多喝点热水,你肚子疼。”

“知道了。”我撇撇嘴,多喝水,真是万能啊,要是谁不小心跟苏银生谈上恋爱了,一定会被气死的吧?

我回到宿舍,洗漱完毕后就上了床。

神经紧绷着,我一直在想苏银生的话和展忆说的如果给我一座城。辗转反侧,我久久未眠。

04

没有展忆的日子,每天都是煎熬,但是一回首的时候,才发现就算是煎熬的日子,居然都过得那么快。

两年过去,江月牙毕业。她一大清早就给我打电话,说拍完毕业照之后,请我们去唱歌。

我一整天都在等待,花子在一边化妆问我:“风筝你有约吗?”

“有。”我脑袋晃得像拨浪鼓一样。

“是跟男朋友吗?”她像一个打探八卦的记者一样。

“不是。”我说。

花子描完眼线,问我:“有苏银生吗?”

“有啊。”我无比自然地答道,然后又感觉不太对,问,“你问苏银生干吗?”

“没。”花子脸一红,急忙别过头去。

我见怪不怪,苏银生长得俊俏,对人又好,有女生对他芳心暗许也很正常。

我说:“苏银生没有女朋友哦,他很喜欢你这种小鸟依人的女生。”

“真的?”花子再次抬起了头。

我笑着看她,花子这才知道被我套出了话,脸红闪躲的模样更是令人爱怜不已。

如此女子,令我都心动,更何况是苏银生呢?勉强作为红娘,帮他们一把咯。

月牙请唱歌的KTV名字叫“宫”,在A大十分钟路程之外。

我走路过去的时候,苏银生已经在一楼等我了。

“月牙到了吗?”我走过去,问道。

苏银生带着我往二楼走去,说:“都到了,在207。”

“都到了?”我疑惑地道,“还有谁?”

“你去了就知道了。”苏银生卖关子。

但这种关子算是白卖了,这么神神秘秘的,我肯定会知道是谁,毕竟我们共同的朋友除了展忆、何萧,没有其他人了。

我的猜测是对的。

当包厢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抓着麦克风嘶吼《死了都要爱》的何萧停了下来,展忆和月牙在一旁摆放着水果,也偏头望过来。

“啊!小风筝!”何萧兴奋地尖叫一声,然后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

“不是,等等!啊——”我一声惨叫,被一个扑上来的庞然大物狠狠地压在了身下。

我气得几巴掌抽向何萧的肩膀,骂道:“你这浑蛋!差点压死我。”

“对不起,对不起。”何萧连忙从我身上爬起来,然后将我拉起来,不停地点头哈腰,“太激动了,没控制住,没控制住,嘿嘿嘿”。

我嫌恶地推开他,拍了拍摔疼了的屁股。

躲闪的目光投向展忆,他看着我,轻轻一笑,然后继续跟月牙忙着将水果和零食全部摆在桌上。

何萧在一边像是奴性释放一样,弓着腰,两手抬起,道:“主子,这边请,这边是沙发。”

我没好气地瞪了何萧几眼,他也只傻乎乎地笑。

我坐在沙发上,整理了下凌乱的头发。

何萧贴上来,挤眉弄眼道:“小风筝,两年不见,你越来越漂亮了。”

“两年不见,我以为你死了。”我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哎呀。”何萧一如既往的厚脸皮,“小风筝,你这是在担心人家吗?人家不是故意的啦”。

好恶心,我抱着自己。

何萧将话筒递到我面前,问:“唱歌?”

“音痴。”我拒绝。

何萧又举着一片苹果,递给我:“吃水果?”

“不饿。”我拒绝。

“玩手机吧?”何萧举着手机在我面前不停地晃。

“不玩。”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月牙终于抽空将何萧拉了过去:“何萧,去拿盒纸巾!”

“好嘞。”何萧积极应道,然后又转脸安慰我,“小风筝,我马上就回来啊”。

何萧出去的那一分钟,是我最享受的一分钟,之前等的时间太长,忍不住泛起了困意。

“对了。”我似乎想到了什么,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此时,展忆刚好落座在我旁边,疑惑地看着我。

“那个,苏银生……”我有点尴尬,方才心中的豪气**然无存。

“嗯?”苏银生趴在桌上懒懒地嗑着瓜子。

展忆在我旁边,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身子僵硬地坐在沙发上,模样有点搞笑:“你……你喜不喜欢那种很可爱会害羞的女孩子?”

“喜欢啊。”苏银生毫不掩饰,然后又问,“你打算给我介绍女朋友?”

“我宿舍里有个女生对你有好感。”我只好实话实说,不然,展忆一直在我旁边,我会没了方寸。

苏银生打了个哈欠,拒绝道:“你先管好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吧。”

“那我没办法了,好心当作驴肝肺。”我用双手做枕,懒懒地靠在沙发上。

我的目光投向展忆的侧脸,他眉峰微蹙,余光瞥向我。我心里一惊,来不及挪开目光。

“你对别人的感情好像都很感兴趣。”展忆的余光还落在我身上,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嘈杂的KTV里落入我的耳朵,异常清晰。

何萧在这个时候跑了进来,将一盒纸巾扔在桌上,然后兴致勃勃地抓着话筒,对我道:“小风筝,我送你一首歌。”

然后,他招呼着苏银生:“来来来,给哥点一首《死了都要爱》。”

前奏刚完,何萧举起麦克风马上就要唱。

我和展忆很默契地同时堵住了耳朵。

苏银生和月牙也自顾自聊起天来,脸色并不太好。

何萧的歌声是枚毒药,不仅五音不全,而且绝对跟不上节奏,嘶吼出来的声音就跟被鬼掐住了脖子似的。

间奏时,何萧作势要来拉我一起互动,我下意识地拽着展忆的胳膊,朝何萧踢了一腿:“唱你的歌去吧!”

何萧满脸委屈,然后直接站在我面前,顶着他那张狰狞的脸,扯着嗓子反复嘶吼。

我挽着展忆,紧挨着他看着何萧,丝毫没察觉到展忆是什么表情。

何萧一曲唱完,我又很自然地缩回手敷衍似的鼓掌,月牙和苏银生也小鸡啄米般违心地夸着他唱得很不错。

何萧将麦克风递给我,道:“小风筝你去唱。”

我挨向展忆,抬起双腿拒绝何萧:“我不唱。”

何萧又把麦克风递给展忆:“你唱。”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靠展忆很近,忙不迭地想要站起来,奈何展忆一把拉住我的手,问道:“一起唱?”

“我不会唱。”我是真的不会唱,唱歌对我来说,就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没关系啦,风筝,我们大家都是自己人,你看何萧唱得那么烂他都没什么感觉。”月牙在一旁鼓励我。

何萧听了,明显很不高兴:“唱得烂你还鼓掌啊。”

“怕伤你自尊心啊。”月牙毫不客气地补充道。

展忆接过何萧手中的麦克风,塞进我手里,然后又拿起了另外一个麦克风,点了一首水木年华和王筝的《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很直白的歌名。

我一点都没有勇气唱这首歌。

“小风筝加油!”何萧跳到我面前来为我鼓劲,我看见他嘴角的弧度很用力地牵扯着。

我会唱这首歌,但我不知道展忆为什么会唱。多少个无眠的日子,我打开电脑,循环播放这首歌,字字扎心。

我跌跌撞撞着进歌,声音生涩,前一两句完全没有找上调,展忆帮我找到了调后我才顺利唱完女声部分。

展忆进歌的时候,声音温柔动情,像是在低诉一个很久远的故事:“若不是眼泪落下来,我不知如何证明爱,情话若只是偶尔兑现的谎言,我宁愿选择沉默来表白……”

我曾经很讨厌歌词庸俗直白的歌曲,认为那只不过是借着失恋、思念楚楚可怜而已,张口闭口就是爱,闭口张口就是情。

但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自己也可以那么庸俗。

第一次听展忆唱歌,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他的声音像是在我耳边呢喃细语一样,我能感受到他唇中的热气,充满**。

第三段副歌,是男女合唱。

“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为你放弃自己也愿意,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你,就算一天我们注定会分离,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为你付出生命也愿意,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你,就算没有人会永远在一起……”

展忆凉凉的指尖触碰到我的手指,他微微勾起手指头,拉上了我的小手指。

我浑身一激灵,竟然忘记了屏幕上还在滚动的伴奏。我凑合地跟着展忆唱完了这首歌,包厢里一片沉寂。

系统的自动打分打破了沉默,何萧带动大家为我们鼓掌。我微微侧头,月牙坐着玩手机,眼睛里有亮晶晶的水雾。

我似乎还是没有办法呢。

这场并没有开始的感情之争里,我早早地怯懦了,逃避得好远好远。

05

我想挣脱展忆的手,却被他牢牢地抓住。

我心里是矛盾的、混乱的,我同时是懦弱的、胆怯的,我因为担心月牙而伤害着展忆,心里却迟迟放不下他,固执地在心里占有他。

“我有点事,先走了。”我用力挣开展忆,顾不得他们的疑虑,抓起沙发上的包就仓皇地逃了出去。

逃了出去之后,呼吸才变得自由起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勇敢和任性,不能再做什么都不考虑身边人的感受了,月牙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们之间不能有隔阂。

十分钟后,月牙给我打来电话,劈头盖脸地骂了起来。

我听她骂完后,才弱弱地说:“我是真的有事啊……”

“你有事,再有事不能见证完你最好朋友的终身幸福再走吗!什么事那么重要啊?”月牙的声音极为不满。

我听蒙了:“终身幸福?谁的终身幸福?”

“我啊!”月牙大声吼道。

我听她那边的动静,应该是在洗手间里。

“怎么了,你要跟谁表白吗?”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月牙说出了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名字。

苏银生。

她怎么会和苏银生?这么突然!她喜欢的不是展忆吗?

“苏银生跟我表白好多次了,这一次来KTV也是他的主意,我寻思着想问你该不该答应他,你就这样跑了。”月牙在电话那头埋怨着我。

我急忙说:“那……那我回去可以吗?”

“不用了,你再回来就是电灯泡了。”月牙说。

“啊?”我更加纳闷。

月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你啊,何萧是个厚脸皮,我可以当他不存在,没关系。展忆出去找你了,你看见他了吗?”

“没……有啊。”

我开口的时候,路灯下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你等等他吧,就这样啊,回去告诉你好消息。”月牙说着,匆匆挂了电话。

我的视线还聚焦在那个身影上,展忆手撑着额头,瞥向一边,起伏的胸膛证明他刚才是跑过来的。

“你怎么出来了?”我有些话不对题。

展忆走过来,反问我:“你怎么跑了?”

“我……”我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诌,“我有事啊”。

“什么事?”展忆铁了心追根究底。

我一脸纯真无害的表情说:“女生的事啊。”

“可这段时间不是你的生理期。”展忆一针见血。

我的脸“腾”的一下红透,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生理期紊乱不可以吗?”

“可以。”展忆无奈一笑,然后上前一步,将我拥入怀中,一只手不老实地抚上我的小腹,我差点没叫出声来。

“疼吗?”展忆问,“刚才还让你唱歌了,抱歉”。

我一脸窘涩,连忙推开展忆,不敢直视他,丢下一句:“笨蛋。”

展忆温柔一笑,叫人欲罢不能:“你就是在逃避我了。”

“是是是,就是逃避你!”我干脆迎合着展忆的话。

展忆皱眉道:“我又不是魔鬼。”

我没有说出这句话,转身往学校走去。展忆跟在我身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整个世界是安静的,暧昧的那种安静。

到了学校,我径直回宿舍,展忆在身后幽幽地说:“能不能先不回宿舍,陪我在学校里走走。”

“拉倒吧,乌漆墨黑的。”我嘴上拒绝,心里却像是吃了蜜般甜。

展忆凑上来,离我咫尺之距:“我又不会吃你的豆腐。”

我耳边酥酥痒痒的,忍不住抬起肩膀挡住。

“虽然我挺想吃的。”

末了,展忆又补了一句。

该死,这个家伙,怎么越来越像以前的我了?想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我跟展忆,像是性格调换了一样。

“风筝,你害羞的样子可爱得很呢。”

展忆自说自话,然后在学校里瞎逛。

我的双脚异常诚实地跟了上去,纵使我自己不太愿意承认这种自然反应。

“你现在学什么?”展忆有一下没一下地拉家常。

我乖巧地回答:“新闻。”

“嗯,挺好的。”展忆走在我的前面,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现在跟何萧在同一所学校,我们念的都是建筑设计”。

“哦。”我的兴趣不大。

展忆微微侧头,问:“学校里有男生追你吗?”

“有啊。”我耸耸肩,“有好几个呢,而且条件都很不错”。

展忆沉默了十秒钟,又问:“有你喜欢的那一类吗?”

“有啊。”我撇撇嘴,无所谓地道。是真的有,我不是骗人的,也不是为了刺激展忆。

展忆走了两步,停下来,转身俯下身来问我:“你二十岁了吧?”

“嗯。”我疑惑地点头,然后想到展忆前几天也过了生日了,便说,“你也二十岁了”。

“还有一年就可以结婚了,我是说你。”展忆又说。

我点点头,不知道展忆的话语里卖的是什么关子。

展忆直起身子,缓缓转过去,道:“所以抓紧接受一个,谈个恋爱,明年就可以结婚了。”

“你是在吃醋吗?”我没经过大脑般问道。

展忆绷紧的肩膀放松不少,背对我,说:“是。”

他的坦白让我有点无法再接话。

是的,他在吃醋,他还在意我。

思及此处,我忽然又愤怒起来,丝毫不解风情地说:“为什么两年都不联系我?”

“你求我啊。”展忆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求我,我就把电话号码给你,还继续联系你”。

果然还在置气。

我高高挺胸,抛下一句:“你想得美。”

我打算原路返回,一个转身,一个拥抱,措手不及。

展忆在我的身后,牢牢地圈着我,他的胸膛贴着我的肩膀,我能感觉到他突突的心跳。

“你不求我的话,我求你好不好?”展忆在我身后,额头抵着我的头顶,轻声道,“不要在意那么多,你只要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有我在,我都会努力去解决,你只要安心活着就好了”。

难道,情话这种东西,我真的听不得吗?

展忆扳正我的身子,捧着我的脸,诚恳地道:“你明白吗?风筝,我在为我们的未来而努力,所以,请你真诚地面对自己的心,不要躲避,我什么都不求,我只求你不要再躲避这份感情就好了。”

我痴痴地望着展忆的双眼,几乎快要被吸进去,在永久的黑洞里无法自拔。

展忆俯下身来,让我猝不及防。

柔唇轻点,从未有过那样的温柔。

半晌,他依依不舍地移开嘴唇,然后圈我入怀,在我耳边呢喃:“你等我。”

岁月搁浅,我持续失神。

我不知道后来展忆是什么时候走的,但他的确将我送回了宿舍。

我到后来回忆起花子她们羡慕的眼神时,才能凭记忆记起那么一个小小的片段。

花子说,风筝,你知道吗?那个男生送你回来的时候,你整个人像是魔怔了一样。

喜欢上一个人,本身就是魔怔。

长大,或许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