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还没有离开就开始想念。

国际机场大厅。

人流络绎不绝的大厅,上机下机的乘客,彼此擦肩而过。

冬日的阳光洒进落地窗,一层白雾朦胧地笼罩着,钢柱斜斜的影子覆盖一个又一个从它身边走过的人。

直到一对情侣在它的背面驻留。

“程熙,要记得打电话给我。”洛小小依依不舍地抱着程熙。

机场内,路过的人都为眼前这帅气的男生惊讶,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男生呢。

他缓缓地摘下眼镜,众人低呼一声,他还有一双漂亮的眼睛。黑色的眸子像天然的黑珍珠,亮得让人沉迷。

“XXX航班的旅客请登机。”

广播处响起好听的声音,却让小小更加不舍。

“我要走了。”

程熙低下头,轻轻地吻上洛小小的额头,轻声说道。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他语带双关地说。

“嗯,拜拜。”

洛小小微笑着抬起头,然后挥着手,静静地看着程熙入闸,直到在拐弯处消失。

笑容一下子敛去,她怔怔地看着那早已没有了程熙身影的闸道,隔在他们之间的是那重安检门。

已经开始想念了……

洛小小转身,自动门感应到人的磁力,紧闭的双门自动地向左右两边敞开。

“小姐。”

一声略显苍老却激动不已的声音从洛小小的背后传来。

耳膜嗡嗡地震了起来,洛小小僵硬地停住脚步。敞开的自动门,隔绝不了外面的世界,她听到了门口不远处刹车的声音。

寒风袭了进来,冷冷的,像吹进了骨子里。

“小姐。”那苍老而颤抖的声音离得更近了。

“你认错人了。”洛小小缓缓地松开双拳,她回到了曾经那个冷漠的洛小小。

“小姐,难道您连陈伯也不认识了吗?”声音中夹带着一丝哭腔,让洛小小停了下来。

见前面的女孩停了下来,老人欣喜地上前,对着洛小小弯腰行礼。洛小小侧身避开。

“小姐?”

“我已经不再是什么小姐了,不用行礼。”洛小小侧身,看着陈伯。

她有多久没见过陈伯了?

五年?六年?

陈伯老了不少,双鬓都已斑白,额头上皱纹更深了,眼睛也更深陷了一些,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那样一丝不苟。

一丝不苟的头发,摸上了发蜡,柔滑地闪着光。

一身黑色的衣装,配着一个同样是黑色的蝴蝶领结。他挺直着腰杆,像是一点也不服岁月将他变得慢慢老去。

一个拉杆箱在他的身侧停放着,他的表情有些复杂。欣喜的,震惊的,悲伤的,无奈的。

“小姐,您……您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陈伯的眼眶有些酸酸的。

小姐长高了不少,也变漂亮了,白皙的肤色遗传自她的妈妈。齐肩的长发就像当年她离开时那样,没有长一寸也没有短一毫。

只是她脸色变冷了,最像夫人的水汪汪的眼睛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开心,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像是历经了太多的沧桑。

洛小小的心底涌现一股暖流,她的眼眶有些发热。

连陈伯也用“这些年”,陈伯还是最疼她的,连那人都不屑问的话,陈伯就这么满怀真情地问了出来。

她好吗?

很好,好到时刻想着去天堂看望最爱的妈妈。

她为什么不好呢?

她上着最贵族的学校,还有一套房子,比起那些三十岁还在供楼的人,她十六岁就有房子了。

她为什么不好呢?

没有人管,也没有人敢管,自由自在,像个小鸟一样,想怎么飞就怎么飞。

她扯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我……很好!”

她怎么可以不好呢?

如果不好,连逝去的妈妈也会不安心,所以她只能很好,很好!

看着倔强的小姐,她那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陈伯的眼睛红了,热泪涌上了眼眶,他用袖角拭了拭双眼。

他知道,小姐一定过得不好,一个人怎么可能过得好呢。

“陈伯,我走了。”洛小小微微对着陈伯一笑,叙旧叙完了,她该离开了。她不会傻到因为陈伯的一句小姐,就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曾经的生活。

她抬头看向蓝天,一架客机轰隆隆地飞过。看不清型号,也许她的王子就坐在那架飞机上。

她对着飞机绽放笑容,梨窝涌现。

“我的王子,只有你才会爱着我,对不对。”她喃喃自语。

看着转身要走的小姐,陈伯着急地喊道:“小姐,坐家里的车回去吧,这会打的很难的。”

虽然的士排了长龙,但却没有一辆是空的,洛小小看了看陈伯。

陈伯忙说道:“老爷过几天才回来。”

于是洛小小走了回来,她在一辆黑色的宾利车前面停下。

陈伯打开后座的车门,洛小小弯身坐了进去。

真皮的乘座,随着关门的刹那,一丝杂音也没有了,隔音设备也是按他的要求做的吧,连一丝杂音也受不了的人。

一会陈伯也打开副座的车门,坐了进来。

司机在洛小小进来的刹那,愣了一下。他不知道眼前这位女孩是谁,陈管家怎么可以让人随便坐董事长的车呢。

“这是大小姐。”陈伯看着年轻的司机说道。

白色制服,金色钮扣的司机闪过一丝错愣,大小姐?但还是恭敬地向洛小小喊道:“大小姐好。”

车渐离了国际机场,直到成为都市车流中的一员。

但机场早已关紧的自动玻璃门,忽地又打开了。一个戴着墨镜,有着棱角分明的脸庞的男子,穿着好看的休闲服从门里边走了出来。

他望着早已绝尘而去的黑色轿车,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黑色的玻璃膜,完美地阻挡了外人窥车的视线,而车内的人却可以清楚地看着外边。

阳光依旧灿烂,路上车水马龙。

洛小小坐在舒服的宾利车里,稳稳地,连一丝颠簸也没有。

“小姐,老爷……说……”陈伯侧转头,本想说什么的话在看见洛小小若有所思的神情时刹住了嘴。

小姐她很不开心吧。

见没有了下文,洛小小轻侧头,看向陈伯。

虽然她很不想听到那人的消息,可是他的话自己却不能违背。因为他是爸爸,她的监护人。

陈伯咽了咽口水,刚才那一刹,小姐的眼神与老爷冷冽的眼神重叠,不愧是父女啊,血浓于水,这是别人怎么也模仿不来的。

“老爷说,夫人肯定希望您回到别墅去。”陈伯说完,用余光瞄了瞄洛小小。

平静的洛小小,樱唇抿了抿。

就算几年没见,他依然懂得怎么控制自己。

“我知道了。”洛小小平静地说完,没有一丝起伏。她的眉头又习惯性地皱了起来。

她有多久没这样了?

好像跟程熙在一起之后,皱眉就变得越来越少了吧。

陈伯跟司机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望着车窗外模糊的影象,思绪又回到了六年前……

很冷很冷的冬天。下着淅沥的小雨,几日来,朦朦的细雨连续下着,夹着白色的雨雾,气温前所未有的寒冷。

伴随着说话声,白气扩散。

高档的别墅区,光秃秃的梧桐树干因几日的小雨,也变得湿搭起来。柏油路湿润的颜色,变得更黑了。

偌长的路没有一丝人影,安静得像黎明的夜晚。

暮色开始降临,两旁的路灯突然打开,让这冰冷的天气有了一丝温暖。

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小女孩,头发湿搭搭地粘在脑后,眼睛红肿得像个核桃,脸色青紫,苍白的嘴唇颤抖着。

她一步一步地走在无人的柏油路上。

孤独的身影在路灯下拉长了身影。她没有知觉地一步一步地走着。

后面跟着一辆黑色的加长林肯,缓缓地跟在她的身后。

冻僵的手指已经没有了知觉,她多希望她也死去了,可是她却在走着路,她还活着。

冰冷的身体与停尸间的人一样。

淅沥小雨不断地停在她的头上,脸上,肩上,她却再也感觉不到寒冷。

妈妈说:“晓晓(她从离开别墅后就改名为洛小小,小得跟灰尘一样,存不存在并不重要),不要哭。不要自责,这只是意外,不要责怪自己。”

“晓晓以后一定要好好听爸爸的话,乖乖的。”

“晓晓是世上最乖的小孩,妈妈在天堂也会笑看着你。”

“晓晓,是妈妈的心肝宝贝,所以一定要,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晓晓,以后要听阿姨的话。”

……

冰冷的医院,冰冷的走廊,冰冷的心,冰冷的一切。

紧握自己的手终于重重地坠下,不再心疼地为她擦拭那泛滥成灾的泪水。不再理那一声声凄厉的喊声:“妈妈,妈妈不要离开晓晓。”

白色成了世上最残忍的颜色,病**的女人,紧闭的双眼再也不会睁开,她的身旁放着一个沾满血迹的小礼盒。

猩红的血色将它原本的颜色覆盖,蝴蝶结也不知何时解开,两根丝绸安静的躺在病**。

晓晓轻轻地打开盒子,一条水晶镶成的十字架项链静静地镶在上面。晓晓取出项链,颤抖着双手将它缓缓地戴上。

她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轻轻地吻着长睡的妈妈的额头。

“谢谢妈妈的生日礼物,晓晓很喜欢,很喜欢。”

世上还有其他事比自己害死妈妈还要更令人心痛的吗?自然是有的,可是晓晓没想到,她会倒霉地同时遇上。

黑色的追悼会,黑色的棺木,黑色的来宾。

白色的绸卦,白色的花圈,白色的相片,白色的薄毯。

整个世界只剩下两种颜色,黑与白。

而她只是静静地跪在灵前,看着妈妈,妈妈说:晓晓,是妈妈的心肝宝贝,所以一定要,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妈妈还说:晓晓是世上最乖的小孩,妈妈在天堂也会笑看着你。

乖小孩是不会乱哭的,她是乖小孩。

只是那已经肿得不成人样的眼睛,水汪汪的瞳仁也已经黯淡得没有颜色,她已经不停地哭了三天三夜,再也挤不出泪水了。

她抱着妈妈的相片,麻木地站起来。

他们说要让妈妈入土为安了。

妈妈怎么可以入土为安呢,她最爱的晓晓不舍得她啊,她怎么可以一个人离开呢。

好冷,好冷。

她护着妈妈的相片,不让这讨厌的雨水打湿,妈妈会冷的。

她不知道过程是怎样的,她已经不关心这些了。她只是麻木地跟着人群,跪着。从灵堂爬到灵墓。

没有人拉得动她,没有人劝得了她。

她的世界一片冰冷,一片黑暗,膝盖出血了,可是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是她害死了妈妈。

如果不是她的生日,妈妈不会说要给自己惊喜,如果不是拗不过她的坚持,妈妈不会冒雨开车出去拿预订好的礼物。

如果不是这一切,车祸就不会发生,妈妈就不会死去。

都是她的错!

“小姐,天要黑了,回去吧。”陈伯撑着伞在旁边,忧心地劝道。

晓晓听不到,看不到,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小姐,你这样,夫人会担心的。”

听到夫人二字,晓晓呆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神采,是啊,妈妈叫自己一定要好好活着啊,她不可以这样自暴自弃的。

于是她站了起来,麻痹的双脚不听使唤地又跪了下去,泥泞的黄土全数沾在湿搭的黑色裤子上,将血掩埋。

咬着牙,晓晓又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出墓园,一步一步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那里有妈妈的气息,有妈妈碰过的所有家具,还有妈妈睡过的床。

可是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是悲哀的。

妈妈不在了,她的世界空****的。但对别人来说,地球依样转着。

路灯仍旧准时地开启,别墅照样有灯光照射出来。

就连她的家,也是灯火辉煌,已没有了早上的哀伤。

妈妈种的花草枯黄了,凋谢了。

冰冷的门把,她轻轻地扭动。一室的光明冲着她红肿的双眼而来,刺痛了她。

热闹的气氛随着她的视线突然定格了。

齐肩的发丝搭拉着,滴着水,脏兮兮的裤管上还有显见的黄土,随着她的跨进,有些掉落在干净的大理石地板上。

她以为她已经没有了表情,可是看到眼前这一幕,她还是惊呆了,而后一丝愤怒,恨意在她的眼睛里出现。

贵妃沙发上,她的贵妃沙发,专属她的沙发,坐着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长长的头发,漂亮的眼睛,麦色的皮肤,她的鞋没有脱,就这样放在沙发边缘。

而旁边,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子,刚硬的线条,他的眼睛竟含着笑,没有一丝忧伤,张着嘴,正欲吃那小女孩递过去的水果。

因为她的出现而愣在那,画面有些好笑。

而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像水一样的女子,长发高贵地盘着,全身的黑色,将她显得更加神秘。

她柔情似水地望着身旁的男子,一脸的幸福。

这就是答案了?

他不常回家的答案?这就是答案了?

她冷眼看着这出意外,就站在门口。

“你回来了,这是雪姨。”他开口了,还是以往那种冷冷地语气,她以为妈妈不在了,他会疼自己的。

但她错了,妈妈不在了,她的存在就显得多余。

看看,一家三口,多么讽刺啊,在她的家,出现一家三口。

那像水一样的女子优雅地站了起来,脸上心疼地看着落魄的晓晓。

“很冷吧,赶紧洗个热水澡,我让佣人调一下热水。”她已经俨然成了这间屋子的女主人。

晓晓冷冷地看着她,她尴尬地将头侧向一边,不敢直视这双带有恨意的眼睛。

“爸爸,她不理妈妈耶。”

爸爸?那个漂亮的小女孩用余光挑衅地看着她,亲昵地叫着那个男子。

男子终于有了一丝愠色,低吼道:“晓晓,不能这么没礼貌。”

她动了,不再看客厅讽刺的画面,一步一步走上楼梯,在自己的房间停下。麻木地扭动门把,麻木地关门。她走进浴室,任满屋的热气环绕。

“晓晓,以后要听阿姨的话。”

抚着脖子上的十字架,晓晓任水冲刷着身体。妈妈,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所以才要我听阿姨的话。

可是,妈妈,晓晓只听你一个人的话啊。妈妈!

这就是外人眼中幸福的一家了?

一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妹妹就这样出现了,多么讽刺啊。

第二天,她收拾好一切,自己的,妈妈的,离开了这个“家”,这个已经不再属于她的家。

她住进了妈妈买的公寓里,一个房间自己睡,一个房间放妈妈的东西。

那时,她读五年级,十岁。

……

“小姐,到了。”

黑色宾利在一幢别墅前停了下来。

洛小小侧头看向眼前的别墅,一如她当年离开的那样。

三层,尖尖的房顶,落地窗。只是厚重的窗帘隔绝了人的视线,看不到里边的一切。

铜色铁门缓缓打开。院子里大片的草地微微泛黄,花坛处还有些凋谢不久的花束。

陈伯替洛小小打开车门。洛小小轻轻地步下车门,抬头看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家。

她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年。

她已经离开这里六年。

陈伯打开房门,洛小小走了进去。

一阵清新芳香弥绕四周,一样摆设的家具,干净得一尘不染。落地窗的蕾丝窗纱白得发亮。冰凉的大理石地面洁净得像刚刚冲洗过一般。

“这里每隔几日便会有专人打扫,所以很干净。”陈伯解释道。

洛小小偏头看了一下陈伯,有一丝不解。

“房子自从小姐您走后就一直空着,可是老爷说也许您会突然回来,所以一直让人打扫着。”

洛小小没有再说话,虽然已经离开了六年,可是一切还是如当年那么熟悉。

她走上圆型扶梯,一步一步走到她的房间,打开房门。一样的床单,一样的衣柜,一样的书桌,连**那个当年没带走的hello kitty也在同一个地方坐落着。

她将防光的厚帘拉到一边,剩下蕾丝边的帘纱垂挂着。

窗外有一排排梧桐树,她突然觉得景象有些熟悉。

梧桐树?

已经深冬了,而今天是今年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

暗黑的苍穹因都市的霓虹灯而变得光明。没有星星的夜,空中飞着毛毛细雨。

光亮的路灯令梧桐树的身影斜拉着,没有了一片树叶的梧桐,像个魁梧的士兵站在柏油路的两侧。粗壮的树干挺直着。

雨不知何时夹着寒风变得大了起来,轻飘的小雨开始有重量地坠下,打在树枝上,柏油路上,房子上,还有众多的车顶上。

有一幢别野灯火通明,一点也没有因为寒冷的天气而减少热闹的气氛。院门前停了许多平日难得一见的轿车,法拉利,平治,林肯,保时捷,还有常见的奔驰,宝马,奥迪。

洛小小看着窗外那些名贵的轿车,看来今天来的人很多啊,车多得都要停到柏油路旁了。

看来他的号召力还真是不小啊!陈伯说他还要几天才回来的,可是就在她住进别墅的当天,他就提前回来了。

或者,一切只是他导演下的戏码?

“叩叩”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她良久才应了一声。“进来。”

“大小姐,这是您今晚要穿的礼服。”一个女佣恭敬地站在门口,手里捧着纯白色的礼服。

“放着吧。”洛小小冷漠地回道。

女佣将礼服放在了**,看着背对自己的大小姐,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

“老爷说,您务必穿着这裙子参加宴会,才不会辱没了您的身份。”

洛小小看着女佣,没有一丝表情,务必?身份?

“你下去吧。”

洛小小站了起来,走到**,摊开白色的礼服。

平肩的领子镶着白色圆润的珍珠,雪纺质地宽袖窄口,纯白的前面加了一层漂亮的蕾丝。

我是高贵的公主吗?

她冷冷一笑。眼睛瞥到床角的另一件白色衣裙。

高领略翻的蕾丝边,在胸口处略有处开口,松裹的宽袖,洁白无暇的裙面,裙角蕾丝封边。

这是那天雷君夜给的裙子,她以为“爸爸”不会在意她的衣着呢。

只是妈妈曾经说过,淑女是要靠衣裳衬托的。这里有妈妈的记忆,她要听妈妈的话。

“小姐,宴会要开始了,老爷请你下去。”女佣在门外催道。

看着镜中的自已,洛小小浮起一丝笑容,无懈可击的装扮,她轻拉门把。

女佣诧异地看着她,惊呼得说不出话来。

大小姐,她为什么不穿老爷吩咐的那件裙子呢。

热闹的一楼,热闹的宴厅。

西装领带的男士,高贵晚礼服的女士,争相斗艳的女星。洛小小看着楼下热闹的场面,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玻璃杯中的香槟,红酒,橙汁,游走在众来宾当中的佣人,忙得不亦乐乎。

结双成对的小群,高谈阔论,时而抿嘴轻笑。

闪烁的钻石首饰,华贵的衣裳。

猩红地毯承载这些重量。

这就是宴会,用钱堆积出来的产物。

洛氏财团洛有华在年初五宴请各界宾客于家中。

白色的高跟鞋,噔噔地响彻在楼梯间。

环型的楼梯。红色的地毯。

有一个女孩恬静地站在那,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场下的宾客,她浅浅地笑着,美丽的梨窝在嘴角边。

白色的裙装,高贵的蕾丝边装饰。宽松窄袖口的长袖裹着她的手臂,及膝的裙摆。

轻轻挽起的秀发,将她的脸型显得偏瘦,白里透红的脸颊。

她就像一个漂亮的公主用微笑就征服了所有人。

胸口处,被灯光射得闪闪发光的十字架吊坠,眩目得让人睁不开眼。

台下讨论着她的美丽,她的高贵。

而她只是浅浅地含着笑,一步一步优雅地踩在地毯上,缓缓步下楼。

一个男生轻轻地从众人中走出。

他高挑的身材,白色西装礼服,柔顺的黑发自然地垂着,他有着英俊的外貌,茶色的双眼,薄薄的双唇。

此刻他含着一丝浅笑,一步一步地走向楼梯,就像王子迎接他心爱的公主一般,他绅士般地伸出手。

洛小小看着向她走来的雷君夜,一点也没有感到惊讶,这样的聚会又怎么少得了雷家的参与呢。

在雷君夜的眼中,她也看不到惊讶,像是他早就知道了她的出场。

他来到洛小小的面前,带着优雅的微笑。似乎在宣扬着,他才是一个真正的王子。

洛小小嘴角上扬,优雅地将手放到他的掌心。

他们就像是世界上最匹配的一对,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地走下楼梯。

音乐在此时响起。

乐符在这热闹的夜晚跳动起来,众人惊讶于乐曲的美妙,纷纷看向大厅左侧的钢琴和琴手。

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琴手,他的黑发束起,有明显的艺术家气质。棱角分明的五官,低垂着眼皮,在用心地弹奏着。

他的十指像小鸟般快乐地跳动着,黑白琴键忽起忽落。

一曲美妙的开场曲拉开了宴会的帷幕。

“是天才少年程熙!”

人群中不知谁点明了琴手的身份,众人看着钢琴旁那个身影,沉迷在他的乐曲中。

洛小小又惊又喜地看着程熙。

他怎么会在这?

出国半个多月来,他一个电话也没有打,她还担心地以为出什么事情了。

只是他不是说要等到开学才回来的吗?怎么现在会在这里?

疑惑从她的心底散开。

程熙掀起低垂的眼皮,看向楼梯处的洛小小。

四目在空气中交接。

可是为什么,纯黑的眸子里找不到一丝温柔,只有漠然,就像对待陌生人一样。

程熙的眼光又看向了一旁的雷君夜,最后目光落在了他们交叠的双手上。

琴键突然一个轻扬,乐曲达到了**,程熙收回了目光,继续认真地弹奏着他的乐曲。

洛小小的心突然痛了起来,手也冰冷了起来,不敢相信程熙会这样对他。

察觉到洛小小的变化,雷君夜有力地握了握她的手,眼睛闪过一丝怒意。只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小没有察觉到。

当最后一个音符回**在空气中,今晚的主人,洛有华翩然出场。

他说着故有的陈辞:谢谢各界人士的赏光,各位的到来令洛某倍感荣幸,令寒舍蓬荜生辉。

场下的人也回答着早已熟透的话语:哪里哪里。是我们荣幸才是。

洛小小似乎什么都听不到,她看到程熙站了起来,他的眼睛看着台上的洛有华,出奇地认真。

他连一个斜视也不奢给洛小小。

他为什么连一点惊讶也没有,为什么?

“今天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诸位,那就是小女洛晓晓将与雷氏集团的公子雷君夜联姻。”

洛小小在听到“联姻”二字时回了神。

程熙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

他为什么没有一丝惊讶?

众人的眼光又回到了洛小小与雷君夜的身上,洛小小平静地看着雷君夜。雷君夜回望着他,眼底有他的爱意。

她又看向了那个台上的爸爸。

怎么突然觉得这么陌生呢?她嘲讽着自己。

联姻,如果妈妈在的话,是不会不顾及女儿的意见而擅自决定的。

虽然很小的时候,听妈妈说起过雷家,说可能会联姻,但妈妈说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小小手上。

所以她一直没有在意,直到妈妈逝去,她也连带将这件事遗忘了。

而今天,她看着那个爸爸,他还嫌不够有钱有势吗?还需要用联姻来巩固自己在商界的地位吗?

她又看向了雷君夜,他家境背景好,人又帅,听说学习成绩在学期末也一下子上升到了前三名。这么好的人去哪里找呢?

可是她为什么不开心?

她试着去看她的王子,可是他已经奏起了浪漫的音乐,像是在讽刺她就快要得到的幸福。

他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众人祝贺着,恭喜着。

“我不同意。”洛小小坚定地出了声。

此起彼伏的道贺声突然停住。

音乐竟也慢了一个音符,但是半秒后音乐又正常地飘出,好像没有听到那句惊人的话。

它只负责跳动,汇成好听的乐曲。

台上的洛有华冷了脸,他看着洛小小。

洛小小也看着他,父女俩四目交叠着,她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雷君夜刷白了脸,他看着身旁的小小。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当众抗议,让两家人颜面尽失。

“这是你妈妈的决定。”洛有华在台上说道。

洛小小看着他,轻声地讽刺:“妈妈说要等到18岁我成年,而且决定权在我身上。”

他以为用妈妈就能压得了她吗?他猜不到妈妈早就告诉过她了吧?

洛有华紧抿着双唇,紧绷下巴显示着他在强忍着怒气。

“姐姐,你怎么可以不听爸爸的话,这是不孝的。”

台上走出一个人,漂亮的脸蛋穿着白色裙装优雅地走了出来,只是有些松的裙子将她显得有点胖。

一样的白色的裙装,一样蕾丝翻领,宽松窄口的袖子,蕾丝封边的裙尾。只是洛小小的比她的更合身些。

洛美婷握紧双手,为什么世界上唯一的白裙会有第二件?

洛小小冷冷地看着她。

在洛美婷的眼中,这更像是挑衅。

那一声“姐姐”刺痛了洛小小的心,10年外人眼中的幸福家庭,竟会无故多出一个差不多大的妹妹。

她的钻石首饰是在炫耀她在家中的地位吗?小小讽刺地撇起唇角。她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想用那一腔孝义的话,来打压自己吗?

洛小小不再看她,而是看向洛有华。

不待众人答话,雷君夜终于开口了。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响彻全场:“让我跟小小谈一下吧。”

音乐仍在弥漫着,程熙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将这一切撇得远远的。

白色双影越过众人往花园方向走去。

洛美婷看着那交缠的双手,一丝不甘浮现在脸上。

为什么她那么不屑?为什么自己想要的那些她都那么不屑?

洛小小,就算你什么都不屑,那么爸爸你总该在意吧,我抢了你的爸爸,你竟然都不在意!为什么?

为什么同是洛有华的女儿,她洛小小就可以与雷氏联姻,而自己不行?

她才是最受宠的洛家小姐不是吗?

爸爸说这是雷家提出的,为什么雷家不看中自己?

自己比洛小小漂亮,地位比她在家里高。

娶了她,才是最好的,不是吗?

雨不知何时停了,只是黑色的夜空仍旧没有半点星光。

洛小小冷得缩了一下身子,院子外就像是从夏天突然回到了冬天。

雷君夜脱下外套披在洛小小的身上。

小小不肯地挣扎着。

“披上。”雷君夜依然是那个暴戾的雷君夜,他火大地低吼。

“为什么拒绝?”他松开她的手,看着洛小小的眼,水汪汪的眼睛让他不忍对她发火。

“我不冷。”洛小小答非所问。

“我说,为什么拒绝联姻?”

“……”

“说话啊,你刚才在里边不是很勇敢么,现在怎么不说了啊?”

“不关你的事。”

“是不是因为程熙?”

“……”

良久的沉默让二人慢慢地平静下来。

从第一次知道洛小小就是洛晓晓,就是他的未婚妻时,他便一下子记住了那双水汪汪的眼睛。

所以他要求父母娶洛家人可以,但他只娶洛小小而不是洛美婷。

父母答应了,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他与她成绩都要赶上前几名才行。因为听说她成绩差的一塌糊涂,声誉并不好。

所以他努力了。

而她也努力了,虽然不是因为他而努力,但结果是同样的。

她穿着他送的白裙,那是意大利名师设计的,全世界只有一条。

因为唯一的那一条被一个妇人买走了,雷家凭着家里与名师的关系,又让他做了一条。

他以为她已经同意了联姻,所以才穿着白裙出现。

所以他幸福地上前去迎接他的“新娘”,只是她为什么这么坚决地拒绝?

他的爱情就只能被她狠狠地践踏吗?一次又一次?既然她都不在乎他,他干嘛还要维护她?

“你以为程熙真的喜欢你吗?哈哈,从你第一次出现他就已经知道你是洛氏的大小姐洛晓晓了。”雷君夜残忍地告诉他一直不肯说的内幕。

“……”

“看到了吧,他刚刚那陌生的眼神,你只是被她玩弄了而已——”

“啪——”一声轻脆的巴掌打在了雷君夜的脸。

洛小小死撑着疼痛的心,脸色苍白地看着雷君夜。她再也没有能力承受他接下来的话。

他挺直了背,带着高傲的冷漠,说道:“就算这样,我也不会选择你。”

白色的外套轻轻从她肩上落下,蜷缩成一团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像个高贵的公主步出花园,打开大门,没入夜色中。

只有她知道,她剩下的也就只有这可怜的自尊了。

乐声依旧,夜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