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彼岸
【一】
台风过境,只余下一片狼藉。
那天晚上的主题晚会没能圆满落幕,因为出了事故,大家都显得异常恐慌,最后晚会不得不提前结束。徐嫣离开后的一个小时,童小柔一直待在大礼堂里。她没想到当时她听到的并不是幻觉,风大得真的能掀翻屋顶,只是大礼堂里太吵,很少有人注意到。何况童小柔坐的是前排,扩音喇叭的声音太大,没过了所有声音。
童小柔使劲冲到救护车附近,大人都把她往后推,她的脑袋像充了血,只知道拼命地靠近救护车。
“你这丫头,捣什么乱啊!”一个医务人员呵斥道。
童小柔的理智慢慢苏醒,她紧抓着医务人员人员的胳膊,说道:“你让我也上车吧,他是我哥哥。”
“那就快点,来,帮忙扶一把。”
混乱中,童小柔跟着医务人员一起上了救护车。坐在车厢里,童小柔的眼泪拼命地掉,陆浩楠就在她面前,此时此刻却不省人事。医务人员正在往他的脸上套氧气罩,她胆战心惊地帮他擦净脸上的血。
“阿楠,你千万不要有事。”此时此刻,童小柔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是紧紧地抓住陆浩楠的手,好想把自己的力量灌给他,如果可以就好了。
忘了这一路是怎么过去的,童小柔只觉得每分每秒都是煎熬,直到陆浩楠被推进急诊室,她才失魂落魄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紧张地攥着手,手心出了汗,黏黏糊糊的,很是难受。
不一会儿,护士从里面出来,手上端着一块板子。
“你是他的妹妹吗?快点把你的爸爸妈妈找来,你哥哥需要马上动手术,要监护人签字。”
“哦,好,请问这附近……”
“你跟我来这边。”护士善解人意地带着童小柔来到服务台。
童小柔拿起话筒,却不知道要打给谁。陆浩楠从家里搬出来了,没有跟他的爸爸妈妈一起住,他们家的电话肯定没人接,只能找徐嫣了,她一定知道怎么联系陆浩楠的爸爸妈妈。
这样想着,童小柔按下了沫沫的电话。
话筒里嘟了几声后传来沫沫的声音:“喂,谁呀?”
“是我,沫沫,阿楠出事了,需要马上动手术,但是得先有他父母的签字。我没有他爸爸妈妈的电话,你看到徐嫣了吗?”
“天哪,怎么回事?她在我旁边呢,我把电话给你,你和她说。”
不一会儿,电话那端响起了徐嫣的声音。
“什么事?”她的声音听起来一点儿情绪也没有。
“阿楠出事了,动手术前需要监护人签字,你有他爸爸妈妈的电话吗?”
“啊?阿楠怎么会……你们现在在哪个医院?”
挂断电话十多分钟后,徐嫣便到了。想来外面的风一定很大,她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线也哭花了,一来便抓着童小柔的手问陆浩楠怎么样了。
其实,她对陆浩楠的关心一点儿都不输给自己,童小柔想。
“刚刚推进医务室,医生说要尽快手术,你打电话了吗?”
“嗯嗯,我打了。”徐嫣又哭了,用双手捂着脸,抽泣得不成样子。
“你,你别伤心了。”童小柔试着去安慰她,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难以办到。
“我听说了,阿楠伤得很重对不对?”她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听到消息,我还以为是别人呢,我……都是我的错。”
远远的,一对中年夫妇一前一后地小跑过来,童小柔认出来了,他们是陆浩楠的爸爸妈妈。
“陆浩楠的爸爸妈妈来了。”
徐嫣抬头,看见陆爸爸陆妈妈,哭得更凶了,上前一把抱住陆妈妈:“阿姨。”
好像一家人的样子。童小柔在心里感叹道。
徐嫣和陆妈妈抱头痛哭,陆爸爸稍微冷静些,赶紧签了手术同意书,询问了医生几句后,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默不作声。
他们在对面,童小柔坐在这边。
“浩浩的情况怎么样?”陆妈妈哭得眼睛都红了。
“不知道,既然要动手术,就不会是小问题。”
手术的时间很长,众人都在急诊室外干等着。陆爸爸等得急了,便站起来来回走动,忽然注意到了坐在对面的女孩。女孩双手紧紧地捏成拳头放在膝盖上,好像十分紧张的样子。
于是,陆爸爸忍不住问道:“你是?”
没想到对方会问自己,童小柔小声答道:“我是童小柔。”
“童小柔?好耳熟的名字。”男人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顾秀莲的女儿?”
顾秀莲是童小柔妈妈的名字。
“是。”
对面的陆妈妈忽然从位子上站起来,惊愕地问道:“你是秀莲的女儿?这么多年了,你妈妈还好吗?”
童小柔也稍稍放松了些:“我也不知道。这些年她一个人在外面,应该过得很自在吧。”
女人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又坐回原来的位子,意味深长地说了句:“那就好。”
陆爸爸不知道为什么咳嗽了一声,继续问道:“怎么?你是在守着浩浩吗?”
“是。”
“唉,你还是回去歇歇吧,我们在这里就好。”陆爸爸说完,转过头看着徐嫣,“嫣儿也是,你们都回去吧。”
“不,叔叔,我要守着阿楠。”
“不要任性了,你母亲会担心的。”
“可是,我想看着阿楠醒过来。”
“这里有我和浩浩他妈在就行了。等他醒了,我会通知你们的。”陆爸爸沉稳地说道。
也不好再继续坚持了,童小柔站起身,很有礼貌地说道:“叔叔,如果阿楠醒了,请务必告诉我,我先回去了。”
“嗯,你放心吧。”
从医院出来,风已经停了,只是气温陡然降了好几度。童小柔抱紧胳膊,忽然想起若是在平时,陆浩楠一定会把她搂在怀里,说一些插科打诨的话,心里又忍不住发酸,不断祈祷着他一定要没事才好。
又想到徐嫣为了陆浩楠哭花了脸的样子,和陆妈妈抱着哭的样子,陆爸爸得知她是童小柔的样子,陆妈妈说着“那就好”的样子……这些画面满满地堵在童小柔的脑子里,思绪乱得好像要从脑袋扒个缝儿偷跑出来,疼得要命。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房间的窗帘被风吹得老高,天空被台风洗劫过后,连云朵都没有。
童小柔吓了一跳,怎么会睡过头了?她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发现外婆正蹲在地上择菜。
“外婆。”
外婆回头,笑道:“起来啦?”
“外婆,你怎么不叫我?我睡过头了。”
外婆慢悠悠地将菜篮子放在水池上,拉起童小柔的手说道:“不要紧,沫沫打电话过来,说今天全校放假。昨天不是刮台风吗?你们学校医务室的招牌都砸了下来,还伤着了人,所以学校放假一天,让你们在家安心休息。”
胸口忽然一阵刺痛,是啊,昨天晚上,陆浩楠出事儿了。陆叔叔说阿楠醒了的话就会打电话给她,一直没有接到电话,到底是他忘了,还是阿楠还昏睡着呢?
百般挣扎之后,童小柔还是决定吃完饭去医院看陆浩楠。
到医院的时候,陆爸爸不在,陆妈妈守在陆浩楠的床边。陆浩楠果然还在昏睡着,他的动作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变过。童小柔轻手轻脚地将买来的水果放下,不想还是惊醒了陆妈妈。
她揉了揉眼睛,黑眼圈格外明显,看清是童小柔以后她微微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阿楠。”童小柔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陆妈妈发现女生的情绪,说话的语气轻柔了些:“我记得,你和你外婆后来不是也搬家了吗?”
“是的,我现在和外婆住在老房子里。”童小柔有些奇怪,陆妈妈一家比她们家搬得还早些,怎么知道自己也搬家了呢?
“老太太身体还好吧?”
“嗯,外婆身体挺好的。”
陆妈妈喝了口水,继续问道:“你和浩浩一个学校吗?”
童小柔微微红了脸:“嗯,阿楠是我的学长。”
“说起来,你们俩小时候玩得很好呢。”陆妈妈笑起来,“还经常玩‘家家酒’,扮新郎、新娘子玩。”
童小柔的脸更红了。
“唉。”陆妈妈突然叹了一口气,又变得伤感起来,“也不知道浩浩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说很严重吗?”童小柔捏紧拳头。
“说是重度昏迷,情况很危险。”
“咚——”一个橘子滚到了童小柔的脚边,看向门口,徐嫣手中的水果全部摔在了地上。
她站在原地,眼泪无声地流着,喃喃地说道:“重度昏迷会怎么样?”
“三天以内醒来就没事,醒不过来的话,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二】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用这种方式忘记我。
选择性失忆。有关于我的记忆你全都忘了。对了,这样说连我自己都觉得心如死灰呢,于是我不得不提到,你连徐嫣都不记得了。医生说,你忘记的是那些令你不开心的、难过的事情。你之所以选择忘记我们,是因为,那段记忆令你太痛苦了吗?
我,真的是非常差劲的女朋友啊!
【三】
三天后,陆浩楠醒了,他失忆了,唯一记得的只有他的父母。
台风过后,天气变得异常晴朗,白天温度始终徘徊在30摄氏度的样子。
医院的位置奇好。即便是中午艳阳高照的时候,这个房间也丝毫不受影响,不会很热,也保持着足够明亮的光线。
陆妈妈把手中端着的鸡汤递给陆浩楠,男生微微一笑。
童小柔坐在一旁,手指被自己绞得发麻,却仍旧想不出来要做什么。他醒来的那一刻,她惊喜地抓住他的手喊了一句“阿楠”,对方却颇不自在地摆脱掉她的手,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像陌生人一样尴尬。
如果不是一旁的医生安慰她说陆浩楠也许只是短暂性地失去记忆了,让她不要灰心,她可能会立刻哭出来吧?那塞满胸腔的压抑感,让她变得开口说话都异常艰难。
比起手足无措的她来,徐嫣显然要冷静许多:“阿楠,我给你剥橘子吧?”
躺在病**的陆浩楠木讷地点了点头,徐嫣却可以无视他的冷漠,继续若无其事地做着手中的事,说着想说的话。
“你睡着的时候我都快担心死了。”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好像月亮。
“你是谁?”
“你谁都可以忘了,但怎么能连我都忘了呢?”橘子剥好了,她掰了一瓣,准备塞到陆浩楠的嘴里。
“谢谢。”男生伸手接过,目光掠过一串景物后落到童小柔的身上。
童小柔一直在看着他,于是四目相对。她紧张地看着他,多希望下一秒他能喊出她的名字啊,可是他依旧只是满脸疑惑地转过头去,然后淡淡地说了句:“我想出去走走。”
“我陪你。”童小柔猛地从位子上站起来。
她都不知道自己多用力,着实把陆浩楠吓了一跳,还好男生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他们找了一大片绿荫坐下来,头顶上树叶被风吹得传来一阵阵沙沙声。
童小柔坐在原地,抱着膝盖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一向都不健谈,以往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陆浩楠总是说好多话。可是他失忆了,好像也变得不爱说话了。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不远的方向,眉头始终轻轻蹙起。明明是那样熟悉的脸,曾经亲密得连吐息都听得见,现在,于他而言,自己只是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童小柔心酸地想着这一切。
“我怎么会失忆的?”陆浩楠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无助。
“陆阿姨没告诉你吗?”
“她说我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陆浩楠忽然笑起来:“我怎么会那么蠢?这么大了,连个楼梯都不会走!”
“呵呵。”童小柔忍不住笑起来,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特别像以前的陆浩楠。
“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他认真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祈求。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童小柔险些动容了,却无法忘记曾私自找医生了解情况时他说过的话:“强迫记忆,会令患者非常痛苦,最好是带他去一些熟悉的地方慢慢回想。”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陆妈妈才对陆浩楠有所隐瞒吧!
摇了摇头,童小柔惋惜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还以为你知道呢。”男生挑了挑眉,总感觉你很关心,呃,我。”
“你是我很重要的人。”童小柔笑起来,“可是,你真的一点儿都记不得我吗?”
日光掠过少年的眼底,飞快而短暂地停留过明亮的光芒,可最终还是黯淡下去:“我不记得了。”
“失去记忆是件很可怕的事,好像心脏曾停止跳动过一样。”男生喃喃地说完,转过头,“你,怎么哭了?”
童小柔克制不住自己,张开双手紧紧地拥抱住陆浩楠,就算他把她当成神经病也好,受到惊吓也好,她也只是想紧紧地抱住她。喜欢的人明明就在眼前,有无数个瞬间想要脱口而出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想让他明白自己对他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人,是曾经许诺,如果心脏不再跳动只是因为失去自己的人。
陆浩楠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推开她,可是手却不由自主地拍了拍她的背。
“给我时间吧,我会记起来的。”半天,他才说出这句话。
总觉得,失去的那段记忆里有自己最深的羁绊。陆浩楠轻轻地揉着童小柔的头发,那似曾相识的温暖触觉,像滚烫的眼泪流过心脏。
课间操时间。
“其实我觉得,他应该还记得你吧?”沫沫托着下巴喃喃说道。
“我多希望是啊。”童小柔的思绪胡乱飘忽着,前几天她还感觉到心里好乱,自从那个下午和陆浩楠聊了天之后,心情好像因此被治愈了,总觉得有希望等到陆浩楠记起她的一天。
可是现在,自从他出院后他一次都没来找她。
既然他不来找她,那也没关系,她就去找他吧!可是,她原来从没发现,陆浩楠的人气其实好到爆,追他的女生自从知道他失忆了,便都觉得有机会了,纷纷约他去看电影、吃饭什么的,总之就是找不到人。能看到他的时候,守候在他身边的肯定是徐嫣。
童小柔反倒成了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小柔,你不能这样,幸福不是等啊等的就会出现的,你看徐嫣,比你灵光多了。”
“我……”
“不管怎样,你就当重新认识陆浩楠呗,主动去找他。”
童小柔也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从没去过高年级的教室,一路走过去,感觉自己果然是矮人国走出来的吗?
“好囧,小柔,你说,不就是高了几个年级吗?为什么身高上像高了好几级台阶似的?”沫沫沮丧地嘟囔着。
“大概发育一般都在初三至高中的时候吧。”童小柔解释道。
还没走进陆浩楠的教室,便在门口遇上了上次在大礼堂见到的学长七仔。
“童小柔?”他笑起来,确认道。
“七仔学长。”
“噗……”男生笑得更欢了,“你就叫我七仔吧,学长什么的总觉得有距离感啊。”
揉了揉鼻子,童小柔也笑起来:“嗯。”
“来找阿楠吗?他刚刚出去了。”
“啊?和谁一起啊?”
“一个女生,好像叫徐嫣吧,还有苏宁勋三个人一起去的。”
“这样啊,谢谢你。”
“不客气。”
就这样,童小柔只好和沫沫两个人打道回府。
“小柔,你别沮丧啦。”看着好友无精打采的样子,沫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没事。”
“下次我们一定先一步找到陆浩楠。”沫沫捏着拳头摇了摇手。
“算了。”童小柔像个泄气的皮球,“他的心不在我身上,就算缠着他也没用。”
“你就是这样,这么容易就泄气啦?你应该学学徐嫣,人家多顽强啊,跟仙人掌似的。”沫沫说完,很是为自己贴切的比喻得意。
其实沫沫说得很有道理,为什么她这么容易放弃呢?只是因为没信心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天我陪着你,你一定要找回陆浩楠啊,我特别喜欢看你们俩在一起。你们就是天生绝配,徐嫣什么都不算。”
有时候童小柔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有沫沫这样一个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心里有不愉快的事她总是第一时间站出来挺自己。
童小柔忍不住眼睛发酸,于是一甩鼻涕抱住了沫沫:“沫沫,你要是男人,我一定要你。”
“你把鼻涕擦干净我可以考虑下看看。”
【四】
午饭时间。
“阿楠,我买了你最喜欢吃的糖炒栗子。”女生把牛皮纸袋放在桌子上。
“啊……小柔。”陆浩楠挠了挠后脑勺,他正想说自己并不喜欢吃炒货这一类,但怕辜负了女生的一番好意,只好微笑道,“没事儿,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童小柔只顾着高兴。
依旧是和以往一样,一个饭桌上有六个人,陆浩楠、苏宁勋、徐嫣、宋善、沫沫,还有自己,可是——童小柔努力忽略那些因为陆浩楠失忆,而变得陌生的感觉。
他失忆了,不记得也很正常。
他失忆了,不爱吃以前最爱吃的东西也很正常。
他失忆了,忘记以前说过的“只要是小柔喜欢的,我都喜欢”也很正常。
是啊,他失忆了。
“啊,我也喜欢吃糖炒栗子,可是这附近没有买吧!”宋善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糖醋排骨。
“嗯,我家那边有。”撇开她经常为了维护徐嫣而露出狠厉的犄角,宋善其实一点儿也不讨厌。
“那——”宋善顿了顿,“下次也帮我带一包好吗?我们家这边没有。”
“嗯,没问题。”童小柔点了点头。
台风好像能带走某些不好的东西,比如阴天,比如坏的人气。
苏宁勋来找童小柔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事。
那个下午,夕阳醇厚的就像一杯酒,操场的上空自天边延展出漂亮的颜色。苏宁勋背光站着,头发被光线印染出稀疏的金黄。
他说:“小柔,你应该知道我喜欢兔子吧?”
童小柔仰着头,听他说完这句后轻轻地点了点。
“那你帮我,让兔子和我在一起吧。”
他实在是抬举她了,她怎么会帮到他呢?徐嫣和她势不两立啊!就算苏宁勋再迟钝也看得出来吧!
可是他既然这么说了,童小柔也只好问道:“我怎么帮你?”
“你把阿楠从兔子身边抢走,我帮你们制造机会。”他这样说道。
童小柔有点儿生气了,什么叫抢走,陆浩楠从来就不是徐嫣的吧!可是苏宁勋是陆浩楠的好朋友,他说帮自己制造机会就一定有办法。
但,总觉得心里有疙瘩放不下,童小柔的自尊心厚得像铜墙铁壁,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她打死也过不了自己这关。
“阿楠会记起我的。”她倔犟地喃喃自语。
“你还不知道吗?”苏宁勋在童小柔的身旁坐下,抬头看向那一片酒色渲染的天空,声音沙哑又无奈,“阿楠啊,他的生命就该是和兔子联系在一起的。”
【五】
陆浩楠十岁的时候,一家人从原先住的单位房里搬了出来。
本以为搬家之后父母不断争吵的局面会有所改善,但是很显然,并没有。有时候陆浩楠会在半夜被两人的咆哮声惊醒,睁开眼睛整个房间都是黑的,只有从门缝透过来的微弱光线,证明了自己的确不是幻听。
真的烦透了!
有天晚上他们吵得实在太激烈,陆浩楠怎么也睡不着,于是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风扇在屋顶幽幽地转动着。他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诸如“那你去找那个女人啊”“别人碗里的就是好吃是吧”这类刺耳的词汇。
有一天,陆浩楠终于从那些对话中得到一个信息——父亲外遇了。
明白之后他也只是愣了一下,一直以来的疑惑终于在脑袋里找到了一个突破口,紧绷压抑的神经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他们的感情已经破裂了,他什么都做不了。
做不了就不做吧,习惯隐忍,在家里沉默寡言的陆浩楠非常喜欢待在学校。因为同学都很开朗,没什么了不得的事,吵个架各自狠狠捶一下对方的胸脯就是,不会有什么心结。
初二那年陆浩楠决定一个人搬出去住,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已经长出了厚厚的茧。如果比的话,他的耳膜一定比别人的厚几层吧!
虽然有这样的想法,却迟迟没有动作,毕竟,便宜的房子不好找。他是个学生,没什么钱,积蓄都来自于压岁钱或者爷爷每次来看他给的零花钱,他必须省。
找房子的事持续了一个多月,直到有一天,同学交给他一张纸,说是从路上的电线杆上扒下来的招租广告——三室一厅,价格面议。
“这么大,我租不起吧?”
“反正又找不到,你就去碰碰运气呗。”
回想起来,陆浩楠的运气也真是不错。
那是第一眼看到徐嫣的妈妈,她是个美丽的女人,头发像海藻一样铺满肩膀,涂红色口红,睫毛很长,眼妆不浓,但很好看。她坐在陆浩楠学校旁边的奶茶店里,因为是高脚凳,她的脚触不到地面,偶尔便由着她空悬着乱晃悠。
看到陆浩楠,她帮他点了杯冰柠乐。
“是你要租房子吗?”她打量着陆浩楠,直接问道。
“嗯,不知道阿姨的租金是多少?”
“租金等等再说吧!先带你去看看房子,不过,等我女儿放学一起去,没问题吧?”徐妈妈像少女一样咬着吸管。
陆浩楠坐到徐妈妈的车里,汽车缓缓地驶向距离陆浩楠他们学校不远处的一所小学门口。半个小时后,徐嫣从里面跑出来。她剪着平刘海,穿红底白色波点的连衣裙,眼睛大大的,睫毛很长,有一点点婴儿肥,和她妈妈很像。
女生看到陆浩楠之后睁着大大的眼睛打量他:“妈妈,这个哥哥是谁啊?”
“是马上要住进我们房子的租客。”
“哦。”她答应完便坐到副驾驶座上去了。
二十分钟后,到了徐嫣的家。
她们母女搬家了,所以这栋房间现在是空的。徐妈妈觉得空着又太可惜了,于是决定租出去。陆浩楠不是第一个想租这套房子的人,但是徐妈妈一看到他便决定把房子租给他。
“你觉得怎么样?可以的话价格随便你开吧。”
他的运气真是好到爆了,居然碰上这么好的事儿。虽然坐公交车去学校需要将近四十分钟,不过环境实在是很好,房子宽敞明亮,而且非常干净。
“我,我没有多少钱,所以能不能便宜点?”声音有些羞涩,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讨价还价。
“那,一百块一个月怎么样?”
便宜极了。
陆浩楠呆怔在原地,这么廉价却又这么好的环境,难道说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这套房子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过作为一个男人,如果惧怕是很可耻的。
女人仿佛看出他眼底的疑惑,笑着说道:“别担心,我老公新买了栋房子给我和女儿,所以这套旧房子不住了。”
“谢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又显得太轻,“我会爱惜你们的房子的。虽然我是男生,但生活习惯不坏。”
徐妈妈揉了揉陆浩楠的脑袋,笑起来:“看出来了。”
那一天陆浩楠正式从家里搬出来,当然他是偷偷摸摸出来的,不过最后妈妈终于找到了他,死活要把他带回去。妈妈说他要是不回去,就跟他爸爸离婚。陆浩楠不以为然地想,连背叛都可以原谅,还拿离婚来威胁干什么?
“如果你想离,早就离了。”
说完后他又觉得后悔,妈妈的脸上分明掠过了一抹忧伤,然后手沿着门框慢慢地滑下来。
最终,她默许了。
爸爸则自始至终没有找过陆浩楠。
后来的两年里,徐嫣经常往自家老房子里跑。她说她舍不得这里,她房间里的东西都不让陆浩楠换,当然陆浩楠也不会换。他住另一个房间,顶多平时打扫卫生什么的会开一下那边的门,平时他从不跨进去。
两人的关系渐渐好起来,陆浩楠比徐嫣大两岁,他像哥哥一样的存在。
徐嫣很享受这样的感觉。每次去原来的房子,陆浩楠都会下面给她吃。跟妈妈吵架也好,跟朋友闹不愉快也罢,徐嫣都会跟陆浩楠说。陆浩楠总是很耐心地听她发牢骚,然后两个人有时会去海边散心,有时会窝在家里打游戏。总之,徐嫣非常非常喜欢这样的感觉,于是,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喜欢上陆浩楠了,她也发现陆浩楠仅仅把她当妹妹看。
徐嫣跟他表白过,他告诉徐嫣,他有心上人,而且和她青梅竹马。徐嫣问是谁,他笑而不语,心想,她应该也跟兔子一样大了吧!
他不说,她就再也没问了,因为她是自信的。
徐嫣是个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但是内心很坚强的女孩,她有哮喘病。
她喜欢往陆浩楠这儿跑,却从没告诉他,一口气爬到六层,她偶尔会喘不过气来,所以身边随时带着气雾剂。陆妈妈之所以会重新买一套房子,只因这套房子住得太高,又没有电梯,徐嫣住不来。
对于陆浩楠来说,徐嫣是个难得的好妹妹——漂亮,善解人意,做的一手好菜,很为他着想,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其实他打心眼儿里是依赖她的,所以才会在急性阑尾炎那次,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徐嫣。
那是凌晨两点钟,女孩被电话声惊醒,在听到听筒里男生断断续续的吸气声中明白过来,他情况不妙。于是,她一个人打的,匆匆来到陆浩楠的家,用自己羸弱的身体驮着高大的陆浩楠从六楼走到一楼。上车的时候,她哮喘病发作,却忘记带气雾剂。
那一次,她差点儿连命都丢了。
好不容易抢救过来,醒来的第一件事竟是冲到陆浩楠的病房确定他没事。面对妈妈的责怪,她毫无预兆地大哭起来。
她是在用生命捍卫她的爱啊!
陆浩楠对徐嫣说过最动听的话是:“这辈子我一定不会让你伤心。”
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少年有这世上最好看的一双眼,承诺的时候潋滟着动人的神采,自薄薄的嘴唇间吐出温柔的句子,阳光照耀着他漂亮的侧脸。
但是命运仿佛闲着没事儿,只有捉弄下人间才会感到快感。
在陆浩楠渐渐忘记青梅竹马的时候,童小柔却出现了。
没错,童小柔就是那个青梅竹马。本以为过了这么多年,时间总该会改变些什么吧,但是越来越多的相处让他发现,那种感觉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他迫切地想让她眼底的倔犟开出花来。
【六】
该怎样形容这种感觉呢,明明不想感动,眼眶却偏偏灼热得厉害。
苏宁勋坐在酒色的夕阳里,娓娓道来陆浩楠和徐嫣认识的经过,是嫉妒吧,为什么觉得自己就应该是个局外人,应该成全陆浩楠和徐嫣呢?童小柔沮丧地想,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第三者,有种违背道德的感觉。
苏宁勋提到的那件事儿她想都不愿意想。
“不用了。”
“小柔,你的心太软了。”
童小柔抬头,看着熟悉的苏宁勋,忽然觉得他很无情,徐嫣喜欢的是陆浩楠,就算他苏宁勋喜欢徐嫣,不说帮忙,至少也该祝福啊。
“你好好想想吧。”
“我不会的,我不需要你帮我,喜欢一个人是真心诚意是坦诚的,我不想要算计来的恋人。”
“你确定?”苏宁勋不甘地问道。
“喜欢上一个人,应该是件令人幸福的事情,不管是被喜欢还是暗恋,都没有理由把自己变得可怜!苏宁勋,你也一样。”
苏宁勋没说话,咬咬牙深深地看了童小柔一眼,转身离开了。
童小柔想,就这样吧,也许陆浩楠在徐嫣身边会更好呢,也许自己放手,三个人就都解脱了呢,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却仍没能阻止夺眶而出的泪水。
人好像总是口是心非呢,心里拼命说服自己,身体却比心更快一步表达出来,说什么成全都是假话吧,说什么放弃,根本是妄想吧!如果真的能就此罢休,为什么心会痛成这样呢?
教室里。
“小柔,你傻不傻啊?”沫沫险些从位子上跳起来,“是你的错吗?如果当时是你,你也一定会这样做吧!徐嫣做到了,她就伟大了?因为那是她喜欢的人啊,你想想,她对你做过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你就是退缩了,软弱了!”沫沫恨铁不成钢,“要我说她才是不安好心呢,你不觉得她很可怕吗?那天晚上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陆浩楠为什么会出事啊?为什么会连你的演出都不看就跑出去了?我看她最可疑吧!”
被沫沫这么一说,童小柔的脑袋忽然清醒了一些。
那天徐嫣赶到医院的时候很激动,捂着脸哭个不停,嘴里还念念有词,一直说是她的错,为什么呢?
难道陆浩楠真的是因为去找她才被砸到的?
“徐嫣怎么会希望阿楠受伤呢?”她那么喜欢他。
“她当然舍不得啊,阿楠碰巧被招牌砸到的吧!”沫沫咂了咂嘴巴,“我觉得她肯定有问题。”
童小柔出神地望着窗外,手底下不停地翻动着历史课本,连上课铃响都没影响到她。
她——
总是不想往坏的方面想。
觉得不管是你,是我,还是她,如果我们都能保持着简单的心情就好。
伸出手,明明是六月的天气,却感觉到丝丝凉意。黑和白颠倒,善与恶难分,明明是为了爱的人好,却因为这份心情伤害到其他人。
谁又能说谁错?谁又能完全说自己是对的?
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一个完美的法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