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国王都是坏人

依旧有人不断发来奚落他的短信,但是对于已经将忽视当做一种习惯的秋尚来说,这些短信的杀伤力算不上太大。推掉两个无聊的出游邀请,秋尚索性关掉手机,找了一个让自己觉得最放松的姿势窝在客厅的棕色沙发上,他就像是一只吃饱喝足的大猫,懒洋洋地捧着一本网上淘来的原文书,伴随着维瓦尔第的《四季》,独自享受美好的周末。

喜欢安静的母亲向来不允许他将音量开到这样大,也只有趁她上班的时候,才能让悠扬活泼的小提琴如此痛快地回**在每个房间里。

春之快板在空气中散布下一场无形的春雨,秋尚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随着节奏在柔软的沙发上轻轻敲着,接着迎来他最喜欢的舒缓的慢乐章,正当乐章里的小鸟唱起动人的歌,节奏却被一阵敲门声打乱了。

“谁啊?”秋尚皱着眉丢开抱枕,把音量关小了一些。打开门,秋尚在看见门外的人后,一瞬间有些怔然,他眼里闪动着惊讶:“果果?”

伴随着美妙的弦乐合奏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左手拿着拖把,右手提着一袋专业清洁用品,忠实敬业,没有表情的钟点工果果。

仿佛没有看见他惊讶的样子,果果径自走进了房间。当然,她没忘记换鞋,然后她在他看怪物一般的眼神注视下,系上那条可笑的超市卡通广告围裙。

秋尚站在客厅里,看着果果动作迅速而专业地换上一身战斗装束从阳台提来一桶水,神态自若得简直是将他当做一团空气,他反而有些不自在起来,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他勉强从自己的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真佩服你,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然而,当这句话一说出口,秋尚便有了一些后悔。想到上次的场景,彼此都有些不愉快,但果果只是抬头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装作没听见,继续低头拧着抹布。

这朴实的劳动场景在小提琴明亮的快板包围中显得那么的阴沉、不协调。最后,秋尚黑着脸一个箭步过去把音响关掉了,音乐声戛然而止,整个空间里顿时只剩哗哗的细小水声。

秋尚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之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像是为这牺牲的美好上午时光而默哀,接着他抱着书默默地爬上楼梯,重新窝进了他的床,像一条被打断了冬眠的蛇,四处寻找安眠的处所。

作为钟点工,果果的手脚似乎很麻利,但素质和技巧似乎丝毫没有提高。听着门外乒乒乓乓犹如强盗入室的高分贝高频率声响,秋尚在心里给她打了四十分,好吧,这比上次多了十分,已经有进步了,因为至少她没有在一开始就闯他的房间盯着他敞开的胸膛,也没有在头上套上可笑的塑料袋了,如果她愿意换上黑白系的女仆装加高筒袜的话,或许还能给她再加上十分。

意识到眼前的书一直停留在六十九页,自己却在胡思乱想着莫名其妙的东西,秋尚明显有些烦躁,伴随着恼人的吸尘器的轰鸣,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微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好吧!只有两个小时,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我很快会从这一切解脱的!一切会好起来的……”

于是秋尚丢掉手里厚厚的原文书,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介绍国外风土人情的旅游手册,那里面充满了令人心旷神怡的彩图,此时此刻,他需要这个。

秋尚胡乱翻着书看了几十分钟,然后,他盯着书上一张洋葱奶酪炖肉饼的图片看了很久,再瞄了一眼桌上的闹钟,发现自己或许犯了一个错误。几分钟后,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开始在桌上的名片盒里翻找着外卖的电话。

“哦,该死的,那张必胜客的名片怎么不见了!”秋尚努力地在名片的海洋里搜寻着,就是这个时候,并不受欢迎的敲门声响了起来。秋尚立刻挺直了腰,回过头,面无表情地望着再次径自推门进来的果果,这次他又有了新发现:今天她没有穿雨鞋,而是换了一双像是夜市地摊上买来的白色塑料拖鞋,上面还有两朵过分鲜艳的假草莓。

“我说过,进门先敲门。”秋尚架起双臂,靠在桌子边上说,他已经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显得耐心而绅士。

“我敲了。”

“你的敲门等于没敲,OK?”秋尚忍不住加大了音量,“敲门后等人同意以后再进来,OK?”

“你中午要吃什么?”无视他的恼怒,果果脸色恶劣地径直切入主题。

“你……”秋尚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事实上他也不希望在敲门的小事上与她纠缠太久,“好吧,你难道只会做咖喱饭?”

说实在的,那并不难吃,但是……

“我可不是那种整天只会叫外卖的人。”果果瞄了一眼他身旁桌子上散乱的五颜六色的名片,她的表情显然让秋尚感到了一些无法解释的烦躁。

“嗯,这么说,我小看你了?让我想想……”秋尚坐在床边上,再次拿起那本书翻了翻,随口报了几个菜名,“那么,前菜就来点香煎干贝……鹅肝,嗯,要做成沙拉,汤的话,就香槟龙虾清汤吧!主菜我想吃鲑鱼卷或者小羊柳,哦,甜品挑个简单的吧,瑞士巧克力慕斯,怎么样?”

“嘿!国王殿下,我记得你给钟点工的费用好像还不够买半条龙虾呢!”果果也学着秋尚将双手抱在了胸前,讽刺地看着他,“再说吃那么多三高食品,对健康也不太有利,到时候变得太胖的话,就算有十个女朋友也会想甩掉你的!”

“多谢你的好意提醒。”秋尚翻了翻白眼,“那么至少我还有个女佣是吗?嗯,一个笨手笨脚,而且品味恶劣的小女佣。”他的视线落在了果果的拖鞋和围裙上。

“好吧!如果你现在给我五千块,我不介意你加入三高人群,说不定你还可以多吃一条龙虾,大胃王!”

“省省吧!何必做得那么勉强,你不是一直有人养着吗?他并不比我穷嘛!”秋尚满意地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哦,对了,他现在另结新欢了不是?”

“是啊!邢战不要我了,我来投靠你了!国王殿下!”果果不以为意地回答。

“于是我就要收留他丢弃的东西吗?当我这里是什么?垃圾场吗?”

“是啊,垃圾场场主,如果你愿意的话,但是没有我,这里可能更像垃圾场哦!”果果扫了一眼这个毫无收纳概念的房间,“嗯,你如果觉得这个名字太难听,可以升级一下,当废品收购站。”她说着,顺手从床边捡起一个瘪瘪的牛奶盒。

“OK!我知道他为什么不要你了!就你这个脾气,再怎么努力黏一百年也钓不到金龟婿的!”秋尚的语气越来越恶劣,这表示他的耐性极限已经被一次又一次地挑战。

果果愣了一下,其实她的脾气并不是这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遇到秋尚就忍不住地想跟他抬杠,此刻她最想看到的就是这座冰山气急败坏的表情。果果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耸了耸肩说:“你又不是我妈,关心我的终身大事干吗?难道你想给我出嫁妆?”看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果果笑了一下继续说:“好吧!就你脾气好!你有钱、你帅、装酷或者是扮冰山,全世界的女人都爱你!别人为你做的事情都是应该的,不是吗?”

秋尚瞪了她几秒,居然想不出什么有力的反驳:“你要这么认为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你今天中午不用做饭了,我想我已经饱了!”

“嗯,我说错什么了吗?哦,国王殿下你可不能不吃饭,气坏了你的身体事小,你的母后迁怒起来可就不得了了!”果果说着,还故意将身体微微地向前倾,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我想你可以退下了!”秋尚向她丢过去一个抱枕,“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你难道不知道乱丢东西会增加我的工作量?”果果接住那个香蕉形抱枕。

“滚!”他终于气急败坏了。

“OK!”果果轻笑一下,把抱枕砸了回去。

十一点三十六分,在闻到门缝飘进来的酸菜味后,可悲的生理反应促使秋尚吞下了一大口口水,发现这股味道夹杂着更加浓郁的肉香之后,秋尚忍无可忍地冲到了厨房。

秋尚看着锅里热腾腾的酸菜猪肉……意大利面?再次吞了口口水,低低地说了一句:“喂,我不是叫你中午不用做饭了吗?”

果果眼皮不抬一下,慢悠悠地搅动着锅里的面回答:“我没有做饭,我下面呀!”

“你搞什么?酸菜猪肉配意大利面?哈!亏你想得出来!这种莫名其妙的搭配,真是土得掉渣!好好的面都被你糟蹋了!”

“你不懂,这叫中西合璧!”果果瞪着眼睛捞起一根面,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到他嘴里。

“该死的!你想烫死我吗?”秋尚猛地后退一步,吸着冷气,不得不说,面条很劲道,汤汁很浓郁,效果竟然出奇的好,该说什么呢?如果她的性格能再讨男人喜欢点,或许是个不错的贤妻良母?秋尚为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想法感到一阵晕眩,总之不能让她太得意吧,出于某种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情绪,他绷紧的嘴唇里生硬地蹦出了与事实相反的话:“难吃,难吃死了!”

“难吃?”

“是的,很难吃,我想谁都不会认为这堆硬邦邦的面条和让人反胃的酸菜是所谓的‘美味’吧!”

果果不得不深呼吸一口气,好让自己不要生气,微笑着说:“面再多煮一会不就软了吗?再说意大利面本来就比较硬,太酸的话可以多加点汤嘛!这样开心了吗?”

她的微笑很职业,但是却让他更窝火,他点点头说:“我如果叫外卖的话也许会更开心。”

“别告诉我尊贵的国王殿下竟然想吃用不新鲜的地沟油做的高热量外卖!”

“My God!为什么我一定要吃你做的东西!难道我连叫外卖的权力也没有吗?”秋尚再次忍不住大叫起来。

“据不完全统计,只会叫外卖的男人缺乏自理能力,或者是你根本就还没有度过心理断奶期!”

“你说什么?心理断奶期?”

“反正我已经做好了!”果果关掉火,摊开手说,“你知不知道,不珍惜别人的劳动成果,浪费粮食,死后可是会下地狱的!好吧!国王殿下,你不要这么别扭,难道要我用勺子喂你你才肯吃?”说着,她开始把锅里的面盛到一个黑色日式大碗里。

“我只是没有办法允许我的舌头遭受这种东西的折磨!”

“你以为我高兴煮给你吃吗?”果果忍无可忍地把铲子甩到水池里,“外卖外卖,整天只会叫外卖!你一辈子进厨房只为了吃现成的,你摸过一次铲子,洗过一次碗没有?”她的声音开始变得尖锐和大声,然后她便端着那碗面走到了垃圾桶旁,哗啦啦地将散发着香味的意大利面倒了个精光。

盯着果果手中空****的大碗,秋尚怔了一下,咬了咬牙说:“这可不是我叫你浪费粮食的哦!”

果果点了下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有本事你今天就不要叫外卖,靠自己填饱肚子啊!”

秋尚心虚地挑了下眉,反驳道:“干什么?不就是煮面?会煮面了不起吗?是人都会吧!”

“好啊!你来啊!”

“我来就我来,你不要以为你煮个面条就有了值得炫耀的资本。”

随后他走进了厨房,有些笨拙地站到了灶台前——这个从他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涉足过的地方。

秋尚没有什么头绪,他拿起铲子盯了几秒,又盯着锅看了一会,然后想起应该先烧水。这点事情他还是能行的,于是他有模有样地把自来水倒进锅里八分满,接着便俯下身研究那些复杂的按钮。在这段时间里头果果一直保持着沉默,这种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沉重。秋尚看了果果一眼,她架着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秋尚硬着头皮随便调了一档,开起了大火,接着去柜子里翻找剩下的意大利面。

果果皱着眉头看着秋尚,那个人显然并不知道意大利面外包装上的说明实际上并没有太多的可参考性,在郑重思考了几分钟后,秋尚有些笨手笨脚地把两人份的意大利面一股脑地丢进锅里,然后拿起了一个浅绿色的瓶子往里滴了几滴,接着便揭开了盐罐,往锅里倾倒着雪白的盐粒——假如忽视他一瞬间就把盐罐倒空了一半的话,这一切看上去还算是有模有样。

“放那么多盐,你的味蕾已经退化到了这种程度了吗?”果果忍不住提醒他,“还有,那么多面你吃得完吗?”

“我就喜欢咸点的,我食量大,你有意见吗?”秋尚有些生硬地回应着果果的话。

“我没意见,但是你往里面倒那么多白醋干吗?”

嗅到一股酸味,这才发觉手中瓶子不是橄榄油的秋尚僵了一下,清了一下嗓子说:“放点醋比较开胃,这你不懂吧?”

这时锅里的水慢慢地有了动静,腾腾地冒起热气,厨房里的温度开始上升。原谅秋尚吧,这个从来不曾自己做饭的人并不清楚吸油烟机在厨房里的重要性。

“好!你行!等下我要看着你全部吃掉才离开!”

“你够了吧!反正你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不是吗?我不喜欢做事的时候有人一直盯着。”

“哦,不,我只是怕你出事。”果果嘴角有些上扬,“你明白的!”

“你可以不用那么好心,真的,我会感激你的!”秋尚说着,打开冰箱翻了一阵,拿出了两个鸡蛋。

“好吧!如果你需要求助的时候,随时可以叫我,我会带着消防用具第一时间赶到的。”

“哦,我该说你真好吗?”

“不需要,我只是敬业罢了。”果果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秋尚一手拿着一个冰冷的鸡蛋,愣愣地看着锅里的面上下浮动,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几分钟,果果忽然又在厨房门口出现,看见秋尚正把一个干瘪的红萝卜切成大小不一的萝卜丁,锅里的水在翻腾,吃地笑了一下。

秋尚把红萝卜丢到锅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果果:“嗯,你看这水开了吗?”

“哦,你还知道水要开啊?”

“废话!到底开了没?”面对果果一脸无可奉告的表情,秋尚犹豫了一会,有些绝望地用筷子捞起一根面条,吹了两下后勇敢地塞进嘴里,随即被那又咸又酸的怪味激得皱起了眉头。

“醋溜意大利面,真有创意,味道不错吧?”果果看着他的表情揶揄道。

秋尚沉默地将锅里的东西捞到盘子上,从柜子里翻出平底锅胡乱洗了洗放在炉子上,锅里的水分哗哗作响,他想了想,就往里头倒了一滴油,这下顿时炸开了锅,油遇了热水滋滋地叫嚣着四处飞溅,烫得他抽了一下,差点丢了手里的油瓶。在一阵忙乱之后,他还是坚持黑着脸在锅边上磕蛋。

“该死!”几秒钟后,秋尚发出小声惊呼,他恼怒地低头看着灶台上的一片狼藉,鸡蛋壳的碎片混合着黄色和白色的蛋液在锅里跳动着。

片刻后,平底锅被砸到了灶台上,鸡蛋被扔到了地上。

“大不了中午不吃了!有什么了不起!”某个失败的厨师撇下这句话后,一阵风似的冲回到了房间。

关上门后,安静终于重新回归了秋尚。

秋尚看着那本安安静静摊开在**的旅游书,恼怒地把它丢到书架上,它悲惨地飞到台灯上,不安稳地晃**着。

那个女人现在一定大笑着出门了吧?秋尚想,那该死的醋溜意大利面和流淌一地的蛋液带给他的挫败感甚至比想象的还要大,他看着窗外正午明媚的阳光,揉了揉脸,饥饿与羞愤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憔悴。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听见门外再次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竟然还没走!这个女人又在搞些什么!”秋尚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打开门冲了出去,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吼,“喂!既然你让我生气的目的达到了,为什么还在这里?”

走到厨房,蹲在地上正拿抹布收拾鸡蛋残骸的果果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继续擦地。

然而,这不痛不痒的反应却进一步激起了秋尚的怒气和某种阴暗的心理,天知道此刻他多么想看到果果那张臭得像欠债一百万的脸痛哭流涕可怜兮兮的样子。

“你这是故意的吧?看见我出错很开心是吧?你回去可以很happy地跟别人说秋尚做了个醋溜意大利面还把蛋打在地上了是吧?你是上天派来搞疯我的恶魔吗?好吧!现在你可以回去跟撒旦报告说你成功了一半!对了,我忘了,你并不需要跟撒旦报告,你只需要跟在那个总是像是公鸡一样洋洋得意的邢战背后打一些小报告,你处心积虑弄出来的小乐子说不定还能让那个家伙把目光放在你身上几秒钟……”

“……”

擦完地板,接着收拾灶台,一边听他一口气说完这长长的一段话,果果这才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告诉他:“这只是我的工作。”说完,又接着低头刷锅。

她回答得那么平静,然而话语的尾音却有了一些颤抖,相比之下,秋尚却像个欺凌弱小的坏蛋,不但丢了一个烂摊子给一个弱女子收拾,并且还在对方收拾的过程中进行无情的挖苦。

秋尚有些不自在地向左右看看,又低头瞥了一眼果果,她依然竭力保持着平静,但是在秋尚看来,她大概恨不得快点离开这里吧。

顿时,他没了什么挖苦他人的心情,走到客厅里,打开电视漫无目的地搜寻频道,但是这些节目都显得那么的无趣,他停留在一档可笑的命理节目,一边听主持人瞎扯,一边忍不住侧过头去关注厨房那边的动静。

屏幕上,一个挂着大串佛珠,身着民族服装的女人正口若悬河:“今天说的主题呢,是不是冤家不聚首,有的人呢,平时不是很恶毒的人,但遇到他的真命天女呢,就忍不住想跟她斗嘴,想欺负她,想看她哭的样子,这是传说中的八字不合吗?让人惊奇的是,只要两个人心平气和地相处一阵,竟然发现彼此合得不得了,人生乐趣无穷,这样的八字会是什么情况呢?让我们来看一看……”

主持人高频率的“呢”并没有让她的台湾腔更正宗一些,而她所讲的内容更是荒诞不经,秋尚不禁摇摇头笑了,接着叹了一口气。他很少没这样发飙了,今天他算是把一年能说的恶毒的话都说遍了,他知道自己不是这样恶毒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她就想跟她斗嘴,想欺负她……

但是,这只是真正的八字不合吧?

秋尚用眼角的余光发现一个身影从厨房走了出来,连忙将频道转到了体育台,他迅速地瞥了她一眼,她的表情有些沮丧,秋尚看着瘦弱的果果默默地提着笨重的工具绕过沙发走向大门,他企图从她脸上搜寻到些什么,但是除了些微泛红的眼眶,什么也没有,或许那双眼睛只是被气红了。

听着沉重的关门声,秋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舒展开四肢,把脚架在茶几上,找了一个更加放松的姿势更深地窝进大沙发,继续无聊地转台,在弥漫着电视广告和泡沫连续剧的频道里,最后他竟然选择了一个烹饪节目,不自觉地看了起来。

一点三十分,李家的大门再次打开,秋尚的妈妈一进门,就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当走进厨房之后,李家的女主人震惊地看见她玉树临风的宝贝儿子正拿着一双筷子搅动着锅里的什么。

“秋尚,你在干什么?”她走近两步,发现那是放了一锅浓汤宝和红萝卜丁的……泡面。

秋尚回过头,看着妈妈明显受到惊吓的表情,有些不甘心地低调回答说:“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吃点这个。”说着就低头把锅端走了。

身后传来他母亲无比疑惑的声音:“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啦?你怎么啦?受了什么刺激?”

秋尚没有回答,端着锅笔直地走进房间,就好像这就可以将疑问隔离在房门外,他尝了一口自己煮的泡面。

“啧,好咸……早知道叫外卖算了……”

他自言自语着,脑海里忽然回**起果果的话:

“全世界的女人都爱你!别人为你做的事情都是应该的!是不是?”

“你一辈子进厨房只为了吃现成的,摸过一次铲子,洗过一次碗没有?”

这些话居然格外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秋尚一边吃泡面,一边在记忆里搜索着,忽然想起陈纳溪也说过类似的话,甚至是他妈妈……

“自己动一下会死啊?你要不要那么懒啊?别人为你做的事都是应该的吗?”

“你什么时候能自己做一顿饭,我就省心了!”

秋尚伸长手臂扯了张纸巾,抹掉嘴角沾上的过咸面汤,对着镜子看了看,镜子里的人对他瞪着眼睛,一脸茫然的样子,像是个刚丢了自行车的少年。

“我真的有那么糟糕吗?”秋尚自言自语着,吞下一口最咸的泡面。

第二周周五,果果接到了来自邢战的电话。也许是因为他刚从封真那里得知了果果母亲生病的消息,电话中他的语气甜蜜而柔软,带着无比真挚的宠溺:

“果果,今天周五没课,你在家吧?打算做什么?”

打电话的时候,邢战的窗前飞来了一只浑身翠绿的小鸟,美极了,它对着天空喳喳地叫,声音是那么悦耳。

“嗯,我一会要去家教,晚上要看书。”

“哦,伯母还好吧?”邢战望着窗外的那只小鸟站在护栏上梳理羽毛,压低了声音。

“嗯,她现在在医院里,情况还比较稳定。”

“这样啊,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向我开口,过两天我也去看看她。”

“好,谢谢你的关心,只是……我要出门了。”

“啊,那好吧。你不要太累了,偶尔也要休息一下啊!有事情记得找我哦!”

“好的,我知道……”

果果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平静,一向嬉皮笑脸的邢战挂掉电话后,对着墙上的时钟露出了某种沉重的表情。

窗外的小鸟拍了拍翅膀,向着遥远的地方飞走了。

邢战越发明显地感到,这段时间来果果有意无意的疏远,那个原本整天跟在他身后的果果,什么事情都要第一时间告诉他的果果,会缠着他撒娇的爱笑的果果,此刻却令他觉得渐行渐远,第一次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这种感觉像一条虫子,一口一口地啃噬着他原本平静的心。

“不,一定是因为伯母病了,可怜的果果……”邢战靠在窗边,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叹了口气,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Honey!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啊?”背后突然飘来熟悉的香水味,打断了他的思路。

“没什么,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邢战转身张开双臂,对突然造访的罗晓雪换上一副柔情的笑容。

“我想你了不行吗?昨天不是跟你说过了要带你去见见我的死党吗?嗯,我们约在‘食为天’吃饭!”罗晓雪攀在他身上,像一只需要温暖怀抱的小猫。

“好啊,我请客!”邢战揽着她的肩出门。

“怎么样!看我对你多好啊!连秋尚我都没带他见过我的死党呢!怎么说这就算带你见过人了,听说那家餐馆的水煮活鱼很好吃哦!”

“你这个小馋猫,就知道吃!”邢战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看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哼!你不是也很喜欢吃吗?”罗晓雪撅起嘴巴,一路上,她都在使劲地诉说她对邢战的重视,仿佛这样就可以抵消因为邢战的心不在焉而带给她的不安。可是有时她甚至觉得他明明是注视着自己的时候,却像是透过她的身体,看着某个更加遥远的地方,哪怕最亲热的时候,他也从来不kiss,罗晓雪想到眼前这个人,说不定比秋尚更加冷漠,禁不住身上有些发冷。

“小傻瓜,你在想什么?我早上没吃哦,肚子好饿,快点走吧!”她的沉默比起她的喋喋不休显然有着更好的效果,邢战转过头来对她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温柔微笑,然后拍拍她的背说着罗晓雪喜欢听的话。

“没啊,我在想你看到那么多美女会不会顾得上吃啊!”罗晓雪半开玩笑地回答。

“怎么会!”邢战笑了笑说,停在罗晓雪背上的手,微微地顿了一顿。

只是罗晓雪,并没有注意到。

以红色调为主的后现代风格布置的餐厅,座谈会在愉快的氛围里进行着。

“晓雪,你现在的男朋友是什么星座的?”

“嗯,邢战,你生日是一月初吧?”罗晓雪捧着一杯橙汁问他,“那是摩羯座的吧?”

“哇!你知不知道,金牛女和摩羯男是星座里的四大绝配之一哦!”

“真的吗?可是你上次也说金牛女和处女男的相合度是满分啊!”罗晓雪不以为然地摊开手,看起来她似乎已经从秋尚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但是眼神里却没有太多的开心。

“哎,邢战,听说你跟我们学校那个Gossip乐队的键盘手很熟哦?”戴眼镜的女孩忽然问他。

“嗯,还好吧!只不过我曾经在他家跟他一起冲过凉,顺便霸占了他的卧室而已……”邢战笑了笑。

“哇!真的吗?我觉得他在台上超帅的耶!”

“可惜他有对象了!”

“讨厌!”

“是男的。”

“骗人!”

面对这些女生的日常八卦,邢战处理起来游刃有余,但是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低落,这些无聊的事情不是他应该做的,他在心底暗暗地对自己这么说。

邢战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们谈笑着,视线却在她们的脸以外游离,意识也飘**到不明的远方,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想起果果,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玉兰花树下甜甜地对他笑的果果,虽然场景很乡土,但是很纯真。

慢慢地,眼前的果果越变越小了,变成了一个粉嫩嫩的小女孩,这就是他最熟悉的果果。

慢慢地,场景转换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这里很狭小,到处堆满了陈旧的木家具,墙上贴满了果果的奖状,画面里的小男孩有着倔强的表情,他的上衣被撩起,露出了伤痕累累的背,那时,果果的妈妈很年轻,她小心翼翼地用棉签在他的背上涂抹着红药水,一面心疼地念叨着什么,小小的果果懂事地在旁边递上新棉签,软绵绵的声音中带着哭腔:“邢战,你爸爸怎么又打你了……”

像是在沉浮的大海上遇到了一根浮木,邢战总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脑海里闪现出这段泛黄的记忆,那是他有生以来最温暖的日子,明明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却像一家人一样亲切,但是现在……

“邢战,你在想什么啊?怎么不吃东西……邢战?”罗晓雪见他恍神的模样,有些担心地在桌子下用膝盖碰了一下他的大腿。

“呃,没什么,我忽然想到我有点事还没做完……”

“啊?”看着他一脸认真就要即刻起身的模样,罗晓雪惊讶而本能地拉住他的手,“不会吧?拜托!吃完再去不行吗?”

“没关系,我已经饱了,回见吧!”邢战对着她温柔地一笑,像是要赴往某个紧急的军事会议,草草地对包围着他的四个陌生女性挥了挥手,就转身离开了饭局。

“搞什么嘛!真是的!”罗晓雪撅着嘴看着他的背影,半晌之后,她转过头来对着依然有些讶异的女伴们挤出了尴尬的笑容,“哎呀,他、他总是这么忙的……”

她说着,竭力让自己忽视心中越来越扩大的不安感。

天空下起了绵绵密密的小雨,打湿了邢战的头发和T恤,但是那不重要。

“你过来干什么?”果果万万没想到推开门看见的会是邢战。

“我……没什么。”真正见到了想见到的人,但是这一瞬他的脑筋却像一团糨糊,邢战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想过来看看你还好不好……”

“我很好啊!”果果愣了愣,睁大了眼睛。

“你在干什么?”邢战撩了一下头发,发出了愚蠢的提问。

“我在看书啊。”

“果果,最近你好像都不怎么理我?”

“啊?哪里有?只是我最近太忙了!”面对邢战真诚的注视,果果勉强拉扯着自己的嘴角笑着,却不禁后退了一步,“呃……你吃饭了吗?”

说实话,这对话蠢极了。

“我还没吃,你呢?”是的,他根本没夹几口菜,他期待地望着果果。

果果看着他的目光也同样带着几丝期盼,但是这点热度却像迎风的蜡烛一样摇摆不定,她犹豫了一下,但是片刻后,她还是带着那样的笑容说:“我已经吃过了,你还是回家去吧!不然你女朋友会担心的!”

邢战愣在了原地,他看着她带笑的眼睛,像是要深深地望进她的灵魂,那若即若离的灵魂现在就触手可及,在这样的雨天里,彼此伤痕累累的心事仿佛都被蒸发了出来,他似乎觉得,不做点什么,就会发生令他后悔的事情了。

彼此都犹豫着,徘徊着,沉默着,令人窒息的几秒后,厨房里响起热水壶的尖叫,惊得果果哆嗦了一下。

“啊,水开了!”

邢战及时拉住眼看就要转身离去的果果冰冷的手,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他一手拉住她另一边肩膀,俯身拥吻了她。

第一次深入口腔的接触,面对排山倒海而来的冲动,她在发抖,从指尖到舌尖。

这样的场景,其实她在梦里已经见过几次,但是,今天是现实的,现实得不禁让她觉得害怕。

开心吗?这可是她一直想得到的,但是……

“战战,是我,雪儿……战战,是我,雪儿……”

偏偏在这个时候,罗晓雪深情的呼唤不适时宜地响起,这可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亲自录制的铃声,并且是邢战专用。

邢战的身体瞬间僵直得像一棵雪地里的树。

果果推开邢战,她望着他,目光像是覆盖着永不消融的冰霜:“你的电话响了。”

她说,然后在邢战面前,静静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