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相
说来也奇怪,后来的我,很少去回忆这一段时间的事。
明明,这段时间里的我们,是最好的。
可能是因为太好了,所以不敢回头看一眼。怕只是一眼,就忍不住号啕大哭。
为什么后来,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时候了?
【1】
就这样,舒曼曼开始跟我形影不离。
中午随着人群去食堂吃饭,我们刚坐下来,就有人叫舒曼曼的名字。我转过头,就看到宋谨行端着盘子走过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他整齐地穿着校服的样子,在家他不是解开两颗衬衫扣子,就是早早把校服换了下来。
“嗨,一起啊。”宋谨行坐下来,轻松地打招呼。
在学校,宋谨行从来是直接无视我,别说坐下来一起吃饭了,走在路上碰到,他都不会施舍给我一个眼神。
我瞧瞧外面的天空,看看是不是天要下红雨了。
“没想到你穿校服的样子也还挺好看的嘛。”舒曼曼似乎很意外。
宋谨行微笑,风度翩翩的样子。
原来不是天要下红雨了,而是某人的春天来了。
我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可惜舒曼曼喜欢的是欧阳淼,不是宋谨行。
跟舒曼曼熟悉了之后,才发现她完全不是我印象中的那样。比如她只喜欢跟长得好看的人来往,原因很简单。
“我妈妈受够了长相忠厚老实的男人,我爸爸就是那样一个人,结果还不是丢下我们,找了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我妈一直教育我,交朋友要交好看的人,喜欢男生要喜欢好看的男生,这样,就算最后被骗了,吃亏了,还可以说是美色误人,不是自己眼瞎。”
她漫不经心地说着这样的话时,我却有点不敢看她的表情。
明明是没心没肺的话,却莫名地带着感伤。
“到底是谁那么尖酸刻薄、羡慕嫉妒恨,非要揭露欧阳淼的隐私呢?”舒曼曼眯着眼睛,看着奶茶店外雪亮的阳光。
在这个周日的下午,舒曼曼忽然提起了这件就连欧阳淼本人都并不放在心上的事。
“谁知道呢?这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提它做什么?”
“就是想知道啊,要是我找出那个凶手,欧阳淼肯定会对我刮目相看吧!”
还真是不死心啊。
虽然她依旧每天痴迷欧阳淼,但实际上认识了宋谨行后,她就没再纠缠欧阳淼了,每天的早餐和放学的等待都取消了。
我还以为舒曼曼已经不喜欢欧阳淼,改喜欢宋谨行了,还为宋谨行那么轻易就得到喜爱而介怀。
结果事实不是这样啊。
唉,真难懂啊,少女的心思。
“随便啦,大侦探。”
我咬着吸管,全神贯注地吸着杯中的奶茶,很快,吸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我从桌面上的纸巾盒里扯了两张纸巾擦了擦嘴,又把塑料奶茶杯扔进桌底下的垃圾篓子里。
“我可是用要去文具店买笔记本的理由出门的,光坐在这儿看你玩手机、刷微博、聊微信,就过了大半天。我要去买笔记本了,你继续坐。”
【2】
时间跑得比宝马车还快。
期中考试到来了。
考试前的气氛是压抑的,每个人都在努力。桌子上堆满了试卷,辅导习题做了一本又一本。我不甘心落于人后,晚上做梦都在看书。
考试那几天很快就过去了,就好像被解放了般,大家的表情一下子就轻松了不少。
考试结束后,班主任陈老师又调换了一次座位。
舒曼曼不再和我同桌了,她搬走之前,恹恹地拉着我手说:“爱人,定是他嫉妒我们俩,才非要将我们拆开,毁了这大好的姻缘……爱人,等着我,我还会回来的。”
唱作俱佳地说完,她挥挥手,带走了我的英语笔记本:“这个就留给我做纪念吧,爱人啊。”
舒曼曼成绩不错,可英语是她最大的弱项,自从我们俩成了朋友,她发现我的英语笔记本后就爱不释手。
我哭笑不得:“抄完就还我啊,我还要继续用的。”
新同桌叫唐泗,成绩相当不错,但说话的声音就像蚊子哼哼那么小。不仅如此,他的皮肤特别白,好像透明的一样,吹弹可破。会弹钢琴,入学的联欢晚会上代表我们班上台表演了一曲肖邦。明明长得很好看,却跟人一说话就脸红,娇滴滴的。
我原来完全没注意到班上还有这么一号人,直到期中考试成绩发下来,我才惊呆了。
唐泗居然考了全班第四名。
而欧阳淼是第一名,闪闪发光的第一名。不仅是全班第一,还是年级第一,并且甩开第二名整整二十分。
第二名就是我。
看到张贴在墙上的红榜,我感受到了强烈的不甘心。
陈老师叫我去办公室谈话。
“成绩出来了,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我垂头不语。
“九月月考的成绩我没有说什么,觉得你刚升学,也许不适应学习节奏,难免失误。月考结束后,我看你也很勤奋,很努力……结果最近任课老师反应,你上课跟舒曼曼讲小话,不认真听课,期中考试成绩还被甩开二十分……我实在是有点失望了。”
我抿紧嘴,心里委屈得想哭。
“你回去好好想想你的目标,你父母的期望,别让我们大家再失望了。”
出了办公室,我站在张贴成绩红榜的走廊上,死死地盯着“欧阳淼”三个大字。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紧接着下一秒我的肩膀一重,来人趴在了我肩膀上:“长安,你在看什么?”
说着,她按住我的肩膀,把头伸出去看:“咦,成绩榜单啊,上午不是我们一起看过了吗?”
“刚刚陈老师叫我去说了我一顿。”
“说什么了?不会说你的成绩吧?第二名呢,他还有什么话说!”舒曼曼义愤填膺。
“欧阳淼比我多二十分。”
“是啊,他好厉害啊。”舒曼曼的口气全是崇拜。
我顿时哭笑不得。
“陈老师不会因为这个把你说了一顿吧?”舒曼曼正色道。
我微微颔首。
“不是吧!陈老师还真是贪心啊,有一个欧阳淼还不够,还要一个宋长安,他这是想要你们并列第一啊。”
这话让我的心一动。是啊,如果我的名字跟欧阳淼的名字并排列在一起,那该多好。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是开学第一天,被陈老师叫到办公室说完话后出来,欧阳淼神色奇怪地问我:“你是全市第一?”
想到这里,我握了握拳头,轻声却坚定地说:“我不要并列第一,我要超过他。”
“哇……”
并列第一的确很美好,然而欧阳淼不会因为这个注意到我,他在意的,跟我一样,是第一名。
“长安,我给你挥旗呐喊加油!”
我回头看着舒曼曼。
舒曼曼退后两步,双手交叉挡在胸前:“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心里毛毛的!”
“曼曼,你成绩退步了呢!”我视线斜斜地看着红榜上第二十一位的名字。
“啊……长安,我忽然想起来,我要去上厕所,我先走了啊。”
“舒曼曼!”
赌上我的尊严也要拼了。
语文课上,尽管语文是我最弱的一门课,我还是铆足劲开始跟欧阳淼抢着回答问题;作文课上,欧阳淼的作文被老师拿来作“范文”念,我的作文也要被当成“范文”;数学课上,除了认真听讲,认真做练习题之外,我还时常跑去办公室找老师问问题。
这样一来,不仅我的成绩有所提高,甚至老师们都夸奖我用功,也愿意给我“开小灶”。
这天下午,我从办公室里出来。今天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刚好排在两节数学课之后,因此一下课,数学老师就叫我去办公室“开小灶”了。
还没有下课,校园里一片寂静,而照进走廊的金色光束中央,尘埃在欢乐地跳着舞蹈。我沿着走廊慢慢走着,下楼梯,然后停住。
欧阳淼斜靠在墙壁上,捧着什么安静地看着,似乎听到我的脚步声后抬起头来。
“结束了?”他开口,不等我回答,继续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完,他率先朝天台上走去。
我没有想到,已经近一个月没有跟我说过话的欧阳淼会来找我。我愣了一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反应过来,连忙跟在他身后。
去往天台的门被锁住了,却难不倒欧阳淼。不知道他从哪儿得到了钥匙,他掏出钥匙打开门,朝我抬了抬下巴,然后迈步走了出去。
天台上没有人,水泥栏杆,灰色的地板,如同延伸出去的另一个世界。褐色的枯叶散落得到处都是,偶尔翻滚着,发出沙沙的声音。风却不大,只吹起衣角和发尾。
十月很快就要过去了,冬天的大脚似乎已经踩了过来。
欧阳淼站定在屋檐下,靠着墙壁。
我小心地把铁门掩上,却没有离开太远。
沉默填满这一方天地。
风似乎大了起来。
“你语文基础不好,这是我参加语文竞赛班的试卷,你先拿回去做一遍,别弄脏了,做完就还给我,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你可以在上面注明,我做完之后会把解释写在上面,放在你家的信箱里。以后,老师有试卷给我,我也会放在你家信箱。”
欧阳淼的语调很平静,递过来的东西正是之前他靠在墙壁上看的东西。
我愣住了。
欧阳淼只是保持伸出手递试卷的动作,一直等到我迟疑地接了过去,才微微侧头看向远方。
天边有几朵浮云,被渐沉的夕阳染成美丽的红色。
之后他回头看了看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是淡淡的清冷的声音:“宋长安,我很认真地跟你说,你不是想追上我吗?我等着你追上来。”
说完,他竟像是不愿意再看到我似的,带着一脸嫌恶转身就走。
他,他知道我要追上他,因为语文是我的弱项,所以特意来帮我?
“为什么?”我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声,“你为什么要帮我?”
而且,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很高兴帮忙的感觉。
“你那么啰唆做什么!”
尽管他背对着我,但我还是看到了,他的耳根好像红了。
“记得锁门。”他硬邦邦地丢下这句话,匆匆地走了。
我完完全全愣住了。
直到欧阳淼的背影消失在天台门口,我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3】
放学回家我们是坐了同一辆公交车的。
只有周五,欧阳淼不会骑山地车回家。
车上没什么人,我坐在最后一排。欧阳淼坐在前几排靠窗的位子,单手撑住下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我悄悄地看他。
街道两旁的景物缓慢地后退,唯有欧阳淼的侧脸很安静。一盏又一盏错落延伸的路灯,昏黄色的光影流转里,他是我眼里唯一的风景。
车上的广播大声地播报到站了,这一站上车的人特别多,没一会儿整个车厢就挤满了。
世界那么满,那么喧闹,我却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声音。
有什么在欢欣地伸展,绽放。
你听到了吗?那是为你心动的声音。
【4】
上课开始变得不那么枯燥了。
老师讲课中途,我的视线总是管不住地往一个方向移。
欧阳淼在专注地听课做笔记,偶尔左手支颊,听到精彩的地方会抿着嘴会心一笑,好玩的地方就顽皮一笑,或者微微颔首,漆黑的眼眸一直灼灼逼人。而解题目的时候,势在必得的模样就像一只捕捉猎物的豹子,非常非常好看。
真让人移不开视线啊。
中午,我被语文老师留下来谈话,主要是夸奖我最近语文成绩上去了,要我继续保持。出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如果不是欧阳淼,我的成绩进步得不会那么明显。
随便收拾了下桌面,我走出教室,准备去食堂。而这时,欧阳淼的身影突然从楼梯口那边闪现,我们一下子面对面碰上了。
十一月,已经是冬天了。我听妈妈的话,在校服里面套了一件厚厚的毛线衣,却还是有些冷,而欧阳淼看起来似乎只穿了件衬衫,外面套着冬季的校服外套。
“不冷吗?”就要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忍不住轻声问。
欧阳淼侧头望了我一眼,转头,面无表情地把抱在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给了我:“化学老师给的试卷和我做的一些笔记,你先看着。”
看我还是一副呆傻的样子,突然,他就变得凶巴巴的了,瞪了我一眼,小声地说了一句:“猪。”
说完,扬长而去,独留我在原地发呆。
这一天,语文小考的试卷发下来,我破天荒地,应该说是出人意料地拿了全班最高分,特别是作文。
但语文老师赞美是赞美了,夸奖是夸奖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当众朗读讲评第一名的作文,而是拿欧阳淼和沉冬的作文做了示范性讲评。
“喂,拿来!”一下课,我的桌子就一重,一抬头,欧阳淼双手撑在我桌子上,态度、气势都居高临下。
他的声音不小,顿时不少视线都投在我身上。
我又羞又窘:“什么?”
欧阳淼敲着桌子,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语文试卷啊,给我看你的作文,你不是不想给我吧?”
他皱着眉,似乎就要发起火来。
上一次跟他扯上关系的教训还历历在目,我沉下脸,把头撇到一边:“我就不给,你能怎么样?”
“宋长安!”欧阳淼抓住桌子的边缘,“给还是不给?”
别人似乎都想看我们笑话,我看到舒曼曼也直直地看着这儿。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抬高下巴,表情坚决:“不给!”
欧阳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样的,宋长安。”
等欧阳淼一转身走开,我整个人就垮了,趴在桌子上。
我到底干了什么蠢事啊?
在平日里,我们表现得比最普通的同学还要普通,就算欧阳淼塞给我试卷,教我解题,那也是不为人知的。
我以为我们有默契了,我们的“不同”只是私底下的。
他突然直面对上我,我根本没有办法不针对他,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变得尖锐,话也变得刻薄,不想顺他的意,忍不住想打击他,看他失望……这么幼稚,就是不想……露出一丁点端倪,不想被人知道,欧阳淼与我之间有任何的“不同”。
我喜欢他。
这件事,最好除了我自己之外,谁也不知道。
我趴在桌子上,觉得实在是打不起精神来。
“长安,你的作文拿给我看看吧。”舒曼曼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伸出手摆了摆,有气无力地说:“就在桌上,你要看自己拿。”
“哦。”舒曼曼毫不客气地推开了我,扯过我的试卷翻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惊呼:“哎,宋长安,我怎么不知道你家门前种了牵牛花?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家的窗棂是白色的?我去你家住的时候不还是黑色的吗?什么时候换成白色的了?还有,还有……”
真是吵死人了。
这也是另外一个我不想欧阳淼看到我作文的原因。
脱离现实的想象,实在是有点好笑不是吗?
我耷拉着眼皮,索性捂住耳朵,不再理会咋咋呼呼的舒曼曼。
又是周三,作文本发了下来。我刚好坐在舒曼曼旁边的座位上,欧阳淼的座位就在我后面,这一小组的作业本很快就传到了我的手上。
欧阳淼被英语老师叫走了,没在座位上。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拿起欧阳淼的作文本打开,看到一行字:“那些看来微不足道的理想,说出来会被嘲笑,却是我们为之付出一生的梦想……”
不记得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句话……我怔了怔,正要往下看,突然一声巨响把我从专注的状态里拉了出来。
“放下!”欧阳淼气急败坏地说,“你的作文不准我看,我的作文你也没有资格看!”他恼怒地喊着,伸手就要来抢夺我手上的作文本。
我下意识地回头,欧阳淼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就在我面前,离我的脸甚至不到一个手指头的距离。
被烧到了尾巴一般,我的脸飞快地发烫。我急急忙忙把本子往桌上一扔,跳起来,推开舒曼曼就往自己的座位上跑。
我一边跑一边想,我在心虚什么啊?我在害怕什么啊?
可是,心跳得厉害,脸热得厉害。没有办法面对,要是不逃走,我肯定会做出以后想起就懊恼后悔的事情来,还是逃跑吧。
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忍不住偷偷地望了欧阳淼一眼。
舒曼曼跟欧阳淼说了什么,他丢出一个本子给她。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正是刚刚我丢下的欧阳淼的作文本。
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要不,我还是把他想看的作文偷偷地塞给他看好了,只是看看,我也不会损失什么,而且他的笔记本不是一直毫不吝啬地借给我看吗?
可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就好像吃鱼不小心被刺卡在喉咙里了,咽不下去吐不出去,很难受。
【5】
“我不要!”欧阳淼狠狠地把头撇开。
我的脸腾地烧了起来,一把扯过试卷:“不要就不要!要不是你来跟我要,我还不给你呢!”
“不给吗?我才不稀罕!”欧阳淼就是跟我杠上了。
“当然稀罕了!好不容易我语文考了一个第一,怎么不稀罕!”我赌气地迅速反驳他,腮帮子鼓起来,丝毫没察觉到现在的自己就像只气鼓鼓的青蛙。
欧阳淼瞪了我一眼:“谁要看别人先看过的东西!”
“啊?”我不太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你的第一名,谁稀罕啊!”欧阳淼看起来真的生气了,说完这句话,就丢下我一个人在天台,“噔噔噔”地跑下楼了。
这又是怎么了?
“……小气鬼!”我忍不住对着欧阳淼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不要就算了,算了!
但我没想到,欧阳淼竟然小气到不仅不再偷偷拿笔记本给我,就连我写好那些不明白的地方塞给他,他也不再回复了。
看着空****的信箱,我只能说:男生——你的名字,叫小心眼!
十一月的月考成绩出来了,欧阳淼依然占据年级第一,不过排在第二的我只比他少十分。分数差距减小了,我跟欧阳淼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了。
周一照旧讲解上周的月考试卷,上课前各科代表将试卷发下来。上数学课前,突然教室里一阵**。
“欧阳淼太厉害了!”
“一道题都没有错,满分!”
大家开始传阅欧阳淼的试卷,满是惊叹。然后试卷突然就传到了我的手上。我看着上面鲜红的分数,还来不及细看,试卷就被人抢走了。
我一惊:“喂,我还没有看呢!”
那人冷冷地说道:“给谁看都不会给你看的!”
目光撞上了一双冰冷的眸子,我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退开了。
他不再看我一眼,抓过他的试卷,回到自己的座位。
了不起啊!不给看就不给看!回过神的我,突然满心愤懑,又满心委屈。
唐泗突然把他的试卷塞给了我,比满分只少了三分。
“你看我的吧,我给你看。”
我怔了一下,猛然意识到,欧阳淼对我说的那番话全被他听了去。像是被重重打了一个耳光,我脸色难看地把他的试卷推了回去。
我不需要同情。
我自作自受。
但难堪、难受一齐涌上心头,搅得我难以安神。
我突然想到,我应该对欧阳淼说声“对不起”,尽管一句“对不起”不知道能不能让他不生我的气,可是不说,谁也不知道我为此懊悔难过。
知道我难过,他想必心里会好受一点吧,也许他能原谅我,继续跟我做朋友。
但接下来的时间,我根本没有机会靠近欧阳淼。我趁着教室没人,写了字条,偷偷夹在他的课本里,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下课后,我没有回家。从十一月初开始,欧阳淼参加了作文竞赛班,每天晚上都要去语文老师那儿上课,会比晚自习晚二十分钟离开学校。等大家都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去了学校车棚处。我一眼就看到了欧阳淼的蓝色山地车,却没有走上前去,反而掏出了英语单词本,坐在树下开始背起单词来。
天黑了,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月亮也不见出来,灰蒙蒙的云遮盖了整座城市,只有摇摇晃晃照射的路灯顽强地在黑暗里挣扎出一条出路。
校园里空****的,唯有初三的那栋楼还亮着灯——他们比我们多了两节晚自习课,要晚上九点四十才会下课。
时间过得很慢,我不时抬起手腕看表,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十五钟……单词背不下去了,我找出CD机,想听一会儿听力,却发现CD机早就没有电了。手机倒还有两格电,我滑动解锁键,翻了翻菜单,却提不起兴致玩游戏来打发时间。
到底是十一月了,明明白天的时候阳光灿烂,可到了夜晚风能冷到骨子里去。
老妈早早就把棉衣找出来,让我穿上,可是那棉衣穿在身上就好像一个球一样,所以我偷偷地买了“暖宝宝”贴在校服外套下面,没有穿那丑得要命的棉衣。
可还是冷啊。单薄宽大的校服灌了风,“暖宝宝”一点也不暖了。
鼻子好像有点塞住了,真是不能爱美不要温度啊。
感冒的话,肯定会被骂的,但还是不能就这么走开。
听到声音传过来时,我站得腿都麻了。我连忙活动活动双腿,又用手搓了搓冷得僵硬的脸,挤出一个笑容来,可下一秒我就躲了起来。
并肩走过来的,是欧阳淼和舒曼曼。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仓皇地逃走了。
还真是冷啊!
才跑出没多远,喷嚏就打个不停。
糟糕,不会真的感冒了吧!
【6】
我到底还是生病发烧了,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妈妈给我请了病假,背着我去医院打点滴。我知道她很关心我,可说出口的话是那么不好听:“你怎么那么讨人嫌呢?什么时候生病不好,偏偏在一年中我们最忙的时候生病,本来我跟你爸加班,可以拿到很多加班工资,现在因为你,少了一半。”
“妈,你一点都不爱我。”冰凉的**顺着白色的管子流入我的身体,我没有那么难受了,听着老妈的唠叨,忍不住说道。
“爱,爱,爱,你懂什么爱!”她一根手指戳在我脑门上,“我去倒水,你把感冒药吃了。”
也许是感冒药的作用,大多数时间我都在睡觉,醒来一会儿,很快就又睡着了,好像从来没有睡过觉似的。
而住院的两天里,第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已经长大了的自己,以及最近提及名字就让我很烦恼的欧阳淼。
我梦见那是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就要来临的时候,刚刚下了一场小雪的第二天。这样的时候,C市还算是温暖的,只一个晚上,雪就融化得差不多了,露出才长出尖尖嫩芽的小草,春意十足。
阳光虽然略有些苍白,但沐浴其中,手掌和脸颊都满是暖暖的感受。
我坐在温暖的客厅里,旁边坐着爸爸和妈妈,还有对着电视屏幕笑得东倒西歪毫无形象的宋谨行——尽管他在现实中从不这样。
我、爸爸和妈妈都面带微笑,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爸爸指点江山,我一边附和,一边不自觉地露出蠢蠢的笑容来。
这时,楼下忽然传来熟悉的叫唤声:“宋长安,宋长安,宋长安,你还不下来迎接你的好朋友?”
探出头去一看,舒曼曼态度嚣张,双手叉腰,一身漂亮的粉红色裙子,整个人就好像红包一样十分喜庆。
她看到我了,露出一口白牙笑着朝我用力挥手:“快点下来啊!”
于是我回去跟父母说了一声,就“噔噔噔”地跑下楼。
“欧阳淼,你突然跑出去做什么?”我听到袁阿姨这样问。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
在楼梯口,三楼的楼梯口,背后高高的通风窗漏下金色的阳光,笼罩着欧阳淼,他的面容显得模糊。我只知道他是微笑着的,微微咧开嘴,眼睛弯弯的,闪着狡黠的光芒。
我几乎是贪婪地盯着欧阳淼看,笑容收敛不住地漾开,再漾开。
欧阳淼也一直朝我笑着。
我仿佛感受到长长而又长长的时光,拖着奇怪的尾巴摇曳地走过我们身边。有什么正在苍老,而有些东西,就算过去了一万年也不会改变。
我们长久地凝视着,奇异地带着相同的微笑。
那大概是幸福的弧度,那该是互相守望的全部。
我想,这就是喜欢啊。
喜欢,淡淡的爱。
欧阳淼站在光晕里对我伸出手,说:“你为什么还不过来?没看见我站在这儿等你追上来吗?”
梦里,我好开心好开心地笑着说:“我这就来!”
手机静悄悄的,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就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呼吸声似的。
然而我总想到那个梦,在打点滴睡着或者睡不着的时候,就反复想,重复想,嘴角、眉梢、眼睛里、手指尖、四肢,甚至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被甜蜜浸泡得软软的,懒洋洋的。
似乎,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一个名字叫“欧阳淼”的人,我就能只是呼吸着也能感受到满满的幸福了。
这一场病,高烧反复,我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去上课。
转眼就是周一了,周末的时候,班主任陈老师特意打来电话,问我的情况,最后说:“情况要是稳定下来了,就来学校上课吧,药可以带到学校吃,一直不来,落下这么多课,总是不好的。”
因此一大清早,老妈就勒令老爸开车送我去学校。眼看着熟悉的校门出现在眼前,我竟然恍如隔世。
我下了车,背着书包朝教学楼走去。看到熟悉的背影,我心里猛地一惊,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起来。
但最终,我平静地跟着他走进了教室。
舒曼曼看到我,跑过来:“宋长安,你怎么那么多天不来上课啊?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发短信,你也不回。”
我把书包拿下来,又把书包里的书拿出来摆在桌上,把书包塞进桌肚里:“没什么,生病了。”
“啊?感冒啦?现在呢,好了没有?”舒曼曼一惊一乍的。
“好了。”我耸了耸肩。
“哦,那就好。”上课铃声响了,舒曼曼说,“好好照顾自己啊。”
说完,舒曼曼快速地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数学老师讲公式举例举得不亦乐乎,我跟随数学老师的思路思考着,突然手肘被碰了一下,侧头,只见唐泗推过来一张贺卡。
我瞅了一眼,上面写着“祝圣诞快乐”。
“祝贺你痊愈回来。”唐泗用很小的声音说,又补充了一句,“希望我是今年第一个送你贺卡的人。”
有没有搞错?十一月还有几天才过完呢,现在就送圣诞卡,而且同时祝贺我痊愈回校……我压根不知道怎么回复他,只好接过贺卡,随手夹进化学课本里。
唐泗似乎有些失望:“你不打开看看吗?”
我讶异地看着他:“现在在上课呢。”
“那……那你下课记得打开看一看啊。”唐泗不放心地叮嘱。
我有些不耐烦地答道:“好啦,我会记得的。”
老师提问了,我压根没听课,就连老师提的问题是什么都没听清楚,自然答不上来,也不敢举手,只是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眼欧阳淼。
他已经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
以标准答案回答完毕,他坐下来,然后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开小差被抓住了!
我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分心了。
【7】
欧阳淼的一个瞪眼,预示了冷战的结束。
我又在信箱里发现了他留给我的笔记本和试卷讲解。
而一切都朝更美好的方向发展着。
很快,平安夜就要到来了。
刚好那天是星期天,舒曼曼提前了两周就大声宣布要一起去教堂凑热闹,听唱诗班的歌。
我刚要反对,她就用力地按住我的肩膀:“宋长安,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所以平时我也不打扰你,但你自己仔细想想,你有多久没有跟我们一起活动了?”
她说的我们,还包括宋谨行。
在我努力学习奋斗的这段时间,他们不知不觉就玩到一块了。
看看舒曼曼,又瞧瞧宋谨行,我无奈地答应了。
周三的中午,唐泗忽然找到我:“那个……贺卡你看了没有?”
十二月一开始,陈老师又调换了一次座位,这次我的新同桌是个女孩子,体育特长生季月然。对方一天里,除了上课就在训练,我们交集特别少。
他说的贺卡我早就忘了,一时惊讶地看着他:“啊?”
唐泗脸上显出受伤的表情:“你要是没看就还给我吧。”
我一时有些难堪:“呃……好。”
在桌上翻了半天,却没翻到那张贺卡,我不由得有些着急:“我找到了就还给你。”
唐泗咬着嘴唇看着我,一言不发地从我桌上拿了一本书,找出了张贺卡。
我的表情一时难以言喻,眼睁睁看着唐泗把那张贺卡拿回去,幽幽地对我叹了一口气,然后走掉了。
莫名其妙。
周五快放学的时候,班主任陈老师突然出现在教室里,宣布圣诞节那天不放假,学校要求每个班级都要举行圣诞晚会。
学校很少有活动,一贯的要求是,学生最大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这次破天荒地要求举办圣诞晚会,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领导视察。
圣诞节每个班搞一次联欢晚会,选出最受欢迎的节目,在元旦节那天表演给领导看。无论是什么理由,总之圣诞节大家都可以放松放松,整个校园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里。
班长高天统计圣诞晚会表演的人数和名单,学校要求不能低于十二个节目,结果大家积极性远超想象,一口气就报了二十个节目。
舒曼曼看完了统计的名单,跑过来问我:“长安,你怎么不上台表演啊?这么好的机会。”
我笑了笑:“没人来问我啊。”
高天在统计表演名单的时候,直接略过了我。
“那我去帮你报啊!你要表演什么?”
我摇头:“不用了。”
我不想跟高天说话,想来高天也不愿意跟我交谈。他对何雯雯那么维护,恨死我了不说,我对他也不见得有多少好感。
舒曼曼像是想起了什么,摇晃着我的手臂说:“我跟你说,我跟你说——欧阳淼要表演小提琴!”
而这时,围绕在讲台边的人群突然爆发出惊叫声。
“欧阳淼,小提琴独奏!”
众人先是齐刷刷地朝欧阳淼望过去,然后静默几秒钟,窃窃私语起来。
“他好厉害哦!居然会拉小提琴……”
“我也会拉小提琴啊。”
“就你那水平,你敢上台表演吗?”
“果然跟王子一样,学习好,还会拉小提琴。”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舒曼曼还兴奋不已,问宋谨行他要表演什么节目。
宋谨行摇头:“我不参加表演。”
舒曼曼失望地说:“你怎么不参加表演呢?我还想着要不要偷偷摸摸去你们班上看你表演呢!”
“表演要排练好几次,太麻烦了,不参加。”宋谨行言简意赅,反问,“那你表演什么节目?”
“我啊!嘿嘿,我要跳芭蕾舞!”舒曼曼得意地说道,忽然她眼睛闪闪发亮地问,“长安,长安,你说我去找欧阳淼给我伴奏,他会乐意吗?”
“啊……你去问他呗。”
舒曼曼激动地抓着我的手:“你觉得可行吗?嘿嘿,那我回头就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