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抱着向日葵的少女,是我最美的幻想。

画展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黎暮森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更是为略显妖冶的脸锦上添花。

“老师。”眼中恢复清明,黎暮森的语气颇为无奈,“您是没被师母教育够吗?怎么还是看谁都眼熟。”

沈离尴尬地笑了笑,缩着脖子小声嘀咕道:“这次是真的眼熟……”

结束模特的话题后,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沈离说下午还有事,便先走了。黎暮森在往回走的途中,被一位烫着卷发的女生拦住。

“你好,黎学长吧?”打扮粉嫩的女生甜甜地问道。

“你是谁?”她称自己黎学长,难道是海大的学生?

“学长,你好,我叫袁瑶,是海大播音系的。我叔叔是《羚羊》杂志社的美编,我这次是跟他一起过来学习的。”

女生以为自报家门,黎暮森就会对她上心。《羚羊》可是这次和画廊合作的唯一一家杂志社。不过在黎暮森眼里,这些都是借着他的名头得利的商家,他不需要互利互惠的关系,他甚至连刊登自己作品的杂志社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全是Amy在洽谈,因为他当时拉着安夏跑了。想起安夏,黎暮森开始烦躁起来,语气也更为冷淡。

“你有什么事吗?”

没注意到黎暮森的情绪变化,袁瑶仍表现出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其实我也很喜欢画画,看到学长的作品,感觉自己学到很多。学长不愧被称为‘小毕沙罗’呢。”

“是吗?”看着袁瑶从头到尾只盯着自己的眼睛,黎暮森失了最后的耐心,“抱歉,我赶着去看朋友。”

那双眼睛根本没有看过墙上的画作一眼,这样也算喜欢?还有“小毕沙罗”的称呼,又是从哪个外行嘴中听来的?

女生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黎暮森回绝的话,面上不由得露出羞愤之色,但又不好阻拦。她可不想让别人以为她是花痴,于是只得说了句“能跟学长聊天,真是受益匪浅”。

黎暮森冷冷地扫了女生一眼,大步走开。他不是欧文,不会挑着眉调笑“怎么个受益匪浅法”,直接走人才是他的风格。

黎暮森走后,袁瑶并没有离开,而是不着痕迹地跟在他身后。在看到黎暮森和身穿香槟色礼服的女生温柔谈笑时,她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

又是她——安夏,以前破坏自己在派对上戏弄李静的计划,又带着朋友打扰自己向欧文表白,现在竟然阴魂不散出现在黎学长的画展上。看着安夏和黎暮森有说有笑,躲在转角处的人不禁勾起嘴角。她倒是要看看这个女人的脸皮有多厚。

周四到了学校,安夏往教室走去时,察觉到经过她身边的女生在窃窃私语。所谓人红是非多,安夏也没在意。直到课间上洗手间时,才听到一些人的议论声。

“听说我们学校有个女生跟欧少和黎暮森都交情不浅,你们知道是谁吗?”说到这里,女生突然打住,等旁人着急地催促时才神秘地说,“我从播音系那边听来的,说是法律系的安夏。”

“安夏?这个有可能!之前欧少不是还在法学院门口接过她嘛,现在能钓上黎暮森也不奇怪!只是想不到两位名噪海大的男生,竟然栽在同一个人手里。”

“唉,要是我的男朋友有这么大度就好了,最近隔壁班那个男生可是在追我呢。”

“得了吧,能忍受自己喜欢的人跟其他男生暧昧,也就是那些傻公子哥了。”

听到门外的议论声,安夏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脑中“咚咚”地回响着巨大的鼓声,敲得心一起颤动。

傻公子哥?是指欧文和黎暮森吗?那么美好的两个人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变成大家口中嘲笑的对象?

欧文穿着皮衣皮裤,在雪白的梨园中向她缓缓走来的画面还无比清晰,犹如神话中的异国王子。而黎暮森白衣胜雪,从阴影中踱步而出,蹲下身子给她递来手绢时的震撼,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我没忘,我还记得”。在没遇到她之前,两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大家对他们也是羡慕的、嫉妒的。现在,他们连带着自己,竟然变成了臭水沟里的污秽。她怎么能这么回报对她真心相待的人?

安夏待在隔间里,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连呼吸也越来越轻。直到上课铃响,她才回到教室,等到上午的课程一结束,便请假回家了。

这边安夏前脚刚上车,欧文后脚就出现在法学院门口,等了半天,只等到安夏请假回家的消息。

“她的身体还不舒服吗?”

“欧少,小夏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啊?看来你们的好日子也不远了嘛。”小西夸张的表情换来秋儿一个白眼。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什么叫‘好日子不远’?一听这话我就想到了山贼。不过欧少,我看小夏早上还好好的,去一趟卫生间回来,脸色就白得像纸一样,也许是真的不舒服。”

“欧少,你又不是不知道安夏住哪里,亲自去看看嘛。作为小夏的好朋友,我们是不会阻止你的,请扑倒小夏吧!”

听了三个女生的话,欧文不得不说他的心情好极了,像是被人顺毛的狮子,十分惬意。这时,和班上同学同行的李静也到了门口,她刚看到光芒四射的欧文,就注意到远处有一抹白色的身影。和同伴交代两句,李静急忙朝白色身影的方向跑去。

“黎学长,你来找小夏吗?”

对于突然跑过来拉着自己的女生,黎暮森面无表情地看了对方一眼,在看清对方的长相时才点点头。

“小夏下午请假了,不舒服,所以……”李静想说安夏回家了,但转念一想,欧文不会去安夏家看她吧,便改口道,“去医院了。”

“病了?她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病了?你知道她在哪家医院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他们班的同学说的。”

“好,谢谢你。”

“不客气。”李静尽量避开黎暮森和欧文可能相见的地方,完全没在意自己还拉着黎暮森的手。

“同学。”黎暮森微微一笑,安夏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朋友。他还记得上次对这个女生笑的时候,对方呆呆的表情。

“啊?”不得不说,在黎暮森常年蒙着冰霜的脸上,尤其是这么美的一张脸上,能看见笑意,不管多少次,李静都震撼不已。此时一脸花痴样别提多傻。

“你还抓着我的手。”举起被李静抓住的手腕,黎暮森表示“我走不了”。

“哦!不好意思!”李静慌忙松开黎暮森的手,对方再次点头感谢后,转身离开了。

李静暗骂自己花痴,满是羞愧地红了脸。这一幕刚好被郑英承看见,他刚才一直在找她,好不容易找着,竟然看到她红着脸对着一个男人的背影发呆。不管周围有多少诧异的目光,郑英承扯开喉咙大叫:“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然而,被他称作“臭小子”的人完全不认为这是在叫他,步速不减,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听到郑英承的声音,欧文也转过头望了过去,不过只看见了一抹白色。

那个背影……欧文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有证据的八卦是掀不起风浪的,况且大学又不像高中,各个院系都分得比较散。没有拿到确切的证据前,关于安夏的“小话”也只是私底下几个人讨论,并没上学校论坛。

结束当天的课程,李静走到停车棚,准备取车赶去打工。刚打开自行车锁链,便看到相貌文静的男生站在她面前。

“周浩?”

“我,我听说,小,小夏生病了。”得知安夏生病请假,周浩着急地“我”了半天。只有在李静面前,他才敢叫“小夏”。

“嗯,她请假了。”

“你,你上午见过小,小夏吗?她,她不要紧吧?”

“没事,你不用担心,说不定小夏明天就来上课了。”

炎热的天气,近下午5点还是明晃晃的,只是太阳稍稍西下,红艳艳的光照在周浩清秀的脸上,李静清楚地看见周浩舒了一口气。

对于李静来说,周浩和她有种“同类”的感觉,这种同类或许是来自同样的自卑,或许是来自安夏对待他们时明显表现出的不一样。

“周浩,你还喜欢小夏吗?”踌躇许久,李静才小心询问。

李静直白的问题让周浩的眼神闪了闪,像是被人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随即叹了口气,笑道:“喜,喜欢,当然喜,喜欢,她,她那么美好。不过,不是,不是那种喜欢。”闭上眼,周浩像是在仔细体会内心的感受,“好,好几次,我都能,能感觉,小夏看着我的,的眼神,像是,是在看其他人。她,她像天使一样出现在,在我生命中。她,她也从不嫌我说,说话结巴。我曾以为,她是上天派来,来拯救我的。现在我才,才明白,不是拯救。”睁开眼睛,周浩望着李静,眼里满是坚定,“是,是保护。”

保护他,就像保护曾经没来得及去保护的人。

骑车前往便利店的途中,李静一直在想周浩的话。保护他?小夏为什么要保护他?这样说来,小夏好像也一直在保护自己。一连串的问题让李静心神不宁,险些撞到路边的树,幸好一只手扶住了她。

待车子停稳后,李静才抬头看去。

“小夏?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不舒服回家休息了吗?”

“静,我觉得自己好差劲,听了她们的话,我想了一下午……我……我真是差劲极了。”安夏低着头,长发滑下遮住大半张脸,她伸手将头发捋到耳后,声音也渐渐带上压制不住的颤音。

往常安夏做这个动作时,李静都会觉得很好看,可如今,只觉得这像机械般无意识地重复,像是一种自我防御的姿态。

“小夏。”李静颤抖着手,放开自行车手柄,伸手揽住安夏。

失去支撑的自行车向一边倒去,就像此刻的安夏,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

“安夏”这个名字在李静的印象中,从来都是坚不可摧的,眼前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人,让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夏,不管别人说了什么,你都要相信自己啊!你不是跟我说过,这是一个人云亦云的世界,不仅要学会顺应,还要找到并坚信自己的信仰吗?”

今天听到安夏请假时,李静就担心她是不是因为自己之前说过的话有想法,故意躲着欧文和黎暮森。

“信仰……”抬起头,安夏茫然地看着李静,“你说得对……确实是人言可畏,只不过造成人言的是我!”

少女原本蔷薇色的皮肤此刻变得煞白,光芒璀璨的眸子也变得灰暗,失了焦距。

安夏用一种近似绝望的语气说道:“虽然我一直告诫自己,可不知为什么,事情总是朝着我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像是被迷住了心神。等我意识清醒后才发现,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偏偏……偏偏我还感到很满足、很幸福。我有时甚至会想,他们要是一个人该多好……”说到这里,安夏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愧疚,双手捂脸蹲了下来。

在那个明媚的四月天,高高绑着马尾的女生坐在公交车靠窗的位置。细碎的阳光为她铺上一层金色的光芒,她眨着洋娃娃般浓密的睫毛,玫瑰色的唇噙着淡淡的笑意,一字一句道:“那是美术系的黎学长。”还有李静第一次去黑管社时,温润的声音解围道:“你不用对欧文太客气,他可是护花使者,这是他分内的事。”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

李静望着安夏的头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她想,那么坚强的小夏,现在竟然毫不顾忌地蹲在路边大哭,那一定是难过极了。她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夜空不停闪烁的星辰,像是细声的安慰,又像是叫人万劫不复的责备,一闪……一闪……

后来,安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窝在被子里,她只觉得自己像缩头乌龟,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也不敢在接受别人的议论后,还若无其事地继续我行我素。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逃避,关掉手机,不去社团,远离画室,绕开那片梨园。

构成三角形的院系位置,在现实中最稳定的。但在爱情里,却永远是最不牢靠的。

“秋儿,小夏这几天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食堂?”去法学院找了安夏几次无果,欧文改守食堂。

“那个……”安夏不想再跟欧文和黎暮森有牵扯的事,秋儿、小西、茵茵三人是知道的,但也以为是安夏的一时气话。不过看小夏决绝的样子,叫欧文去哄的话又说不出口。

“她这几天忙着功课呢。”见秋儿半天不回答,小西立马接过话。

“可我每次去都没遇到过她。”

言下之意就是,做功课难道不是在教室吗?

“这个……这个我们也不知道。”

欧文看着三个女生暗中挤眉弄眼,心中顿时明了。他以为他和安夏即使不会马上成为恋人,但安夏也是对自己有意思的。可是不过一两天的时间,她怎么又避自己如蛇蝎呢?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讲清楚,非要东躲西藏。

想起自己以前的行为,欧文只觉得好笑。每当关系陷入僵局,都是他先缴械投降。是不是因为这样,别人才会觉得他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可有可无的那人。难道他的爱在别人眼中已经廉价到这个地步了吗?还是她以为他是那种会死缠烂打的人?

“不用说了,请你们告诉她,我不会再去找她,所以她也不用辛苦躲我了。”

欧文抬起头,嘴角挂着坏笑,双手插在裤兜里的模样让人觉得他像是卸掉了沉重的包袱,又变回了那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

看着欧文大步走出食堂的背影,秋儿小声抱怨道:“小夏到底在想什么啊,两个人都这么优秀,随便选一个不就好了,干吗都不要。”

话音刚落,旁边的茵茵白了她一眼:“你以为这是选AB套餐啊?哪有这么容易。说不定就是因为两人都太优秀,太喜欢,所以才无法抉择。”

“怎么会无法抉择呢?各方面都对比一下,不就选出一个来了。”

“你……”对于秋儿的“单纯”,茵茵不知说些什么好,反倒是一向大大咧咧的小西堵住了秋儿的嘴。

“他们对小夏来说,大概就像呼吸吧,只呼气或者只吸气,都不行。可是……两个都不选,最后也还是活不下去啊……”

欧文走前说的那番话,周围不少女生都听到了。早就听闻欧大少对法学院的安夏有意思,亲自去法学院门口接人,大家也见过多次了,欧少甚至毫不委婉地拒绝过一位跟她告白的女生。现在好了,欧少又是大家的了。

安夏坐在电脑前,看到秋儿发来的学校论坛热门贴截图,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欧少回归,女生们准备你的告白吧!”

为了配合大家的呼吁,欧文还回复了自己最新的自拍照。这真是幼稚到可笑的行为,可偏偏就是这样的行为,让安夏的胸口疼得难以呼吸。

人真是喜欢自作自受的生物。

没有回应秋儿一大堆问题和担忧,安夏说了声“我先睡了”,便关上笔记本电脑。合上电脑时,看了一眼右手边白色机壳的手机,伸手在开机键上停了许久,最终拉开抽屉把手机放了进去。

暑假前夕,学生会组织了一场三天两夜的旅行,报名方式为自愿,其目的地是一座日式寺院。旅行的性质也在于修身养性,还配有打坐、听禅等项目。

听禅之类的,对不少人来说本来就是枯燥无味的事,所以报名的人不多,大概十几个。可出发当天,安夏和李静还有周浩到达集合地点时,看到多出了三十几位同学,其中女生占了3/4,而且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不禁让人怀疑这是去参加选美比赛,还是修行旅行。直到李静听到熟悉的声音大喊“小静静”时,才瞬间明白。

“看样子欧社长也来了。”她说着,担忧地看了安夏一眼。

听到欧文的名字,安夏心中一阵抽痛,眼角的余光扫到被一群女生围住的身影,连笑容都变得不自然了。

“来就来吧,总会碰到的。”

“要不我们不去了?”

“没关系,现在这么多人,突然不去了,难免别人会乱想,到时候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传言又要四起了。”

她不希望因为自己,使那两个人也受到伤害。

安夏今天穿了一条蓝色的渐变长裙,头发扎成一束辫子垂在身侧,撑着太阳伞和同伴聊着天,嘴角的笑容淡得几乎看不见,而且她整个人也更为消瘦了。

欧文看到安夏明显变尖的下巴,差点儿忍不住冲过去大骂。骂她是不是又没吃早饭,骂她是不是三餐又不规律了,骂她是不是晚上不好好睡觉,骂她是不是病了……

感觉到欧文呼吸紊乱,郑英承放下兴奋挥舞的手,凑到好友身侧,在对方耳边小声说道:“要是不放心,就找个机会去问问,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因为安夏才来的吗?”

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欧文抿抿嘴,没有回答,扫视一圈,没看到黎暮森的身影,笑着对会长说:“会长,你看外面这么热,我们要懂得怜香惜玉,你还是先叫车子来,我们分批走吧。”

“这个……”会长看了看听到欧文的话后,双眼放光看着自己的女生们,咬咬牙,点点头,“好,我现在打电话。”

“会长,你不是说不能搞特殊,这本来就是为了修身养性吗?”男同学在会长挂了电话后问道。

“会长我虽然不屑小手段,但毕竟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啊!这么多女生盯着我,要是不答应,总有种再也不会爱了的感觉。”

“会长,我要和安夏坐一辆车!”

“男女分开,这是修行旅行。”

“……”

晴空万里,似火的骄阳不时被厚厚的云层挡住。一阵风刮来,从地上卷起一股热浪,带着地面的温度,让人感到火烧火燎的窒息感。一路颠簸后,黑色的沥青路和水泥钢筋的高楼逐渐远离大家的视线,映入大家眼帘的是青松翠竹的画面和清香芬芳的栀子花。

沿路铺过去的是白色黑花纹的大理石,像一幅天然的水墨山水画,两旁绿油油的青草堆中,几朵白色小花探头张望。古色古香的寺院大门门顶铺盖青色瓦片,两座石狮威严坐立两旁。

“欧少,听说寺院里的宿舍不分男女院落,可以自愿挑选,到时候你跟我们住一起吧!”

“对啊,我们几个都是女生,有时候也挺不方便的。”

“我们还带了很多日用品、零食之类的,大家也可以互相照应嘛。”

女生娇滴滴的语气带着若有似无的暧昧,让走在安夏身旁的李静听了十分不舒服。她偷偷朝后望了望,见几位穿着“清凉”的女生把欧文团团围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还挺不方便呢。”收回打量的眼神,李静小声嘀咕,“我看跟你们住一起才是真的不方便。还互相照应,又不是来游园戏水。打坐懂不懂?听禅懂不懂?怎么照应,你倒是说怎么照应。小夏,你是没看见那些女生,一个个都恨不得贴在欧社长身上。”

身后的声音像一根根细小的针,不见伤口,却扎得安夏很疼。压下心中的苦涩,安夏尽力扯出一个自然的微笑:“我记得你之前好像不怎么喜欢他,怎么现在倒是帮他讲起话来了?”

“那个时候还不是因为黎学长嘛……”话没说完,看到安夏脸色一变,李静马上打住,“小夏……我不是故意的……”

“说什么故不故意的话,既然报了名,我们是不是该好好参悟这次旅行的主题?”好不容易压下内心的惊涛,安夏打断李静的话。一心想着逃离,她现在就像一只鸵鸟,以为把头埋进沙里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看到安夏挽着李静离开,欧文心不在焉地跟身边的女生聊着天,突然,李静一句“黎学长”不知怎的飘到了他的耳中。内心的嫉妒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让他整个人变得暴躁不安,脑中猜想着李静和安夏提及黎暮森的原因,到底是无意,还是担忧,抑或是想念。

想着想着,欧文面上的表情不觉变得凝重起来,紧紧皱起的眉头让旁边兴致勃勃的女生们面面相觑,不敢再开口讲话。

“欧,欧少?”一个女生大着胆子,试探性地开口。

女生开口时,安夏的背影刚好消失在院门口,等到“眼不见为净”,欧文才猛地惊觉自己的情绪又被安夏所牵引。早先气势汹汹地决定不再去理会关于安夏的一切,此刻已然像空气中的热气,抓不住踪影。

欧文头痛地揉了揉眉心,沉声道:“没事,就是有些累了,我先去那边找英承。”不给女生挽留的机会,欧文从东张西望的人群里找出郑英承,拉着对方做挡箭牌,往寺院里走去。

“干吗?我在找小静静呢!别以为你是我的好哥们儿,我就会放过你。当初要不是你说小静静在,打死我也不会浪费这个美好的暑假,跟你来什么修行旅行!”

“你还真是典型的见色忘友,我只是好心告诉你,我看到你的小静静往里面去了。”

“哦,我这不是自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嘛!”

是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吧。

欧文在心里默念,没有出口纠正郑英承的话,因为他觉得爱情真的是会限制人的自由。不管表面如何装作不在乎,终是抵不过内心真正的意愿。

整座寺院的院落大致处在8个方位,虽然允许男女同处一座院落,但为了公平,还是以小队抽签的方式决定。安夏和李静,还有周浩为一小队,三人下榻在南边,欧文和郑英承则在西方。看到郑英承抽到“西”的字条,欧文的眉毛不觉上挑,幸亏不是北面。欧文又扫向安夏,等看到跟同伴镇定聊天的人时,浅棕色的眼眸变得一片深沉。

他真想不顾该死的自尊,走过去抓住那个人的手,问她是真的无所谓,还是装的。只是不等欧文多想,最后一辆负责接送的车子也在门口停下。绿色的车门打开后,一身白衣的少年模样清爽,没有沾染一滴汗渍,乌黑的发,白净的脸,带着些妖娆的五官,让人移不开视线。

黎暮森一下车就看到站在人群中的安夏,只是刚刚四目相对,安夏便慌张地移开视线,然后拉着李静先行离开。收回视线时,黎暮森看似无意地扫到欧文,没有片刻停留。

这些天安夏躲着他躲得很好,完全没有给他接近她的机会,所以他也没有机会问为什么。总算打听到这次修行旅行,想着两人可以好好聊一聊,没想到还碰上了情敌。

在女生的惊呼声中,黎暮森一步步走到捧着小纸团的会长身前,修长的手指从中挑选出一个,并打开摊平。

“赶得好,不如赶得巧。”看到手中的字条,黎暮森说道,眼角的余光扫到满脸坏笑的欧文,“会长,不顾报名成员,私自先行离开这种决定,下次应该在报名时就说好。”

“那个……不是还有车留在校门口等着嘛,再说,又不止你一个人……”

“这种推脱责任的行为,可不是学生会会长的作为。”

黎暮森的一句话仿佛掐住了会长的脖子,语气像在指责一件天理不容的事情。再次看到手中的字条,黎暮森突然温柔地笑道:“不过,还是麻烦会长写上我在南方院落住宿的信息。”说罢,他把写着“南”字的字条交到会长手中。

站在不远处的欧文装作不经意地看到,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僵硬。

这不是欧文和黎暮森第一次见面,早在之前安夏躲着黎暮森时,他就去黑管社教室外等过安夏。当时,黎暮森站在社团教室外那棵巨伞似的香樟树下,欧文和郑英承则从社团教室出来,经过他的身边往教学楼走去。两人面上都是一副毫无波澜的表情,心里却因对方掀起了惊天巨浪。

一黑一白,一前一后,一个站在树下低头望着脚边的草,一个走在骄阳下盯着手上的手机,两人就这么交错开来。

欧文和黎暮森的出现,完全在安夏的意料之外。想起之前和黎暮森对视时自己的慌乱,安夏有些懊恼。这样的表现明明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而且既然自己已经决定不再跟这两个人有联系,也躲了这么久,现在应该将心态放平去面对吧。

“小夏?小夏?”安夏正想得入神,李静放好行李后,轻声叫道。她也是担心小夏在看到欧社长和黎学长后心里难受。上次,小夏蹲在路边失声痛哭的模样,她还记忆犹新。

“嗯?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回过神接话的安夏,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尽管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可整个人完全不在状态。

李静叹了口气,在安夏身旁坐下:“我没有叫你帮忙,我只是看你想得入迷,担心你而已。”

听到李静的话,安夏的脸色有些尴尬,露出一个笑容说道:“我没事,我只是没准备好。”没准备好再次面对他们。

“那你打算以后一直都躲着他们吗?”

“不知道,应该不会吧,我可没那么自恋,以为别人会苦守着我。”坐在榻榻米上,安夏扭头望向窗外,入眼的是翠绿的松树和一片竹林。

寺院没有空调,但周围天然的环境像是自动调温器,有着冬暖夏凉的效果,也让人因燥热的天气而烦闷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以后……他们会碰到自己喜欢的女生,然后相爱,结婚,生子。也许到那个时候再回忆起今天,只会觉得年轻不懂事。”

“那他们对你呢?难道不是喜欢吗?难道不会爱吗?”

“静。”李静着急的模样让安夏觉得好笑,甚至笑出声,“你不是应该祝贺我慢慢放下了吗?更何况当初你也劝过我,怎么现在却反其道而行?这就是人们口中的‘女人真是善变’吗?”

“我,我又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不管是欧社长还是黎学长,应该都是喜欢你的吧。要是不喜欢,怎么会容忍另一个人和你亲近,怎么会不来逼问你到底想跟谁在一起……说不定,说不定是爱呢……”

安夏的笑容随着李静后面的话渐渐收敛,脸上的表情似怀念似疼惜,然后缓缓道:“是啊……可惜我让他们失望了,我竟然想同时霸占两人,所以我更应该离他们远远的。这么好的两个人,我已经辜负了他们,怎么能忍心看着别人讽刺他们,这样我就真的是一个坏女人了。”

安夏说完,李静没有再接话,一时间,周围除了蝉鸣声,安静得有些让人难过。

好一会儿,安夏才开口:“我想去那边的竹林走走,一起吗?”

“我想先去洗把脸,黏黏的不舒服,待会儿去找你。”

“那好,那我先过去。”

穿着和李静一起在寺院买的二齿木屐,安夏一路“噔噔”地踩在青石板路上,木头鞋底与路面磕碰的声响和园子里“惊鹿”所发出的声音相互辉映。

“惊鹿”这种东西,最初是为了驱赶园中的动物所设置,但现今常做装饰,并成为代表安宁、闲适、恬静的事物。截半的竹筒置于轴上,轴心在竹筒中部,竹筒为空时开口朝上,可接泉水,水满后竹筒翻转将水倒出,复位时,竹筒底会敲打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安夏抱着双臂看着竹筒一下抬起,一下落下,然后敲击在底部圆润的石头上,发出“砰”的声响。从竹林中穿过的风吹起她散落在耳边的碎发,阳光从“惊鹿”下的石凿水池中反射到安夏的脸上,倒映着波光粼粼的水纹,一如她和身穿白衣衬衫的少年在学校梨园后的湖边初见时,唯美得像是漫画中的场景,让人觉得不真实。

“噔噔……”听见身后传来的响声,安夏头也没回,以为是李静来了,便轻声说道,“这东西起起落落,就像人生一样,还真是有趣,等以后我结婚了,就在郊区买一块地,自己盖房,留块地做这样的园子。”

“好,只要你喜欢,不过地不用买了,我们家有。”如期打趣的声音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男生带着宠溺的声音,与此同时,两只修长的手臂从背后环住了安夏。

背后的温度像是火烧一般,隔着薄薄的衣衫,让安夏一下子蒙了。肌肤接触的地方,干爽得没有一滴汗,清凉的薄荷味让她贪恋,又让她饱受折磨,她差点儿就投降,打算沉浸在这个怀抱里。

“为什么躲着我?如果是因为无关痛痒的流言蜚语,你应该站在我身后,让我去面对,而不是私自做决定。如果是因为害羞……”说着,黎暮森顿了顿,似在回味,“那我原谅你,毕竟主动献吻这种事,在我的预算里不应该是由你来做。”

感受到怀中的人身体僵硬,想起在主院安夏慌乱避开自己的眼神,黎暮森收紧手臂,闭上眼把头埋进女生散发淡淡香气的发间。

“不要这样一言不发地躲开,这阵子我一直饱受折磨。明明自私的是你,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受?为什么对你一点儿也生不起气来?为什么还是想见你?安夏,你知道我多想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