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公钩(二)·
维汉小学五年级的鲁连,是一个非常平凡的小学生,但他总憧憬着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
每天晚上,鲁连都做着各种超级英雄梦,梦见自己身穿黑色披风、戴着酷炫的防风镜,轻盈地在摩天大楼间跳跃,默默地守护着他生活的城市。
然而,梦想与现实是那么截然不同……
傍晚放学后,在维汉小学附近的一条死巷里,一个背着蜘蛛侠书包、身材瘦弱的小男生,被几个跟他同样年纪的小男生堵在了巷子里头。
领头人是一个眼睛被肉挤成了两条缝,身材壮硕如水桶的小胖子。
“鲁连,说好了放学一起吃东西的,你怎么一个人先走了啊!”
小胖子眯缝着眼睛,用阴沉沉的语气问。
“对啊,陈志昭同学的邀请你居然当耳边风,大胆!”
“还好我眼尖看到鲁连从侧门偷跑……”
……
小胖子的两个跟班也在旁边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鲁连不识好歹。
“对不……起,我,我忘记了……”
鲁连紧张地解释着,两手紧紧地抓着书包背带,被小胖子那几人堵在一个非常狭窄的范围内,只能踮着脚尖,贴墙站立着。
其实,他并没有忘记,而是特意避开小胖子陈志昭一行人的。因为小胖子是一个鲁连招惹不起的存在:对方凭借自己比同龄人更“厚重”、“宽阔”的身材,软绵绵的抗撞击和打击的弹性肥肉,在维汉小学成功树立了自己的权威。维汉小学里基本上没有敢对小胖子的提议说“不”的人,上一个说“不”的,已经鼻青脸肿地哭着转学了。
鲁连不想鼻青脸肿地哭着转学,但他也不想跟小胖子一起去吃东西——这个食量很大的小胖子,虽然总是会邀请班上的同学一起吃东西,可最后付账的肯定不是他自己。
鲁连这个月已经被迫请了四次客,零花钱都用光了,实在不能再赴小胖子的约了。所以他才想着偷偷从侧门逃跑,但没想到还是被陈志昭和他的走狗王小明、李新给逮住了。
“要是我真的是超级英雄就好了……”
鲁连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脑海里幻想出自己变身蜘蛛侠,然后将强迫他请客的小胖子及跟班走狗打得落花流水的场景。
现实里却是——
他为自己钱不够请陈志昭同学吃烧烤,只能在巷口的小卖铺买一盒口香糖而卑躬屈膝地道歉,小胖子以及跟班王小明、李新一行人才拍拍他的脸,嚼着鲁连买的口香糖勾肩搭背地离开了。
“啊,终于走了……这帮讨厌鬼——”
等到他们离开,逃过一劫的鲁连才摸着额头渗出的一层汗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望着小胖子三人离去的背影,刚刚不知道躲去哪里的勇气突然又回来了。
“哼,等我有机会成为超级英雄,一定会好好惩罚你们的不良行为!”
鲁连对着那边摆了一个出拳的姿势,刚好小胖子头微微一偏,他又吓得立马收手,若无其事地站好——
结果人家小胖子只是偏头跟王小明讲话,并不是回头,害鲁连虚惊一场。
“呜呜,要是我真的是超级英雄就好了……”
这样就不会连口袋里最后几块零花钱都“被”花光了。
从英雄秒变狗熊的鲁连抽了抽鼻子,小声地自言自语着。
夕阳的橘色光晕笼罩在耷拉着头回家的他身上。晚风萧萧,小小的身躯竟然透着一种莫名荒唐的悲凉感。
鲁连就这么无精打采地走着,直到快要回到家的时候,目光在地面游移飘忽的他,被道路边草丛里的一个东西抓住了视线。
那是一个约莫巴掌大的雕花红木盒子,四个边角裹了银白色的金属镶边,正是因为其中一个角反射了夕阳的光芒刺了他眼睛一下,鲁连才注意到。
他好奇地走过去,捡起这个被人丢在路边的盒子。
“哇,这么漂亮的盒子,是谁丢在这里的呢?”
一边自言自语地问着,他一边十分随意地将盒盖打开了。
盒子打开得很轻松,而里面的东西也一目了然的简单。
是一根大概有食指那么长,布满铜锈的……不知名金属物。
有点像针,但又更像是鱼钩。
因为这个东西比针粗,而且顶端的孔不像针眼儿,倒是像鱼钩上端扁平带孔的部分,而且尾端的倒刺也很像鱼钩的设置。
鲁连的爸爸是小区钓鱼爱好者协会的会员,耳濡目染久了,鲁连对钓鱼器材方面的东西也有些了解。
所以,他看清楚这个东西后,想到的就是鱼钩。
但为什么这个鱼钩是直的啊?
“还以为里面是什么宝贝呢?结果是这么一个东西,锈得好像几千年没洗澡了……”
难怪别人会连着盒子一起丢掉了。
鲁连有些扫兴地盖上盒子,在手里掂了掂,打算扔回去。
但鬼使神差的,他又收回了手,重新打开了那个盒子。
“盒子里面还有奇怪的古文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带回去研究一下也好啊!说不定有什么来历呢……”
原来鲁连想起刚刚打开盒子时,盒盖里面似乎还刻着图案,于是打开重新察看了一番。
是几个很古老的文字,鲁连一个都不认得,但就是这几个文字,让鲁连断定——这个东西看似平凡,但绝对有不平凡的一面。
武侠小说里的张无忌跌落悬崖,学会了《九阳真经》,成为了惩奸除恶的绝世高手。
彼得·帕克参观科学展览,被受过辐射的蜘蛛咬了一口,就能变身飞檐走壁的蜘蛛侠。
周星驰饰演的阿星街头获流浪汉赠《如来神掌》,在最后关头领悟绝招,打败大坏蛋火云邪神……
而我维汉小学的鲁连大人,说不定也能因为捡东西而创造这样的英雄传奇呢。
“啊哈哈哈……”
思维一旦发散,就再也收不拢了。
鲁连把路边捡到的小盒子紧紧抱在怀里,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
“臭小子,还不快点滚进来!站门口当门神啊!”
一位气势汹汹的家庭主妇拉开门,一把揪住鲁连的耳朵拎了进去。
不一会儿,传来了我们的未来传奇英雄讨饶的叫喊声——
“呜呜呜,妈妈呀,我错了……快些松手吧!耳朵要掉了……”
一天后——
“偷偷跟你们说哦,我真的捡到了宝贝!”
“什么宝贝?让我看看……”
“我跟鲁连关系最好,我先看——”
“让我也看一下啦……”
维汉小学后校区的树林里,几个小男生神神秘秘地围成一个小圈子,凑成一堆窃窃私语着。
几个毛茸茸的脑袋头顶,是一棵久经风吹雨打的大榕树。宽阔伸展的树冠上,深绿色的叶片好似一片片水头上好的碧玉。澄金色的阳光从碧玉色的叶片缝隙间滑落下来,刚好有一道光芒穿过一个椭圆形枝叶缝隙落下,照在小男生围拢圈子里的物件上。
那是一个古色古香的盒子,盒子里面是一根半寸长、布满铜绿色锈迹的青铜金属针……
看到宝贝真面目的几名小男生面露失望之色。
而宝贝提供者鲁连正一脸得意地跟自己的小伙伴们介绍这件东西的来历:“看看盖子上的字!你们都不认识吧?告诉你,这宝贝是太——公——钩!”
“啧,就是这么个东西!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很丑的针啊!盒子还比较漂亮……”
“鲁连你别忽悠人了,你上次语文考试的古文题,一道都没答对呢……”
……
小伙伴们失望扫兴的语气并没有打击到鲁连,相反,他对自己“卓越超然”的眼光感到无比自信:“都相信我吧!亲们,我拍照找我上大学的表哥问了,盖子上的字就是‘太公钩’,意思就是……《新封神榜》大家看过吗?就是里面那个最帅最酷的姜子牙用过的鱼钩!是神奇的宝贝古董哦!”
鲁连说完,停顿了一下,收了收挺得高高的小胸脯,等待自己的小伙伴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不料大家半天没反应。
“扑哧——”
不知道是谁先打破了沉寂,这个憋不住的笑声传染了另外一个人,又传给了下一个……于是,几名小伙伴都不约而同地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哈哈哈,鲁连,那是电视剧里演的啦……幼儿园的小弟弟都知道不能当真!”
“鱼钩怎么会是直的啊……”
“你上次还告诉我们说你表哥最喜欢逗你玩儿了……”
鲁连见小伙伴们都不相信,还发出了起哄般的大笑,不由得急了:“是真的!这真的是一件宝贝……盒子上都写了……”
“也许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呢?就骗你这种喜欢异想天开的人……”
“嗯嗯,而且你确定它是鱼钩不是原始人的缝衣针?”
“不管是什么,这么难看,还生锈的东西,都没有价值!”最后一名小伙伴发表完意见后,得到了其他两人的用力点头回应。
“嗯,丢掉吧,鲁连,我们一起去踢足球!”
“你不要每天幻想捡到什么神器宝贝一飞冲天啦,我爸爸说,做人要现实一点!”
……
原本昨天在弄明白盒子上三个古文字的意思,心中确信自己路边拾到的宝物来历不凡后,鲁连就急切地想着要跟平日谈得来的小伙伴分享好消息,不料今天遭遇小伙伴连番冷水浇头,心中顿时生出了几丝不爽快。
“哼,是你们太没眼光了!我捡到的这个是货真价实的宝贝,姜太公钩过鱼的鱼钩!”
“鲁连,你再这样我们就不跟你玩了!”
“对啊,把那个玩意儿丢掉吧,脏兮兮的,丑死了!”
“锈成那个样子,别说是古董宝贝了,就连去钓鱼,鱼都不会咬钩的!一点用都没有……”
小伙伴们继续投反对票,看向鲁连的眸光里都带上了同情,大概觉得鲁连是英雄梦走火入魔,随便捡个破铜烂铁,就当成是珍宝奇遇吧。
“谁说没用?姜太公钓鱼的鱼钩,可是钓过真龙呢……”鲁连气呼呼地又把昨天表哥“科普”给他的历史典故说出来,“西周的开国皇帝就是被姜太公用鱼钩钓上来的……我表哥这次真没骗我,都是真的……你们别走啊,喂——”
其他几个小伙伴朝沉迷于古董宝贝的鲁连齐齐翻了个白眼,就结伴走开了,不理睬鲁连的叫喊。
“喂,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用‘度娘’搜索过……”
无论他怎么呼唤,这一次,他是真的被小伙伴们给嫌弃了。
鲁连孤零零地带着落寞的表情,一个人站在了大榕树的树荫下。
燥热的午后,蝉声好像雨点一样笼罩下来,喧哗声充斥满耳。
头顶的碧玉树冠缝隙中,洒落的一小束阳光安静地照在鲁连手里打开的盒子上。
青铜的直鱼钩上闪过一抹常人肉眼难以察觉的诡异亮光,倏忽间,那古老的蓝绿色铜锈似乎有了渐渐剥落的迹象。
有什么奇异的东西渐渐地从古老的沉眠里醒来了。
拿着盒子的小男生却一无所知。
这一天的夜晚。
一层暗沉的黑雾如轻纱般遮住了半露的月亮。
暗淡的星光就像碎银子一般随意地撒在那层夜之纱幕上。
清冷的晚风里带着不知哪儿捎来的茉莉花香气,精灵般调皮地拂过几个路人的鼻间,引得那些人随着好闻的香味回首寻找源头。
原来是桂花大道站旁的公园里,那丛白色茉莉开花了啊!
而在公园西大门处,一个鬼鬼祟祟的瘦小人影低着头,抱着一个长条的大包溜进了公园里。
他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似乎害怕被什么人发现似的。
公园里一座座小塔形状的路灯,放出莹莹的白色灯光,照亮了这个人的脸:白净透红的小脸,黑亮有神的大眼睛里闪动着紧张和兴奋交织的光芒——是偷偷翘家的鲁连。
他私下拆用了老爸的名牌鱼竿,费了不少力气将自己捡来的青铜直钩装了上去,趁着晚上来到家里附近的公园,打算在公园允许垂钓的水区实验一番。
“哼哼,他们瞧不起我的宝贝,说连鱼都钓不着,今天我偏偏就钓条大鱼给他们看看!”
鲁连鼓着腮帮子,一边在公园人工湖允许垂钓的区域找了个偏僻不引人注目的位置,把伸缩钓竿从袋子里取出来,一边气呼呼地自言自语。
学着老爸的样子,先在看好的水面上撒下带来的饵食,然后装好浮漂、鱼饵,鲁连有模有样地一手持竿,一手握渔线轮,手中鱼线一放,持竿之手微微用力一甩——
哈!
第一次独自甩杆下钩成功!
鲁连忍不住翘起了小嘴巴,心里得意地想:自己果然聪颖非凡,看几次就得了老爸钓鱼功夫的真传!要在古代自己肯定是许多门派抢着收的天才弟子。
青铜直鱼钩缓缓地沉入水面,而白色的浮漂也随着水波**漾了几下,就没有了动静。
鲁连握着鱼竿等了很久,浮漂久久没动,他人生得瘦小,力气不够,于是拉出一张折叠小凳,双手紧紧地抱着鱼竿坐下了。
鲁连选的钓鱼区域是公园里的一个椭圆形人工湖。湖边除了白色的大理石护栏和供游客散步的栈桥小道,还有一圈路灯立柱,顶端有着小塔模样的设计,莹润的白光从小塔镂空处散发出来。安静澄澈的水面倒映着这一圈可爱的灯光,还有夜空残缺的明月,远处的进出水口传来汩汩的水声……一切是那么和谐美丽。
可鲁连对周围的景色没有丝毫兴趣,他目光专注地盯着水面,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害怕一个眨眼,就会错过咬钩的鱼儿。
诡异的是,明明这里一投饵就引来很多鱼儿涌到水面争抢食物,怎么他下饵这么久,还是没有一条鱼来咬钩呢?
过了很久很久,浮漂还是一动不动。
鲁连的心情越来越急切,嘴巴忍不住碎碎念道:“鱼儿鱼儿快咬钩,快咬钩……”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到的幽深水面下,原本挂在青铜直钩上的饵食入水后就仿佛被什么东西融化了。青铜直钩上,沉积了数千年的蓝绿色铜锈正一点一点地剥落,透出鱼钩闪闪发亮的金黄底色,仿佛回到了最初被铸造出炉的那一刻。
当整个青铜鱼钩在鲁连看不见的水底,蜕变为一个闪闪发光的金黄色直鱼钩的时候,公园人工湖的湖底,有什么东西被吸引而来了……
一只模糊而巨大的影子从湖底滑过。
湖边。
鲁连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疲惫的眼睛。
“真的连鱼都钓不到吗?这个太公钩……”
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失落。而就在这个时候,白色的浮漂突然急速地晃动了一下。
鲁连一下子握着鱼竿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
不是幻觉,是浮漂真的动了!而且动得越来越厉害了!手持鱼竿的鲁连还感觉到了一股越来越大的拉力。
灯光照耀下的水底有一个很大的黑影飞速滑过。
“有鱼儿咬钩了!还是条大鱼!”
鲁连开心地叫起来,手里一紧,他便放线让“大鱼”游远一点;“大鱼”游远,他又转动渔线轮收紧鱼线……
“老爸说,要把大鱼钓上钩,就要先使用这样的疲劳战术……”
这么一收一放,好几轮下来,鲁连累得气喘吁吁,可咬钩的“大鱼”丝毫不见疲劳的样子,他只能抬起一只脚抵住大理石栏杆,整个身体重心往后倾斜,用全身的力量跟“大鱼”斗争着,弹力上佳的高级鱼竿因为受力从一字形变成了拱形。
“一定是条超级大鱼吧……”
鲁连咬紧牙关,小脸涨得通红地想。他满含期待地望着水面,平静的湖水里**漾开了一朵又一朵巨大的涟漪,“大鱼”在水里翻动挣扎的声音持续地响起。
终于,鲁连收紧鱼线,感觉一直下沉的拉力变轻了,有什么东西似乎随着自己用力的方向慢慢地从湖底浮上来。
鲁连忍不住连连倒退了两步,而他的钓竿也将水里的“大鱼”带出了水面。
“哗啦——”
白色的水花跃起后往四周散开。
一条巨大的……
不,是一尊巨大的白色石像人,嘴里咬着鱼钩飞出了水面……
在灯光和月光的照耀下,汉白玉雕成的石像人色泽晶莹剔透,一身古代文官朝服,头戴官帽,双手拢袖,眉目和善生动,就仿佛是活的一样……
啊,等等,为什么他会钓出一个石像来啊!
而且,那个石像为什么还朝他眨眼睛啊!
“啊啊啊——”
惊喜变成完完全全的惊吓。鲁连就那样被自己钓出来的东西吓得落荒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