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见
晴川,你知道吗?我的世界本没有光的,是你的到来照亮了它。
可你的出现是那么突如其来,离去又是那么毫无征兆。
仿佛你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抓不住的虚渺之梦,朦胧了我整个青葱岁月。
【1】
人生的转折,来得总是那么猝不及防。
“小真,我跟你爸爸决定了要分开。”
争吵了10多年,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朝刚下楼的我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下意识地看向爸爸,发现爸爸穿着上班的西装,头发梳得很整齐,上面还打了发蜡。
“我们准备离婚,今天就去。然后,我们会离开这里。这栋房子我们已经办好手续了,只等你18岁就移交到你名下。学费和生活费我们也帮你存好了,足够你用到大学毕业。”爸爸说。
“所以,你们要丢下我?”意识到这一点,我突然凄凉地大笑起来,捂着脸,对那对毫无责任的男女抱歉地说:“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妈妈,我只是觉得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晴川,你知道吗?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爸爸妈妈的事情,我多么庆幸这一点。
你以为原来的我幸福得像个公主,却并不知道实际的我,是爸妈离婚后,谁也不想要的那一个。
爸爸妈妈看我笑得不可遏制的样子,脸上又青又白,很是尴尬。
没多久,两人就嘱咐我要好好上课,今天赵叔叔不会来开车送我上学,零钱放在鞋柜上,让我自己拿钱坐车去学校,然后他们就出门了。
离婚这种事,当然不好宣扬,家里一个帮工的人都没有。他们走了之后,家里空****的。
我一个人在沙发上笑着,笑着,用力地哭了起来。
挂在墙上的时钟“咚咚咚”响了9声,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已经过了上课的时间。
我坐起来。
脸上因为被泪水洗过,这会儿绷得很紧。
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肿得通红的眼睛,比不上妈妈1%美貌的平凡相貌,我又笑了。
努力得不到认同,乖巧得不到爱。
我又为什么活着呢?
我走到楼上爸爸妈妈的卧室,平时我是不敢随意进出爸妈的卧室的,可是今天不一样。
很快,这间房子的一切都属于我了,不是吗?
【2】
我打开墙角的落地衣柜,找到放置礼服的那一个。
妈妈有很多礼服,各式各样的。
我一眼就看上了那件露背及膝礼服,拿出来换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极不合身的礼服,憔悴的面容。
我又呵呵笑了起来,坐在妈妈的梳妆镜前。
以前登台表演的时候,都是妈妈给我化妆,现在我要给我自己化妆。
但是,我不会化妆,笨拙地弄了半天,镜子里只出现一个神经病一般的姑娘。
神经病,多准确的形容啊!
我就顶着这样一张神经病的妆容,穿着明显超大的不合时宜的礼服,走到楼下选了妈妈一双高跟凉鞋。
我住在这座城市的高档别墅区,平时小区有专门的公车送人到公交车站。我坐上车的时候,司机大叔一脸看神经病的目光看着我。
车上的人,目光也是大同小异。
我却挺直了腰杆,像个骄傲的小鸡,坐在公车后排显眼的位置。
我在市中心下了车,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他们都有自己的目的地,而我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穿上妈妈的衣服,化难看的妆,我只是自暴自弃,想让他们丢脸。
可这有什么用,他们很快就会离开这座城市了,我现在这种行为,只能说幼稚,我就是一个傻姑娘。
我忽然看到一个熟人出现在我的视线。
那是我们学校有名的“问题学生”,跟我一样姓齐,我叫齐真,他叫齐贤,是我们学校高中部的。
每次学校开师生大会,校长都要先表扬我,然后批评他,基本是成绩差,打架斗殴,逃课。
我还记得同学之间的调笑:“齐真,幸好你跟齐贤不是兄妹,不然这得多酷啊!”
我以前从来没正眼看过他,现在我却忽然想变成像他这样的人。
我看着他走进了一家电玩城。
我抬头看着电玩城橱窗左右摆放的巨大的玩偶,又看看那三个光怪陆离的“电玩城”招牌字,毫不迟疑地跟在他身后。
嘈杂的音乐声在我推开大门的一瞬间就灌入耳朵,震得耳膜发痛。
乌烟瘴气,各式各样的灯光闪烁不停。
出乎我意料的是,里面的人大多数跟我一样是学生,男生女生都有,甚至还有不少人穿着校服。
齐贤一进门,就跟等在门口的几个人走在一起。
其中一个人递给他一包槟榔,他拿过来就含在嘴里,吊儿郎当地将胳膊搭上其中一个男生的肩膀。
眼看着他们很快就要消失在人群里,我连忙跟着过去。
很快齐贤就在一台机器前坐了下来,乒乓一顿乱砸,机器也跟着他的动作发出各种声响。
我盯着画面看了一会儿,嘈杂的声音吵得我头疼。
我注意到不少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却不是很在意。我左右环顾,却只发现百无聊赖。
坐了一会儿,我决定走了。
尽管我还没有想好去哪儿,但是待在这里,又能做什么呢?
我想过,掏钱,换游戏币,像他们那样坐在机器前,用力地拍打、发泄。
可是当我走到游戏机前,看着机器旁被丢弃的许多的烟头和其他垃圾,就一点没有坐下去的欲望了。
【3】
也许是起身的动作太大,我感觉到我的衣服被什么钩住了。
而在嘈杂的音乐声中,我竟然还是听到了我身上的礼服发出的哀鸣声。
衣服肯定是哪里被钩坏了!
虽然我想变成一个坏女孩,不在乎**,却在乎衣不蔽体。我随便拉过一个人,问了洗手间的位置,匆匆地跑过去。
衣服果然被钩坏了,腰侧的位置多了长长的一条缝,我甚至可以从那条缝中看到我穿的白色**。
我简直欲哭无泪。
怎么会这样?
难道我要露着白色**,走在大街上?
就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忽然我听到外面的门重重地响了一下,似乎有人撞在了门上。
我吓了一跳,想到这里的洗手间是男女混用的,顿时心惊胆战起来。
小心地将门板打开一些,却发现门外没有人,慢慢地走出去后,我看到一群人正在打架。
很多时候,我们都希望自己能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如果我知道后来这件事会闹到警察局这么严重,当时的我一定看一眼就马上躲起来。
可是我看了一眼后,并没有躲起来。
因为我认出,那群人围殴的对象,正是我尾随进来的齐贤。
后来,坐在夕阳西下的河边。春暖花开的季节,微风习习却依旧带着冬日的寒凉。
齐贤捧着暖热的奶茶,递到我面前。我看着纷飞的柳絮,并不想理会他。
他蹲在我面前,高高大大的人,缩得跟一只失去了主人的金毛犬一般,仰着头问我:“真真,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救我呢?”
语气和眼神,都跟个孩子似的。
我不是想救你。
只是看到那个人拿着酒瓶子砸向你的时候,本能快过了脑子。
我用力地将被围困在中间的齐贤推了出去,自己脑袋挨了一下,血瞬间就哗啦啦流了出来。
身边的人发出阵阵尖叫,没一会儿,周边的人走了个干净,只剩下震惊地看着我的齐贤。
我只觉得头“嗡”了一声,下意识地拿手摸了一把,满手的血。
我虚弱地看着齐贤,问道:“我不会死吧?”
离死亡近的时候,我才知道其实我不想死。
想着去死的我,是那么幼稚。
死亡,哪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呢?
书上不是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话,连死的勇气都有,那还有什么不能成功的?
齐贤没有带我去医院,而是带着我去了附近的一家小诊所。
他扶着我起身时就发现了我裙子的裂口,脸顿时爆红,支吾着说了句什么,就脱掉了他的外套,二话不说地套在我的头上。
诊所里原本坐在前台的护士姐姐,一见到我们,就发出一声尖叫,拿起桌子上的鸡毛掸子气势汹汹地朝齐贤扑头盖面地打。
“你这个臭小子!你又闯祸了!你看看你!你这死样子!你是要气死我对不对?”
我震惊地看着这一幕,齐贤不躲不闪,很无所谓地挨打。
“姐,别打我了,叫医生来看看她!”
他把我往前一推。
护士姐姐立马停止了暴行,看向了我,然后大声地喊:“医生!医生!”又殷勤地将我从齐贤的手里接过去,扶着我往里面走。走了一段,又回头,“你给我老实在这里待着!”
我特别好奇这位护士姐姐跟齐贤的关系,可是我问不出口。
我跟齐贤不熟,我是受了刺激,才会想要向他学习变成“问题学生”,可是我还没变成他那样,就先变成“血人”了。
脑袋一阵阵地抽痛,我想我这一辈子都变不成“浑蛋”了。
医生仔细地检查了我的伤口,又帮我清理了下,说并不严重,然后问我,有没有头晕或者恶心的感觉。
我摇摇头,说只觉得痛。
他一边帮我包扎伤口,一边摇头叹气说:“现在的小孩子啊,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知道我在想什么,可就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太迷茫了。
爸爸不要我,妈妈不要我,我不迷惘,那我就不正常了吧?
刚包扎完毕,病房的门帘被掀起来,护士姐姐压着大约一米八的齐贤走了进来,她按着他的脖子,警告地说了句:“说!”
齐贤无奈地对我鞠躬:“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没关系。”
齐贤扭捏了一下:“我送你回家。”
我直接拒绝了,但我出诊所的时候,他就跟在我身后。
我上公交车他也跟着上车,我下车他也跟着我下车。
直到我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他就站在离我五步远的地方,手插在口袋里,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头,一边悄悄地用眼角看我。
我没有理他,开门进屋,转身就把门关上了。
【4】
已经下午三点了,可是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想到妈妈说的,他们都要离开这座城市了,顿时心慌慌的。
他们不会是已经走了吧?
快步地走到楼上,卧室里,他们的东西全部都还在。
我怔愣了一会儿,路过走廊的镜子前,看到自己竟然还套着齐贤的外套!
这不伦不类的打扮,只余下可笑。
我笑了一阵,换回了自己平常的衣服。
我的叛逆,就好像流星一样,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就已经消逝了。
坐在空****的客厅,我没有打开电视机,而是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盒雪糕,挖着吃。
雪糕还没有吃完,沙发旁边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我特别喜欢一个女作家的诗歌,也喜欢她写的散文。
我深刻地记得,我读到那篇文章的那个下午,是个晴朗的春日。
窗外有一株海棠树,海棠花爬满整个枝干,肆意地怒放。
我坐在窗前,悄悄地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透气。
风轻轻地将白纱窗帘吹起来,拂过我**在外的手臂,感觉轻轻柔柔的。
那篇文写女作家的母亲去世,她们姐妹料理后事。
在一切都结束后,女作家的姐姐忽然抱着她,大哭着说:“从此以后,我们就是没有妈妈的人了!”
我看着这一句,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没有妈妈多可怕,在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你依靠、依赖、撒娇,那棵遮挡住自己的大树,忽然就没了,就要自己去面对这个世界的风风雨雨了。
我以为我当时的感触足够感同身受,可实际上却不到万分之一。
那通电话是医院打来的,通知我去认尸。
我还不到16岁,刚刚初中毕业进入高中第一学年,就变成了孤儿。
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呆坐在客厅里,看着窗外的光渐渐地偏移。直到门铃被按响,我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我家的律师,文先生。
我木木地喊了一句:“文叔叔。”
他朝我伸出手,说:“别怕。”
我忽然就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停都停不了。
文叔叔拉住我的手,他要将我带出门去。我死死地扣住门板,发不出声音,拼命地摇头。
文叔叔满目同情,见我这样,他松开手说道:“我能帮你处理后事,但是你要不要去见他们最后一面?”
我呆呆地松开了手。
文叔叔带着我去医院,跟着充满同情的护士去了停尸间。
那一路都很冷,我一直在发抖,真的是太冷了,太冷了。
然后我就看到了我的爸爸妈妈。
白布揭开的瞬间,我就认出来是他们。
可过了一会儿,我又狐疑了起来。
他们不是这样的,脸不是这么青白,也没有伤痕。他们每天都光鲜靓丽。
才这么想,旁边的护士就说了句:“你的爸妈一定很恩爱吧?一直抱在一起。”
话语里,竟然隐隐有几分羡慕。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我用力地瞪了她一眼,手指掐进掌心了,也不觉得痛。
他们明明是去离婚的。
身体越来越冷,护士开始把白布盖上他们的脸。
就要遮住的时候,我崩溃了,用力地将她推开,大声喊道:“不要……不要……快起来啊!爸爸!妈妈!你们快起来啊……”
没有人回应我,只有冷气侵蚀我的灵魂。
“你们起来啊!起来啊……”
“别睡了好不好?爸爸!”
“妈妈,你也别睡了好不好!”
“求你们了……”
哭着哭着,我的声音越来越嘶哑,眼前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终于,天昏地暗,我一头栽了下去。
【5】
我睁开眼睛,就看到白色的天花板,鼻间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这味道让我的胃翻滚起来。
我翻身在床边呕吐,却只有酸水。
一双手轻拍我的背,让我的难受缓解了些。
直到什么也吐不出来,我才直起身。
纸巾递到我眼前,我接过来,擦了擦嘴,才抬起头来。
晴川,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造物主真的太偏袒你,明明我那么难受,那么难过,可是出现在我面前的你,那让所有人惊艳的面孔,让我瞬间忘记了悲伤。
你就站在我身后,满怀关切,明明逆光,我却觉得光是那么刺眼,处在光晕里的你是那么耀眼。
我根本不知道你将要带给我什么样的命运,只是很单纯地觉得你真的很好看。
【6】
“你好,我姓季,全名季晴川。”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C市上流社会最引人瞩目的名字。C市地产巨头季家的嫡长子,16岁就跳级念了大学,18岁刚成年,就已是两家科技公司的总裁。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样的大人物,我们家虽然略有薄产,却没有门路能勾搭上——这话是我妈妈酸爸爸的原话,在她夸奖季晴川的时候。
“我是来帮你的。”
“为什么?”
我很难形容那一瞬间,季晴川脸上的神情。
他说:“我是这起车祸肇事者的儿子。”
这一整句话,分开了,每个字我都认识,现在组成一句话我却发现我很难理解。
“你说……”我艰难地开口,“你是肇事者……的……儿子?”
季晴川看着我的目光,让我觉得难以接受。
他说:“我是。我很抱歉。”
“你是什么意思?”
18岁就拥有两家公司的总裁,不仅仅是商业上的天才,还是拿捏人心的天才。
我想我是恨你的,我不单单恨你,我还恨季家。
后来我在C市的报刊社会版看到了这起车祸的报道,约莫100字的内容:“上午9时万川路发生一起车祸,造成2死1伤。”后面的文字全部是警示市民出行注意。
季晴川说话的语速很慢:“清晨的时候,因为小事跟家母发生了争执,家母愤而开车出走……当时我也没有多加在意,我没有去想家母已经20多年没有自己开过车了……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实在很抱歉。”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妈妈,害死了我的……爸爸妈妈?”
我每一个字,都说得特别艰难,几乎语不成调。
季晴川沉默了下,回答:“是。”
我随手抓起桌上什么东西就朝他砸过去:“你——滚——”
我整个人都不太好,喘不上来气,却愤恨地瞪着他。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冷漠?
怎么可以用这么淡漠的口气说抱歉?
他额头立时出现血痕,但是他脸色丝毫未变,站起身走到门口,将门打开:“文先生。”
文叔叔很快出现在屋外,他侧身让文叔叔进来,自己带上门走了出去。
我手指掐进掌心却不觉得痛,没等文叔叔开口,我就先急忙说道:“我要怎么做?我爸爸妈妈不能就这么——”
我不敢说出那个字,我说不出来。
文叔叔却只是说:“小真,齐真,你冷静点。”
我看着他,忍不住叫了起来:“我怎么冷静?他——他妈妈害死了我爸妈!你叫我怎么冷静!”
文叔叔为难地说道:“小真,你不要激动。昨天就是因为你太激动,才会昏了过去。现在你又……你冷静一点,不然我喊医生了。”
我不傻,我明白过来了:“你害怕季家的权势?你……是帮季家的?”
“我是帮你的。”文叔叔强调,语音也大了,“你先冷静,看看你的右手!”
我被他吼得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我的右手。
手背上扎着针,我醒过来完全没注意到我还在打吊针,此刻鲜红的血顺着滴管回流,竟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可我冷静不下来!
我浑身都在发抖,心里有个巨大的窟窿,冷风嗖嗖地穿过那个窟窿,我觉得骨头都被冻得刺痛。
文叔叔扶着我躺下,掰开我紧握成拳的双手。
“季先生虽然比你大不了多少,但他的事迹想必你也听说过,年少有为,难得的是还有一颗助人为乐的心。”他看着我,我知道我脸色必定很难看,“小真,你先听我说完……得知你父母出事后,我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了你家的其他亲戚。你父亲是独子,最近的亲戚就是你的四房姑妈。她接到电话,开口问的第一件事……是你爸爸的公司……”
远房的姑妈小时候我还见过,记忆中是一位圆圆胖胖分外和蔼的女士,没想到她竟然是这么一副嘴脸!
“而你母亲那边……”
我摇摇头:“我从没听说我妈妈家里的事情。”
文叔叔迟疑了一下,才说:“现在的情况是,如果没有人帮忙,你今后就要一个人生活。一个小女生,一个人生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瞪大了眼睛。
文叔叔看着我。
“季先生愿意帮助你。”
我的心情就如同不小心吞了臭鸡蛋,想吐不能,太膈应。
“我不需要他的帮助。”半晌,我倔强地说。
文叔叔目光里满是怜悯,他看着我说:“接受季先生的帮忙,你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我不要!谁都可以,他凭什么?”我忍不住愤懑,“他妈妈是杀人凶手!为什么我要接受他的帮忙?”
文叔叔看着我叹了一口气:“除了他,没有人会愿意帮助你。”
我不信!
【7】
我不想再理会文叔叔,拉过被子盖过头顶,明确地表示逐客之意。
他说得好听是来帮我的,结果从头到尾都在为季晴川说话。
我听到文叔叔叹气的声音,他站在床边一会儿,最终走了出去。
躺在**,我想了很多,心里想了好几个可以帮助我的名字,可是我却想不到任何一个可以信任的名字。
忽然我意识到,文叔叔说的那番话,极有可能只是为了让我屈服于季晴川。
我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可是我根本不记得我那远方亲戚的电话号码,也不知道外公,外婆,舅舅的电话,我要怎么去查证这一切呢?
也许我可以先给我的班主任打个电话,让他帮我。
电话接通了,班主任许老师在听到是我时,口气柔软了下来:“齐真,我听说了你父母的事情,学校的课程你不要担忧,你姑父姑母已经亲自来学校帮你请假了……”
他后来还说了什么,我有些听不清了。
挂掉电话后,我心里并没有一点高兴,相反我开始相信文叔叔说的话了。
我就在医院,他们不来看我,反倒去学校帮我请假,他们关心什么一目了然。
点滴瓶很快见了底,我按了铃叫护士过来。
没一会儿,医生就带着护士来了。他们检查了一番,说我没有问题了。
我该怎么办?
就在我还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医生忽然说了一句:“刚刚医院来了一对中年夫妇,说是你的姑父姑妈,现在他们在办理你爸妈的后事,你要不要去找他们?”
我吃了一惊:“什么?他们在哪儿?”
“现在应该已经去殡仪馆了吧?”
我出了病房,脑子里一团乱,可没等我跑出多远,脚下一个踉跄,狼狈地摔在地上,手肘被狠狠磕了一下,破了皮。
还没等我缓过来,我就被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我只觉得眼前一花,就看到了季晴川那张脸。
“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我怔了一下,立马挣扎起来。
他只问了这一句:“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哪里关你什么事?放我下去!”
季晴川忽然说道:“殡仪馆是不是?”
“你怎么会知道?”
季晴川皱起眉头,一言不发地抱着我下楼。
我难堪极了。
不是被仇人抱在怀中,而是我根本无力挣脱。更重要的是,我越是挣扎,经过的人露出的表情就越暧昧,好似我跟季晴川之间有什么龌龊的事情一样!
索性我不挣扎了。我住的楼层是五楼,到底下停车场可是有一段距离的。因为开始我的挣扎,他没有带我去坐电梯,而是抱着我下楼,累死他活该!
他让我坐在副驾驶座上,而后坐在驾驶座上,还俯身帮我系安全带,一边说:“我已经安排好了,不用担心。”
“你什么意思?我不需要你的关心!”
季晴川动作滞了一下,似乎叹了一口气:“你不用这么带刺,我没有恶意。”
“那也不用你好意!”我迅速地回敬了一句。
季晴川闭上嘴,启动车子。我不愿再理他,只转过了头看向窗外。
多么讽刺。
我心里难过,竟然没有注意到车子是往我家的方向行驶的。
站在家门口,我看着洞开的大门,一时怔住。
季晴川直接抓住了我的手,将我带进了屋。
客厅一片狼藉,电器都已经不见,只留下常年灰尘钩画出的形状,家具也零落地摆放,沙发被翻得乱七八糟,原来放在高茶几之上的吊兰此刻狼狈地摔在地上,花盆粉碎,翠绿的枝叶被黑泥染上。
“怎么回事?谁——谁进屋了?怎么会这样?”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忽然我想到了什么,冲上了二楼我父母的房间。
不出我所料,房间同样变成一团糟。床前柜子都被拉开,里面的珠宝首饰全部消失不见,衣柜里价值不菲的礼服也没了。
我呆呆地站在门口,反复问:“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呢?”
脑袋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疼痛,我紧咬住牙关,抱住头,却站立不住,挨着墙壁滑下去。手指的血管突突地跳动着,神经绷得死紧,似乎只要我有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会全部“啪啦啪啦”断掉一样。
季晴川站在离我数步远的地方,扭头看向我父母卧室的方向,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姑父姑母来过了。”
这一句彻底刺激了我的神经,我冲上前去,揪住他的领子,歇斯底里地吼道:“你知道!你知道对不对?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为什么?”
“我没有资格,他们要对你做什么,我没有资格管。”
我拼命地瞪大眼睛,不让眼泪掉出来。
他一句都没有说错。
我垂下头,齐耳的短发挡住我的视线,我看一眼卧室,声音软弱:“求你帮我。”
季晴川离开后,我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收拾房间。
我怕我不做点什么,就会崩溃。
天很快就黑了,我坐在二楼的阳台,呆呆地看着天空。姹紫嫣红,瞬息变换,淡蓝深蓝最后暗黑铺满天空,星星闪烁。
【8】
季晴川说他都安排好了,没有骗我。
虽然家中的物品大部分都已经要不回来了,但贵重的珠宝首饰,他还是帮我拿了回来,并且保证,他们不敢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爸爸的公司有人收购了,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安排的,一切都变成存折上的数字,放到了我的手上。
之后他去联系墓地,甚至陪着我守在灵堂。
我跪了几天,他就陪着守了几天。
学校的老师、同学,都来参加葬礼了。
父母下葬的那一天,老天似乎怜悯般地落了些雨。
仪式完了之后,人群都散得差不多了。
我站在墓前,不肯走。
季晴川陪我到天黑,然后强硬地将我拖走。
【9】
晴川,你根本不知道,我其实并不是那么恨你。
可是,我怎么能够不恨你呢?
我爸爸妈妈死了,没有任何人知道,是你妈妈的错。
可经历过后来的这一切的我,怎么能够去恨你呢?
还有什么资格去恨你呢?
心上的某一个地方,早就不再那么坚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