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乔言·寒露
在下一个春天来临之前远行,踩着满地春花去你在的那个世界。
杜鹃花红了一片山野,你躲在花丛背后探出头来,依旧是笑靥如花的模样。
01
清明的雨总是下得很准时,它总是在人们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就像现在一样。
我站在马路对面,看着她和陈朗一起走出墓园,然后在雨开始落下来的时候,她飞快地折了回去。
知道她一定会来这里,所以一大早我就买好车票回来了。为了不错过她,我在这里等了很久很久。想起谁说过,所谓的偶遇,不过是一场精心计划的相见。
遇见伊夏之前,我以为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去做的。现在不仅做了,还做了很多次,要踏着荆棘走向一个一直拒绝你的人,能做的,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制造偶遇不是吗?直到对方缴械投降,直到她也不忍心拒绝下去。
我本想在墓园外面等她出来,可是她进去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守墓人都要关门回家了。我听到他喊了一声,转身进了传达室。我趁着他没有注意的时候,打着伞走了进去。我不知道顾白的墓碑在哪里,里面的墓碑算起来也有成百上千,空气里是烧过纸钱的味道,我从第一排,一个墓碑一个墓碑地找过去,可是怎么都看到不到伊夏的身影。
时间久了,我甚至在想,是不是我看错了,其实她已经离开了?
然而我想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终于,在找到最后一排右手边第三个位置的时候,我看到了蹲在地上、狼狈得像个破损的布偶的伊夏。
心里有些小小的揪心,我的视线稍微从她身上挪开一下,她就把自己弄成了这么狼狈的样子。仿佛是被世界遗弃的小孩,她就这么蹲在这里,好像感觉不到时间从她发梢流逝。
必须将她从坚固的壁垒中拉出来,必须让她知道她不可以继续这样悲伤下去!
我和她说了很多很多话,我以为她不曾听进去,只是在她哭泣的一瞬间我知道,她将我的话都听进去了。其实她心里一直都很明白,她只是一个人醒不过来。
馨雅和陈朗因为顾白的缘故,都没有去拉她一把,仍由她活在罪恶感之中,伊秋更加不会那么做。于是离她最近的人,放任她沉溺在悲伤之中。她只是需要一个人,把她从湿漉漉的悲哀之中拉出来。
我蹲在她面前,告诉她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这里。
她一定不知道她看着我的眼神有多美丽,那瞬间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我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她浑身很僵硬,但是并没有推开我,也许她只是忘记了,但是她不曾推开我,这件事足以让我感到高兴。好像之前的心酸全部消失不见,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砸在雨伞上,汇聚成雨帘从伞边落下。
我回头看了一眼,顾白的墓碑就在我身后,仿佛在冲我微笑一般,他的眼睛里装满了温柔。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顾白,只需要一眼我就明白,他为什么会被伊夏喜欢。他的确值得伊夏喜欢,因为那样的少年,在短暂的青春岁月中,就像是一株会发光的昙花一样,总是吸引着少女的靠近。
他就是这样的人吧!
带着伊夏从墓地翻墙出来,时间已经很晚了,开往市区的公交车已经没有了,回去的唯一方式,要么是找出租车,要么是步行去其他站台。
伊夏没有说话,事实上从刚刚到现在,她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她的表情始终淡淡的,但是我知道,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任由自己沉溺在悲伤里了,更不会让自己患上抑郁症,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伊夏真的很聪明,很多东西,点醒了,她就明白了。
一路沉默着走到另一个站台,还有公交车来来往往。和她一起找到了回家的公交车,一直把她送到了她家小区门口,我才转身离开。
我看到准备走进小区的她回过头来看我,霓虹灯照亮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神中,彷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的坚定,那是磐石一样坚韧的眼神。她开口对我说了两个字:“谢谢。”
我站在那里,目送她走进小区。小区的感应门在她身后阖上。隔着不高的感应门,我看到她似乎回头朝我看了一眼。
我松了一口气,抬起手轻轻触了触自己的唇。
我想我一定是做对了什么吧,所以她才没有推开我。
回家后,我泡了一个热水澡,才披上睡袍,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我抓起来看了一眼,有些意外,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的人竟然是陈朗。
电话那头,是“哗啦啦”的雨声,陈朗现在似乎在外面,他的声音有点儿疲惫:“乔言,我记得你和伊夏说不再纠缠她了,为什么今天要去找她?”
“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我不认为我要和你报备。”我以为陈朗上了公交车就回去了,难道他后来又折回去了?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浓烈的不甘,“乔言,你这样太狡猾了。”
“没有什么狡猾不狡猾,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承认过要和你公平竞争。”我淡淡地说道,“你要一直当一个安静的骑士,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不是吗?”
“开什么玩笑!”他蓦地大声说,“你知道什么啊!”
“我什么都知道。”我不想再因为不知道伊夏的过去而什么都做不了,“你们的过去,我全部都知道。”
“谁告诉你的?”陈朗问我,“是伊秋吗?”
“谁告诉我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都知道了。”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雨声变得越来越大,陈朗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就算知道又怎么样?乔言,你这个浑蛋!”
“比起眼睁睁看着她难过,仍由她身陷痛苦之中而什么都不做的人来说,我已经善良得像个天使了。”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让她停止悲伤有什么错?我想看到她的笑容,她应该活在阳光下,而不是罪恶的泥潭里。
陈朗一下子失去了语言似的,过了好久好久才说:“我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可是就算你做了什么,对于伊夏来说都毫无意义不是吗?而且因为你无条件地护着她,反而让她更加自责。如果伊夏生病了,你的存在是让她病情更重的伤药,只会提醒她那段无法回去的快乐时光是被她亲手毁掉的。一句不是你的错,根本毫无意义,听上去
很苍白,像是在为过错辩解一样。”可能我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所以作为局外人的我,更容易看清楚这一点。也因为是局外人,所以才能由我去叫醒伊夏。
“我不会放弃的。”他说,“你给我等着,乔言!”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我将手机放回茶几,走到窗户边上,外面的雨像瓢泼一样,原本还只是细细的小雨,却也能变成这么大的雨。
窗户上结了一层雾气,从二十楼的高处往下看,世界像是一张被水墨晕开的浮世绘,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而我知道,我爱的人就在那里。
在那浮世浮沉之中颠沛流离,但是再也不会了,因为我已经将她从泥沼之中拽了出来。
等到雨过天晴,属于伊夏的,属于我们的艳阳天,一定会到来。
02
如我所愿,那场大雨之后,天空就放晴了。
碧蓝色的天空仿佛水洗过一样,温润的微风让人心情愉悦,我靠在图书馆三楼的窗户边上往下看。
伊夏手中抱着书缓缓地由远走近,我从图书馆走下来。她身边的人有那么多,可是之后只有她的身影在我眼中无比清晰,其他人仿佛被相机的滤镜给过滤掉了一样,显得模糊且苍白。
我慢慢地朝她走去,然而就在她离我还有不到十米的时候,有个人从边上走出来,挡住了伊夏的去路。我眉心皱了皱,站在了原地。
陈朗,这种时候你想要做什么呢?
没错,跑出来拦住伊夏去路的人,是陈朗。
因为隔得有点儿远,加上他背对着我,所以我看不到他现在是什么样的一种表情。
我抬起脚往前走去,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在这种时候出来捣乱。
“小夏,我想和你说件事情。”我听到陈朗这么说。
我心中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我加快脚步走到伊夏身边,然后在陈朗反应过来之前,伸手抓住伊夏的手,拉着她就往边上走去。
陈朗很快就回过神来,飞快地抓住了我的手臂,拽住了我,不让我带走伊夏。
“乔言,是我先来的,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吧。”他看着我,话中有话地说道。
“先来的又怎么样?”我淡淡地看着他,“我找伊夏有重要的事情,所以不能陪你在这里浪费时间。”
我故意将“浪费时间”四个字咬得很重,话中有话谁不会?在我再次遇见伊夏之前,他明明有那么多的时间让伊夏不再难过,可是他没有,他什么都没有做。他以为只是陪伴就足够了。
的确,有句话说得很好,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可是,像伊夏这种状态,根本就不是陪伴能解决问题的。陈朗很早就喜欢伊夏了,可是他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地守在她身边,把这些事情全部都藏在心底。可这毫无意义,严格说起来,这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
我不认同这样的浪漫,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让她知道。当她迷失的时候,要让她清醒过来,而不是陪着她一同迷失。“是不是浪费时间,得由伊夏说了算吧?”他并不松手,原本沉默的眼神,此时亮得惊人。
我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那天晚上,他在电话里说他不会放弃的,我以为他只是不甘心之下放下的一句狠话而已。
可是现在看来,他似乎是真的打算不再沉默了。
但我并不惧怕,人与人之间,并不是陪伴的时间越长久,感情就越浓厚,反而因为他一直都以好朋友的身份陪在伊夏身边,一旦这种友情转变成爱情,伊夏肯定是无法接受的。更何况,他还是顾白的好朋友,就冲着这一点,他就已经输了。
“你们都松手。”伊夏有些愠怒地说道,“没发现已经有很多人朝这里看了吗?”
我耸耸肩,并不介意,哪怕这里人山人海,都无法对我产生什么影响。
要做到这一点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眼睛里只看到一个人就可以了。
“我说松手。”伊夏的声音隐隐带着一丝冷意,她见我们不为所动,用力甩了一下手,回头瞪了我一眼,我就笑了起来。
如果说曾经的伊夏,安静得像个孤单行走在雨中的执伞人,那么现在的伊夏,她就是上了色的简笔画,眼神里的寂灭和冷漠不见了。
这才是我想看到的伊夏,这才是当初在站台边上,只用了一个笑就让我再也放不下的伊夏。
这才是,我想看到的风景。
“乔言,你让开。陈朗,你想和我说什么?”她收回视线,回头看向陈朗,“这里人太多,我们进图书馆里面去说吧。”
“好。”陈朗当然没有意见,他率先朝图书馆走去,伊夏跟着他往前走。
我双手插进口袋里,跟在伊夏身后。
“你跟着我做什么?”走了几步,伊夏回过头无奈地看了我一眼。
我耸耸肩说:“谁规定图书馆只有你们可以进?”
“你!”她有些气结,不过没有往下说,而是转身继续往前走。她放弃了让我走开,因为她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听她的话,乖乖地走开的。进了图书馆,四周顿时安静了很多。
陈朗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转身的瞬间看到了我,脸色顿时就变得有些糟糕。我只当看不见,走到边上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拉开椅子坐下来,随手翻开一页,假装只是来看书的。陈朗看我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再说,就显得自己太小气了。
他索性不再看我,我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伊夏和陈朗,将书页翻了一页,其实我根本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陈朗找伊夏要做什么,我心里隐隐觉察到了,因为目睹了我去墓地找伊夏,甚至有可能我和伊夏说的那些,我和伊夏的那个吻,他都沉默地在黑暗的角落里全部听到了,看到了。一直以来,他像个骑士一样守在伊夏身后,或许伊夏自己都没有觉察到这一点。
在她看来,陈朗就是一个很好的朋友,是顾白的铁哥们儿,是在自己痛苦的时候,默默支持她的挚友。她大概还不知道,这个叫陈朗的少年,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就已经默默地以一个骑士的身份守护她了。
只是,当骑士受到了刺激,他会做出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呢?
“陈朗,你想和我说什么?”伊夏打破了没人说话的僵局。
陈朗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我假装专注地看书,没有回头。
“小夏,我们认识也已经很多年了吧?”他用了这样一句话作为开场白,只需要一句话我就知道,陈朗已经乱了分寸。的确,一直守护着的那个人,被一个莫名其妙的闯入者抢走,换成是谁都不会淡定吧?
“是啊,第一次见你也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伊夏想到了过去,表情变得很温和。
她已经能够敞开心扉,不会因为回想起曾经的快乐,就难过得近乎要哭出来了吗?
“从那时候到现在,已经八个年头了。”她缓缓地说道。
陈朗似乎也想起了那段快乐的时光:“其实我一直想知道,小夏,你是怎么看待我的呢?在小夏你的心里,我是怎样的存在?”
伊夏愣了一下,她仔细地思考了一下说道:“陈朗就是一直很可靠的大帅哥啊,虽然不太爱说话,但是性格很好,很会照顾人,总是默默地帮助我。在我心里,陈朗你是谁也代替不了的朋友。”
“除此之外呢?”像是被“朋友”两个字说得心烦气躁,陈朗的情绪显得有些焦虑,“除此之外……还有呢?”
伊夏有些不太明白陈朗想说什么,她的眼神有些茫然。
陈朗犀利地问道:“我知道你的目光一直只追随着顾白,可是,有没有偶尔的时候,你的目光也会稍稍看向我这里呢?”
伊夏怔住了,她看着陈朗的眼神,有错愕,有不可思议,更多的是迷茫。
03
在陈朗开口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伊夏的答案。
或许陈朗自己也明白,只是知道是一回事,不甘心又是一回事。人生难得几回搏,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性,他也一定会向伊夏表白的。
就像去年的暑假,我明知道在那个站台等不到她,可我还是每天都会去那里,因为只要有一点点的希望,我就一定要去的。
“陈朗,你……”伊夏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她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陈朗。
陈朗看着她的眼睛,然后重重地点了下头:“是,你没有猜错,就是那样。我一直在等着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的一天。”
“可是。”伊夏像是有些混乱,“可是,这不可能啊!”
“为什么不可能呢?”陈朗上前一步,激动地说道,“小夏,你这么可爱,这么耀眼,一直待在你身边的我为什么不可能对你动心呢?一直以来我什么都不说,是因为我知道你的目光只看得到顾白。可是现在,顾白已经不在我们身边了,就算你再留恋,他也不可能回来了。这一年,我什么都不做地站在悲伤的你的身旁,想着总有一天,你会从悲伤中走出来,然后一转身,就看到了身旁一直站着的我。到那时候,你就一定会明白我长久以来的心意。可是,现在看来,我似乎等不到那一天了。我害怕等不到那一天,你就先去别的地方了……”
“对不起。”伊夏猛地站了起来,打断了陈朗,“对不起,陈朗,不要再往下说了。”
“你听我说完好不好?”陈朗的脸色变得苍白一片,“不要让我半途而废啊!”
伊夏原本想走开,听到陈朗的话,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自己的心情,她没有走开。
“我知道现在和你说这些,你一定会不想听下去。但是,小夏,我不想再沉默下去了。”他微微笑了一下,只是那个笑,看上去就像是要哭出来一样,“或许你听完就会拒绝我,但是我要你知道。这么多年以来,我的目光一直都追随着你,我的灵魂深处一直深深地喜欢着你。是的,我喜欢你,喜欢你小夏!”
喜欢你。
这三个字终于从他的嘴里说了出来。
可是,迎接他的,是漫长的沉默。
过了好久好久,陈朗轻轻地往前走了一步,开口说道:“小夏,你不必觉得困扰。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因为我想告诉你。有个人告诉过我,在说出喜欢你的时候,就要有被拒绝的觉悟。我只是想要让你知道长久以来我真实的心意,而已。”
他说完,便缓缓地走了出去。他的脚步虽然刻意放得很轻,但是在安静的图书馆里,还是显得有些沉重。
伊夏就这样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眼底晕着一团忧伤之色。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对顾白的心情,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消失。只是陈朗的告白,让她不得不回想起自己对顾白的心情了吧!
我合上书,将书放回书架,然后走到她身边,伸手揉了揉她的短发。她茫然地抬头看我,眼神像是透过我,看到了另外的什么人。
我的手僵了僵,我知道,这一瞬间,她将我当成了顾白。
我的手顺着她的头顶滑下,然后我支起指节敲了敲她的头,说:“在发什么呆啊?你还没有好好地给陈朗一个答案啊!”
“乔言。”她喃喃地喊了我一声,“陈朗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
“他没有开玩笑。”我很认真地告诉她,虽然陈朗对我来说,是一个对手,但是他默默地守护她这么些年,就算是我也觉得感动。
或许没有我的存在,再过个十年八年,伊夏的心态成熟,自己从自己设置的牢笼里走出来,面对一直守在身边的陈朗,她会接受他。
只可惜在他等到那一天之前,我遇到了伊夏。我不擅长等待,所以我抢在他之前,趁着伊夏脆弱的时候,堂而皇之地赖在她身边不走。直到她将我的存在当成了习惯,直到她在无意识间,已经不会再甩开我的手,不会再推开我的关心,不会再拒绝我的拥抱。
“我该怎么办?”她像是一个无措的小女孩,陷入了茫然之中。
我微微笑着说:“没事的,伊夏。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这里。不用觉得迷茫,你若不喜欢他,没有和他交往的打算,那就直接告诉他你的心情。”
“可是那样,我和陈朗会不会连朋友也没得做?明明才决定好,要让大家回到曾经的样子。”她眼神里有一丝急切和恐惧,“我会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或者我是不是接受他比较好,这样至少他不会走开?”
“你在说什么蠢话!”我的眉心皱了起来,我以为她已经可以一个人面对过去,可显然是我太天真。也是啊,那种打击让她患上抑郁症,我没有经历过,却可以想象得出来,那个时候的伊夏到底经受了怎样的打击和伤害。
“不要这样践踏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你看着我的眼睛!”我低喝道,“朋友之间,不是靠着谁的牺牲去维系的。顾白想看到的,也不是这种虚伪的友情。”
“我会不会太自大了?我真的能做到吗?”她有些怀疑自己。
“我说过,我在这里,你不是一个人孤单地前行,顾白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我安抚着她,她渐渐地回过神来,眼中的雾气渐渐散去。
她点点头说:“你说得对,顾白想看到的,不是这样的友情。我这种半吊子的觉悟,果然还是做不到。谢谢你,乔言,谢谢你刚刚抓住了我。”
她眼中的谢意很真诚。
我说:“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谢谢,伊夏,和我在一起吧。”
她愣了一下,跟着笑了起来,说道:“你知道吗?长到这么大,还没有男孩子跟我告白过,可是今天一天,就接连着来了两个。”
这种时候,她却和我开起了玩笑。像伊夏这样的女生,怎么可能没有人喜欢呢?一直以来,她的身边有顾白和陈朗两个男生守着,其他人喜欢她,也不会有勇气来跟她告白吧!因为她目光所望着的方向,是顾白。
后来念了大学又遇见了我,我那样高调地追她,全校皆知,所以大概也不会有人不怕死地去跟她表白。当初我用那种方式拒绝来跟我表白的美女,就是为了起到这样的效果。
想到我心爱的姑娘会被其他男生表白和喜欢,我的心情就变得焦躁起来。
“所以你给我的答案呢?”他笑着问她,“伊夏,你喜欢我吗?”
她静静地看着我,并没有躲开我的眼神:“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但是就目前来说,我不讨厌你。”
不讨厌,那就是喜欢啦。
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心情前所未有的好:“走吧,我请你吃午饭。”
“为什么请我吃饭?”她挑了挑眉,问我,“无事献殷勤。”
“因为我心情好,所以请你吃饭,这个答案你满意不满意呢?”我说着,朝她递过去一只手,静静地看着她。
她抬起手一把拍掉了我的手,但我没有让她的手缩回去。我抓住了那只手,然后我拉着她走出了图书馆。
04
像是原本阴雨连绵的天空,一下子放了晴。
这些天来,我的心情都很好。不过大概是因为一切都很顺利,老天爷觉得好事必须得多磨,所以在这欢快的节拍中,要加进来一些杂音。
我知道我和伊夏走得近,有一个人一定会来找我。
事实上她的确来找我了。
那是社团活动结束,我回寝室的时候。和上次见面一样,伊秋还是在半道上拦住了我。想知道我的时间安排其实并不难,轻易一打听就知道了。
她明显来者不善,想想真是好笑。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上次她来找我,明明还说着希望我给伊夏幸福这种话。
而且还给我一只水晶发卡,让我送给伊夏。
那个发卡至今还在我寝室放着,因为我知道,或许那个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现在想来,她鼓励我继续缠着伊夏,大概是想看着她痛苦吧!
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姐姐会因为一个外人而这样憎恨自己的亲妹妹呢?
我没有这样的兄弟姐妹,所以我无法对她的事情感同身受。
“谢谢你的鼓励,因为有你的鼓励,所以我才没有放弃你妹妹,现在我们已经开始交往了。”我先发制人地笑着说道,“姐姐你来找我,是来恭喜我的吗?”
她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愠怒地说道:“谁是你姐姐?你不用拿这种话来刺激我,因为小夏是不可能和你交往的。”
“这种事情不是你说了算的吧。”我笑看着她,我知道,面对这样的人,表现得越激动,就越容易输,“伊夏要和谁交往,那是她自己的事情,就算你是她的姐姐,也没有权利干涉不是吗?”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她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完全没有抵达眼底,“乔言,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按照你想的方向去走的。”
“对了,你曾经给过我一只水晶发卡,让我送给伊夏是吧?”我不知道伊秋想做什么,不过无论她做什么,我都不会退缩,也不会掉进她的陷阱里。但是,所作所为的真实目的,我还是想知道。
“对,你送了吗?”她笑得十分不怀好意。
“被我不小心弄丢了。”我耸耸肩,撒了一个小谎,“所以我想问你,那只发卡,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吧?我弄丢了也没关系吧?”
“如果我说,那只发卡是顾白送给伊夏的,你要怎么办?”伊秋紧紧盯着我的眼睛,像是不想错过我的任何一丝表情,“伊夏知道你弄丢了对她来说很重要的发卡,应该会很难过吧!”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一件事?”
我不太想听她继续说下去,她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我已经一眼看穿了。
她不过是想让我明白,在伊夏心里,顾白是永远都无法取代的。她将那只发卡送给我的时候,本就安了两种心思。假如我将发卡给了伊夏,那么伊夏就绝对不可能接受我。
因为那只发卡,是提醒她顾白存在过的最佳道具。如果我没有将发卡送出去,那么伊秋就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我,那只发卡对伊夏的意义。
倘若我内心稍微软弱一点儿,这个时候一定会被伊秋牵着走,然后陷入纠结之中,觉得自己和死去的人没有办法去比。
但她不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要和顾白比什么。
“伊夏过去发生过什么,我实在没兴趣知道。顾白的事情,对我造不成任何影响。如果你是想让我和顾白去比在伊夏心中的地位,那么你一定是弄错了。”
伊夏心中,顾白是不一样的,这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我从未想过要去改变,也不想去改变。
因为在我喜欢伊夏的时候,她的眼睛就是为了顾白而闪闪发光的。
这是既定的事实,不能改变的。
“我没有想过让伊夏忘记顾白,我甚至会提醒她不要忘记。每个人十几岁的时候都会喜欢上那么一个人,不过时间久了,那段回忆就不会再是痛苦的存在。越回避越无法忘却,反而大大方方地面对,那些痛苦才会一点点地消失,最后总有一天可以坦**地面对,甚至还会对那时候的经历莞尔一笑。”我缓缓地说道,“所以你如果是想破坏我和伊夏,那么我劝你不要继续了,因为那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她怔怔地看着我,眼中有一丝不甘,这也证明了,她的确没安什么好心来找我。
“她曾经是你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妹妹,为什么一定要把她推向黑暗呢?”我始终不明白伊秋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为了一个顾白吗?现在顾白已经不在了,你们之间不存在竞争了,为什么,你还要这么恨她?”
伊秋沉默了一阵,眼中闪过一道很复杂的眸光。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直接转身离去。
“她是我捧在手心里的宝,可她也是我的穿肠毒药。”风将这句话卷入我的耳中,我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伊秋对伊夏,到底是怎样微妙的感情呢?
她的确疼爱她,也的确憎恨她。
只是现在看来,憎恨的情绪已经占了上风,或许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小时候的她们有多快乐。或许我弄错了一点,伊秋对伊夏之所以会这样,顾白是原因,却并不是致命的原因。或许在同时喜欢顾白之前,某种裂痕已经在她们之间存在了,只是谁也没有觉察到。顾白的事情,不过是个导火索,是让那藏在水面下的暗流,提前爆发出来的催化剂而已。
回到寝室,我从抽屉里取出那枚发卡,拿在手上反复地看了很久。顾白送给伊夏的发卡,为什么会在伊秋那里呢?
伊秋显然是不会收手的,她一定会做点儿什么。这枚发卡留在我这里,的确不太合适。看样子,这次还是要让伊秋算计到了。发卡一定要还给伊夏,我将发卡握在手心里。我抓起手机,刚想给伊夏打电话,顾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愣了一下,自从那天我告诉他,我说服了伊夏担任班长之后,顾皎就没有怎么找过我了。
这一次,他打电话给我做什么呢?
怀着一丝困惑,我按了接听键,将手机凑近了耳边。
05
顾皎约我见面。
虽然我一直觉得顾皎不像大学老师,但总归来说没有做出什么不符合老师身份的事情。只是这一次,他约我见面的位置,是在学校后面的一家酒吧里。
站在酒吧外面,我有些想笑,有哪家老师会约学生在酒吧见面的?
推门进去,里面的光线有些暗,正在放着一首莫文蔚的老歌《盛夏的果实》。我一下子就想起来,迎新晚会那一次,我在人群里找到伊夏的时候,她就是听着这首歌在哭。
顾皎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鲜榨的橙汁,见我来,便招了招手让我坐下。
“喝点儿什么?”他问我。
“白开水就行。”我说。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镜片后面的狐狸眼略微弯了弯:“喝点儿鲜榨的橙汁吧,对身体好。”
我顿时就被他逗笑了,他这口气,仿佛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他从边上拿了个空杯子,拎起鲜榨的橙汁就给我倒了一杯,用两根手指的指背将杯子推到我面前:“尝尝看,我亲手榨的。”
我端起来喝了一口,本以为橙汁是酸酸的,只是喝进去才发现,这橙汁里面绝对加了很多糖,甜得都有些发腻。
“味道怎么样?”他很期待地看着我。
我静静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喊我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评价你的果汁吧?”我开门见山地问道,不和他兜圈子,“特地把我约到这里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对我说吗?”
他后背靠进沙发里,缓缓地说道:“主要是请你喝果汁,其次嘛,是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是关于伊夏的吧?”他和我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伊夏。
我一直想知道他和伊夏到底是什么关系,只是前段时间忙着去了解顾白,就暂时将顾皎的事情抛诸脑后了。如今也的确是时候弄清楚顾皎的八宝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他也没有否认,而是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用一副孺子可教的眼神看着我,就像是在说你很聪明,我没有看错你。
“一定要让伊夏当班长,是想给她找点儿事做,是这样吧?”只要一直在忙碌着,那么就不会有太多的时间去沉溺悲伤。
“嗯,你猜得没错。”他笑着说,“其实是这样的,这学期结束,我就要离开了。”
“这个学期?”我愣了一下,“再有几天就要期末考试了吧,为什么要离开?”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缓缓地说:“因为眼睛出了点儿问题,我得再接受一次手术。”
“再接受一次?”我心中满是疑惑,“这么说,你之前已经接受过一次手术?”
他点点头说:“对,不过好像出了点儿问题,需要再做一次。而且我觉得,我进入这所学校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事情了,继续留在这里,用处不太大。”
我心中隐隐浮上来一个猜想,他叫顾皎,而伊夏喜欢的人叫顾白,他们之间会不会有某种关系?
但伊夏和顾皎明显之前并不认识,所以他应该不太可能是顾白的亲戚,别忘了顾白还有个表妹苏馨雅,假如顾皎和顾白是亲戚,那么苏馨雅也不可能不认识的。如果不是亲戚关系,那么他们之间的联系是什么呢?
“你认识顾白吗?”想不透,我直接问出了这个问题。
顾皎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听我提起顾白他并不惊讶,这说明他的确是认识顾白的。
“不用猜,也不用问了。”他笑着说,“我来告诉你,我出现在这所学校的原因,以及你一直想知道的,我为什么对伊夏的事情这么在意。”
他端起面前的果汁杯,一口气全部都喝掉了,然后慢慢地跟我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当然就是他自己。
去年六月份的时候,顾皎的眼睛被一块玻璃扎伤了,医生说需要做眼角膜移植手术,但是那段时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眼角膜。
如今听到他说到这里,我已经全然明白了。
果然他接下去的话印证了我的想法。
顾白将眼角膜捐给了顾皎,但是在捐之前,他和顾皎说了一些话。
他要顾皎答应他做一件事,那就是等他出院了,帮伊夏从痛苦中走出来。
车祸那一刹那,顾白看到了伊夏,看到了她眼中的巨大悲伤。他知道如果他就这么死了,伊夏会自责,很多人都会把错归在伊夏身上的。但是顾白不想这样,他不想伊夏因为他的缘故,变成一个再也不会微笑的女孩。
“如果可能的话,替我照顾她,如果你不方便,那么找个人照顾她。”这是顾白对顾皎说的最后一句话。
顾皎做完手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康复,出院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往顾白告诉他的,他们打算去的那所大学应聘。也是巧,学校正好在招人。他的资历进入那所大学绰绰有余,校方很欢迎他来,于是他就变成了伊夏的辅导员。
“为什么会选中我?如果你调查过伊夏,就该知道她身边还有个陈朗不是吗?”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总是会把伊夏的行踪告诉我,为什么他总会待在医务室偷懒。
他眼睛才做手术没多久,肯定还是需要后续治疗的吧。
“的确,但我说过,温声细语喊不醒一个沉睡的人。陈朗太谨慎,对伊夏来说,陈朗不适合。”顾皎说,“然后无意间我就发现了你。你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任何拒绝的话语对你都造不成什么杀伤力。”
“所以是因为我脸皮厚吗?”我忍不住想笑。
他想了想说:“倒也可以这么说。不过这么长时间观察下来,你的确是个靠得住的少年,我做不到的事情,你做到了。伊夏改变了,站在她身边的,无论未来是不是你,至少现在应该是你。”
“未来一定也是我。”我笃定地说道。
“我和伊夏还有顾白,并没有什么复杂的故事。我只想在离开之前,将这些前因后果告诉你,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差点儿忘了说。”
我手下一顿:“什么?”
“顾白喜欢伊夏,那天他去站台和伊夏会合的时候,原本是打算对她表白的。他车祸的时候,无声地对她说了一句喜欢你,只是并没有传达给她。”顾皎静静地看着我,镜片闪过一道光,我看不见他此时的眼神。
并不是没有觉察到这一点,之前苏馨雅模模糊糊地跟我说过顾白喜欢的人,就在伊夏和伊秋之间,只是为了平衡所以什么都没有说。
他应该很喜欢伊夏吧,不然也不会在最后的最后,和顾皎说的所有话题全都是关于伊夏。
他喜欢看到大家在一起,可是人的关心哪里有那么多呢?于是在生命的尽头,其他人都显得若有若无,只有那个像夏天一样可爱的姑娘,是他唯一的牵挂。
顾白,我果然还是小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