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扇（二）·
孙礼在看到这家店的时候，就没有忍住皱了眉头。
他斜眼看了一眼依偎在自己身边的贝贝——一个很好看的女人，年纪小，身材也好，这是他的新女友——姑且算得上是明星吧……虽然，这个“明星”就算在大街上走恐怕也没有人能认出来她上过电视。
毕竟，她顶多也就是在那种二流电视剧里跑过龙套，演一些丫头啊宫女之类的角色。
想到这里，孙礼有一些无趣地撇了撇嘴角。
周围的几个狐朋狗友都找了明星做女朋友，他便也随便找了个漂亮的，本来想着可以拉出去充一下面子，然而稍微接触一下之后，孙礼才发现这个叫贝贝的小明星不过就是从乡下爬出来的穷丫头，跑龙套也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所以说，漂亮是漂亮了，可孙礼有的时候觉得她的脑袋里装的大概是草，不仅不会看眼色，平时的一些举止行为，也只会让人觉得她脑子里进了一碗水，哐当哐当能在脑袋里晃**出水响。
就比如说现在吧，她竟然就那样在一个破破烂烂，看上去简直就像是80年代的杂货铺一样的地方站住了。
“阿礼，你看，这里有间古董店！”
贝贝捏着嗓子，娇声娇气地挽着他的胳膊，对着他喊道。
古董店？
孙礼往那家店里瞥了一眼，控制不住地挑了挑眉毛。
“好破——”
他没忍住，直接就嘟囔了出来。
贝贝竟然管这种地方叫古董店？
孙礼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实在是平时也会带贝贝去商场里逛逛，平时也没见着少给她好东西了，怎么这女人的品位还是这么让人无语呢？
也就是这么一个恍惚的瞬间，孙礼已经在不小心中被贝贝径直拉进了这间让他无比嫌弃的“妖舍”内。
“阿礼，你都说了要送我生日礼物，你看，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你都没有送……要不，就在这儿买个东西送我吧！”
跟不停翻着白眼的孙力不同，贝贝踩着高跟鞋，摇摇晃晃在不小的厅堂内转了一圈，兴致勃勃的样子。
她笑嘻嘻地转过身，给了孙礼一个媚眼，然后尖着嗓子说道。
“别叫我阿礼，叫我孙公子。”
孙礼扯了扯嘴角，有些烦躁地说道。
其实本来他是真的想调头就走的，但是贝贝嚷嚷得他额头抽痛，心中顿时觉得在这种小店里随便买个什么东西把她糊弄过去倒也不错。于是他也强忍下了心中的不屑，对着店内那个小孩子似的店员冷声说道。
“你这里有什么好点的东西？拿出来我看看。”
孙礼装作不在意地将胳膊抬起来，好让那名店员看清楚自己身上价格不菲的饰品。
要知道，这一套行头可是他花了大价钱置办的，但凡稍微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能买得起东西！
这么多年以来，孙礼早就习惯了店员在因他有钱而殷勤围上来的场景。但是这一次，他却遭遇到了意外。
那名有着琥珀色猫眼和蓬松短发的店员在看到他拿出来的黑卡后，态度却发生了120度的转变。
别说“殷勤”了，就连脸上的笑容都在瞬间垮了下去。
孙礼可以感觉到对方用一种奇怪的视线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啊，那个啊，你随便看看就好了吧。”
店员没什么兴致地说道，揉着后脑勺垂头丧气地朝着柜台走去。
孙礼只来得及听到他似乎有些含糊地说了一句……
“这种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有缘人吧……啊，烦死了……”
孙礼难以置信地看着店员，也就是阿渺，就那样将他扔在厅堂内，自顾自地走开了，就连贝贝也显得有些诧异，她惊讶地扭过头，看着眼前的一幕。
瞥见贝贝诧异的目光，孙礼只觉得自己的脸上好像被人甩了一个无形的巴掌，血液骤然全部都涌上了脑袋，让他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从他出生开始，他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打脸”过。
怒火一瞬间冲上来，他的脸部肌肉抽了抽，骤然抬起手，捏住了阿渺的肩膀，不满地嚷嚷了起来。
“你这个家伙——”
在他粗鲁的举动下，阿渺怀里的那把扇子“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
说来也奇怪，就是这么一摔，那把扇子竟从好好的盒子里跌落出来，并且展开了半幅扇面，露出了半树桃花。
“哎呀……”
阿渺甚至都来不及瞪孙礼一眼，急急忙忙就蹲下去想要将扇子捡起来。
可是另外一只手却先他一步，径直在他面前将扇子拾了起来。
“好美……”
一个柔软的女声惊讶地响了起来。
抬起头，阿渺一眼就看到那名妆容浓厚的女子正呆呆地看着那把桃花扇，被睫毛膏和眼影包围下的杏仁眼中，闪过了一丝近乎童真的惊叹。
她那柔软白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扶着扇骨，将它展开来。
那些由香君的鲜血化成的桃花在执拗的枝干间盛放，在女子的眼底倒映出一缕殷虹——就好像那一树艳丽的桃树也开在了她的眼睛里似的。
“咦，这把扇子……”
接着，孙礼的脑袋也凑了过来，在看到扇子的瞬间，他也没有忍住喃喃出声。
“好漂亮的扇子，阿礼……孙公子，就买这个给我好不好？”
贝贝扭过头，脸上泛出一丝羞涩的笑容，对着孙礼柔声地说道。
然而，孙礼却像是被那把扇子迷住了一般，对贝贝的呼唤充耳不闻。
他忽然伸出手，从贝贝的手中将那把扇子扯到了自己的掌心。
看到他的动作，阿渺再也忍不住喊了出来。
“喂，你们两个这是干什么？这是我们店里的货物，不能随便乱碰……”
可是，孙礼压根就没有理睬在一旁跳脚的阿渺。
他低着头，视线像是被什么东西黏在了那把扇子上一样，就连神情都有些恍惚。
“好香啊，这种桃花香味……你们是在扇子上薰了什么香气吗？这味道还真是……真是……”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开口。
“这把扇子多少钱？我买了！”
下一秒，他一把将扇子合起来，然后就像是已经把它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一样，企图将它放入自己的包里。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说了我要卖你了吗？”
阿渺急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香君桃花扇这种品质高洁的奇物，怎么可以就这样落到这种让人厌恶的公子哥手里呢！
阿渺跳了起来，一把扣住了孙礼的手腕，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我又不是不付钱！”孙礼的眉毛竖了起来，他不满地甩开了阿渺的手说，“你这是看到我喜欢这扇子，想漫天要价？这种把戏别人早就玩过了……说吧，你要多少钱！”
阿渺倒是不知道孙礼究竟是发了什么疯，莫名其妙就要把他重要的“任务道具”买走，自然一点也不放手。
“我都说了，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把扇子可不是你这种人可以买的！”
阿渺气急败坏地说。
怎么说呢……当硬邦邦的讽刺从他嘴唇中滑落的瞬间，孙礼的脸看上去更加狰狞了。
他一挥手，将想要将扇子抢回来的阿渺推到了一边。
“哎哟——”
阿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差点倒在地上。
看着此情此景，贝贝脸上浮现出了不安的神色。
她为难地拦在了孙礼的面前，好声好气地在他和阿渺之间打起了圆场。
“哎呀，孙公子，既然这东西是店里不卖的东西，我也可以不要的啦……”
“去去去，谁说了这是给你买的！”
没想到，下一秒，贝贝也被孙礼推到了一边。她的高跟鞋在地板上一歪，整个人差点直接倒在地上。
而面对这种状况，孙礼不仅没有扶她，反而还鄙夷地瞥了贝贝一眼，扭过头对上了阿渺的视线。
“我跟你说，今天这把扇子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这还真是来了鬼了，我钱和话都搁在这里了，就不信你敢不卖我东西！”
一边说，他一边握紧了手中的扇子。
“你这个人可真是——”
阿渺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裸地展示自己无耻的人，他差点跳起来指着孙礼的鼻子骂起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眼角忽然掠过了一丝粉红。
一股清甜的桃花香味骤然间从孙礼手中的扇子上弥漫开来。
阿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在他的视线里，无数的桃花花瓣正从孙礼手中的扇子的缝隙中随风飘**而出。
就像是下了一场桃花花瓣的桃花雨，那些花瓣在浓烈到仿佛能看到颜色的香气中蝴蝶一般翩翩飞舞，一个年轻的女人慢慢地从花瓣中显示出窈窕的影子。
“啊——”
阿渺对上了她……或者说，它的视线，随后便因为对方在那一瞬间呈现出来的绝美的面容而低呼出声。
穿过氤氲香气而来的女人有着洁白如玉的脸颊，一头漆黑长发从肩头倾泻而下，她的身上披着一件鲜红的长袍，下摆与连绵的花瓣连接在了一起，摇曳在并不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香风之中。她的眉眼形状都很优美，如同一摊碧水般清澈的眼睛里，却闪现着刀锋一般锐利的目光，鲜明地彰显着她的个性。
这是……香君！
在看到对方之后的第一眼，阿渺立刻就知道了这个虚影的身份。
因为只有故事中性格高洁执拗的李香君，才有可能将这样美艳的面容和凛冽如新雪般的气质融合得天衣无缝。
那么美，却又那么不可接近。
就像是那把扇子上的桃花一样，散发出一种好像可以将一切都燃烧殆尽的艳丽和决绝。
天啊……
果然，这把扇子也是“奇物”。
不然，它也不会在遇到有缘人的时候，这样轰轰烈烈显示出异象。
阿渺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李香君的现身中回过神来。
但是，随后他又被另一个认知给打击到不能言语。
等等，既然奇物会在遇到有缘人的时候显示出异象，那么就说明现在它正在那个真正的“有缘人”的手里。
阿渺难以置信地抬头，将面前那个浮夸，傲慢又没有一丝绅士风度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有没有搞错——
他简直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哀号。
这个家伙竟然就是那个让他牵肠挂肚找了好久的“有缘人”？
这，这未免也太……
阿渺压根就找不出一个单词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就算使用鼻孔来看也能看出来，孙礼和桃花扇的气质完全不合。
明明只要找到有缘人就可以免掉扣工资的可悲未来，但是阿渺却破天荒地一点都不想把桃花扇卖给对方。
……
“你这个家伙，是傻了吗？你说吧，到底是卖还是不卖。”
与沉浸在震惊中，并且与扇子中的妖精惊鸿一瞥后的阿渺不同。孙礼并看不到扇子中的香君，他只是单纯地被扇子上弥漫出来的香味给深深吸引了。当然还有一点就是，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过自己用钱买不到的东西，看到阿渺之前的怪异举动，他自然也不可能咽下这口气。
别说这把扇子本来就很别致，很讨他喜欢了。就算现在这里头放着的是狗屎，孙礼都发誓自己一定要买下来，好好地挫一下面前这个娃娃脸店员的锐气。
“我……你……”
阿渺头痛不已地看着孙礼，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犹豫。
真的，真的要把扇子卖个他？
就在这个时候，从屏风的后面忽然传来了衣摆悉窣的声音。
淡淡的青梅香气洗去了店内让阿渺头晕眼花的浓郁的桃花香气。店主清冷的声音伴随着茶盏磕在茶几上清脆声音传入了阿渺的耳朵里。
“阿渺，既然客人想要，那么就卖给他好了。”
阿渺一惊：“可是，店长……”
“我说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孙礼骤然插嘴，粗鲁地推了一把阿渺，“你看你家里店长都说了，你竟然还在这里唧唧歪歪的——对了……”他忽然转过头，对着店长的方向吼道，“我要投诉你家店员，态度太差了！”
隐隐约约地，阿渺好像听到了店长的轻笑。
“这把扇子名叫桃花扇。”他用一种奇妙的庄重的态度介绍起了扇子，“它上面的桃花，是用名姬李香君的血画成的……”
在店长低沉的声音中，那个发生在远久过去，混合着桃花、眼泪和生离死别的爱情故事就像是泛黄的画轴一样，在这个时空中的三人面前徐徐展开。
“寻你奈何云山杳，又看这鲜血满扇开红桃，白骨青灰长艾萧，桃花扇底送南朝。如果你想要这把扇子，就把它带走吧。只是，如果有一天不喜欢它了，请务必将它送回来。”
店长最后的一个字落下之后，阿渺等人在恍惚中回过神。
孙礼脸上泛着一股潮红，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了起来。
“所以说，这，这就是故事中的那把扇子？说吧，多少钱？我买！”
在听完李香君的故事之后，且不说故事的真假，孙礼却愈发觉得自己应该有这么一把扇子。他简直迫不及待地要将这散发着美妙香味的扇子带回家了。
光是这样握着它老旧的扇柄，孙礼便觉得自己好像也隔着时空，触摸到了当年李香君的冰肌玉骨。
也正是因为他沉浸在这恍惚的错觉中，当贝贝的声音打断他的幻想之后，他显得格外的不耐烦。
“可是，你不是说好来这里是给我买礼物的吗？”
眼看着阿渺的态度松动，要将扇子卖给孙礼。一直被所有人忽略的贝贝按捺不住地嚷嚷了起来。
她给了孙礼一个媚眼，嘟嘴说道：“明明是我先看到这把扇子的……”
“去去去，到时候给你个包，这把扇子归我。”
孙礼极为不耐烦地打断了贝贝的话。
从李香君的故事中回过神，孙礼再看看贝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她的嘴脸好像变得越来越庸俗起来。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了，嘿，我说，贝贝你是不是有点太贪了啊？”
孙礼一边示意阿渺刷卡，一边对着贝贝说道。
“你说什么？”贝贝的声音骤然拔高，“明明是你先答应给我买东西的，别人的男朋友不都给女朋友买东西吗……”
“我和你算什么男女朋友。”
孙礼看着阿渺从他的卡里刷掉了一大笔钱，漫不经心地脱口而出。
然而在这句话说出口之后，他和贝贝之间的气氛骤然绷紧了。
“你说什么？”
贝贝震惊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礼。
而一直在旁边围观的阿渺，也差点被他们之间可怕的气氛吓得一哆嗦。
“我说我们两个算什么男女朋友，姚贝贝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本来说你是我女朋友也就是让你有个台阶下，你自己是什么人你自己得清楚。”
似乎是被缠得不耐烦了，孙礼在最开始的“脱口而出”之后，便愈发懒得维持面子上的那一丝礼貌。
贝贝呆呆地站在昏暗的店内，她的嘴巴张开了好几次，可是最后竟然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流了出来，在她脸上冲刷出一道黑色的痕迹，将她脸上厚厚的妆容弄得一塌糊涂。
不得不说，跟电视上那些哭得花容失色的女性比起来，这个时候的贝贝哭起来一点都不楚楚动人，反而还有一些滑稽，有一些可怜。
与散发着桃花香气、宛若天女一般的扇妖比起来，贝贝看上去是那么庸俗和狼狈。
孙礼将扇子珍重地放入自己的包中，眼睛都没有往贝贝的方向看一眼，甚至，贝贝的抽泣声让他脸上不耐烦的神色更加浓厚了。
“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他的声音顿了一下，或许是想起来自己或多或少，还得需要一个小明星作为女伴，于是又硬邦邦地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就随便拿个你喜欢的，我来付钱。”
这，便是孙礼能够做出的最大程度的“歉意”了。
但是，贝贝却并没有像是他以往的女伴一样，在哭天抢地一番之后，用一个包包或者是一双鞋子就立刻能重新展露出谄媚的笑脸。
她猛地一抹眼泪，将手中的铂金包径直扔向了孙礼。
“还给你！”
她抽泣地喊道，然后跌跌撞撞地朝着店门外跑去。
“呃……”
阿渺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习惯性地想要挽留哭泣着离开的女人，但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这种卷入情侣吵架中的感觉还真是……
一般来说，遇到女友泪奔离开的情况，作为男朋友的人无论如何都应该挽留一下。可是，他只是厌恶地看了一眼门口，注意力随即又回到了扇子上。
“给我弄个好看点的扇盒。这么破的盒子哪里能配得上这把扇子……”
他对着阿渺说道。
“你，你不去追？”
阿渺结结巴巴地问。
“没事……反正最后她还是会乖乖地回来的。”
孙礼不在意地说，目光始终停留在手中的扇子上。
桃花的香气，渐渐地淡去了。
而阿渺不知觉地朝着门口望去，那里已经看不到那个狼狈离开的女人的身影了。
她真的会像男人说的那样做吗？
明明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只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可是阿渺的记忆中，她那双清澈的眼睛是那么鲜明，以至于让他对孙礼的想法有些怀疑。
那个女人，或许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虚荣呢。
不知道为什么，阿渺的心底浮现出了这个毫无根据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