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粉红色的生日

周末上午八点半,带着一副醉生梦死的表情,我从一堆解析宇宙生物密码的课本堆里醒来,把腿一伸,一本书啪地掉到了床下。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有频率地闪着亮光,提示有人给我发来了短消息,我心里祈祷着最好不要是辅导员发来的考研讲座小广告,或者是一周后要模考的通知。

我完全猜错了,短信是溪原发来的,发送的时间是早上六点四十五分。我皱起眉头,对于夜行生物溪原队长来说,那应该是他在梦里的森林中与仙女们嬉戏的沉睡时光,怎么会给我发短信呢?

我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疑惑地打开短信,看见这样一行字:“芊芊,马上来工作室,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一瞬间,所有残留在我头脑里的瞌睡虫全被赶走了。我盯着这条突然的短信看了又看,被一种说不出是烦躁还是兴奋的情绪击中了,无奈地把脸埋进枕头里。

这个周末原本计划要复习一门主修课的,而离这门课考试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半个月。

我捡起被踢落在地板上的课本,枯燥的封面上却不识时务地浮现出溪原的脸,深邃的眼睛闪着冷酷的光,还有那薄薄的形状好看的嘴唇,已经夺走了我的初吻。

更糟糕的是,把那本书丢到书架上的时候,我已经禁不住地开始期待今天的碰面,接下来迎接我的,又会是怎样的惊喜?

我打开衣橱,匆匆忙忙地翻出一条很贵的连衣裙——这条裙子只在去年穿过一次。值得庆幸的是,它是不容易起皱的面料,对着镜子用陌生的手法描着眼线,我已经陷入一种近乎病毒侵入的状态,考试什么的完全抛诸脑后,脑子里只有溪原,像病毒一样的溪原。

“芊芊,你打扮得这么漂亮,要去做什么?”

站在洗手间对着镜子涂唇彩,我被身后妈妈的声音吓了一跳。

“没……没有啦!我要去图书馆复习了!”我回身,把一本书装模作样地捧在手里,有些心虚地回答着,然后抓起书包夺门而出。

天知道此刻我的心里载满了多少犯罪感!

半个多小时后,我站在音乐工作室的门前。

像往常一样,我怀着迫切的心情伸手推开这扇虚掩的门——

“咦?”

门居然是锁着的!这意味着什么?

我恨不得乘上筋斗云、推开任意门、像个花痴一样卯足了劲来到这扇门前,但它居然是紧闭着的!一瞬间,什么花前月下的柔情蜜意,统统烟消云散了。

“溪原,你又放我鸽子!”我愤愤地咬牙低声骂道,紧接着拨通了他的电话,我想,这回一定要好好骂他两句。

“喂?”溪原的声音慵懒得像一头刚睡醒的黑豹。

“这是怎么回事?我到了,门却是关着的!”

“哦,很简单,因为你迟到了。”他轻描淡写地回答,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确保自己有足够的肺活量,接着提高了音调:“开什么玩笑?你给我发短信的时候,我还在睡觉呢!再说了,你的短信上有约定时间吗?”

电话的那头传来了一丝轻笑,似乎是不屑,又似乎是嘲讽:“不要那么激动嘛!你在那里等我,乖乖的,我会带你上天堂。”

“你……”我又一次被他的轻浮语气噎住了,翻了个白眼说,“‘天堂’这个圣洁的词汇,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显得那么不堪?我看你会带我下地狱差不多!”

“哦,你不愿意吗?那也没关系,反正你原本就是那里的产物。至于地狱嘛,我对那里很熟,如果你有兴趣,我愿意带你一块儿去遨游。”

就算这个时候,他也不忘揶揄我。

“我……我才不要呢!”地狱?我觉得我离那儿不远了,自从认识了溪原之后……

挂掉电话,我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在楼梯口来回踱步,直到脚底感到酸胀,我想我消耗了不少卡路里。

突然,我很庆幸自己带了一本书出门,坐在楼梯上,我从书包里抽出课本,借着微弱的楼道灯光,埋头看了起来。

然而,这个举动并不能缓解我烦躁的情绪,书上的每一行字,进入到我的脑子里,全部变了样,每个字,每一个笔画都在呼喊着:溪原,你这个大浑蛋!

这是一种煎熬,对善于做计划的我来说,一切不可控的因素都是生活中最大的敌人,比如那些突如其来的考试,又如突如其来的溪原。

可以想象得到,当我心急如焚地坐在这里,不安地乱翻着书的时候,那个家伙一定在某个安静的角落,不紧不慢地做着自己的事。

无论和他做什么,我总是处于下风。

这真叫人恼火。

这个教训告诉我,当接到溪原的邀约,赴约前一定不能太期待。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过去,当时针即将指向十一点时,我终于按捺不住,啪地合上了手里的书。

此刻的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白痴——任人摆弄的白痴。

“搞什么,简直是把人当猴耍嘛!”

我骂着,又在工作室的门上踢了一脚。

“溪原,你这个大浑蛋!”这个萦绕在我心头两个小时的魔咒终于开口说了出来。

“你说谁是浑蛋?”

“啊!”

我回过头,看见溪原缓缓地从楼梯上走下来,藏在阴影下的脸阴郁得像电影里刚出场的吸血鬼。

说曹操曹操就到,他为什么偏偏在我骂他的时候出现呢?

“原来我不在的时候,你都是这样骂我的?”溪原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似乎在玩味地思考着,下一步该怎样拿我开刀。

“你……我难道说错了吗?”我看着他悠闲自得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你叫我马上来这里,却让我等了足足两个小时!现在不守时的人是你……”

“如果你觉得不高兴,随时可以离开。”没想到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就像如果你讨厌当这个乐队的主唱,可以选择放弃。”

看着他冷冷地俯视我的脸,我被他的话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实在不明白,一个分明做错事情的人,怎么能把话讲得这么理直气壮?

他俨然是以领导者的身份自居,将自己的意识凌驾于我之上。

而我,讨厌这样。

对上他的视线,我的眼神从疑惑转为和他同样的冰冷,是他的高傲让我失去了信心,也将我的行动意愿降到了零。

我想,他远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相处,至少目前,我还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小耗子,而他就是那只时而扑咬、时而放开的猫。

“好吧,我……不稀罕这个主唱!”

昏暗的楼道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没上机油的古董手表。

说完这句话,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从噩梦里醒来远远没有从美梦中苏醒的失落来得难过,和溪原擦肩而过,失望弥漫了我的双眼,我想,大不了回到自己的生活,虽然没有惊喜,却能让我感到踏实。

“与其等待一个没有希望的结果,不如抓住一个崭新的开始吧?它便捷又高效,立等可取。”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溪原说过的话。我想,他果然只是随口说说,戏弄我而已,如果他真的把我放在心上,怎么会对我露出这种表情?甚至说出这种话?

我的心渐渐沉没,像沉入大西洋的泰坦尼克号一样。

而那个缠绵的吻,此刻显得那么一文不值,只是成为了我不堪回首的记忆里一个凌乱的画面,记录着我荒唐而无知的岁月。或许若干年后我可以惆怅地对人提起,当年有个帅哥强吻了我,可他是个浑蛋。

鼻子很没用地一阵发酸,或许我十九岁的夏天还没结束,就直接进入了冬天。

走出十米远,沉浸在挫败感中的我,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很急。

属于溪原的古龙水的味道迅速向我包围,然后他拉住了我的手。

我诧异地回头,泛红的双眼对上他的眼睛。他严肃地看着我,紧紧地蹙着眉头,注视了我的眼睛一秒,就把我搂进了怀里,就好像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

顿时,前一秒化为死灰的心,突然又被点燃了。

但是,当他的鼻息靠近我的脸颊,我突然又回想起来,这个又想再次强吻我的家伙,几分钟前对我说出了多么残酷的话来。

于是我伸出手,拼命抵着他的胸口。

“不要!”我小声尖叫,慌乱地摇头,以最后的抵抗捍卫我的尊严。

混乱中,他挨了我两记拳头。可这毫无成效,他强硬地覆盖住我的唇。

像是被催了眠,我一下子安静下来。

暴君!这是此时唯一跳入我脑中的词汇。

与此同时,我听见这个无比贴近我的身体发出了一声轻不可闻的、长长的叹息。

我的心随着这声叹息,变得柔软起来。

我知道,我又沦陷了,就像一场热病,不挥霍,不发散,也不会结束。

第二次的接吻,来得比初吻更加深入而缠绵,像是用舌尖撬开了灵魂深处,我的意识也仿佛被他吸走了一般,变得恍惚起来。我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至少这一刻,我还能感受到他带给我的一丝温情。

不知不觉,我的手从他的胸口滑落,攀上他的肩膀,就像是要圈住他的灵魂。

“即使这样,你还是等到我出现了,不是吗?”溪原在我耳边低语,一改之前的冰冷,语气意外地温柔,温柔得像魔术师的催眠。

我睁开眼睛,看见楼道的灯光照在他的发丝上,闪闪发亮。我揣摩着他这句话的意思,他说的“等到我出现”,是指我等待的这两个小时,还是我等待的这些年?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让你生气的!”溪原的手指穿过我汗湿的头发,拂过我滚烫的耳郭。他把额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膀上,似乎很疲倦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代我向天堂里的大天使长忏悔,我差点儿让一个天使从我的牢笼里逃走了……”

他低低的声音透过身体,带来轻微的颤动,我诸多的抱怨突然消失了大半,但是他的忽冷忽热依旧让我感到迷茫:“我会向他告状,告诉他这个人根本没有把我当成天使,只是把我当成一只会唱歌的九宫鸟。”

“芊芊,我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无理取闹。”溪原看着我,脸色很为难。非常难得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我很受用地凝视着他。

“你知道,最近为了处理演唱会的事情,我忙得焦头烂额,到处联系场地、合作商、赞助商,多方交涉,心情烦躁得像吃了炸药。如果你是九宫鸟,那我就是只呱呱叫的到处飞的乌鸦。”他握住我的手,手心都是汗。

“是的,坏心肠的乌鸦。”不过这只乌鸦还挺帅的,被他这种眼神盯着,我总觉得他下一步又会做出什么更激烈的举动,经过一番热吻,我的心跳速度现在大概已经破百了。

这个进展,是不是太跳跃了?到了这个地步,就算要放弃,也已经来不及了吧?谁来阻止我啊!

溪原看着我,眼里带着暧昧的疑惑,只是这一两秒的沉默,就让我快要窒息,因为他又越来越逼近我……

“对了,你说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是什么?”我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和思维,抬头问他。今天来这里,该不会只是为了和他接吻吧?奇怪的是,乐队的其他成员也不见踪影,难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这究竟是什么情形?从今天上午到现在,我一直是一头雾水。

“啊!时间差不多了。”溪原低头看了看手表说,“我说了,今天要带你去天堂。”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呃……什么?等……等一下!你……我听你说这句话,怎么觉得怪怪的?”我看着他用轻松的语调说出这句话,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工作室里不会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吧?去天堂……我告诉你哦!虽然我们已经亲吻过了,但是我的骨子里还是很传统的……”

“如果你愿意安静一点儿,我就给你一个惊喜。”溪原说着,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在我脸颊上又飞快地啄了一下。

我躲闪不及,又被偷走了一个吻,瞪了他一眼,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一丝甜蜜。

门被推开了,我诧异地窥见门内的一缕亮光。

“快点儿进去吧!”溪原从背后推了我一把。

我刚忐忑地跌进门,就听见门内响起一阵大合唱般的“祝你生日快乐”!音量大得差点儿把我震出了心脏病。

我抬起头,看见樱和岑风,还有薛苏,都笑吟吟地站在台球桌旁,而台球桌上多了一个三层的大蛋糕,已经插好了蜡烛。

我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久久合不起来,脑袋里盘旋着许许多多的感叹号和问号。

“你……你们……一直在这里?”

“是啊,我们都在等你和溪原进来的那一刻啊!”樱说着,把我拉到蛋糕前。

我看着这个蛋糕,上面点缀着我最喜欢的草莓和奇异果。在此之前,我的生日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奢华的东西。

“今天谁的生日?”我抬起头,还不太相信眼前的一切。

“你数数,蛋糕上有二十支蜡烛,你觉得溪原看起来像是这么青春的人吗?”岑风耸耸肩说。

“啊!今天,今天是我生日!”我眼前一亮,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自己都忘记了。没想到,他们,他们竟然为我准备了这么一份意外惊喜!我真的没有想到!跟他们认识并没有多久,他们竟然这么体贴、这么周到地为我偷偷安排了这个惊喜!我猜,一定是溪原从我的学籍卡上得到的信息。

“岑风,快去关灯!”薛苏一边点上蜡烛,一边叫道。

一个漂亮的三层大蛋糕,雪白的奶油上撒满巧克力碎屑,上面铺满草莓、奇异果、小番茄等水果,顶层的蛋糕上还插着一根点燃的彩色蜡烛。四个志同道合的朋友,面上都带着自然热情的微笑,将我围在中间……其中那个将会变成我男朋友的家伙脸上,更是多了一抹像裹了层蜂蜜一样的柔情。之前的日子里,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拥有这么一个独特、幸福的二十岁生日;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我苍白单调的生命里会闯进这么一群有着活泼色彩与旺盛热情的人。

“溪原,这个惊喜,你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让我等了那么久!”我差一点儿就看不到这个惊喜了,如果那时我没有被那个吻挽回的话……

我回头寻找溪原的身影,他站在我身后,手里捧着不知从哪儿拿来的一大束粉红色的玫瑰。

“生日快乐!”溪原把花轻轻地递给我。

我突然觉得,他看起来不那么轻浮了。

“这花,是给我的?”短短的十分钟里,实在发生了太多事,人生第二个吻,哦,第一个舌吻,人生第一个三层大蛋糕,第一束玫瑰……我轻轻地捧着花,觉得它珍贵得像是清晨刚从女王的花园偷偷摘下来的,每一片花瓣都盛载着许多美好的情感。

“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吗?”溪原看着我,眼里含着笑意,“如果可以的话,能让明年这个重要的日子,成为交往一周年纪念日吗?”

“呀!”樱捧着脸颊尖叫起来。

工作室里爆发出一阵集体“狼嚎”。

“我……”每个人都注视着我,我憋得满脸通红,没想到,溪原会在这样的场合向我告白。是吧,这算是告白吧!

“反正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就算你的心拒绝了我,你的身体似乎还不能拒绝我。”他的表情仿佛在说,我吃定你了。

“喂!”听他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的脸越来越烫,我想,再修炼一百年,我也没办法像他一样不结巴地说出这种话来,“我想我们的关系似乎还没好到那一步!”

“是吗?那你觉得我们到哪一步了呢?”溪原又逼近一步,降低了音量,“快点儿决定……”

“我……如果你能注意一下你的措辞,我想我可以试试看。”为了阻止他说出更多不害臊的话,我连忙答应了他。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溪原拧起眉毛问,“声音太小,我听不清楚。”

“你……”我正想发作,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他又想捉弄我,他这些日子最大的乐趣大概就是看到我气急败坏的样子吧。“好吧,我答应!上天堂也好,入地狱也罢,我和你一起,满意了吗?”

我的话音刚落,周围响起一阵零零落落的掌声。

“很好,有魄力!”岑风鼓了两下掌,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又拍了拍溪原的肩膀,“老兄,你的告白台词好长好烂……”

“我的天!你们是什么时候发展成这种关系的!”捧着脸颊的樱似乎还没从刚才的场景里清醒过来。

薛苏一边分蛋糕碟一边说:“哦,我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原来是粉红色的玫瑰。溪原,你捧着粉色玫瑰的画面实在太可怕了,不但娘得要命,而且你不知道粉红色玫瑰的花语是‘初恋’吗?作为一个曾让无数美人洒泪的你,怎么可以捧着一束那么纯情的花?”

“花最终会落在一个纯情的人手里,我选了粉红色,这有什么不对?”溪原说着,把我推到了蛋糕前,“来吧,吹灭蜡烛,许个愿,祈祷三年后我们在迪拜沙滩上热吻的照片登上全世界娱乐新闻报纸的头版……”

我苦笑了一下,望着眼前摇曳的烛光,撇开这个不着边际的愿望,我只希望我能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希望这些日子里美好的人、事、物不要只是个短暂的美梦,希望我的付出都能得到相应的回报,无论是对音乐,还是对感情。

我想,十九岁的夏天真的结束了,二十岁的生日,我收获了温暖的友情、一个三层大蛋糕,还有一个虽然有时有点儿坏心眼却让人很难拒绝的男朋友,对我来说,这已经远远超出我的想象。生活总是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候送上惊喜。我没有后悔当初的决定,乐队这条路接着走下去,又会有多少惊喜等待着我呢?

“第一块蛋糕给寿星。”薛苏切了一块点缀着三颗草莓的蛋糕给我。

我早餐没吃,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立即眼睛发亮,毫不顾忌形象,低头啃掉一大口。

溪原切好蛋糕,回过身来,伸手擦掉我脸颊上的奶油,皱着眉头说:“寿星?芊芊,你也才二十岁而已吧?还能继续发育吧?”

我白了他一眼:“我想我的发育不需要你来操心。”

溪原摸摸我的头,还想说话,他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

“喂……我是,什么?不对,你是不是搞错了……”

看着溪原越来越紧的眉头,我的心里立即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好的,我马上过去看看。”溪原对那头说着,看了我一眼,看见我不满的眼神,无奈地挑了下眉毛。

每次接吻过后,他都会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去,看来这次也是一样。

“有点儿麻烦……裁缝那边出了点儿问题,可能是用错了花边,可是电话里又说不清楚,我得过去看一下。”溪原转身对岑风他们说着,又从桌上迅速地挖了一口蛋糕塞进嘴里,“薛苏,你也跟我一起过去看看!我记得那块布是你买的吧?”

“是,我跟你过去看看。”薛苏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找裁缝做东西就是这样,不盯着点儿,就很容易出问题。”溪原用一张纸巾缓缓地擦去手指上沾到的奶油说。

“我也一起过去?”看着溪原正准备往门外走,我出声叫住他。

“这些粗活儿不需要你操心,你只管专心唱歌就行。”他站住,捏捏我的脸颊说,“而且……你也快考试了吧?”

我咬着下唇,一时说不出话来。告白后的半个小时,他居然还能考虑到我的功课,虽然有时候他冷漠得看起来像一座冰雕,有时候在某些小细节方面却又体贴得让人难以招架。虽然我还是不太了解溪原,但是我渐渐发现了他不一样的一面。

其实,我只是想和他待在一起,看着他在我旁边走来走去,对我说说话。可是这种话,我怎么说得出口呢?

“怎么,今天不是专程来约会的,你感到失望了吗?”溪原似乎从我的表情看透了我的心思,原本冷漠的眼神柔软了一些。

“我才没有这么想呢!你不要太自恋了哦!”二十岁的生日,能收获这么多惊喜,对我来说已经很满足了,只是我没想到有溪原在的生日宴会持续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半个小时。

“真是够了!要打情骂俏眉来眼去请在你们的二人小世界里尽情地做,好吗?捧了一束粉红色的玫瑰就可以尽情卖弄少女情怀了吗?”岑风揪着头发,一副就要受不了的样子,“溪原,你要走就快点儿走吧!”

“岑风,你们老夫老妻是不会理解粉红色玫瑰情结的美好的!适当地燃烧荷尔蒙有助于寻找作词作曲的灵感,你总是不注重生活里的这些小细节,难怪到目前为止你连一首像样的曲子也做不出来!”

溪原的反驳驱使岑风迅速地抄起地上的吉他向他冲了过去。

“哦,换一把好吗?那把很贵的!”溪原提醒道,一边拉住我的手撇下一句,“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吧!”还不等我回答,随后就在岑风的怒吼声中以光的速度逃离了现场。

溪原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的尽头,工作室里经历了几分钟的沉默。

我叹了一口气,回头问坐在台球桌前默默地吃着蛋糕的两个人:“溪原最近都会这么忙吗?”

“为了演唱会的事,他要跑场地,多方洽谈,监督裁缝做衣服,还要作词编曲兼谈恋爱,你说他忙不忙?”岑风舔了一下嘴边的奶油,看着我轻轻笑了。

“他还会作词编曲?”我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看来我太小看溪原了,作为乐队的队长,他不只是动动嘴使唤别人而已,有很多事情,他都亲力亲为。

“是啊,这次的演唱会,所有的歌都是他一个人作词作曲的哦!”樱眨眨眼说,“啊,其实不止这次的演唱会,应该说,这个乐队所有的歌,有百分之九十五是他的作品。”

“百分之九十五!你这说得也太夸张了吧!”岑风笑了起来,“我们的歌还没有一百首呢!你干脆说全部好了!”

“只写过一首烂歌的人没有资格说风凉话哦!”樱敲了岑风的头一记。

“哇——”我的嘴巴被惊叹塞满,几乎合拢不上,不得不说,这又是一个惊喜!原来我之前听过的那首很棒的歌,也是溪原的作品!“原来他这么厉害啊!”

“没想到吗?其实他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有才华哦!”樱接着说。

“唉,果然乐队不是随便弄着玩的,还是要有实力才行……”我想了想会独立创作的溪原,看了看有一个姐姐曾是职业歌手的樱,又看了看有八年吉他经验的岑风,又想了想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只会捧着课本死读书的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我真的能在这个乐队里担任主唱这么重要的角色吗?

樱抬头看看我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安慰似的说:“芊芊,你也不差啊!你该知道,溪原是个很挑剔的人,脾气又差到爆,他会挑上你,说明你真的很有潜力哦!想一想,别人苦练多年甚至都不能拥有的好嗓音和好乐感,你天生就有了,这是上帝赋予你的天赋,你要好好发挥呀!”

“嗯!”听了樱的话,我点点头,心里忍不住泛起一丝窃喜。我一定要好好努力,不能辜负大家对我的期望!

太阳落得很快,夜色迅速笼罩了这座城市。我看着窗外,偶尔走过一对互相偎依的男女,沐浴在黄色的灯光下,影子被拖得很长。

我不知道溪原在哪里,或许还在裁缝店里忙碌着,又或许和谁在某个料理店里,压根忘了他离开时说要约我吃饭的事。

难道他说的是夜宵?

我坐在工作室的一盏小灯下,翻着一本乐理书,当我看不下去时,就把书包里的英语书拿出来,偶尔和樱讨论一下乐理问题。

每翻过几页书,我就忍不住摸摸桌上的手机,想给溪原打个电话,但是我该怎么说呢?难道直截了当地问,你不是今天晚上要约我吃饭吗?怎么又放我鸽子?

这不是我的作风,也不适合溪原这样的人,与其得到一句冷冷的回答,比如“哦,抱歉,我忘了,已经吃过了,改天吧”,那么我想我大概承受不住那样的失落,我宁愿相信他是忙昏了头,才把一块吃晚饭的事情给忘了。

七点半,我悄悄地溜了出来,在路边买了一碗炸酱面,没想到这碗面的分量大得足够填饱两个我的肚子,只是小菜少得可怜,只是薄薄地覆盖在面上,它就像我现在所经历的感情,看起来很丰满,但是我只尝到了一点点的甜头。

我叹了一口气,心想,这顿饭,本来应该是两个人一起吃的。我大口吃着面,看着对面一对年轻男女正有些不讲卫生地玩互相喂食的幼稚游戏。或许爱情就是一种会让人智商降低的游戏吧,自从我跌入这条河里,学习能力就下降了,阅读变得困难起来,但是这段感情,最终还是没能变得热络起来。或许我和溪原,终究还是太理智,尤其是溪原,他的头脑比我清晰得多。

躺在**,我最后看了一眼手机里空空如也的收件箱和来电显示,把头埋进被子里,闭上眼睛,每一根神经都在呼唤着睡眠,可是脑海里却不断闪现出上午在工作室里发生的事。谁叫溪原站在三层蛋糕前捧着一束粉红色玫瑰的场景那么具有冲击性呢?那时,他那么专注地看着我,眼眸就像要把我吸进去一样,可是,晚上我只能坐在街边一个人吃下一大碗炸酱面。

他是真心的吗?我不希望这只是一个随心所欲的游戏,因为我已经踏进了游戏区,游戏规则却要由他一个人来制定,这不公平。

我在**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能平静下来,摸到枕边的英语书,突然想起今天我只看了几页单词,英语等级考试却在一步步临近。之前我觉得,溪原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打乱我的学习计划,但是今天,我才发觉,真正影响我学习的,是我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芊芊,你怎么还没睡?”

察觉我的床头亮着灯,妈妈在房门口向里探,我连忙用英语书把乐理书盖住。

“哦……我睡不着,干脆多背几个单词。”

妈妈走进来,看着我凌乱的**堆积如山的课本和摊开的英语书,什么都没有怀疑,只是有些心疼地柔声说:“不要熬夜了,注意身体啊,还是快睡吧!明天早点儿起来再读。今天复习得怎么样?明天还要去图书馆吗?环境好吗?”

我急忙点头,撒了个谎,面不改色:“还好,那里氛围很好,有很多同学可以讨论,我明天还去的。”

“哦!”

我一阵心虚,这些日子,我总是用去图书馆的借口偷偷溜去工作室,要是告诉她我在乐队当主唱,她肯定以为我读书昏了头,竟说起梦话来了。在她看来,我课业繁重的生活里,顶多只是和同学去唱歌调剂,社团活动都是遥不可及的浮云,更别提交什么男朋友。

我甚至已经可以想象到,真相大白之后我妈暴怒的表情,接着我就会像祝英台一样被关在小黑屋里,只能听见外面的世界传来一声愤怒的吆喝:给我好好反省反省吧!

我深深地沉浸在新一轮的烦恼里,久久不能自拔。

第二天,我像昨天一样,背着塞满课本的重重的书包出了门,除了唱歌和溪原,现在没有第三件事能让我瞬间亢奋起来,这大概就是加入乐队的副作用吧。

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在乐理知识的广阔海洋里奋力地遨游,而老师就是拥有一个职业歌手姐姐的樱。虽然樱也说我的声音底子好,但连五线谱也不会看的我,学起这些东西来还是略显吃力,什么“跳音”“气息控制”“麦克风技巧”,我听都没有听过,只有在“喉部解剖”这门课上,我发挥了我生物专业的特长,轻松地全盘吸收了。

嗓音就像一台小提琴,而人的整个身体就像一个完美的乐器,这个乐器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在乐队的所有成员面前,我简直是只菜鸟。

“樱,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那样掌握那么多的乐理知识呢?”“乐理知识辅导课程”结束后,我们在窗边坐下,泡一杯茉莉花茶,抚慰发干的声带。

“芊芊,别这么说,其实跟专家比起来,我也不过是只菜鸟。”樱捧着手里的杯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多小窍门都是姐姐告诉我的,在这方面她帮了我很多,昨天晚上,为了给你上课,我还请她帮忙写大纲呢!”

“你有这样的姐姐真好!她一定也是音乐学院出身的吧?”

樱点点头说:“虽然是这样,但是你看,很多港台地区的流行歌手,都不是科班出身啊!课本上说唱歌一定要咬字清晰,可是你看周杰伦,还不是照样红遍了大江南北?很多事情没有定论,什么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我细细咀嚼着樱的最后一句话,觉得这里面的道理很深。

“难道说那些流行歌手就不需要学习更多的乐理知识,包括练声吗?他们没有专业的老师指导,一开始是怎么学习的?”

“啊,其实很多欧美大牌明星和港台歌手,都是靠听别人的歌来学习的,唱片机就是他们的启蒙老师,你想想,如果一个人把惠特妮·休斯顿的唱腔学到极致,模仿得一模一样,那么她肯定会包揽许多比赛的奖项啦!”

我点点头,原本微弱的自信又被提了一些上来。

两个人正聊得热火朝天,工作室的门突然被用力推开,汗流浃背的溪原出现在大门口,表情阴郁得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妈的,累死了!”溪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用充血的双眼瞥了我一眼,昨天上午展现过的温情**然无存,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火球,谁碰上谁烫伤。

他一进门就瘫在了沙发上,像条死鱼一样不愿再动一下。我默默地走过去,很自觉地递给他一杯茉莉花茶。

外面气温高达三十五摄氏度,烈日炙烤着整条街道,大概也蒸发走了溪原脸上本来就不多的温情。也难为他为了演唱会的事情东奔西跑,哪里有心思约会吃烛光晚餐?

“谢谢。”他接过杯子,一口喝干,这才抬了一下眼皮看看我,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今天学声乐?课上得怎么样?樱,这个学生应该还不算太笨吧?”

“你放心吧!人家怎么也是生命科学院的高材生,聪明得很,一教就会!”樱几乎没有犹豫地响亮回答。

我不禁感动得热泪盈眶,樱不但给了我自信,还帮我说好话,简直是我贴心小棉袄一样的好朋友!

“是吗?”溪原抬头看了我一眼,脸上除了疑惑还是疑惑,“我倒希望你说的话是真的,忙活了一天,我真想省心点儿。”

“樱说的是真的,你开心吗?”我弯下腰,看着他无精打采的脸。

“开心。”他有气无力地回答,接着就顺手抄过帽子盖在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开心的迹象。

不愿意看他这副疲倦的样子,我想逗他开心点儿,于是清了清嗓子,说:“要不要我向你展示一下练习的成果?”

他在帽子下沉闷地回答:“那就唱啊,没声音没真相。”

我微微一笑,心想,今天一定要让他大吃一惊,看到我的进步!

于是,我很认真、投入地唱了一首《橄榄树》。

一首唱毕,溪原没有动静,过了十几秒,他才拿下帽子,缓缓地开口:“好好的一首歌都被你给毁了。”

我心里往下一沉,脸上的微笑顿时消失了。

“是吗?我觉得她已经唱得不错了!”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樱在一旁大声说。

“芊芊,这是一首朴实的歌曲,你为了炫耀你的技巧,在里面加了那么多的花腔,这有意思吗?这首歌原本应该拥有的淡淡的乡愁,我在你的声音里一点儿也听不到,反而像是一个女子正要赶去和一个小混混约会。还有,最后的高音,你是硬唱上去的,这个问题我之前已经提醒过你了,你却一点儿没注意,你要是一直这样唱下去,嗓子总有一天会坏掉的。”溪原把帽子戴回头上,叹了一口气说,“这是怎么回事?啧啧,当初选你当主唱是不是个错误的选择呢?”

溪原到底还是对我失望了吧?

“溪原,别这样说芊芊嘛!人家也是很努力的呀!”似乎是看不下去,樱忍不住说了一句。

但是溪原像是睡着了,一点儿回应也没有。

这个家伙,不但忘记了昨天约我吃饭的事,眼下还给我浇了一头冷水,在他的心目里,我到底是什么啊!

我盯着溪原的脸,期待着他再说点儿什么,哪怕是一句稍微柔和一点儿的,挽回我被砸碎一地的自信,这是我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

几十秒后,我却听见了他细微的鼾声。

这个浑蛋,真的睡着了!

这种屈辱,比我考试不及格还难过。我再也忍不住眼里委屈的泪水,不顾樱投来的关心的目光,转身离开这个空间。

这不是情侣之间会有的对话,我也想像其他的女孩一样,对着喜欢的人撒娇,但是冷静地想想,如果我走回去,哭哭啼啼地缠着他不放,他八成会把我拍飞到天上去。

溪原就是这样的人,他像一只盘旋在天空的鹰,高高在上,偶尔飞下来,在我的身边摸摸我的头。但是大部分时间,他总是冷冷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的表情似乎在说,努力变强吧,当你的翅膀和我一样丰满的时候,我们才能站在同一个高度上对话。

如果我不做出改变的话,情况也不会有所改善。

擦干眼泪,我满心不甘,我不愿意就这样投降,无论是恋情也好,音乐也罢,既然已经决定踏进这个大门,难道我要哭哭啼啼地退出吗?

我不想就这样结束!

在我的世界,我的步伐一直是跟随着溪原的脚步转动,像个被尽情摆布的傻瓜。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做出点儿成绩,看看他惊艳的表情,然后……

让他彻底地爱上我,只看着我一个人,深深地……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