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你如烟火般坠落
弥漫的硝烟已散，就让往事入土，我会独自一人上路。
01
两年时间，不长不短，没有办法让人彻底忘记一个人，只能让人暂时放下那些回忆里复杂的爱恨。
唐时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的安检口，身形似乎比两年前更加消瘦，戴着一副墨镜，脸上化了淡妆，精致又干练的模样。
时隔两年，再次回到S市，还是同样的机场，她还是一个人。
回忆起在S市发生的种种，唐时才发现，她内心涌动的是满满的愧疚。她的恨意伤害了那些原本爱她的人，让她直到现在还孑然一身。命运是公平的，犯下的错误终究会以另外一种形式报应到自己身上，她现在就是在品尝自己种下的恶果。
但是，她还是回来了，有些事情，她必须去理清楚。
时值六月，初夏的天气，空气中已经有了一点闷热的味道，同时也有离别的味道——六月，是毕业季呢。
H大校园里很热闹，到处都是忙着拍毕业照留念的大四学生，借着最后办毕业手续的这点时间再相聚一次，嬉闹欢笑直到最后抱头痛哭，明天也许就天南地北各奔东西。
陆沉湾也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两年前的风波已经过去，后来赵星良心发现说出了自己拿钱的实情，退学离开。但是陆沉湾没有回到学生会，专心学习自己的专业，后来和朋友一起开了一家小公司。
他现在依然一个人。
有的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可能一辈子只能认真喜欢上一个人，哪怕这个人让他受伤最深，他就是忘不掉。唐家对外公布的消息是唐时去了美国留学，将来也会在美国生活，不会再回国内。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陆沉湾的心就是一沉。他一直都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因为唐时有任何波澜了。但是听到她走的消息，他居然还是被刺痛了。
那段时间他很消沉，几乎天天拉着阿俊去喝酒，他酒量不好，经常喝到不省人事。阿俊也劝他不能再这样了，都不是他认识的陆沉湾了。
陆沉湾也不想变成这样，但是没有办法，唐时真的太狠心，报复完他之后就出了国，连她的人都见不到了。
唐时走了之后，陆沉湾才明白，要从心里剜掉一个人的痕迹是那么难的一件事。
照完毕业照，应付了几个鼓起勇气表白的女生，陆沉湾一个人去食堂吃饭。阿俊也刚刚拍完他们班的毕业照，他走过来，拍了拍陆沉湾的肩膀：“老陆，刚才跟你表白的那些姑娘你一个都看不上吗？我觉着有个小姑娘长得比阿时还漂亮，要不然你好好考虑一下人家好了。毕竟阿时都一声不吭跑去美国那么久了……”
陆沉湾朝阿俊笑笑，没有回答，只是道：“怎么这些年你光长年纪不长心，还这么喜欢八卦。”
“没办法，不想临走都看你这么无精打采的。”阿俊摸了摸鼻子，忽然有点儿伤感，“我明天的火车回北京。以后来北京一定找我，我带你玩遍北京城！”
陆沉湾点了点头，笑了笑，大概他四年大学最值得的一件事就是交了阿俊这么个朋友。他没有把唐时做的事情说出来，也不允许童希说出来。现在阿俊只是对唐时不告而别去了美国这件事耿耿于怀而已。
他说过要保护她，就一定会做到，不论她做了什么样的事情。
童希经历了几次重创之后，终于消停下来了，大三的时候申报了法国的大学，去了法国留学，从此断了联络。
陈初寒两年里变化最大，她一边打工一边学着打扮自己，虽然相貌依然普通，但是整个人看起来有气质多了，自信的姑娘最漂亮。后来她在学生会里努力工作，大二的时候接替阿俊成了新任会长，受到了很多老师和同学的好评。
阿俊今年也交了一个北京的女朋友，彼此都见过家长了，关系稳定，天天嚷嚷着年底就求婚。
好像除了他之外，每个人都好起来了。
阿俊还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和女朋友的事情，陆沉湾一个不经意的抬头就看见林荫道尽头站了一个人。
她就站在那里，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但是她身上的气息依然那么特别，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原来一头乌黑的长发已经变成了齐肩的短发，看起来整个人更瘦了一些。她站在那里，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地朝他微笑。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两年里，他经常会梦到她回学校来找他的场景，对他说想要和他一直在一起。但是每次梦醒来的时候，他心里就越发地空**。
所以这一次，他反而不敢走过去。
阿俊注意到了他的晃神，于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竟然就看见了站在前面不远处的唐时，一下子也有点儿傻眼了：“老陆，我是不是眼花了？我怎么看到唐时了？”
但是陆沉湾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简单思索了一秒之后就朝着唐时走了过去。周围的喧嚣他仿佛都听不见了……
“陆沉湾，好久不见。”
两年时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却只是说一句简单的“陆沉湾，好久不见”。
陆沉湾的目光有点儿尖锐，眉心拧了起来：“唐时，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一句？”
唐时却摇了摇头：“陆沉湾，两年前我有些话没有说清楚，感觉留在心里一直都是一个结。”
陆沉湾嘴角弯起一抹讽刺的笑：“因为你良心不安了吗？为了让你心里舒服一点所以才来找我的？”
“我……”
这个时候阿俊从后面跟了上来，看了一眼唐时，忍不住捶了她肩膀一拳：“我说你这丫头到底怎么回事？一句话都不说一走就是两年！你知道你走了老陆有多伤心吗？你现在又跑回来找老陆就是对他余情未了？赶紧解释清楚，我也想听听理由。”
陆沉湾却看了阿俊一眼，淡淡叹了口气：“阿俊，我跟唐时有些话要说，你先去吃饭吧。”
阿俊看见陆沉湾的脸色不太好看，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情，最后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你们好好谈，千万要冷静，别动手。”
陆沉湾给了阿俊一记白眼，阿俊讪讪一笑走开了。
唐时看到阿俊的反应就知道，陆沉湾什么都没有告诉他，陆沉湾把阿俊支走也不过是担心她要说的话和两年前的事情有关，这样他的隐瞒就白费了。
02
陆沉湾提议去学校里的咖啡厅谈，唐时当然没有意见。他们找了一个咖啡厅角落的位子，靠窗，安静。
陆沉湾先开了口：“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我听着。”
唐时笑笑，目光有点儿复杂：“这两年你过得好吗？”
本来以为陆沉湾会逞强说过得不错之类的话，但是他沉默了片刻，却是一句：“怎么可能好？”
唐时皱了皱眉头，心里好像被谁扎了一下，但是她依然让自己保持淡定：“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你问过我，接近你是不是仅仅是为了报复你，还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你。这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唐时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微笑，“不是的，我是真的喜欢过你。”
陆沉湾听了她的话，心上一颤，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高兴？还是酸涩？他注意到她用了一个“过”字。听她的口气，并不是来找他求和的，似乎只是来平静地叙述一件往事的。
唐时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下去：“当时我觉得，可能我这样说你也不会相信吧，如果对你还有喜欢，为什么还能对你做出那些事。但是当时我真的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其实童希也没有把整件事完整地告诉你吧，她没有跟你说是她亲口告诉我，当初你靠近我就是抱着愚弄我的心态来的。是她告诉我，那张字条是你觉得她的主意很好，所以配合他们写来骗我赴约的……那天我等了你很久，巷子很黑，天很冷。我就一直在那里等你，像个傻子……然后他们就来了，往我身上浇了污水，然后打了我一顿。我就像是一堆垃圾一样躺在角落里不能动弹，身上太冷了，我很想起身，却完全没有力气……当时我都以为我要死了……后来我被清洁工人发现了，被送去了医院，在重症病房里待了几天之后把命捡回来了……我这次来就是想把整件事背后的真相告诉你，不是为了抹黑任何人，也不想继续和童希纠缠，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恨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就是因为当初太喜欢你，发生那件事情之后，我才会那么恨你。你说得对，我的那个朋友就是我自己，也就是顾茧。那只小熊保温杯本来是那天要送给你的礼物，但是我把它捡回来的时候，它就是现在的样子了。把它交给你，是曾经顾茧的心意。”
陆沉湾听着，心里的感觉很复杂。其实在知道唐时就是顾茧之后，他也回放了很多关于顾茧的记忆，他只记得那个胖胖的姑娘小心翼翼的眼神让人挺心疼的。
他不知道顾茧为他经受了那么大的痛苦，最后才蜕变成了现在的唐时。
“当初我是因为太喜欢你，才会那么恨你，不是因为讨厌你。”说到这里，唐时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接下去说道，“但是这次我来是跟你道别的，我已经打算放下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了，可能以后我会留在美国不回来了。”
陆沉湾安静地消化完她的话，目光忽然闪烁了一下：“那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唐时没有回答，只是苦笑。
“只要你还喜欢我，我可以陪你去美国。”
“那我就会去别的国家，让你找不到我……陆沉湾，放下吧，你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姑娘，我们已经错过了，没法回头了。”
“为什么没法回头？没什么是挽回不了的！”
“我现在已经不爱你了，这件事是挽回不了的。”唐时很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表情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从她的目光里可以看出来她在挣扎。
陆沉湾听到这一句，好像两年来的执迷都化为泡影，最后苦笑了一下：“唐时，你今天之所以来找我，就是不想让我那么恨你，也不让我继续喜欢你，是吗？”
唐时点了点头：“是啊，忘了我。”
“好，这是你说的。”陆沉湾感觉有一只锤子用力砸在他心上，疼得脑子发懵。
唐时真的很残忍，不但这么直白地告诉他她不喜欢他了，连他爱她和恨她的权利都要剥夺。
陆沉湾站起身来，走向咖啡馆门口，为了守住心里的最后一点尊严。
03
唐时离开咖啡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她在咖啡厅里坐了一整天，饮料喝了一杯又一杯，似乎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让自己决心更坚定。
走出学校的时候，她给唐成国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那边很快传来唐成国疲惫的声音：“喂……”
“爸，是我，唐时。我回国了。”
“我们曾经约定过，你不准回国，现在你是想反悔？”
“你放心，我没有去找哥哥，我想找你谈谈，你现在方便吗？”
唐成国在电话那边叹了口气，最后道：“好，你来我公司吧。”
唐成国的办公室很宽敞，有一大面落地窗，可以看到整个S市的夜景。
唐时坐在唐成国的办公桌前，架势看起来不像是女儿和父亲，倒像是两个人在谈判生意。
“爸，我时间不多了。”唐时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表情和内心都很平静。因为她自己已经用很长时间去消化这件事情了，“半年前转移到肺部，已经恶化。医生说，可能我最多只能再活一个月了。”
唐成国听到唐时的话，心头震了一下，似乎有点儿不相信：“Abel医生上个月给我打过电话还说你情况不错……”
“是我让他们这么说的。”唐时笑笑，“这样说哥哥才会放心不是吗？”
唐成国目光复杂地看着唐时，一时间有点儿晃神。他这辈子用钱办到了太多事，以为医生说国外有先进的医疗技术，把唐时送去国外治疗就一定能治好。但是现在她却坐在他面前这么冷静地告诉他，她只剩下一个月的生命了？
“爸，这是我的命，我不怪谁，但是我想求你两件事。”唐时还是那样微笑着，完全不像只剩下一个月生命的样子。
唐成国愣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你说，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答应你。”
他的确是一个特别不负责任的父亲，毁了唐时的童年，她得了这么严重的病他也只是不无狠心把她送到国外去治病。
现在她只有两个要求，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唐时微笑着看着唐成国：“剩下的日子我想去厦门逛逛，但是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希望妈妈和哥哥都以为我一直在国外，一直过得好好的，就算有一天我真的死了，也不要告诉他们，就让他们以为你把我藏起来不让我回国好了。”
唐成国听了唐时的话，表情很凝重：“阿时，你就不怕吗？”
唐时摇摇头，她知道唐成国是在问她，一个人面对死亡难道不害怕吗？她当然害怕，只是她更害怕那些爱她的人伤心，死亡是人类最无能为力的事情，一个人就算是在天涯海角，好歹还能有期盼，但是死了，就什么念想也没有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她才又接着说了第二个要求：“我希望你能每年都以我的名义定期给妈妈一笔钱，不需要很多，多了她会起疑心，只要她认为是我自己挣的钱，她会收下的。我还希望你能找个人照顾她……”
唐成国点了点头：“这个，你不用说我也会做到的。”
唐时似乎了却了一桩心事，站起身来，跟唐成国道别：“我今天夜里的飞机，去了厦门就不会再回来了。你也不用来送我，我习惯一个人。”
唐成国还想说些什么，唐时已经转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背影就好像一只独自飞行的苍鹰，坚忍、倨傲，但是那种孤独却永远抹消不掉。
唐时没有看到，她走后，唐成国红了眼眶。
04
到了厦门之后，唐时租了一间海边的民房，没事出去透透气，看看海。癌症的治疗很折磨人，过去的两年时间，她经历了各种手术和化疗，整个人都被折磨得没了人形。最后放弃治疗也是她自己提出来的，与其在折磨中接近死亡，不如有尊严一点，坦然地死去。
她偶尔会坐船去鼓浪屿上走走，海风吹着她的头发，整个人都很轻盈。大海神秘而辽阔，每次看到海，她的心就会安静一点，好像也没有那么畏惧死亡的威胁了。
她的房东是一个很可爱的老太太，一个人住，没事就在房子外面的空地种种花，种种菜，日子过得很安静，却也很满足。
老太太知道唐时得了很严重的病，对她也很照顾，有时候会陪唐时一起去鼓浪屿上坐坐，跟唐时说说她年轻时候的故事。
唐时听着，感觉很羡慕，她知道自己没有白发苍苍的那一天了。在她短暂的生命里曾发生了那么多故事，可是马上，这些故事就要接近尾声了。
一天，她一如既往地来到海边，房东老太太推来了轮椅，让她坐着休息。
明明是夏天，她却突然觉得身体有点儿冷。眼前是慢慢低垂下去的夕阳，海平面一片绚烂的波光。
她忽然感觉有点儿困了，整个人缩在轮椅上，很想好好睡上一觉。
她好像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她：“阿时！”
但是她的眼睛睁不开，她太累了。
“阿时！”又一个声音，好像是唐烨。
“唐时，你是不是白痴！”
这个声音好像是陆沉湾的。
但是，这些声音都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到最后，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唐烨从助理医生那里得知了唐时回国的消息，然后逼问唐成国才知道唐时早就回来过，而且没有回美国，人在厦门。
他知道唐时最想见到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陆沉湾，于是找到陆沉湾把一切和盘托出，和他一起来到了厦门。
但是，他们到底是来晚了一步。
他们赶到的时候，唐时正坐在海边，面对着日落像睡着了一样，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画面安静又美好。
陆沉湾拼命摇晃她的身体，但是她就好像一尊瓷娃娃一样，一动不动，没有声息。
旁边有人开始放起了烟火，烟花在天空中绽开发出的爆炸声掩盖了痛哭的声音。天上的烟火那么美，她却再也没有办法睁眼去看了。
“阿时只是睡着了，只是睡着了，她明天还会醒过来，一定还会醒过来的……”
海风扯断了绝望的人儿的自我欺骗的话语，把所有的回忆都吹散在风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