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尘埃之后
漫步在G城的河堤上，一片片梧桐叶蜷曲着被略带着凉意的风带下了枝头。
金黄色的梧桐叶铺满了整个河堤的步道，只要一踩上去，它们就会随着步伐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许多人会在晚饭后带着孩子或宠物，在这片如同黄金铺就一般的步道上散步，当成一天疲乏后最棒的休息。
沙丘伸手拨下落在头上的梧桐叶，继续躺在斜斜的河堤上看着落日。
昏黄的太阳周围裹着如同煮散的蛋清一般的云絮，透过这层层的云絮，此情此景显得有一种凄清的美感。
作为艺术大学的学生，沙丘喜欢到这种能够给他带来灵感的地方，为他的新作品捕捉着灵感。
“沙丘！”
叫他的是同寝室的男生邱浩。刚进入大学的时候，沙丘因为不怎么喜欢说话的性格总是被人误解，而邱浩是第一个接近他的人，他也是沙丘在艺术大学就读两年来的唯一一个朋友。
邱浩有一副天生的娃娃脸，中等的身材虽然显得有些瘦弱，却给人一种小动物的感觉，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会被他异常生动的表情和活泼的性格所吸209THE 引。
邱浩主动接近沙丘并且成为沙丘的朋友，这让很多人都不理解。在他们看来，成绩远远超过这所艺术大学录取线的沙丘只是一个报错了志愿的家伙，或许，这个家伙专业分只到了及格线边缘而已。
但入学一周后的美术摸底考试，让所有抱着这个想法的人都大大吃了一惊。
沙丘在美术上的功底不能用好来形容，而是应该用极有灵气和天分来形容，在他的画里，不管画的是什么，总能看到和他的气质一样的清冷的悲凉。
这也是邱浩为什么主动接近沙丘的原因。在邱浩看来，沙丘的心里藏了太多事情，如果不是因为每次要回去探望女友时的兴高采烈，邱浩甚至会以为沙丘没有第二种情绪。
身为沙丘唯一的朋友，邱浩也少许地接触到了沙丘的世界，甚至在一次沙丘心情很好的时候，还见到了沙丘女朋友的照片。
沙丘把女朋友的相片镶嵌在一个可打开的吊坠里，然后用银链子串起来戴在了身上。看着沙丘万分小心地打开吊坠的动作，邱浩差点儿以为沙丘不是在看女朋友，而是在膜拜他的女神。
沙丘的女朋友长得很漂亮，但却没有那种张扬的美，眉眼中带着一种羞怯，仿佛会因为一个不小心的冒犯就哭出来。就连邱浩这么性格大大咧咧的人，在凝视这个女孩子的时候，都忍不住屏住呼吸，怕惊扰了她的平静。
邱浩突然想起了沙丘在大二时，获得老师推荐参加比赛而获奖的那幅油画，想起了深深浅浅的颜色里的那一抹白色的背影。
他忍不住问：“沙丘，你获奖的那幅油画里，那个背影是她吗？”
沙丘露出了甜蜜的微笑，点点头说：“嗯，是清茶。”
从那之后，沙丘的仰慕者少了许多，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了，大三的冰山王子沙丘不但有着一个漂亮的女朋友，甚至还为这个喜欢的人倾注了所有的感情画了一幅获奖油画。
没有人会不羡慕那个女生，同样没有人会以为自己能在沙丘的眼里比那个女生更重要。
看着气喘吁吁跑过来的邱浩，沙丘坐了起来，问他：“耗子，什么事情跑这么急啊？”
邱浩对他嘿嘿一笑说：“听说你这周末要回去看女朋友，我想用你的电脑处理一下图片。”
“嗯，没问题。”沙丘随意地回答着邱浩，站起身拍了拍背上薄薄的尘土，然后对邱浩做了一个手势，“我先走一步。要去准备礼物呢，不然回家空着手会让清茶不开心的。”
撇了撇嘴角，邱浩拉长了声音说：“是是是，王子你去给公主准备礼物吧，小的我就不掺和了。”
看着沙丘离开的背影，邱浩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沙丘准备的礼物是一幅画，可是谁也没有看到过那幅画上到底画着什么。大二那年获奖之后，沙丘就经常借用个人美术教室进行创作，这也是获奖学生的特殊待遇。
班上很多人都说沙丘是在为大二下学期的中日美术交流大会做准备，因为他这次的获奖让他有资格参与这次美术交流。
但包括老师在内的所有人都为此跌破了眼镜。
沙丘的这幅画画了大半年都没有画完，而且他根本就没有参加中日美术交流的意愿。
这幅画只是他送给最珍爱的人礼物而已。
虽然很多人嘲笑沙丘错失了一个很好的展示机会，可他冷冰冰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可惜的意思。
邱浩想，世界上就是有沙丘这样一种人，虽然所有人都反感他的存在，却为他的独立和自由所吸引。
如往常一样，沙丘到了个人美术教室，这一次，他拿出那幅画以后，并没有在上面涂抹绘画，因为这幅画在昨天已经进行了最后的收尾。
凝视着那幅画很久，沙丘轻轻地俯下身体，在那个签名上深深地印下了一个亲吻。
宁雨柔挂上电话，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刚才她打电话给沙丘，可是他还没有回寝室。
虽然从来没有接到过沙丘的电话，但给沙丘打电话已经成了她每个月必须做一到两次的事情。
高三毕业的时候，在演讲班的同学煽动下，她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事情，那就是对沙丘表白。
结果怎么样当然很明显，她怎么也赢不了沙丘的现任女友上官清茶。
当时沙丘诚恳地对她说：“雨柔，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珍贵的朋友。”
宁雨柔每次回忆起那个场面的时候，都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后悔喜欢上沙丘，后悔对他告白吗？
宁雨柔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可每次想到那个人的时候，心底的隐隐作痛就变成了看不见的甜蜜。
那是她初恋的回忆，尽管结局并不如小说中那样完美，但当她把本来的暗恋告诉沙丘时，胸口那种无法抑制的名为“喜欢”的情绪汹涌奔腾出来的感觉很好。
现在宁雨柔更加确定，她从来就不曾后悔过自己喜欢上沙丘。或许在漫长的人生中，这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单恋，可是每每在梦醒之后，那个曾对自己微笑的侧脸却那么清晰，那么让人怦然心动。
只是现在，为了在那个人的身边继续待下去，继续以自己的方式喜欢着他，她只能用朋友的身份掩饰着自己的爱意，小心地呵护着名为友谊的花朵。
突然，墙上挂着的电话响了起来，同寝室的女生接了电话以后，对宁雨柔扬了扬下巴说：“雨柔，你的电话。”
或许是父母或者高中的朋友吧……收拾好心底的情绪，宁雨柔接过电话，漫不经心地“喂”了一声，然而，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却让她惊讶得差一点儿把话筒掉在地上。
“雨柔吗？是我，沙丘。”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宁雨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上，看是不是因为发高热出现了幻觉。
沙丘没有听到宁雨柔的回答，就又叫了一声：“雨柔？”
从来没有给她打过电话的沙丘居然打了电话过来，这让宁雨柔有些猝不及防，骤然加快的心跳如同激烈敲击的鼓点一样，让她有些眩晕。
深吸了一口气，宁雨柔站直身体靠在墙上，用头顶着墙壁，借着墙壁的凉意让自己的大脑温度下降一些，变得更加清醒一点儿。
努力地让喉头肌肉放松下来，宁雨柔小声地说：“沙丘。”
仅仅两个字，宁雨柔感觉自己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诉说，那种心情是无法形容的复杂，既有着喜悦，也有着未知的恐惧。
沙丘不知道她现在的心情是怎样的，很自然地问她：“听我寝室的同学说你打了电话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因为一直对沙丘付出了极大的关注，宁雨柔马上就知道沙丘和平时哪里有不一样了。
以往给沙丘打电话的时候，沙丘总会给她一种沉重感，那种沉重不仅仅拘束着沙丘，也拘束着她，可是现在这种感觉从沙丘的声音里消失了。
宁雨柔本来欣喜的心情突然有些颓然。
“呵呵……”干巴巴地笑了笑，宁雨柔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沙丘，最近你过得好不好？”
“很好。”沙丘的声音里有着一种被释放的情感，那种跃动让宁雨柔不得不将所有注意力都投注在他的身上，“我准备明年认真地冲刺一下。”
“下周你又要回老家了吧……是和清茶约会吗？”
随口的问话，回答却很快，沙丘笑得很开心地说：“那没办法，她是我女朋友，不能不回去陪她……而且下周对我们来说，很特别。”
是啊，很特别……应该是清茶的生日吧。
宁雨柔随口应付几句，挂上了电话。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内心无比空虚，像是错过了什么，又像是抓不住什么，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能够忘记对沙丘的心动。
可是如果真的忘记了，那她在以后想起这段岁月的时候还能剩下什么？
或许，她该谈一场可以填补空白的恋爱了……站在火车站站台上，茗一眼就从人群中发现了秋影伤。
目光追随着这个朝气蓬勃的大男生，这已经成了一个习惯，就像呼吸，就像吃饭，或许你能不去做很多事，可你没有办法不呼吸、不吃饭。
每当心底隐隐生痛时，茗总会有些痛恨自己喜欢上秋影伤，可是在高中的那三年里，这个男生总是会为了清茶而刻意讨好她，让她陷入一种恋爱的错觉。
高三临近毕业的时候，为了清茶，为了她和他的事情，两个人大吵了一架。
秋影伤不懂她是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帮他追求清茶，看到她痛哭失声之后，居然一把拉住她，很痛苦地问她：“茗，难道我们就不能做朋友吗？”
那种巨大的失落感让她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向秋影伤解释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待在他的身边会让自己有多痛苦，所以，她哭喊着“不能”，然后抛下秋影伤走了。
情人节的告白失败了，茗偷偷地更改了曾经和秋影伤一起努力的志愿，躲到了另外一个学校。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段被寂寞和痛苦缠绕着的岁月的，但是她学会了用冷漠掩饰自己的情绪。
大一回来的那个寒假，秋影伤找茗出来，对她说希望交往。
但是茗拒绝了，毫不犹豫。
秋影伤曾经那么喜欢清茶啊！
茗不希望在当了恋爱的军师之后，还被当恋爱的替身。
没有问她拒绝的原因，秋影伤开始以自己的方式一点一滴地渗入茗的生活。
从每周周末固定的电话，再到QQ上时不时发送的动画文件，秋影伤用这种方式影响了茗。
当很多女生倾慕的管理系大帅哥站在她面前，一脸不好意思地说出希望交往的要求时，茗的脑子里跳出的是那个在大一的寒假一脸通红地站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的秋影伤。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茗拒绝了对方。
虽然她一直悲哀于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但还没有到需要借着别人来遗忘过去的地步。
对她而言，尽管生活还在继续，感情却好像停留在了高中的那三年里。
后来在20岁生日的那天，茗想了很多很多，然后释然了，不再刻意地用尖酸的话刺伤秋影伤，相反，她用一种温和的态度对待着他，仿佛两人只是多年的老友，从未有过爱情掺杂其中。
而现在……
秋影伤的脸孔已经脱离了高中的稚气，以一种更加成熟的气质出现，却比之前更加吸引女人的目光。
看见茗在站台出现，秋影伤立刻朝她挥了挥手，一路小跑着到了她的身边，很自然地替她提过了行李。
秋影伤看着茗，满是关心地问：“你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半天呢！饿了吗？”
“你等了我半天，才应该饿了吧！”茗伸出手把过肩的长发撩到耳后，露出了白皙的颈脖，可随即刮起的大风却吹乱了发丝，在露出的皮肤上激出许多小疙瘩。
秋影伤脱下风衣披在茗身上，顺手替她把乱了的发丝拨弄整齐，建议说：“那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再回家，行吗？”
有时候温柔是很残忍的，对茗而言，秋影伤的温柔就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她的肉。
明明知道不可以再迷恋，明明知道不可以再被他的温柔迷惑，明明知道秋影伤很可能是在自己身上找寻不属于他的清茶的影子，可是被这样温柔地对待，她的心还是会为此而飞快地跳动，甚至会因为秋影伤注意到她的某一个小细节而按捺不住欢欣。
她应该是愚蠢的吧……
本来已经习惯了短发，可是在秋影伤渗入了她的生活的时候，她开始蓄起了长发。
记得上一个假期刚回来的时候，她站在来接火车的秋影伤面前，他愣住了，脸上浮出的表情让她不想去猜测究竟是愕然还是惊喜。只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沉迷在秋影伤异常的温柔里。
现在的两个人，谁也不说破，这种模糊了的界限让他们满足，这样就行了。
走出火车站站台时，茗比秋影伤多停顿了一下，她看着秋影伤的背影，忍不住陷入了莫名的感伤。
当扮演游戏玩不下去的时候，秋影伤会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寻找清茶的影子，还是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茗的呼吸有些困难。
她心里很清楚，借来的暧昧和假装的温柔都是不可能离开水的鱼，不管再怎么努力，终有一日，当对方心里的那个影子从爱慕转换为回忆，她也会和那个影子一起被封存起来。为了避免那一天来临时她无法接受以至于情绪崩溃，现在早一点儿习惯秋影伤离开的背影或许会比较好吧……察觉到身后的人并没有跟上来，秋影伤转身走了回来，十分干脆地拖起茗的手，大步地穿梭在汹涌的人潮中。
茗的手心有点湿润，那是因为紧张憋出来的汗液，秋影伤知道这个是因为他的手心有着同样的湿润。
他紧张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茗。
他害怕茗甩开他的手，就像在高三毕业舞会后茗抛下他坐出租车一个人离去一样，那种失落感比追求不到茗的妹妹清茶更为清晰，更为明显。
茗是以怎样的姿态进入他的世界的呢？
在茗离开的那天晚上，秋影伤一夜都没有睡着。
他回想起自己在初中毕业时打的最后一场篮球比赛。当时一群女生挤成一团，为他的投篮发出兴奋的尖叫，可他的眼里只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独自站在铁丝网外看着他比赛的女生。
这个女生是与众不同的，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秋影伤的心里就有了那样的想法，因为她没有发出女孩子看比赛时的尖叫，而是在他投篮或者截球成功时，从双唇中吐出简短的一个字：“好！”
这样的女孩子真的很少见，因为她看得懂篮球。
也因为这样的原因，在随后几次遇见她的时候，秋影伤都忍不住把目光投到了她的身上。
如果没有再次遇见的话，或许这个女孩子会随着记忆一起沉睡，但他却在足球场上看到了她。
这一次，她没有露出任何兴奋的表情，只是坐在看台上，紧紧地握着拳头，全神贯注地看着场上的人奔驰。直到一个叫沙丘的男生进了球之后，她才露出一抹笑容，有别于看他篮球比赛时的笑容。
虽然还没有谈过恋爱，但是秋影伤知道，她的笑容会这样美丽，是因为场上的那个男孩子。
那时候的心情是有些嫉妒的吧……想到那个笑容，秋影伤甚至觉得心里有一种刺痛的感觉，但随即他便把这段懵懂的感情和那个笑容一起压到了心的角落。
然后，高一的那场比赛后，他再次与她邂逅了。
两个礼拜以后，他才知道，自己或许喜欢上了两个人——那对双生姐妹。
喜欢茗的开朗、活泼、大方，却迷恋着清茶为沙丘露出的笑容，秋影伤知道自己很贪婪，却仍然想要把所有的感情理出一个头绪。
然后，他看到茗和一个外校的男生亲密地聊着天，与和他在一起时一样亲密，兴高采烈的茗露出的大大的笑容，刺痛了秋影伤的眼睛。
与此相反的是，清茶依旧只为沙丘一个人哭，只为沙丘一个人笑，这种独占式的爱情是秋影伤想要得到的，所以在潜意识里，茗被他判出局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面，秋影伤花费了很多时间在对清茶的追求计划上，而且还因此惹怒了清茶的男朋友沙丘，差点儿还打了起来。
这时候，茗找上了他，用他追求清茶的方法耗着他……尽管在之前他没有承认，但后来他很清楚，他之所以锲而不舍地追求清茶，或许只是想让茗的目光只停留在他的身上。
再后来，情人节，茗安排了一场电影，还有对他的告白。
秋影伤差一点儿就答应了。可是那时候，他还没有分清楚自己究竟是因为茗喜欢清茶，还是因为清茶喜欢茗，如果一定要给出一个答案的话，他宁愿暂时伤害茗，也不愿意在日后因为发现自己只是把茗当成清茶的替身而后悔。
两人的关系在情人节之后迅速恶化。
毕业舞会时，秋影伤试图向她解释情人节的误会，而茗按捺不住和他吵了起来。
然后，整整一个假期里秋影伤都没能找到茗，快到8月底的时候，他才听说茗考上了和自己不同的学校。
当时，感觉就像是被欺骗了，他差点儿摔掉手机去找茗问个究竟，可临出门时他才发现，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去问。
大学开学以后，通过和茗关系好的女生，秋影伤弄到了茗的电话。
拨通茗的电话的那一刹那，他竟然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那种激动是那么强烈！
也是在再次听到茗的声音的那一刻，秋影伤终于确定自己对茗的感情并不仅仅是喜欢。
寒假的时候，秋影伤把茗找了出来，将自己对她的感情全盘托出。
可让他感到难过的是，茗根本没考虑就一口回绝了他的告白，然后离开了。
茗离开的时候，背脊挺得直直的，可是秋影伤却分明看见了她左手的微微颤抖和无意间侧过的脸颊上湿润的水迹。
茗拒绝他是因为害怕成为清茶的影子……他在茗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自尊时才知道，自己当年的犹豫不决对茗的伤害有多大。
没有问茗拒绝的原因，也没有再对茗提起这件事，秋影伤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来追求茗。
茗之所以会拒绝他的要求，是因为没有感觉到他的诚意和真心吧……从那天起，秋影伤用一种极端无赖的方式渗入了茗的生活。
每个礼拜给茗打电话的时候，是他最为开心的时候，而做关于他们三年间的点点滴滴的小动画也成了他最好的课余休息。
但令他感到痛苦的是，当茗回来以后，他发现自己喜欢的那个茗不见了。
不会张扬地笑出声的茗，内敛温柔的茗，眼波流转后把所有心思藏在自己心里的茗……这只是一个恶作剧，还是茗被清茶附身了？
可是，从茗不经意的眼神中流露出的痛苦，他发现自己错了。
茗没有改变，现在的茗还是和以前的茗一样关注着他的感受，所以才会装成清茶，填补他心中的遗憾。
可是茗却不知道，他最大的遗憾不是没有将清茶追到手，而是浪费了那么多年时间，还把自己的幸福拒之门外。
随着和茗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秋影伤心里就越是疼痛，那种对茗的怜惜已经快要无法压抑，快要喷薄而出了……“影伤，等一会儿去懒猫吗？”
茗的话打断了秋影伤的自我责备，从恍然中回忆起茗说的是什么，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的茗，也将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换上了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看着茗突然变得安静，秋影伤忍不住骂自己猪头，然后故作轻松地说：“茗，我想带你去个沙丘和清茶没去过的地方吃饭。”
这句话让茗有些拿不准是什么意思，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拦了一辆出租车，茗跟着秋影伤上了车。
报出地名以后，秋影伤开始和茗说起最近发生的一些事。
当出租车停下的时候，茗已经完全将刚才的忧郁忘到了脑后，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这个餐厅。
好莱坞……
熟悉但在这里显得很突兀的名字，让茗一下子有了期待。
沙丘将茗的行李在前台存放好以后，点了一个“迷你包”，然后跟着服务员进了电梯。
在三楼服务员的引导下，茗和秋影伤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包房。
摁亮昏暗的壁灯，茗就着微弱的光线打量着房间，发现除开一张大大的餐桌以外，这里比普通包房只多了一片足足有一面墙大的白色幕布。
等服务员将菜单收走以后，秋影伤走到电子点播系统旁，按下了挑选键。
当熟悉的音乐从周围的音响中倾泻出来的时候，茗愣住了。
《加勒比海盗》第三部……
是那部她请秋影伤看的电影，也是她告白后被拒绝的见证……就在茗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突然听见了秋影伤的声音：“茗，你不要再装成清茶了，你根本就不是她。”
“所以呢？你已经不需要清茶的影子了吗？”
被喜欢的人戳穿自己的模仿，那还真是一个拙劣的玩笑啊……茗潜意识里不想再听秋影伤说任何话，因为她知道，自己再怎么坚强，被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还是会痛……但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明知道这样做会失去自我，明知道被揭穿后可能连朋友都做不了，可是为了得到对方的注视，为了令他快乐，她甘愿成为清茶的影子……早在决心假装清茶陪在秋影伤的身边时，她不是清楚地预想到可能会发生的一切了吗？
只是，在被揭穿的时候，比尴尬和羞耻更加让她无法忍受的是不再被需要。
秋影伤看着茗，有些悲伤，有些难过，但他却不想错过这个能够解释清楚的机会。
凝视着茗的双眼，他用自己的眼神对茗表现出所能展现出的最大诚意，说：“茗，在我心里的人从来都是你，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从你身上找寻清茶的影子！我喜欢的，一直都是茗……我喜欢清茶的，只是她对沙丘的爱……”
这个告白让茗有些无法接受，可她的心里却因为这番话翻起了滔天的巨浪。
“如果你喜欢的是我，为什么还会拒绝我……为什么还会说只和我做朋友就好？”
轻轻地抹去茗眼角流淌下的眼泪，秋影伤告诉了她事实：“那时候拒绝你，是我担心喜欢你只是因为自己想在你身上找寻清茶的影子，我担心如果搞错了自己的真实感情，会让你受伤。”
茗心里乱成了一团，她用手拉了一下自己刻意蓄长的头发，问：“如果你一直喜欢的都是我……那现在的我又算是什么？我算是什么？”
她从未在别人面前暴露过的脆弱让秋影伤的心跟着痛了起来。
“你就是你啊！茗，你从来就不是清茶，也不是清茶的影子，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好了！”
看着眼泪无法停止的茗，秋影伤用力地抱住茗，把一个吻印在了她的唇上，就像一片羽毛轻拂过一样，仅仅是靠近又分开了。
这个动作比所有的劝慰都有效，当茗停止哭泣呆呆地摸着嘴唇时，她终于听见了秋影伤发自真心的请求：“茗，我喜欢你，你能和我交往吗？”
茗觉得一切仿佛发生在梦中，可那种无法抑制的喜悦还是让她忍不住点了点头。
时间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存在，它愚弄着别人，却也给了他们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
两情相悦，即便是迟到了，也比不到好。
漾出发自真心的笑容时，茗将一个吻印在了秋影伤的唇上。
这个吻是如此浓烈而缠绵……她想，或许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分离的时间是那么多，相聚的时间是那么少，可每一次相聚，都会有不同的感受。
坐在懒猫里，沙丘看着窗外行人的来来去去，静静地享受着初秋的宁静。
突然，他看到在人行横道上正往这边走过来的茗和秋影伤，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微笑。
茗剪掉了她蓄了一年多的长发，清爽的短发和刘海儿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娇俏，少了几许娇弱。
茗从来都不属于淡淡的蓝色，她的世界应该是五彩缤纷的，就像现在一样。
而让他有些在意的是，茗和秋影伤牵在一起的手。
看来秋影伤终于做了最正确的事情……谁能想到，当初和他抢清茶抢得死去活来的人，大一那年突然喝醉酒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告诉他，因为喜欢茗却一直在别扭着，所以错过了茗，很痛苦。
人就是这样，往往看不清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不过即便是看清楚了想要的，那未必也会成为你的。
叫来服务员结账，沙丘拿起蒙上了一层白布的画板往外走。
临出门的时候，老板突然问了他一句：“沙丘，你是去看清茶吗？”
“是啊，今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
站在懒猫的大门外，沙丘抬头看了看天，感受着慵懒的阳光铺洒的暖意，他扬起手，朝茗和秋影伤挥了一下。
“嗨，今天天气不错。”
陵园其实是一个很适合阳光照射的地方，而静寂的林区让在这里长眠的人能够安享宁静。
位于东南方位的D区算是整个园区的最高点。
由此朝南，是连绵不断的山岭，而朝北则正对波涛汹涌的长江。
清茶应该会喜欢这里的安静吧……把画交给茗拿好，沙丘蹲下了身，一棵一棵地将墓地周围冒出的嫩绿杂草拔掉。
清茶这时候在做什么呢？
他看着青灰色大理石墓碑上镶嵌的那张照片，里面的清茶微微地侧低着头，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看起来是那样甜美。
或许，她现在正蹲在他身边帮忙拔着她根本碰触不到的杂草吧……沙丘想起了读小学的时候，因为清茶身体不好，他总会替她扫干净地板，然后看着清茶红着一张脸，递给他一张拧干的湿手帕，让他把蒙上灰尘的头脸擦干净。
那时候，自己就很喜欢清茶了吧……和因为开朗直爽而被周围的人喜欢的茗不一样，清茶总是因为怯弱而被班上的男生欺侮，如果说茗是张扬得令人感到压抑的玫瑰，那么清茶就是同样漂亮却娇弱了许多的月季。
不管别人怎么说，他总是没有办法不管她，哪怕在三年前失去她的那场车祸时，面临爆炸，他唯一想到的是清茶会不会害怕。
把所有拔下来的杂草放在带来的袋子里后，沙丘又从包里摸出湿纸巾，开始擦拭起墓碑来。
有一次来看清茶，他帮清茶把墓碑擦干净时，旁边有一个路过的人很好奇地问他：“反正都会弄脏的，你还擦什么？”
沙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猛地冲了上去，如果不是秋影伤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他，估计他的拳头会让那个人痛上好几天。
清茶是那么爱干净，如果不把墓碑擦干净一点儿清茶会生气的……还记得每次踢完球赛，清茶走到他身边的时候都会捏着鼻子，皱着一张小脸对他说：“沙丘，你好臭……快去换衣服啦！”
只是现在，他能来陪她的次数不算太多，不知道她会不会因此而不开心呢……在她离开的三年里，沙丘一次都没有梦见过清茶。
听老人们说，如果走了的亲人不入你的梦，那就证明她过得很好……沙丘想，没有清茶的日子，他没有办法习惯，没有他的日子，清茶会真的过得很好吗？
他的心口隐隐地痛着，不是特别强烈，可也无法忽视。
看着沙丘盯着清茶的照片发呆，茗看了秋影伤一眼，对方的表情也和她一样，为沙丘无法隐藏的痛苦而难过。
茗拿过秋影伤提着的口袋，蹲到沙丘的身边，将口袋大大地打开，一股柑橘的清香从口袋里飘了出来。
“沙丘，这是我和影伤给清茶挑选的水果。”
茗把柑橘一颗颗拿出来递给沙丘，看着沙丘拿出干净的湿纸巾把柑橘擦干净，然后再用小刀剥去皮，把甘甜的果肉翻出来，摆成一朵花。
沙丘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小心地对待清茶……看着全神贯注地为清茶剥着柑橘皮的沙丘，茗的眼圈忍不住红了。
在清茶刚离开的那段日子里，每一个人都不好过，除开无法从清茶的逝世中振作的沙丘，活活被夺走了半身的茗状况也很糟糕。
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秒，她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笨拙的想要做好一切事情可总是会出错的清茶，那个动不动就会自责和自我厌恶到哭泣的清茶，那个爱吃醋、爱使小性子的清茶……没有比失去更让人记忆犹新的方法了，只是，这样的方法太过于残忍……把所有的柑橘都剥好以后，沙丘站了起来，就着湿纸巾把手擦干净。
“茗，你说清茶会不会想我？”
沙丘的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因为那也是茗想知道的。
只是，她很清楚，没有清茶的日子里，她很想念清茶……和往常一样无法得到答案，沙丘对着清茶的照片笑了笑，把那幅画拿了出来。
揭开白布的一瞬间，茗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画是以暖色调为主的，橘黄色的落日背景，清茶和茗并排坐在河边的沙滩上，浅色的长裙下，白皙的小腿露了出来，脚浸入了河水，**起一圈圈涟漪。
两姐妹是侧面入画的，露出甜美笑容的两个人相视而笑着，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好像在说什么悄悄话……“沙丘……”
茗哭得不能自已，秋影伤从她身后扶住了她。
其实清茶去世以后，茗一直在责怪自己。
尽管她表现出来的是坚强，可是认识她的人都知道，茗没有一刻原谅过自己。
把画放到墓碑的相片下，沙丘站起身走到茗的身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日记本递给了茗。
蓝色碎花的封面……它不是应该和清茶一起毁在那场爆炸中了吗？
面对茗的无声询问，沙丘低下了头：“对不起……茗……我只是太想清茶了，所以一直不想把它交出来……清茶走之前，没能和你和解是她最大的遗憾，所以我想借着这幅画，让你知道，清茶一直爱你，她从来没有责怪过你。”
对沙丘的话听而不闻，茗走到一旁翻看起清茶的日记来。
虽然和清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茗却从未有机会翻看过这本日记……她从来不知道，对清茶造成那么大伤害的遗弃事件，清茶只用了一句“我好伤心”就轻轻带过了。
任何人看到这一页日记，绝对不会相信清茶会因此而患上精神压抑，会因此而得厌食症，曾经一度因为拒绝进食而导致差点死掉。
明明就这么如此大的伤害，明明就有资格去埋怨去痛恨，可是她只是觉得好伤心……想起陪伴过清茶在医院的那些日子，茗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把日记看完，茗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清茶的离去只是一场没醒过来的噩梦。
在那本日记里面，从第一页记录着她的被遗弃，一直到最后一页关于她对茗和沙丘以及秋影伤的歉意，里面记录着的全部是这些日子里面的苦辣酸甜。
但里面留下的更多的，却是在她人生中的快乐。
比如清茶和她在一起时候的开心，对她一直照顾的感激，还有对沙丘的爱。
里面也有清茶对自己性格的无奈，想要改变的决心。
不管她有没有做到，在写下日记的那一刻，她选择留下的是对身边所有人的爱，而不是埋怨、生气、痛恨。
茗突然能够明白为什么沙丘不愿意交回日记了，因为这里面的一切都是清茶的梦，或者说是清茶的愿望。
看着一直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清茶的沙丘，再看看那幅沙丘为了替清茶修补和自己破裂感情的画，再多的怨恨都随着轻拂过的风消逝了。
他也活得很辛苦……
虽然茗这样认为，但沙丘本人却不那么想。
从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清茶会在最后说出不爱自己的话，再到后面看了日记本读懂了清茶。沙丘的感情世界从那个时候变得只能接收有关清茶的一切。
想要去读清茶曾经的志愿学校，沙丘和家里人大吵了一架，虽然他知道自己或许做的选择让父母失望了，可是这却是他唯一想要做的事情。
毕业的时候，被许多男生追求的宁雨柔对自己告白，他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她。
一个人的心在梦想面前很大，可是在爱情面前很小。
虽然清茶已经走了，但是那份感情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
曾经和耗子谈过自己的未来，不管是继续深造还是频频参加比赛，沙丘的计划里面总会带上清茶。
或许过早地将自己拘束进一个叫清茶的牢笼有些不明智，但沙丘知道，自己身边的这个位置，永远只留给一个人，就像他最初获奖的那幅画，那是他的最初，也是他的全部。
想到未来，沙丘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会好好儿地活着，用一切的努力去创造自己的价值，证明给清茶看，她所爱的是一个值得自豪的男人。
甚至他从现在就开始期待着和清茶在几十年后相遇的情景，到那时，死亡会是他们重逢的开始。
害怕死亡吗？怕。
但是和清茶一样，因为有去世时唯一能够带走的东西——爱，它使得死亡变得如此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