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本已立春的季节,却因北方突来的寒流,天气又忽地转冷。洛小小安静地走在校园里。

她太冲动了,她怎么打了洛美婷呢?这样那人又会不断地说她什么了。自己一直都很能忍的啊,也从不会替陌生人出头,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样冲动了?还因为一个不怎么熟的同学打了洛美婷。

“还在自责吗?打都打了。”雷君夜走在洛小小的旁边,他看着她在那沉入自己的世界中,苦恼地皱着眉头。

他本来可以制止这次意外的,可是他没有。因为他明白在小小的心里,始终有着怨,有着委屈,虽然藏得很深很深。

那一声干脆的巴掌,如果可以令小小的心里好过些,那么他就纵容她好了,只要她开心就行。

“我……”

“怕什么,别忘了你还有我啊,有什么事我替你扛着。”雷君夜扬起帅气的微笑,好像在他的眼中所有的困难都不是困难。

第二天,竟然下雪了。

洁白的雪花从空中纷纷飘落,一朵一朵地落在了人间。

空**的树枝盖满了白雪,冷硬的公路铺满着白雪,就像突然间转换了空间,世界一下子成了银装一片。

“哇,好美哦。”洛小小穿着羽绒服,将娇小的身子包得像个粽子似的,肥大而又笨拙。冻得通红的十指却仍捧着冰冷的雪,脸上因为兴奋红得像个苹果。

“乖,将雪扔了,你看你,手指都冻得通红了。”雷君夜心疼地看着那红红的十指,真拿小小没办法了。

“可是我不冷啊,还有点热,额头都冒汗了。”洛小小将手中的白雪握成球,又捏碎,又握成球,玩得乐此不疲。

“那是因为你太爱乱蹦乱跳了。”雷君夜无奈。

“谁叫我没见过雪嘛,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才会快乐到忘形啊。”洛小小回道。

那天雷君夜说什么事都有他顶着,还以为他会与那人大动嘴皮功夫呢,谁知竟是当天就带着她出逃,来到了南京。

“你啊,就是因为有我宠着,才这么放肆的。”

“那是,谁叫你是我未婚夫呢,还是一个怂恿未婚妻逃课的不负责任的未婚夫。”

雷君夜默认地笑了一下。

“看,夜,那边有人在堆雪人耶。”远处的一块空地上,平日绿茵的空地此刻盖着厚厚的白雪,有不少小孩在大人的带领下,纷纷堆起了雪人。

“来,听老师的话,老师数一二三,同学们就开始堆雪人哦。”原来那大人竟是老师。

可爱的小孩子们各司其职,在听到老师三声后立马开始了堆雪人的工作。一会儿挖雪,一会儿堆积的,忙得不亦乐乎。

他们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似的,堆好雪人后还在老师的教示下,帮雪人戴上帽子,用树枝拼成雪人的眼睛,鼻子,嘴巴。

不知过了多久,偌大的空地就只有几个立在雪中的雪人,还有那一排排杂乱的脚印。

雪不知放晴似的仍旧下着,纷纷而落。打在雪人上,融进它们身体中。

洛小小踩着皑皑白雪,走到雪人面前,弯着身,与它平视。

“夜,我们也来堆雪人,好不好?”她转头望向雷君夜,却见他踩着她的足印,歪歪曲曲地走来,那样子像笨拙极了的企鹅。洛小小不禁哈哈地大笑起来。

“夜,你干嘛踩着我的脚印走啊?”

雷君夜掂着脚尖,一步一步地踩在洛小小留下的脚印中,他没理会洛小小的取笑,好不容易才走到她的面前。

“因为我要陪着你一起走,不再让你一个人。”

心突然被感动灌满,小小傻傻地扬起微笑。她想要说谢谢,可是却什么也说不出。

“不是说要堆雪人吗?还傻愣着干什么?” 雷君夜早已弯腰到地上捧起白雪在空地上堆了起来。

小小愣愣地看着雷君夜,这个人,自已说了让人感动的话,却又不懂情趣地打破气氛。

“还傻着干什么啊?快点快点。”雷君夜像是没有看见洛小小怔住的样子,不断地催着。

“嗯。”

路人撑着伞挡着从天而降的白雪,有时他们会侧目看着雪地上那一对小情侣,他们似乎很享受雪天,一点也不感到寒冷。

雪一片一片地落下,融进他们的欢笑中。

“唉呀,你快去再挖一点雪过来,这里不够。”雷君夜用手堆着雪人,将雪拍得实实的。

“来了,来了。哪里不够?”洛小小从远处奔跑过来,手上捧着一堆雪。

将雪覆在需要的地方上,终于又完成了一个雪人。

“嗯,这个呢是我,这个是你。”雷君夜满意地看着眼前两个雪人杰作,一个大雪人拉着一个小雪人。他将大雪人比作自己,将小雪人比作小小。

“为什么,大雪人是我堆的,应该是我才对,小雪人是你堆的。”洛小小不服地嚷嚷。

“当然大雪人是我,大雪人要保护小雪人,就像我要保护你一样啊。笨!”

“你又说我笨,那天早晨你也是在说我笨……”一个模糊的身影划过小小的脑海。可是来不及捕捉就已经消失。

那天早上,好像除了自己与夜之外,还有别人。

“哪天早上啊?”雷君夜仍望着雪人,没有注意到小小瞬间的失神。

“就是踩到你鞋子的那天早上啊。”

“你怎么这么记仇啊,好了,看在我带你出来玩的份上,你就把那件事忘了吧。”雷君夜拍了拍洛小小的头,连带的手上的雪也一并留在了洛小小的头上。

“好了啦,你把雪都弄到我头上了,真是的。”

……

“别动。”

突然,雷君夜无比认真地看着洛小小,正经地说道。

“怎么了,怎么了?”洛小小一听,像个乖宝贝一样动也不敢动,四肢僵硬,唯独那水灵的眼珠透着恐慌,不会是有什么小虫在头上吧。一想到这,她立马感觉到全身起鸡皮疙瘩。

看着洛小小害怕的样子,雷君夜的眼底闪过一丝恶作剧的笑意,可是脸上却装作认真,然后他渐渐地,渐渐地靠近洛小小的脸……

“啊——”洛小小一声大喊,顺手抓起一把白雪扔向雷君夜的脸。然后看着满脸白雪的雷君夜,哈哈大笑着跑开了。

雷君夜愣了一下,直到脸上传来冰凉和不断掉下的雪屑,他才知道他竟然被洛小小耍了。

“哈哈。”

洛小小笑着奔跑在雪地上,杂乱的脚印为洁白的雪地增添了色彩。她只是突然间的反应,不是故意装傻,她只知道当雷君夜的脸靠近的时候她的心底没来由地闪过一丝熟悉,可是却又排斥着。

“洛小小,你给我站住。”

雷君夜用衣袖拭去脸上的雪渣,太过份了,他可是有洁癖的人,洛小小竟然这样对他。

可是他的嘴角却含着笑,像个傻瓜般甜蜜,连他也没有发觉,他多年的洁癖在洛小小面前开始慢慢改变。

从她踩了他的鞋,而他竟破天荒的没有将鞋丢掉时开始。

从她吐了他一身,他却没有像往常那般发怒开始。

从为她削果皮,沾粥液的那一天开始。

从他追她入雨中的那一夜开始……

“哈,谁叫你吓我,活该。”洛小小不停地跑着,脸红红的,额头积成些许汗水,爽朗的笑声让不远处的人群也侧目地望向她。

雷君夜不愧是雷君夜,三两下就将洛小小这个调皮鬼抓住。

“我抓到你了。”

两人都轻喘着气,雷君夜将洛小小圈在怀中,紧紧,紧紧地不让她再逃开。

雪地上杂乱的脚印,分不清是谁的,似她的配合着他的,又似他的配合着她的,剪不断,理不清,纠纠缠缠。

“我跑不动了,才被你抓到的。”

洛小小放弃挣扎,不过嘴上仍是不肯认输。她撅着嘴,好似十分地委屈。

只是笑看着眼前的小小,雷君夜的眼中满是幸福的温柔与宠溺,怀中的她是这样的真实,她对着他笑,对着他撒娇。

他与她之间再也没有程熙的存在。

幸福如此的近。

一缕缕柔和的阳光穿过积满白雪的树枝,洒在他们的身上,朦胧而温馨,他的眼中有她,她的眼里有他,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两个唇片轻贴而过。

不敢惊扰她一般,只是蜻蜓点水的吻。

但心底却泛开了甜蜜的波纹,雷君夜能感觉到心跳不断地在加速,心房被幸福撑满得要炸开一般。

洛小小张开着眼睛,唇片传来的温热一晃而过,暖暖的,柔柔的。这就是接吻吗?好像让全身有着麻麻的感觉。

“啪”,枝头终于支撑不住过厚的白雪,折断轻响的刹那,掉落的雪渣如数砸在了小小的头上。

“哈哈。”甜蜜的气氛瞬间转变,雷君夜好笑地看着小小满是白雪的头,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洛小小伸出手一摸头上,满手冰凉,无奈地撇着嘴。

“好了,我帮你擦干净就是。”笑完的雷君夜,终于在洛小小生气前,柔声哄道。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好像当洛小小的头是鸡窝,手不断地揉着,嘴里还说:“你这头就是好,连雪都爱在你这筑窝。”

一切美好得像一幅画。

两日游一下子就过去了。

雷君夜和洛小小坐在回程的飞机上,他体贴地问乘务员要来一张薄毯,披在小小的身上。

看着机窗外那美丽的景色,小小不由得入了迷。

云雾浅浅地飘浮在蓝天中,碧蓝的天空只剩入眼的蓝色,还有那如梦如幻的云雾,随着飞机的上升,云雾开始变得密集,成为滚滚白云。

“夜,你说跳下云层去,会不会就真的跟神仙一样了?”洛小小侧过头,笑问着雷君夜。

雷君夜探头看了看窗外的云层,没什么感觉的说:“要真跳下去,肯定是成人酱了。”

“是吗?可是你看那厚云,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耶。”洛小小指着窗外的云,继续说。

“那是假象,就是为了欺骗你们这种女生的。”雷君夜继续不懂浪漫的说。“不过你要是跳下去的话,我一定会跟着你跳下去的。”

他平淡的语调像是在谈论天气,却让洛小小又一番感动,嘴角笑了笑,小小没有再说话。

机场仍是人满为患,匆忙的脚步赶着登机,下机。

雷君夜拉着洛小小的手走出机场,自动的玻璃门向两边开去。

夹带着雨花的风吹了过来,小小打了个寒颤。雷君夜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小小的身上,然后才走了出去。

天又下起了绵绵细雨。

“少爷。”一道恭敬的唤声响起。小小侧目看去,白衣金扣,三十左右的男人,他拉开着车门,站立在一旁。

“来,天冷,赶紧上车。”雷君夜对着那司机点了点头,然后拥着小小坐上后座,车门随之关上。

司机很寡言,只是认真地开着车,稳稳的车身没有一丝晃**,他开车的技术不错。

“我爸有说什么吗?”雷君夜将小小的手握住,传递着手心的热量给她。眼睛随着小小的视线一样看向车窗外。

终于春天了,这个多雨的季节。

气温也随之时暖时冷,高速上的车不多,可能都讨厌这下雨的天气吧。

司机眼睛盯着路的前方,手控制着方向盘,说道:“老爷没说什么。”

雷君夜打开收音机。电台DJ轻松地讲解着什么。

突然——

“在墨岚高中就读的天才学生程熙,昨日又代表墨岚赢得了本年度的第一个钢琴比赛金奖。拒传闻,维也纳最顶尖的音乐学院已向他发出邀请,希望他能去维也纳深造,从而发扬钢琴艺术,业内的专业人士曾表示,程熙极有可能会成为继查尔斯之后第二个闻名世界的钢琴王子,也是最年轻的一位。”

……

“啪”的一声,雷君夜有些慌张地关掉了收音机。为什么一回来就逃不开程熙的存在?

小小收回眺望窗外的视线,她诧异地看向雷君夜:“怎么不听了?”

他笑了笑:“这有什么好听的,听歌不更好?”说着,打开CD键,悠扬的歌曲充斥在车间。

小小没有表态,脑海浮现刚刚电台所说的名字。

“程熙?”

雷君夜的手僵硬了起来,他带着探究的眼望向小小,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一样说不出话。她想起他了吗?自己的幸福只能是偷来的?

不,他不要。

小小是他的,是他的未婚妻,不是程熙的。

小小没有发觉雷君夜的异样,只是皱着眉回想着,为何这名字这么熟悉呢?一会儿,她展开眉头,笑道:“我说怎么听这名字这么熟悉呢,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对不对?”

一颗悬着的心因为小小的话而放了下去,雷君夜展露一个不是很自然的笑,点了点头。

“唉呀,我真是的,刚刚电台就说了是墨岚的嘛,我怎么没注意呢,呵呵。”

“第二位扬名世界的钢琴王子?哇,那他一定很厉害很厉害了。”

雷君夜将小小的手紧紧的包住,好像怕她下一秒就挣脱掉,他回想着医生曾说过的话,只要不是小小自己愿意想起,那她可能会永远忘记。只要不让事情刺激到她,她就不会记起。

对,一定是这样的,所以,一定要远离程熙,远离关于程熙的一切。

手传来疼痛,小小挣扎了一下,“夜,你弄痛我了。”

“小小,不要离开我。”雷君夜将小小埋进他的怀中,低声地说着,含着哀求。

小小不知雷君夜为何突然间这样,但他没有安全感的模样却令她心疼,她柔声地哄着:“夜,我不离你,我都是你的未婚妻了,怎么会离开你呢。”

“真的?”平视着小小的眼睛,雷君夜索求着承诺。

“真的,我永远不离开。”小小含笑地狠狠点着头。

夜是世上最在乎她的人啊,是他的怀抱令她忘却了多年的悲伤,是他令她不再孤单,她怎会舍得离开他,怎会……

只是为什么,心却揪了起来,泛滥着疼。

车驶进种满梧桐树的公路,一会便驶入一幢开启了大门的别墅。雨花不断地从天而降,让人感到陌名的烦燥。

雷夫人听到车声便从客厅里站了起来,刚走到门口,便迎上儿子与小小。她使了个眼色给君夜。

雷君夜会意地往里头一探,洛有华一家正与父亲交谈着什么。他一下子拉住走在前面的小小。

小小用眼色询问着突然拉住她的雷君夜。因为她的视线刚好被雷夫人遮住,所以看不到里边的情况。

他低声地对小小说道:“你爸在里面。”

小小怔了一下,而后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冷笑,他还是要来找她算帐是不是?

对他来说,洛晓晓只是一个人而已,一个类似陌生人的女儿,他要做那勇敢的父亲,为他的女儿洛美婷对另一个女儿斥责吗?

感觉到小小的僵硬,雷君夜以为她是害怕她的爸爸。忙握紧她的手,说:“别怕,一切有我。”

别怕,一切有我。

这一句话像个定心丸般给了小小平静,她没有解释,对雷君夜笑了一下。

她不是怕,她只是觉得讽刺。

可是,夜说,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于是她回握着雷君夜,十指交缠地步入客厅。

毫不意外的,众人的视线落在了那交缠的十指上,洛有华皱起了眉头,洛美婷的脸上有着轻视和得意的表情,而那位洛夫人则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们。

全场唯有雷君夜的爸爸表现与平时无异,好像对于儿子与未婚妻的交手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何不妥。

静谧的气氛透着怪异。雷夫人轻轻一笑,打破了沉寂,关爱的眼神望着小小:“累了吧,要不要先洗一个热水澡,缓解一下疲劳?”

不待小小出声,雷君夜同样温柔地说:“你先冲个热水燥,去一下寒气,一会再下来。”然后不待小小拒绝,就将她推上了楼梯。

小小听话地步上楼,她又怎会不知伯母与君夜的用心,他们只是不想她受委屈而已。

直到洛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二楼,雷君夜才在单人沙发上坐下。

不知是默契还是什么,雷父竟只言未语。于是雷君夜低沉的嗓音响起:“爸,医生说小小散散心对身体会更好,所以没征询您的意见就带她逃课,是我的不对,请不要责怪小小。”

他的眼睛一直平视着洛有华,顺带的也看见了洛美婷脸上不甘的神色。

洛美婷咬着下唇,才不是这回事呢,洛晓晓逃不逃课她才不关心,她来是为那日洛晓晓刮她一巴掌讨公道的。

洛有华看着雷君夜,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孩子眼底涌现着对晓晓的保护,他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然后终于对雷父笑道:“哈哈,君夜对晓晓可真是爱护有加,既然是为了晓晓的身体,这缺一两天课倒也不是什么重事了。”

雷父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同样笑了笑:“可不是,现在的孩子都有自己的思想,做父母也不能太过干涉,有华兄,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晓晓既与君夜订了婚,这不久也是雷家的人,晓晓有不对之处,还望雷兄多多管教呢。”

“有华兄客气了,我们都当晓晓是半个女儿,自然会疼爱她的,怎会舍得责怪呢。”意思就是说,你这个亲生爸爸,更不能责怪你女儿了。

“爸——”看着话题越扯越远,洛美婷摇了摇洛有华的手臂,不依地抗议道。她可是来看洛晓晓好戏的,她要在人前揭穿洛晓晓的虚伪。

“好了,美婷。”洛有华的声音不大,却含着威严。

洛美婷撅着嘴,望向她妈妈,却见她妈妈也露出警告的眼神,于是只好低着头,愤愤地想着洛晓晓的不是。

一个仆佣轻步走了过来,说:“夫人,晚饭弄好了。”

“嗯,开饭吧。”

“有华兄,晚饭就留在我家吃吧。”雷父站了起来,请道。

“好,好,好。”洛有华也站了起来,连说三个好字。

几人步向饭厅,落座。

刚洗好澡的小小从楼梯走下来,君夜上前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妈妈与他的中间。

安静的饭桌菜香弥散,刚烧好的菜热气缭绕,落座的小小有些怪异地插在雷夫人与雷君夜之间。

桌下的手却被雷君夜紧握不放,好像他知道她的不安,故意这样安排。

食不言,是家教,而在客人面前,更是如此。

洛有华只是睨了一眼洛小小,没再多言一句。

对面的洛美婷却是愤愤地心理不平,可吃饭的动作依旧优雅,这样更能显出她的“修养”。

当雷君夜伸出长筷,将洛小小最喜欢的金针菇夹到她碗里时,洛美婷终于失于胃口的说:“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甜美的声音,举止适宜的微笑,优雅的离座,无处不显示出她的礼貌,可是只有她那紧掐入掌心的手指泄露着此刻她对洛小小的恨。

淡雅的房间给人温馨的感觉,夜风从阳台飘了进来,将蚊帐吹得时起时落。HELLO KITTY恬静地靠在床头,任蚊帐掠过它的脸。

万里苍穹此刻星光闪烁,快乐地眨着眼,只穿着一身睡裙的洛小小趴在阳台边,手肘处传来栏杆的冷,她却只是抬头望天。徐徐夜风撩起她过肩的长发,很安静很安静。

这次是第一次,他没有因为洛美婷而责怪自己。

第一次,在妈妈过世后,有人保护自己。

她以为她早就坚强得不需要人保护,可是当夜紧握她的手,对她含笑,无视他们怪异目光将她最爱吃的金针菇夹到她面前时,她感到她的心是热的。

低头吃饭的刹那,有一滴晶莹的泪珠瞬逝。

她看到洛美婷离桌时那紧紧掐进掌心的双手,她知道洛美婷是因为那一巴掌而来,但她却不知为什么洗完澡后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没有任何的责怪,而洛美婷也没有出言挑衅。

当他们一家三口离去的时候,好似多年前,她也曾经这么幸福过,爸爸,疼爱的妈妈,她,幸福的一家三口,即便是冷冷的夜也是暖暖和和的。

“叩叩”轻轻的敲门声将一室的安静化去。

“请进。”喉咙哑哑的,洛小小将一眼的阴郁扫去,扬起淡淡的笑,看着开启的房门。

穿着睡衣的雷君夜,头发湿湿的,凌乱的披在头上,帅气的脸有着宠溺的笑。他反手将门关上,“怎么只穿睡衣站在阳台上,会着凉的。”

好像这会才感到冷,洛小小搓了搓有些冰冷的手臂,笑着:“你头发是湿的,不也一样会着凉么?”

雷君夜挑了挑眉,用手搓了一下头发,手一下子便湿了。

看着他想失口否认,却又证据确凿无言的模样,洛小小又笑了起来,梨窝在嘴角边泛开。

她从阳台走来,静的不带一点声音。

“你还打赤脚?!”雷君夜的声音扬高了一些,眉头却不爽地微微蹙起。

小小越过他,从衣柜里拿出一条干净的大毛巾,递给他:“擦干吧,不然真的会着凉的。”

雷君夜却只是望着她,身体斜靠在墙壁上:“这样的天气你竟然打赤脚?!”他的模样似在说,不说清理由,他就真的生气了。

小小无奈地上前,掂起脚跟,用毛巾胡乱地在他头上擦着,香气淡淡的拂过她的鼻翼,是夜的味道。

雷君夜茶色的眼睛仍直盯着小小,看她一脸认真,但动作粗鲁地虐待他的头,他轻轻地呼气,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她的气息。

洛小小加重力道,搓着。不知是在搓过厚的毛巾,还是搓那厚毛巾下不长的黑发,脚尖传来麻痹的感觉,于是她放下脚根,双脚平踏在地板上。

“小小。”雷君夜隐含不满的声音低沉响起。

洛小小退开一步,将毛巾仍留在他的头上,然后自己坐在床沿。

“只是习惯了。”

小小耸耸肩答道,这样的理由够充分了吧。

是的,习惯了,习惯了赤脚,因为那样就不会有突兀的响声回**在耳边,这样她就不会觉得原来声音有时真的令她害怕。

雷君夜怔住,茶色的瞳眼缩紧,毛巾胡乱地挂在他的头上,巾角垂在他宽阔的肩膀处。

他看着她仍在笑的表情,那双梨窝那般刺眼,她耸肩,好似真的不在乎,可是他却听到她笑声中含着阴郁。

他的身体离开墙壁,顺手将头上的毛巾拿下,小小走了五步的距离,他却只需三步,居高临下,望着这个仍在笑的她。

心底泛开不舍,思绪辗转千回,却最终成嘴角含笑,温声地道:“这个习惯不好,以后就忘记这个习惯吧。”

好像真的只是个坏习惯,不需要再讨论它是否一定要存在,不好的东西就要丢掉,如此简单而已。

说着,他的手往她的头上伸去,报复似的,将她柔顺的头发弄得像个鸡窝,直到凌乱不堪,他才松手,笑了起来。

“讨厌。”

小小仰头看着这个欺负她的雷君夜,撅了撅嘴。然后快速地站上床,床垫受重的凹陷了下去,床单皱成漂亮的折纹。她抢过他手上的毛巾,更加粗鲁地擦拭着他的头发。

随风而起的落地窗帘挡去了星星的视野,裹住了他们的身影,圈住了欢快的笑声,不让那怡人的笑意流出寒冷的阳台外……

一夜好眠,伴着轻脆的鸟叫声,小小从梦中醒来。

毫不意外的,在拉开房门的刹那,撞见“碰巧”的雷君夜。

“早。”

“早。”两人异口同声问好,相视而笑。

雷夫人抬头睨了一眼楼上,看着儿子的转变,含笑地摇了摇头。她这个做妈的,竟然还不如这个未婚妻,想想真是有些醋意,但好在小小也是个讨人疼的孩子。

雷父仍是每日一早看晨报,他偷偷瞥了一眼自己的太太,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然后又继续认真地看着他的报纸。

“爸,妈,早。”雷君夜领着小小走下来,轻松地与父母打着招呼。

“伯父,伯母,早。”小小也含着笑喊道,嘴上的梨窝着实讨雷夫人欢喜。

雷母拉住小小的手,然后牵着她到餐桌前。

“妈,你都疼小小多过我了。”破天荒,雷君夜竟像个小孩般吃起醋来,只是那眼中的笑意却让人不信。

“你都多大了,难道也要妈牵你的手?”雷母瞪了雷君夜一眼,语气却含着宠溺。

小小羡慕地看着这一家人,掌心传来雷母的手温,被握住的手暖暖的,没有一丝排斥。

墨岚高中,学生陆陆续续走进,或单个,或成群,或静语,或喧哗。

天色灰蒙,看样子可能今天又会有一场春雨。

远远地有广播传来:请各班同学于八点三十分在操场集合。

刚下车的小小恰巧听到广播,她扬起头看向旁边的雷君夜:“不知道要宣布什么事呢?”

雷君夜耸耸肩:“不知道,不过我不关心。”

“昨天有没有听电台广播哦,程熙又代表我们墨岚拿奖了。”某一女生向着身边的好友说道。

“真的吗?哇,程熙好厉害哦,才刚开学耶,他竟然又为墨岚拿奖了。”

“可不是,不过听说维也纳有院方想他去那边进修,以后,我们可能见不到程熙了。”

“是啊,真的好可惜。”

“可是那DJ说,程熙可能会是第二个扬名世界的钢琴王子耶,还会是最年轻的。也许将来真的是这样哦,哇,到时那些人知道程熙是我们的校友不知有多羡慕我们呢。”

“嗯,嗯,程熙是最棒的,真不知那洛小小为什么要抛弃他。”

“嘘,你不要命啦,在墨岚不准再提洛小小跟程熙的。”

“我——”本想驳嘴的女生突然间满脸惧怕地望着前方。另一女孩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满脸怒色的雷君夜,杀人般的眼神此刻瞪着这两个八卦的女生。

然后——

林荫道跑过两道人影,看不清模样,只是那逃命般的速度让人以为后面有仇人正在追杀她们似的。

小小傻傻地站在原地,女孩的话不断地回放着:真不知那洛小小为什么要抛弃他。

程熙,洛小小?不是自己,对不对,她们口中的洛小小不是自己对不对?一定不是的,不然她不会没有程熙的记忆。

好像迫于知道答案,她拽住雷君夜的手:“夜,她们说的洛小小,不是我,对不对?”

可是,雷君夜生气的模样,好像,好像无言地承认刚刚女生口中的洛小小就是自己。

小小乞求地仰望着雷君夜,忽略心底那一如几次前突然涌现的心疼感,她怎么可能连自己做过的事会不知道?

“傻瓜,你从来没认识过程熙,她们说的当然不是你。”雷君夜将脸上的怒气压下,轻拍着小小的头,肯定地说道。

“我就知道不是我,呵呵。”洛小小将手松开,轻松地回道。可是为什么散不去那模糊的一片?那模糊的一片到底是什么?

两人安静地走在林荫道上,静静地沉思在自己的世界里。

广播又一次响起:“请同学们即刻到操场集合。”

偌大的操场绿荫上此刻站满了学生,穿着校服的天才学生,全身名牌的企业家子女,一幅高傲模样的高官子弟,错综复杂地站在了一块儿。

他们胡乱地站着,时不时回头或侧目与身边的同学阔阔而谈着什么,对于那讲台上高站的校长,投以漠视的态度。

洛小小站在班里队伍的中间,能清楚地看见讲台上的校长,只见他拿着话筒,然后宏亮的声音回**在墨岚的空中:“请同学们安静。”

终于世界安静了下来,灰蒙的天隐喻着什么,连往日出现的小鸟晨鸣也早已不知所踪,几近光秃的树枝交杂着,新冒出的绿草又被头上的重脚踩得奄奄一息。

“程熙同学代表墨岚高中在全国钢琴赛中又赢得一座金杯,在此,校方特别举行颁奖仪式。”校长缓而重的声音由话筒传播开来,传入台下所有学生的耳中。

刹时,台下响起一片欢呼声,皆是一片女音。

程熙穿着白色的衬衣校服,齐肩的发散落在肩膀处,增添了他艺术家的气质,他从学生队伍中走出,往讲台处走去。

挺拔的身影在转身的刹那,小小又一次怔住。

是他?

那个在她的订婚仪式上为她奏出幸福乐曲的少年,那个迷蒙雨夜,暗黄灯光下,手受伤的男子,他就是程熙?

小小紧盯着台上的身影,看着他从容地接过校长递过的金杯,耳边不断传来女生为他庆贺的喊声。

这样出众的人啊,天生就是站在舞台上的,哪怕是闪耀的灯光也不能盖去他身上所散发的光华……

洛小小瞥向身后的雷君夜,他专注地望着台上,只是为什么他要紧握他的拳头,倨傲的下巴仿佛紧缩,他怎么了?

目光回到台上的程熙,他在讲着致谢辞,谢谢主办单位,谢谢墨岚高中的栽培,谢谢……最后的几字被风吹逝,没有谁听清。

洛小小只听到谢谢,他最后在谢谢谁?他的眼睛在那一刻是那般的温柔,如若春风。

就算是万千学生中,就算台下是一片斑驳的交杂,程熙依然一眼就望见了洛小小。

他在台上转身的刹那,他就已在万千的学生中,找到了她。

她终于回来了,三天,似过了三个世纪。

他以为听到她的消息是痛苦的煎熬,却终于明白,原来没有她的消息才是世界末日。

一个曾经无所谓到极点的人,突然间,在最脆弱的地方射入一道光,将所有的灰暗照亮,给予他幸福,那他会慢慢地将过去的坚强一点点剥落。

可是,当那道幸福的光突然间逝去,世界又一片灰暗时,他却再没有勇气回到过去。

这就像悲惨的人不乞求幸福,可是一旦给了他幸福,再收回去,他便不知道他该怎么活下去。

“为什么要让我在快乐过后又要我重回那孤单的世界。”

他终于深刻融醉在这接近崩溃的责怪。

小小不能,他亦不能!

接过那象征式的奖杯,沉重感一下子将手填满,他有时会以为他的手是虚无的,没有一丝感觉。可也只有沉重的感觉,没有欢喜,没有兴奋。拿过无数的奖杯,而手中的这个也早已在前天拿过,只不过校方说要隆重庆祝一下,才又重新颁奖。

他看到校长眼中那欣慰的眼神,他鼓励着自己发表致谢辞。

说着麻木公式似的致谢,他的眼睛却只看向小小的方向,她的头发长长了,一直都没有问她为什么她曾经的头发只有齐肩长,而每长一点点,她都会将那过长的一点剪去。

他开始以为她是跟自己一样,只是喜欢齐肩的头发,可是后来,发现好像不是这样,只是发生的事太突然,来不及问了。

看着她身后的雷君夜,像个尽责的保护者守护着她,以后,将来也没有机会再问了吧。

没有机会再问:你为什么一直留着齐肩的头长。

没有机会再问:你现在为什么开始让头发一点点的长长?

虽然距离有些远,他看不见她的眼神,可是他能想象,她水汪汪的眼睛一定如从前那般含笑地看着他,嘴角的梨窝深陷,一脸甜蜜及幸福满足的笑。

在这样的臆想中,程熙终于轻轻地,说谢谢——我最爱的小小。

可最后的六个字轻得一下子被风吹散,变成雨花缓缓地洒下。灰蒙的天终于又下起了雨,雨花轻轻地,一朵一朵一朵地落在他齐肩的黑发上;

落在还未舍得闭口的唇片上。

颁奖结束,学生像一窝蜂散去,只有零散的女生仍崇拜地看着从台上走下的程熙。

她们发光的眼珠兴奋地盯着程熙,却没有人上前。

雷君夜拉着洛小小随着人群散去,双手平叠在她的头上为她遮去从天而降的雨花。

一高一矮的身影终融入学生群中,可是程熙的眼中却依然只有那单薄的背影,她瘦了。

他似乎能看到她满脸欣喜,嘴角上扬,伸开双手接住从天而降的雨花。

她曾经,带着向往的眼神说:程熙,冬天我们去北方看雪,看那轻得随风飘,明明很小,却可以让整个世界变白的雪,好不好?

他曾经答应过她的,可是冬天太短,短到还未来得及实现他的诺言就已过去。

他知道她消失了两天是去了南京看雪,这是昨夜洛美婷告诉他的。他仿佛感觉到心又沉了下去,他的诺言让雷君夜代替他实现了。他不知道她是否开心地大喊着,伸手接住过可以让世界变色的雪花。

可是现在他很想很想告诉她:小小,春雨的雨花是跟雪花一样的,一样的轻,一样的美丽,只是它是透明的,所以被人忽略了。

他真的很想说:别遮挡雨花的降落,人不会发觉到它的降落,只有当发湿的时候,才发觉原来雨花曾落在了发丝上。

他似乎能感觉到雨花的遗憾,遗憾落点被那双大手遮住——

“程熙,你能给我签一下名吗?”一个娇小的女生怯怯地上前,左手拿着本,右手执着笔,期待却又惶恐的看着此时出神的程熙。

眼中的温柔,无奈来不及褪尽,程熙低头看着这个女生,她的眼睛也是水汪汪的,可是不会像小小那样上扬。

破天荒的,一向冷漠的程熙竟答应了这个女生的请求。

他接过她手中的笔,飞扬地落下程熙两个大字,那没有章法的签名,似透着另一个名字——小小,女生一脸满足地拿着签名本走了。

她真的没有梨窝的。这是程熙看着女生背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