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欢迎加入“爱的期限”

三天的考虑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可是我还没有下定决心。

今天下午是园林规划课,老师出了名的不爱点名,课程内容又统统是浅显的理论,这无疑具备了所有适合逃课的条件。

刚刚走出校门,我忽然有些紧张。大概是心理作用,我隐隐觉得身后的保安正以对待可疑人员的眼神盯着我。

“请问,这附近是不是有一家很香的卤味店?香味可以飘出好几条街远的?”

是的,我正在前往音乐工作室的路上。独自一人去那儿,对我这个路痴来说实在有些困难。走到大概的位置,我能回想起来的事物只有一家香喷喷的卤味店,还有一栋银光闪闪的大厦。

沿着黑漆漆的楼道往下走,我的心情就像这个楼道一样越来越窄,越来越黑,越来越往下沉。不管怎么样,我决定十分钟后一定要给自己做个了断,把自己从优柔寡断的纠结状态中解救出来。

工作室里传出颓废的乐声,大概是一首六十年代的爵士民谣,大铁门上不知什么时候喷了黑漆,看上去像一块黑板,上面用红色的粉笔写着“世界的声音”。

我明白在一个音乐工作室前敲门是行不通的,因为里面的人很可能把听觉献给了音乐,于是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嘿!我……”

里面只开着两盏灯,昏黄的灯光打在砖墙上的一张新贴的巨型海报上,那是约翰尼·德普的新电影海报,海报下一对身高悬殊的身影正拥在一起,而前一秒他们的嘴唇正贴在一起。令人脸红心跳的是,那位娇小的女生解开了上衣的前两个扣子,我一眼就可以看见她那精致的锁骨在灯光下呈现出旖旎的光影,还有我一辈子都不敢奢望的深深的“事业线”。

这一幕极大地刺激了我的感官,脆弱的神经一下子承受不住,我很丢脸地尖叫起来:“啊!你们!你们!”

樱和岑风停止了接吻,而樱的手仍然像树袋熊一样挂在岑风的脖子上,两个人像连体婴一般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双双淡定地望着我。

等我发觉自己失态,结束尖叫的时候,突然发现他们俩的眼里带着一丝怜悯。

“哦,姑娘,你还好吗?”岑风安静地望着我,“你是见到鬼了吗?”

“你们……怎么可以在这里……”我竭力安抚自己受惊吓的小心脏,让它渐渐平静下来。

“拜托,我们只是在亲吻,你该不会是当今社会硕果仅存的以为亲吻就会生小孩的纯情少女吧?”岑风用一种悲哀的表情说。

“不,好吧,对不起,我只是吓了一跳,我……”涨红了一张脸,我窘迫得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正犹豫要不要踏进这个万分尴尬的场所,突然一股力量把我推了进去。

“我的天,我已经有十年没有听见‘纯情’这个词了,请问有人知道它该怎么写吗?”薛苏提着吉他,带着一脸不屑的笑站在我的身后,“你真的以为亲吻就能生小孩?”薛苏故意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

“哦,不!请不要侮辱我的专业!”虽然我已经十九岁,但感情领域还是一片空白,每次都会习惯性地和异性保持三十厘米以上的距离。别说拥抱了,连手都没牵过,接吻什么的,我只在电视上看过。

是的,我就是个标准的乖乖女,父母不准我早恋,有同学给我打电话,每次都会被他们盘问一番,如果对方是个男同学,那审问的过程起码要经历半个小时!严厉管教的后遗症就是,连初中时一张告白的小纸条都能把我吓得泪流满面,对异性更是视如洪水猛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可是,生命科学专业的我,却对各种生物的生殖系统和繁殖模式了如指掌,这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儿讽刺呢?

话题扯得太远,我差点儿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你们难道不问问我是来干吗的吗?”我压抑住被挑起的情绪,提高音量大声说。

“哦,对啊!”薛苏把吉他靠在墙边,一脸醒悟过来的表情。

“是啊,你来干吗?”岑风双手环胸,靠着被当成杂物台的台球桌问道。

我突然感到一阵无力,这些人是故意的吗?如果是溪原,好歹还能讲讲道理。第三次光临音乐工作室,这些人依旧是那么不靠谱。

“不许你们欺负芊芊!”一直不说话在整理头发的樱突然向我扑了过来,紧紧地揽着我的肩膀,对岑风吐了吐舌头,“人家想我,来工作室玩一玩,不行吗?”

“你的脸皮简直比鼓还厚!”薛苏笑了笑,走到电脑旁换了一首轻快的歌曲。

“芊芊,你没事吧?看起来像是吓到了。岑风是我男朋友啦!我们是穿一条裤衩、玩一台电动游戏机长大的。”樱说,“我们都很喜欢音乐,拥有很多共同语言,所以后来不知不觉就在一起啦!”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吐了一口气,心情也放松了许多,“你们是青梅竹马?听起来好浪漫!”

“哈哈,浪漫?”岑风在我身后哈哈一笑,“你要是知道她小时候像牛皮糖一样烦人的话,就不会觉得浪漫了!”

“岑风!你能换个稍微美一点儿的形容吗?比如太妃糖什么的?”樱回头冲他鼓起脸颊,接着伸手把我拉走,“走,我们别理这两个大白痴!”

离开了岑风和薛苏,樱看着我,微微一笑:“芊芊,我知道你是这里所有人中最纯情的一个。会把男同学的照片藏在学籍卡卡套里,这种事很可疑哦!”

话题毫无预警地转到了秘密领域,我的脸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发起烫来,浑身神经跟着紧绷:“我……我……”该怎么解释这种事情呢?

“用不着那么紧张嘛!不用解释,照片上的人一定是你男朋友了!”樱用手肘捅了我一下,“说说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是不是在某个清爽的早晨,校园的某条小径上相撞,散了一地的书……”

“他……他只是我同班同学啦!”樱无厘头的想象顿时令我冒汗。

“少来了!那你说说,这张照片是从哪里来的?看起来好像是在教室偷拍的哦!四分之三的侧面,温柔的笑脸,啧啧,这个狗仔抓拍的技术还不错嘛!”樱的八卦之魂又开始沸腾了。

女性对于这方面的感觉总是很敏锐,樱猜得很对,这张照片是我偷拍的。

“看你急得脸都红了!你究竟有多喜欢他啊?”樱凑近我的耳朵,“难道是……暗恋?”

经不起她的追问,而且,我的反应已经泄露了所有的心事,最后,我只好认输地点点头。

“可以嘛!少女情怀总是诗,把人家的照片藏在学籍卡卡套里,有够害羞的呀!”樱捂着脸颊,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看她比我还要激动,我连忙扯下她的手:“小声点儿!”

“有没有试着告白呢?你这样的女孩,说不定是他的菜呢!这家伙像是很难会主动的样子呢!”樱说着,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喜悦。

樱的眼神似乎又变了,我从她周围的空气里嗅出了一点儿不寻常,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是不是也认识林家雨?可是,林家雨那种宅男,怎么会有樱这样的朋友?

为了证实我这个看似荒谬的想法,我试探性地问:“说得好像你也认识他似的,该不会……”

“答对啦!”樱打了个响指,吓了我一跳,“其实我和林家雨从小就认识了。”

这个料也爆得实在有些出人意料了!我张着嘴巴,不知所措,但是与此同时,我体内的八卦之魂也被激活了,我一脸期盼地看着樱。

“以前,我和岑风、家雨住在同一条巷子里,三个人经常玩在一起,上下学一起。和两个男生混在一起,弄得我小时候就像个假小子,嘿嘿,看不出来吧?”樱冲我微笑了一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从她的唇角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伤感。

“他们两个对我都很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有我的份儿,一直都相处得很好。只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家雨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算起来有两三年了吧?”樱突然露出了一丝惆怅的表情。

“两三年,你们都没有联系吗?为什么?”我不禁好奇地问。

“因为……就在几年前,家雨突然搬家了,后来……我们就失去了联系。”樱垂下长长的睫毛,忽扇忽扇的。说到这里,她的语速也慢了下来,支支吾吾的。

我敏感地察觉到这些断断续续的沉默中一定有许多故事,而这些故事,是旁人不能轻易碰触的,也不能轻易理解的……

原本希望能从樱的嘴里得到一些关于林家雨的讯息,但是不知怎么的,我忽然不想再细问下去。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些珍贵的宝物,即使变得沧桑,心里的宝物依旧是最初的模样,和理想一样。自己的幸福总是要靠自己争取,芊芊,加油哦!”樱说。

“谢谢!”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里暖暖的,只是还有一些顾虑,“樱,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拜托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它是我心里最珍贵的宝物,也是我最大的秘密。”

樱愣了一下,迟疑了几秒,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觉得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下了。

不,下一秒,我的脑中回响起三天前的一个声音——

“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溪原,你们的队长,他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

溪原口中的秘密,究竟指什么?会是学籍卡卡套里的照片吗?又想起他打电话到我家这件事,我的心中布上了一层阴云。

樱摇摇头:“我只知道你的学籍卡在他手上停留过一段时间,关于照片的事情,他一句话也没透露给我们。”

我无语了,溪原既然承诺要帮我保守秘密,那么他自然不会对别人提这件事,可是,叫我亲口问他,怎么问得出口呢?

“芊芊,听我的话。”樱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在我耳边一字一顿地说,“千万不要惹上溪原。”

我诧异地看着她,期待她再给我更多的解释,然而她只是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为……为什么?”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脑海里掠过许多超现实的幻想——溪原的脑袋上长出了两个尖角,他冷酷的脸上闪过一丝狞笑,呼的一声,身后升起熊熊火焰,一对黑色的巨大羽翼在他背上舒展开来,神秘指数和危险指数都翻了一倍。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樱一脸为难,“反正,你听我的就是了。”

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我顿时感受到了空气里流动着的诡异气氛,胳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物啊?

不知不觉,我和樱闲聊了许多,从我的生活又说到她的生活。

“看来你的父母很忙啊,常年住在国外,满世界飞来飞去,你一个人生活,一定很不容易吧?”叹了一口气,我对樱投去同情的目光。

当然,我也从心里默默地羡慕她优渥的家庭背景和没有父母管束的自由生活。

如果我也有这样的生活背景,说不定也会像她一样,能够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不是一个人啊,我有一个很关心我的男朋友,还有一个很能罩我的姐姐!”

“啊,太好了,原来你和姐姐两个人住在一起啊。”

“不是,我和姐姐,还有姐姐的小孩,三个人住在一起。”

“那……你姐姐支持你玩乐队吗?”

“当然,因为她以前是当歌手的嘛!她还教了我很多乐理知识和舞台经验哦!”

“咦,是歌手啊?能告诉我她的艺名吗?”我的眼前一亮,追问起来。

“她就是灵啊。”

“啊——”我小声尖叫起来,指着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那个第一张专辑销售就破纪录、外号‘小云雀’的大明星灵?天啊!我家里还收藏着她的两张专辑呢!你说你是她亲妹妹?”

“是啊。”

尽管我激动得不得了,樱还是保持着一脸无辜又可爱的表情。

知名歌手灵,原来已经结婚,还生了小孩!这个消息如果爆料给报社记者,第二天肯定是铺天盖地的头版头条!

这个天大的秘密,从樱的嘴里说出来,却像是在描述今日菜价一样轻松,相比较之下,我心中的珍宝、唯一的秘密——暗恋林家雨这件事,即使说了出来,也只会换来对方的一声轻笑。对别人来说,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近乎卑微的情感,没来由的执著。想到这里,我的心里难免有些失意。

“樱,你还要不要排练啊?一千只鸭子的下午茶也该结束了吧?”从门里飘出薛苏的大声呼唤,打断了我的遐思。

“再给我十分钟!”樱大叫着回应。

结束了这些与目的毫不相关的话题,我们的谈话重心又重新回到原点。

“其实,经过这么多事情,我已经动心了,我想加入你们的乐队。”再三犹豫,我终于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这个折磨了我三天三夜的难题,做出解答之后,我突然觉得如释重负。

“真的吗?太好了!”樱再一次拥抱了我,热情得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等等,可是……今天溪原似乎不在,你能帮我转告他吗?”

一提到溪原,樱脸上灿烂的笑容突然不见了:“这个我不能做到哦!”

“啊?”

“这种事,你一定要当面告诉他,毕竟他是队长,对待这种事他一向认真得可怕,不能随便哦!”樱脸色凝重地说,“再等一会儿吧,我陪你坐一坐,说不定他一会儿就来了。”

“好吧。”

漫长的等待之后,溪原却像是尘埃一样在人间消失了。

我坐在一张铺着苏格兰格子棉质桌布的小圆桌旁,慢慢地喝一杯柠檬水,看着在我面前的三个人挥舞着吉他乱跳。我被他们的排练吸引了,偶尔翻翻架子上的碟片,不知不觉过去了几个小时。

“星期天下午三点再过来一趟,有什么事见了面再说。”

樱给溪原打了个电话,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答。电话的那头,溪原的声音依旧冷冽得像冰水。

“对不起哦,他大概最近比较忙吧!”樱放下手机,眨眨眼睛看着我。

我不知道等待有没有用,但是我知道,如果这次我不给自己一个机会,那么可能以后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而且我突然发现,漫长而痛苦的考研之路和父母给我规划的职业生涯已经成为我最不愿面对的沉重包袱。

终于熬到了星期天,匆匆地吃过午饭,确切地说,是把一些食物倒进胃里之后,我又一次来到了这里。

沿着阴暗的楼梯走下来,我猜想着推开门后能看见溪原什么样的表情,他又会对我说些什么,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迫切,我的新生活将会如何开始?但是,所有毫无头绪的想象在我走到楼梯尽头的时候戛然而止。

大门紧锁,黑板上的字不知被谁擦掉了一角,看起来格外凌乱。我试着敲了两下大门,一下比一下用力,但是回应我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像是被一桶冷水当头淋下,我原本冒着腾腾热气的心一下子降温了十摄氏度。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按下樱的号码,听着手机里传来冰冷的女声,我的心一下子又冷了一些。

“搞什么吗!”我懊恼地抓着头发,“不先打个电话就一个人跑过来,我真是白痴!”

可以说这真是我所遇到的最漫长的等待,它比我在杭州最知名的小笼包铺前饿肚子排长队的时间还要长。其间我以各种姿态流连在楼梯口和这栋大厦的底层,苍白的脸让我看起来简直像一个游魂。

当溪原一干人等浩浩****地提着卤鸡翅和薯片之类的东西出现在音乐工作室门口的时候,两个小时已经过去了,而我像一个在黑暗中看见曙光的人,恍惚地站了起来,由于等待得太久,甚至没有出现如期预想的兴奋。

“现在才两点半啊,你这么早来干吗?不是说好了三点吗?你这是不是太早了点啊?”溪原看见我,劈头就说。

“喂!我——”

溪原这个浑蛋!我还没开口抱怨呢,他居然就恶人先告状!可以想象,如果我再告诉他我在这里已经等了两个小时,他一定会更加不客气地抨击我了!

“你不是要读书吗?要知道,即使你不读书,我们也有自己的安排!”溪原板着脸继续说,音量虽然不大,口气却很严厉。

我哭笑不得,却又百口莫辩,有谁愿意在这里无所事事地等上两个小时呢?这两个小时,已经足够我看完三十页书,或者做完一套习题了!这究竟是太不近人情,还是无理取闹?我想,这家伙的时间观念是不是有些强过头了?

我有些后悔,现在自己是不是应该说声“再见”,然后转身就走,离开这个不靠谱的世界?

“好吧,既然来了,就算了。只是我希望你能安排好自己的时间,我们都还是学生,有自己的课业,排练的时间不多,每天都过得很紧凑,你不要耽误了功课,到头来再来怪我没提醒你。”

溪原的话依旧犀利得刺耳,只是口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反过来一想,他会这么说,说明他还蛮会替我考虑的嘛!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刀子嘴豆腐心吗?

想到这里,我原本失落的心温度又上升了八摄氏度,终于回暖了一些。

看着站在溪原身旁默默咬着超大棒棒糖的樱,我觉得自己该说点儿什么。想了一会儿,最后我收敛起楚楚可怜的表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你可以担心我的乐理知识,担心我的嗓子不能飚到High C(音高极限),但是唯有这一点你可以不用担心,只要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最后无论多惨我都不会怪你的,放心吧!又不是刚从高中跳到大一的新鲜人了,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冷静地进行反击,溪原凝视了我几秒,最后点点头,五个人一起走进了音乐工作室。

“欢迎加入‘爱的期限’!”

砰的一声,香槟在尖叫声中喷射出高高的酒花,我们举起高脚玻璃杯,音乐工作室里弥漫着欢乐的气氛。

不到半个小时,台球桌上的杂物一扫而空,铺上一条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红色格子桌布,顿时将房间里的气氛烘托得温馨了几分。

“哇,这么多吃的,都是你一个人做的?”我瞪大眼睛看着桌子上的水果拼盘、蔬菜沙拉、各色香喷喷的卤味,还有一个涂满草莓果酱的超大圆蛋糕。

薛苏把印着小丸子的围裙从脖子上解下来,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除了卤味是现买的,其他都是我自己做的。我就住在楼上,搞伙食很方便。这些东西都很简单,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能填饱肚子,大家就随便吃吃吧!”

“简单?”我从碟子里叉起一块蛋糕送进嘴里,绵软的口感和奶油的香气顿时充满了口腔,“天啊,这么专业的蛋糕,真的是你做的?”

“芊芊,不要只顾着吃,妆会花掉的哦!”樱穿着一件宝蓝色抹胸小礼服走到我身边,俯下身来抬起我沾满奶油的下巴。我看见她圆溜溜的眼睛,睫毛夹得弧度完美。

“樱,你已经有男朋友了,我一直不知道你是男女通吃的啊!”看见两个穿着小礼服盛装出场的女孩在饭桌上出演暧昧的一幕,薛苏忍不住调侃。

“你难道不觉得芊芊很可爱吗?两个美女在一起的画面是不是美丽极了?”樱对薛苏眨眨眼,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支口红,在我唇上缓缓描绘起来。

“好了!呀!真是太美了!简直像时装杂志的模特!”樱把唇膏收起,陶醉地看着我说。

“什么?”我连口红的颜色都没看清呢!我茫然地看着盯着我们俩看的另外三个男生。

“啊,这个颜色会不会太过艳丽了?”岑风摸着下巴说。

“不过用在那张朴素的脸上,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呢!”溪原舔着手指上粘着的蛋黄酱说。真说不清他到底是在夸我还是贬我。

“喂!别闹了!”坐在我身边的岑风开始抵御樱的口红攻势,阻止他的嘴唇遭殃。

“让她画一个吧!说不定挺好看的!”薛苏看着胡闹的两个人,笑了起来。

我逃离了席位,走到洗手间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我喜欢这条绿裙子,淡雅的花蔓图案,让我清新得像从森林的晨雾里走出来的精灵。

而这种绿色却和唇上鲜艳的红色碰撞出某种奇妙的火花,意外地让人觉得很搭,让人联想起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优雅,有种难得的怀旧感。

“啊,好像刚从南瓜马车上走下来的灰姑娘。”我抚摸了一下镜子里自己的脸,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个微笑,真希望这个梦不要醒来。

刚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我就被扑上来的樱抓住了。

“嘿!快过来喝一杯!”

我被推到椅子上坐下,面前放着一个装满深红色**的高脚杯,是大号的。

“不,我不喝酒!”我摇摇头,仿佛杯子里装着的不是酒,而是能让人丧失理性的恶魔的饮料,“我还没喝过酒呢!”

十五分钟后——

我被酒精俘虏了。

现在,桌子上趴着一个脑袋酸胀、昏昏欲睡的绿衣女孩。

我被骗了,红酒的滋味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妙,它甚至有些苦涩。当它混合了啤酒之后,那就更糟糕了。

“啊,不行,我要回去!”趁着我还有能力思考,我不得不强迫自己从桌子上爬起来。

“亲爱的,你肯定你不会在途中倒在流浪汉的怀里吗?”带着几分醉意,樱笑着说。

她的话惹得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我敢说她走不出这扇门了。你们真的忍心让她一个人上楼梯吗?瞧她都开始学漂移了!”岑风说。

“说起来这还不都是你害的,我明明说了不要,不要,可是你们两个灌了我一杯又一杯!”我一边说着,一边爬上楼梯,走向那扇门。我承认我的头很晕,但是我必须在公交车还没停驶之前赶回家去,否则大事不妙。

可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喝了酒之后,爬楼梯变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平常整齐的楼梯在我的视线里变得扭曲,就像魔幻电影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凭着感觉,我伸出了左脚,下一秒,我就向后仰倒,砸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我知道这次我是真的醉倒了。

被后母虐待、总是吃不饱、饿坏了肚子的灰姑娘在宴会上吃掉了三大块蛋糕,并喝下了好几杯香槟酒。

当舞会结束,午夜的钟声响起,灰姑娘提着长长的裙摆,从一百多级台阶上飞快地走下。

可是,平时只会干粗活儿的她怎么懂得驾驭十厘米的高跟鞋?

于是,头晕脑胀的灰姑娘跌倒了。

奇怪的是地板很软,软得像沙发,还带着一股好闻的味道,而她的脑子里一直回响着一首曲子,似乎是肖邦的《波兰舞曲》。

我在乐声中醒来,却看见一个男人正在昏暗的灯光下企图脱掉他的上衣,露出一截让大多数女生都自叹不如的光滑皮肤。

顿时,什么醉意都没有了,瞌睡虫也飞走了,我尖叫一声,连忙捂住双眼,却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他的六块巧克力色的腹肌,大叫起来:“你要干吗?”

溪原不紧不慢地把T恤套回去,回头看着我淡淡地说:“你醒了?我正准备进洗手间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和你共度一晚。”

“共度一晚?”重复着他的话,我大惊失色,“你……你想干什么?”

“好吧,我会躺在那张充满卤鸡腿味道的台球桌上。”溪原向后瞥了一眼,“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会吃掉你吗?你还是把嘴边的口水痕擦干净再说吧!弄得沙发上都是你的酒气和口水痕,啧啧……”说着,他啪地关掉了音响,最后的舞曲化为了一片寂静。

脸腾地涨红,我迅速地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擦拭着嘴边。

睡觉的丑态都被他看到了,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早知道,我死活都不会喝那么多酒的!

环视着音乐工作室,窄小的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溪原两个人。

天啊!我究竟睡了多久?

“我醒了,现在我要回家!”我果断地说着,并试图从沙发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啧啧,对待在你晕倒的时候抱住你,避免你沉重的身躯砸坏工作室里的家具的恩人,就是这副凶巴巴的态度吗?你难道就不能表现得娇羞可爱一点儿吗?”溪原眯着眼睛,摇摇头说,“亏我还打算帮你打造一首名叫《心跳小夜曲》的歌呢……”

抱住我……

我宁愿他删减掉话里的某些词句,对待淑女使用这么粗鲁的语言,难道我还能娇羞可爱起来吗?

“现在几点了?”无视他的冷笑话,我直接问。

溪原走近我,背着一盏小台灯,他的半边侧脸被照成了柔和的金黄色:“现在是晚上十一点,马上就到魔法失效的时刻了,可惜我们的灰姑娘把与王子共度良宵的时间都浪费在与沙发的缠绵上了。”

“什么?你说现在十一点了!”撇开他那些无聊的废话,我像是被什么砸中了脑袋,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中,“完蛋了!完蛋了!”

“怎么了?南瓜车爆胎了吗?”溪原继续说着无聊的冷笑话。

“我妈一定会杀了我的!”带着哭腔,我揪着自己的头发叫起来。

溪原叉着胳膊,悠悠地调侃道:“这都什么时代了?十一点回家就要杀了你,那你要是真的在这里和我过夜,我是不是会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被迫娶你了?”

“拜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我欲哭无泪,却只能自认倒霉。

“走吧!带好你的东西。”

溪原抓起我的手臂往外拽。

“去……去哪里?”

“上车啊!”

“啊?你是说让我坐你的车回家?”我诧异地看着他,同时脸上写着一百个不情愿。

“哦,那么如果你愿意体验一下在漆黑的小巷子里被陌生的彪形大汉拖到小角落里,或者在经过一个黑洞洞的窗口时看见那儿突然冒出一张惨白的脸,还有突然从你脚背上蹿过的蟑螂夜行军,我完全可以选择不剥夺这个上天赐予你的机会。”溪原冷冷地说着,关上大门,沉重的铁门在夜里发出低而长的回响。

从来没试过深夜十一点独自在街上走动的我,在经过几番思想斗争之后,最后还是上了溪原的车。

路上彼此没有多说什么话,我不时看着他娴熟地操纵着方向盘,心里担心着到家后的情形。

“就在这里停吧!”虽然离家还有一段距离,但是我可不想被别人撞见我满身酒气地坐在一个男生的车上,这个场景太令人浮想联翩,“要是停在我家门前,会惹麻烦的。”

溪原停下车,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你已经是个不良少女了,不但逃课,现在还喝了酒,学会了晚归,难道还担心被爸妈看到你在外面有男朋友?”

我肚子里突然腾起一股无名火:“拜托!我会变坏,究竟谁是幕后主谋?”说着,我生气地下车,并用力关上车门。

“芊芊!”

没想到溪原也跟着下了车,夏夜的凉风里,听见他低声呼唤,我板着一张脸回过头。他安静地靠近我,并拉住我的手臂,手指的温度烫到了我的肌肤——他的表情异常严肃。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一秒内迅速从两米缩短成了十五厘米,我的心疯狂地跳动起来。我愣愣地站在那里,像一只迷失方向的羔羊,任他帅气逼人的脸凑近,再凑近。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我的下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轻轻抬起,那动作温柔得像对待一朵世界上最脆弱的花。

他要干什么?

我心里不禁警铃大作,挣扎起来。

神啊!虽然现在气氛很好,但是这个进展未免也太快了!

而且,不要凭着你长得帅就随便掠夺他人的初吻啊!

下一秒,溪原猛然放大的脸在离我十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嘴唇上传来柔软而奇怪的触感——那是一张干净的纸巾……

我这才想起来,我的嘴上还涂着鲜红的唇膏,要是回到家里被妈妈看见,一下子就露馅了。

值得庆幸的是,现在的光线太暗,否则我涨红的脸色一定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第一次察觉到眼前这个人的心思居然这样细腻,在这样的状况下还能想到擦去我唇上的口红。稀里糊涂的我像坐在城堡里被人服侍的公主,一下子溺死在这个贴心的举动里,脑子一片空白,也忘记了抵抗,只是呆呆地抬着头,像个花痴似的盯着他放大的脸,和他微微皱起的眉间起伏的光影,因为专注而显得格外迷人的眼神……

“该死的,这个怎么这么难擦?是防水的吗?”溪原低骂了一声,破坏了所有气氛。

我连忙从公主梦里醒了过来,收敛起花痴的眼神,恢复正常的表情,还干咳了两声。几个小时前我吃掉三块奶油蛋糕,喝下几大杯红酒,还能保持这副唇红齿白的模样,可想而知这个唇膏的防水功能有多好了。

“算了,如果没有卸妆液,回去用洗面奶多洗几遍,带妆睡觉对皮肤不好。然后,明天下课后再来工作室吧!”溪原说完,放开了我,回头迅速回到车上。

我愣愣地站在那儿,目送着他的车一溜烟地开出小区,消失不见,这才发觉自己的双腿已经疲软得几乎不能支撑身体。

吓死了!那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的初吻要被夺走了呢!

我到底是怎么了!

这种反应……简直太丢脸啦!

我偷偷地回到家中,成功地避开妈妈进了自己的卧室。躺在**,我不自觉地回想起刚才的情景,不禁遐想万千,最后摇摇头提醒自己不能再满脑子都是溪原了。

这一夜,我那徘徊不定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我决定,既然答应了加入乐队,那就配合乐队,好好地做出属于“爱的期限”的音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