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永不永不说再见

【一】

阳琼一直不知道胡笑约郝帅见面的事,我后来也对此闭口不提。我们继续相安无事地住在那套豪宅里,伺候一条金龙鱼和一只老乌龟。

梦想中的小公寓随着杨帆的离开化为泡沫,我不需要去考虑租金问题了,一直存在卡里的钱就算是自己的小金库了,忽然之间就有了一点点骄傲的底气。原来自给自足真的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

《花月》第二期因为吴欣颜的专访销量惊人,我不得不佩服她的粉丝号召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她只要在微博上发一条消息,说自己有篇专访发出来,粉丝们就将这期杂志哄抢一空了。

结果更加头疼的事情来了,主编要我向吴欣颜约稿,务必保证一年有六篇她的稿子。换句话说,要她两个月就给我写一篇。

这份任务沉甸甸的,我觉得自己根本办不到。

吴欣颜那是什么身份啊?怎么会给我写稿子?

我忐忑不安地给吴欣颜发了条信息,问她能否跟我见个面,她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在这一行里,吴欣颜地位比我高多了,我也猜不透她打的什么算盘。

其实我第一个想到的是郝好,但是我不能事事都依赖郝好,这次我要自己想办法解决。

身为杂志编辑,为了尊重吴欣颜这位大牌作者,我约了个离她很近的咖啡馆,免得她来去奔波辛苦。

鉴于我们之前关于《迷失星球》的纠葛,我尽量把自己的作者身份忘掉,完完全全把自己当成一个编辑。

吴欣颜做了个新发型,加上身材苗条,看上去更加漂亮了。如果我是男生,我都不敢保证自己看见她这么风情万种的样子能不心动。

说实话,我还真不相信郝好对她完全没想法。

吴欣颜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笑眯眯地打招呼:“嗨,小羽。”

我骨头都酥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你好,谢谢你答应跟我见面。”

吴欣颜眨着眼甜甜地说:“别这么客气呀,你肯定是有事才找我的,对吧?说吧,什么事?”

我硬着头皮说:“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我们主编特别欣赏你,非常想和你签一个固定的稿约,不知道你的意向如何?”

“什么样的固定稿约?”

“一年给我们写六篇稿子,也就是说两个月一篇,稿酬你来提,你觉得什么价格合适,我们都尽量满足。”

吴欣颜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问我:“如果你完成了这个任务,你们主编肯定对你更加欣赏吧?”

我点点头,也直说了:“当然,你是当红作家啊,各大杂志都在争抢,如果我们能签下你每年的六篇稿子,至少能保证一半的杂志销量。”

她扬着下巴,眯眼看我:“你知道我不会因为稿酬而答应这件事吧?”

我抿了抿嘴,说:“嗯,你如果有别的要求,也可以提出来。”

吴欣颜似乎带着几分得意地说:“我提你就会答应吗?”

这是什么意思?

她想借此抬高身价吗?

但是我又不是主编,我最多是个传话筒而已。

我故意咳嗽两声:“呃……我不能做决定,但是一定会转告主编。”

吴欣颜把腿放下来,身子往前倾,直勾勾地盯着我说:“不,我提的这个要求是你可以做决定的。”

我觉得在她面前我毫无胜算,傻愣愣地问:“什么要求?”

吴欣颜一字一句地说:“很简单,你和郝好断绝来往,我就答应你们杂志社的要求。”

“啊?”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响,耳朵边全是嘈杂的声音。

原来吴欣颜打的是郝好的主意,可是我不明白,在她和郝好的关系里,为什么非要扯上我?

我喃喃地说:“也许你误会了吧?我和郝好是多年的朋友,为什么要我们断绝来往?”

吴欣颜娇声冷笑:“误会?这两年我看得清清楚楚,郝好就是放不下你。”

我还是不能理解,争辩道:“可是只要我不答应他,我们就不可能发生什么呀。毕竟是这么多年的交情,就算不联系了,这份交情也不会消失的。”

“你是在说,你和郝好之间永远不会结束?”

我真受不了吴欣颜的思维逻辑,感觉怎么都跟她讲不明白。

“哎呀,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和你说话这么费劲呢?”

“不管怎么样,我的要求已经提了,答不答应是你的事。”

“你不能把个人前途都系在郝好身上吧?你跟我们杂志合作对你的前途十分有利!”

“我跟哪家杂志社合作都是一样的,反正我已经不在乎了。”

“那你为什么那么在乎郝好?”

吴欣颜绷紧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她含笑说道:“他是我见过的男生里最特别的一个。男生对我要不就是一副巴结讨好的样子,要不就是不屑一顾的态度,只有他不卑不亢,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其实我也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名气再大又有什么用?我的需求也不过和其他女生一样。”

我摇摇头说:“那你也应该知道,郝好这样的性格,身边不乏异性朋友,没有我也有别人啊。”

“别人都无所谓,只有你最特别。其实你根本不喜欢他,又何必一直把他当成备胎留在身边?这对他公平吗?”

我一惊,难道在别人眼里,郝好和我竟是这样的关系?

我立马大声说:“我没有把他当备胎!”

“不管是不是,你耽误了他。”吴欣颜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你考虑一下,再给我答复吧。”

看她起身准备离开,我顿时急了,脑海里浮现出主编殷切的目光。

如果我约不到吴欣颜的稿子,全杂志社的人都会对我很失望吧?

《花月》好不容易上去的销量,是不是也会因此掉下来?

我甚至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吴欣颜离开之前最后说一声:“想好了再联系我吧。”

看她走出咖啡馆的背影,我迅速地作出决定,大声喊道:“不用想了!我答应你。”

吴欣颜停住脚步,回头看我,脸庞上又露出少女般可爱的笑容:“真的吗?如果郝好去找你怎么办?”

“我可以保证不主动找他,不主动联络他,但是如果他来找我,我最多能做到视而不见。但是我不能当面和他决裂,毕竟我们之间没什么矛盾。”

“好,我暂时相信你。”

“那你什么时候能给我下一期的稿子?”

“一个月之后,我确定你们之间没有来往了,马上就交稿。”

我点点头,咬牙说道:“好,一言为定。”

【二】

这个交易似乎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我心里因此而焦虑不安,好像出卖了什么宝贵的东西一样,有种羞辱感萦绕在心头。

但是,我又不停地安慰自己,反正我不会和郝好在一起,那么就这样断交了也没什么。他应该找更好的女孩去爱,像吴欣颜,或者比吴欣颜更好的。

当我心事重重地回到豪宅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整个屋子里一片狼藉,茶几打翻了,墙上的挂画掉了下来,价值不菲的水缸被砸破了,金龙鱼正在地上的一摊水渍里挣扎着蹦跳。

我第一反应是遭到了入室抢劫,大喊道:“阳琼!你没事吧?”

我一边叫喊,一边慌慌张张地满屋子跑,在卫生间的门外看见一些血迹,顿时吓得目瞪口呆。联想到很多电影里的画面,我不敢推门,整个人都在发抖。

门突然被拉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不是阳琼,而是郝帅。他额头上被什么砸了一下,有道伤口,随便贴了两个创可贴盖住,头发乱糟糟的,衬衣上也染了一片血迹,触目惊心。

我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阳琼呢?你不会把她杀了吧?”

郝帅愤怒地朝我吼:“谁杀谁啊?我差一点被她杀了还差不多!”

我往卫生间里面一看,阳琼正坐在马桶上哭,手上都是血。

“我的天啊,你们俩在干什么?”我赶紧过去看她是不是受伤了,还好没有伤口,那些血都是郝帅的。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来还在地上蹦跳的金龙鱼,大喊一声:“啊,鱼!”

阳琼哭丧着脸看着我:“啥?”

“金龙鱼啊!”我尖叫着冲出去把那条奄奄一息的鱼抱到卫生间里,“快放水,它要死了!”

阳琼一看那鱼都在翻白眼了,也吓坏了,赶紧往浴缸里放水,嘴里喊着:“快一点快一点,别让它死了!”

我把鱼放进浴缸,水由浅变深,慢慢地,它开始蠕动嘴唇,接着开始在水里游动起来。

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先后瘫坐在地上。

沉默了好久,阳琼才开口问:“郝帅呢?”

“走了吧?我刚刚出去的时候没看见他。”我帮阳琼洗干净她的手,“你们打架了?那也别把鱼缸打破啊,好贵的!”

“打起来哪里还顾得上啊。”阳琼大有一副女汉子的架势。

“到底怎么了?你们俩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我觉得我瞎了眼才会看上他。”阳琼咬牙切齿地说道,“最近我才从别人那里看到一些照片,都是他和胡笑在一起的时候拍的。你知道吗?我其实挺开放的,拍就拍了吧,那时候他们谈恋爱,做点出格的事也没什么。但我生气的是他居然把这些照片发给自己的哥们欣赏!太不要脸了对不对?”

“呃……”我心里“咯噔”一下——终于被阳琼知道了!

阳琼狐疑地看着我:“你怎么不吃惊啊?”下一秒她马上反应过来,“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啊,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我连连摆手:“你那么喜欢他,我不敢说啊!”

阳琼跳起来指着我喊:“亏我把你当闺密,让你住豪宅,你瞒了我多久啊?”

我吓得抱住头:“没多久,我也是上个月同学聚会的时候,听几个女生议论才知道的。”

阳琼愤怒地指责我:“知道了还不赶紧告诉我?你忍心眼看着你的闺密掉入狼窝还撒手不管啊?”

“我……我错了。”我就差跪地求饶了,抱着阳琼说,“谁知道你们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如果因为我的几句话破坏了你们的感情,我不是成了罪人吗?现在你自己发现事实的真相,总比我转述好吧?”

阳琼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怪我不该瞒着她。不过她也明白,这种事外人不好干涉。我们俩依偎在一片狼藉的豪宅里,思忖着要花多少钱才能还原。

我问她:“鱼缸谁砸的?”

“我。”

“你真下得去手啊!”

“当时没想这么多。”

“现在怎么办?有什么东西是郝帅砸的吗?”

“有啊,茶几上的那个花瓶。”

“好,我们就让他赔那个花瓶。”

我和阳琼相视一眼,然后奸笑起来,这么好的机会不狠狠宰郝帅一下,更待何时?

【三】

我按照阳琼的指示和郝帅见面谈判,让他拿出花瓶的赔偿款。郝帅不愧是有钱人啊,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巨额索赔,爽快地拿了钱给我。

我庆幸不已,这样一来,我们只要再凑一些就可以把鱼缸赔上了。

我正想走,郝帅却拖住我:“小羽,你得帮帮我,帮我劝阳琼消消气吧!”

“劝她?为什么?”

郝帅很深情地拉着我说:“我真的很喜欢她。她那么有个性,跟胡笑凡事都顺着我不一样。这回我是真正陷进去了。而且,我也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啊!我和胡笑的事不是早就过去了吗?那都是往事,往事不堪回首啊!”

“阳琼知道你肯定会来这一招,所以让我带了一句话给你。”

“什么话?”

“一日浑蛋,终身浑蛋。”

郝帅的脸顿时垮了下去。

我冲他挥挥手:“不过还是谢谢你,再见了。”

我顺利完成了阳琼交代的任务,那还不揣着郝帅给的花瓶赔偿款脚底抹油,赶紧溜走?结果,我一出咖啡厅的门就撞上了郝好,见鬼!

我赶紧调头就走。

郝好在后面紧追不舍,还大声喊:“萧小羽!你站住!”

我不能站住,我要是站住就拿不到吴欣颜的稿子了!

想到这里,我走得更快了,脚下跟生了风一样,没多久就开始小跑起来。

迎着早春三月的风,轻微的寒意拂面而过,我奔跑在人行道上,任由刚刚发芽的柳条在我身上抽打。

在大街上被郝好追得四处逃窜,这可能是我干过的最荒唐的事了。

郝好也真是耐力好,追了我好几条街还不放弃,惹得路人议论纷纷,甚至有人以为我是女贼,偷了人家的东西才被追得满街跑。

最后我实在跑不动了,在广场中央一屁股坐下来,拼命喘气。郝好追了过来,也气喘吁吁说不上话,额头上都是汗。

我们俩一直喘气喘了好几分钟,郝好指着我问:“你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这么多天了,给你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也不回,就跟失踪了一样,你干什么呀?”

我往四周望了一圈,确定吴欣颜肯定看不到,才敢跟他说话:“你是故意跟着郝帅来找我的?”

郝好点点头:“我想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我恨不得把鞋脱下来砸他:“我不想理你,你非要缠着我干什么?”

郝好皱了皱眉头,很不理解我的话:“你不想理我?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你打电话我不接、发信息我不回开始啊!”

“为什么?至少你要告诉我原因吧?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没有,你没错。是我错了,对不起。以后我们还是不要来往了。”

郝好有些生气了,狠狠瞪着我:“萧小羽,你什么意思啊?”

我心虚地低着头爬起来,拍拍屁股就走:“我说得很明白呀,以后别来烦我了。”

我一边走,一边还能感受到郝好那种能杀死人的目光。我觉得自己是个小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把多年的好友抛弃,但是我真的怕继续耽误他。

这么好的男生,何必要一直耽误在我手里?

我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但是身后好像空****的,已经没有人在跟着了。我松了一口气,但心底里涌起一阵失落感。

这时,我刚好接到了主编打来的电话,我猜她也该问稿子的事了。

“喂,小羽啊,你催了吴欣颜的稿子吗?”

“在催呢,她说这两天就给我。”

“她可就交给你了啊,一定要保证每年给我们六篇!我们目前最需要这种人气作者!”

“好,我会尽力的。不过吴欣颜说了她不签长约,目的是随时可以观望杂志的销量。一旦销量下滑,她就退出。”

“她还真是老手,小心谨慎。没关系,我们保证每次都给她封面推荐和重点版面。这是双赢的合作方式,她不会亏的。”

主编通话的背景音又是巨大的海浪声,我羡慕得不得了,想象着等到毕业的时候自己去找个海滨城市住着,用这几年攒的钱租个小公寓,过上自己期盼已久的自由生活。

挂了电话,我突然看到自己脚底下有个影子,这才发现身后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回头一看,郝好居然又冒了出来!

我连退几步,指着他问:“你为什么离我这么近?”

看样子,郝好已经听到了我和主编的谈话内容,他目光冰冷地质问我:“是不是因为吴欣颜?”

我只好装傻充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撒谎的样子,我一眼就能看穿。”郝好一把揪住我,说,“说吧,吴欣颜跟你说了什么?”

虽然我并不喜欢吴欣颜,但也不能坑她,如果把我们之间的交易告诉郝好,那郝好肯定会反感她的。

我只好低着头不看他,小声说:“吴欣颜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嘛,她又没什么不好,你为什么老是不领情呢?”

“果然是吴欣颜找过你。”

“她……她那么喜欢你,我不应该成为你们的阻碍。”

郝好憋着怒气指责我:“她喜欢我是她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她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不是……我也是为了你好。”我在郝好面前头一次这么懦弱,连声音都在发抖,“我们俩认识十几年了,我不想再耽误你,真的。郝好,你去找个比我优秀的女生吧,我不值得你这样守下去。”

郝好的情绪一瞬间又平息下来,声音冷静无比:“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觉得自己的头都要低到腰上去了,声音比蚊子还小:“不是讨厌,我一点也不讨厌你……”

郝好突然打断我:“好吧,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保重。”然后,他很迅速、很安静地转身离开了。

我不敢抬头看他的背影,因为我看过太多人的背影了,每一次都让人泪流满面。这次我只能低着头,弓着腰,仿佛在用一种最卑微的姿态送他走。

此时此刻,我很想大声说一句“对不起”,但始终也没能喊出口,只能深深地埋在心里。

对不起,郝好。

【四】

在用一种复杂的心态送走郝好之后,我终于有了灵感,熬了几个通宵把《羽化成仙》写完了,总共15万字,结局很悲伤,就像青春结出来的苦果。

我想留恋的那些人和事都寄托在了这本书里,写出来之后,我就可以从心里和脑海里把他们逐渐抹去,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阳光明媚的一天,我和阳琼花钱修好了鱼缸,把浴缸里的金龙鱼又捞了回去。它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一劫,而我和阳琼都不言不语地经历着自己的劫难。

她还在为郝帅和胡笑的事难过,而我难过的是从此以后失去了郝好这个朋友。

说起来也挺奇妙,我们的劫难都来自姓郝的人。

我赶紧把这个新发现告诉阳琼,阳琼朝我脑门上弹一下,说:“怎么能说是奇妙啊?亏你还是作家呢!都是因为你,我才认识郝好,然后才认识郝帅,这是孽缘!”

“喂,你不能否认人家郝帅对你一往情深啊,都学着写情书了,跟以前简直判若两人啊!”

“这男人就是麻烦!我叫他滚,他不滚,死皮赖脸的。再说写情书也不是他干的事,他又不是杨帆。”说到杨帆,阳琼转头看着我,“最近有杨帆的消息吗?”

我笑了笑,没回答。

杨帆继续在纯氧咖啡当服务生,因为人气很高,大概收入也很好。黄维也没出去应酬了,天天和正常的学生一样上下课,晚上在纯氧咖啡拉小提琴。

听说他们一起租了一个小公寓,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但是我一次都没有遇见他们。

“都分手了,我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我嘴上这样说,可心里一直在期盼他们两人在一起好好的,但愿从此以后别再有波澜。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响起,我不想动,催阳琼去开门。

阳琼不情愿地边喊边走过去开门:“谁啊?大周末的不睡懒觉来串门啊?”

门外没有人回应,阳琼贴在猫眼上看一眼,然后回头对我说:“是郝好!”

我吓得赶紧躲进了卫生间,一边打手势一边用口型告诉阳琼:“说我不在!”

于是我就躲在浴缸里把帘子拉上,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声音。

郝好进来问:“萧小羽呢?”

阳琼很自然地说:“她不在啊。”

过了一会儿,郝好说:“她在,我闻到了。”

我不由得在心里骂:“这人长了狗鼻子吗?”

“真不在,你打她电话吧。”

“她手机都把我拉黑名单了。”

“哦,她都把你拉黑了,你还找她干什么?”

“算账啊!”郝好突然绕过阳琼直奔进来,一下就冲到卫生间门口拍门,“萧小羽,你给我出来!”

见郝好这样气势汹汹的,我就开始怕了。

难道我们也要像阳琼和郝帅一样打一架?我们才刚刚修好鱼缸啊,不想再破费了!

在郝好再度拍门之后,我打开门举手投降了。

阳琼朝我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坐到一旁去开了瓶可乐,跷起二郎腿喝着,等着看好戏。

郝好却把我连拉带拽地拖到房间里去,故意把阳琼关在外面,害得阳琼空欢喜一场,在外面骂骂咧咧。

我像犯人一样贴着墙根蹲下去,巴巴地望着郝好。

郝好指着我:“你为了要吴欣颜的稿子,答应了她的条件,是不是?”

我瘪着嘴默认了。

郝好气得七窍生烟,我可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吓得不敢看他。

他一边走来走去,一边骂我;“萧小羽,你脑子里是长满了草吗?还是说,我这个人对你来说完全不重要,随时都可以牺牲?”

“不是不是,你很重要。但是拿到吴欣颜的稿子也很重要啊!如果我拿不到,主编和杂志社的其他人就会对我失望的。而且,整个杂志的销量也会下降。”

郝好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冒气:“你的工作是他们给你的吗?”

我想了想,摇头说:“应该不是吧?”

“那你有没有想过是谁呢?”

“秦总啊。”

“秦总他老人家手底下有十几家公司,顾得上这个小杂志社吗?”

“那是谁呀?”我更加纳闷了,一脸迷茫地抬头看着郝好。

郝好指着自己的鼻子,吼道:“是我!是我!你这个笨蛋!你的工作是我给的!你还要跟我绝交?为了吴欣颜跟我绝交?你脑子被驴踢了吗?”

郝好气得崩溃了,就差拿东西往我脸上砸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好蠢:郝好是项目总监,官儿比主编还大,我怎么会鬼迷心窍地答应吴欣颜那么愚蠢的交易?

我哭丧着脸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怎么办嘛?我不能得罪你,也就拿不到吴欣颜的稿子,那我岂不是要主动辞职?”

郝好叹了一口气,单膝跪下来问我:“你先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他在问什么,纳闷地反问一声:“什么怎么想的?”

他的脸突然无限逼近,而他的嘴结结实实地贴在了我的嘴上,毫不客气地侵略了我最敏感的神经。

我顿时傻了,血液齐齐地往上冲,耳朵滚烫滚烫的。我的理智告诉我应该推开他,可是刚抬起手就被他狠狠钳住了,于是我像被点了穴一样动弹不了,任由郝好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样猖狂地欺负我。

我的心里一直在呐喊,但是嘴被堵住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当我用尽了力气都挣脱不了的时候,只好绝望地闭上眼睛。

是啊,我可耻地闭上了眼睛,郝好的气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充斥着我的每一次呼吸。

这个漫长的吻在我嘴唇都快要麻木的时候结束了。

郝好的声音在我耳边问:“现在呢,你心里怎么想的?”

我觉得整张脸都在发烫,又羞又急,只想快一点逃离这个地方。

郝好劝道:“你先别急着否认。仔细想一想,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我心乱如麻,根本不敢看他,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我说过我不想谈恋爱,我要把心思都放在我的小说创作上,心无旁骛地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我,就请理解我好吗?”

郝好愣了一下,反问:“你的梦想就是出版一本自己的长篇小说,是吧?在你实现这个目标之前,都不会谈恋爱?”

“嗯。”我轻轻点头。

郝好总算松了手,眼睛却一直盯着我,过了很久他才说:“好吧,我等你。”

我始终不敢看他,喃喃地说道:“你不用等我……有比我好很多的女生,为什么非要是我呢?”

郝好突然话锋一转:“你那本书写完了吗?”

脱离了那个话题,我松了一口气,说:“《羽化成仙》吗?写完了,打算花一个星期时间修改一下。”

“修改完了以后给我看看。”

“为什么?”

“我是公司的项目总监,还记得吗?我有权要求看我下属的作品。”

“好吧。”我只好妥协了。

郝好打开房门,恢复了理智平静的样子。

我送他出去时,在心里纠结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试探性地问他:“那个,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啊?这一年内尽量不要来找我,等我弄到了吴欣颜的六篇稿子再说?”

郝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狠狠瞪我一眼,然后也没给我个回答,就这么走了。

我糊涂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啊?他还在生气?

如果他和吴欣颜说了实话,那我肯定拿不到稿子了!怎么看我都是个输家啊!

我崩溃地坐在沙发上,抱着头叫:“哎呀,烦死了!”

阳琼则凑过来嘻嘻哈哈地问:“你们在里面干什么啊?”

我红着脸说:“没干什么。”

阳琼戏谑地笑话我:“少骗人了,你嘴都肿了。”

“啊?”我捂住嘴,窘迫地看着阳琼。

“你真是被那个吴欣颜逼得没办法了啊,居然为了要到她的稿子,牺牲郝好这么优质的备胎。”

“谁说他是备胎了?我从没想过要拿他当备胎。”

“可是你知道他喜欢你啊。”

“我也明确拒绝他了呀!”

“但他还是喜欢你。”

“这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能控制他的思想!”

阳琼指着我严肃地问:“说实话,你对他有感觉吗?”

我猛地回想起刚刚那个漫长的吻,脸上又是一阵滚烫的感觉。

阳琼得意地大笑:“哈哈,脸红了!”

我赶紧辩解:“不是的,我……反正一年之内我是不会和郝好有来往的,我要完成主编交给我的任务。”

“那么一年之后呢?”

“一年之后的事好难说啊,说不定到时候他都有女朋友了。”

“那你可别后悔哦。”

我嘴上说没什么可后悔的,可突然想起从前吴欣颜和郝好在一起的画面,心里觉得堵得慌。

所以,我只能不再去想。

在此时的我看来,爱情只是生活的调味剂,事业前途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五】

天气日渐炎热,老乌龟慢吞吞地爬出来在阳台上晒太阳。

我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捧着当期的《花月》杂志看。

吴欣颜果然没有令人失望,我也没有令主编失望。《花月》上半年的销量随着吴欣颜的人气一路上涨,我的奖金也跟着翻了倍。很多时候,钱带来的慰藉比爱情要让人心动得多。

阳琼从外面回来,脸上红扑扑的,洋溢着幸福的感觉。

她扑到我面前,两眼都在发光:“亲爱的,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千万别骂我。”

“什么事?”

“我……我和宋林君在一起了。”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二月,宋林君和童琳琳回了美国;三月,郝帅还在这里和阳琼打架;这才六月,阳琼怎么就和宋林君在一起了?

这是怎么回事?

阳琼有些激动,紧紧握住我的手:“我知道你肯定会很吃惊,但是我必须第一时间告诉你,因为我真的觉得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

我不由得有些为她担忧:“琼,你理智一点好不好?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宋林君了。”

“是啊,他变了,可是我也变了!我们都在长大啊,我们都在经历变化,一成不变才奇怪呢。”

“可是……他什么时候回国的?童琳琳呢?”

“他和童琳琳分手了,因为他们两个实在没有感情,即使勉强在一起也是两个人一起痛苦。宋林君在美国打工也赚了不少钱,所以足够支付他回来上大学的学费了。”

“所以他早就回来了,而你们也一直有联系?”

“对不起哦,我没告诉你……”阳琼有些内疚,“因为宋林君说你对他有误解,他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复杂了。”

我小声嘀咕:“你上个月还在纠结要不要和郝帅复合,怎么这么快就变心了?”

“有时候,‘幸福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嘿嘿嘿……”阳琼在夏日的阳光里笑得无比灿烂。

果然,在去年的冬天里,我没有看错,一直放不下宋林君的不是我,而是阳琼。过了这么久,她终于圆了梦。

其实,或许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迷恋的是过去的宋林君,还是从美国回来的那个宋林君。

阳琼很开心地说:“我打算过几天请他来这里吃顿饭,你应该不会觉得尴尬吧?毕竟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们也没什么联系……就叫郝好也过来一起叙叙旧吧。”

我不好拒绝,只是心里打鼓,大概阳琼不知道宋林君每年都送了我礼物。

为了好好招待宋林君,阳琼提前准备好了很多材料,颇有要大显身手的意思。可是我们都清楚她的厨艺实在不怎么样,就算材料再好也会被浪费掉。

阳琼折腾了好久还是无从下手,只好苦着脸问我:“怎么办呢?临时找个厨子来吗?”

我也不擅长厨艺,想了想,说:“要不我让郝好早一点来吧,他会弄这些东西。”

阳琼迫不及待地点头:“好啊好啊,郝好简直就是大救星。”

隔了几个月没联络,郝好接到我的电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问:“什么事?”

我如实说了我们碰到的难题,郝好爽快地答应了来帮忙,不过有个条件,必须要我在旁边寸步不离地协助他。

这人就是得寸进尺……

我满口答应了,反正我也不会干什么,就在他旁边站着好了。

打开门见到郝好的那一刻,我笑出了声。

他居然蓄了胡子!

他的下巴居然蓄了青黑的短须!

郝好自我感觉良好,甚至觉得我一直盯着他看是因为他变帅了,其实是我不习惯啊!

那个长了一脸青春痘的话痨郝好,不到两年时间,居然就变得相貌堂堂、男人味十足了,虽然是好事,但我还是不习惯!

阳琼把厨房的一切都托付给了郝好,自己出门去接宋林君。她说宋林君对上海的道路不熟,担心他迷路。我觉得阳琼一谈恋爱就变得像个老妈子。

郝好系上围裙后突然叫我:“你过来。”

我收回思绪,赶紧小跑到他身边。

“把这些都洗了,分开来盛。”他低着头对我发号施令,自己认真地切菜,完全没有看我一眼。

我按照他的指示一一洗干净各种菜,然后放在大大小小的碗碟里。在这个过程中,我在郝好身边绕来绕去,不经意间似乎闻到了他的气味。

我觉得脑子晕晕的,好像中了毒一样。以前我从没有像这样敏感过,一个人居然能散发出这么浓厚的气味……是不是他出汗出得有些多?

我偷偷地瞟了他一眼,他脸上倒是很干净,没有汗,脖子上也还好。

那就奇怪了,哪里来的气味?

他忽然转身把大蒜递给我:“把大蒜剥了。”

又是一阵气味涌过来,我愣愣地看着他,迟迟没有伸手。

这种气味让我联想到他上次到来后的举动,立马就心慌意乱起来。

郝好皱着眉问:“发什么呆啊?”

我赶紧接过大蒜,蹲在角落里剥了起来。幸好大蒜的味道拯救了我,将我从那种眩晕的感觉里拉了出来。

我放心地舒了一口气,顺便抓了一颗蒜瓣在手心里。

郝好开始做菜,同时打破沉默问我:“你那本书怎么样了?”

“我投了好几家出版社,但是都没有回复。”

“多久了啊?”

“有两三个月了。”

“没去问问吗?”

“没有……”

对话停了,我们之间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厨房里只有炒菜发出的声响和抽油烟机“嗡嗡”的轰鸣。

我离开厨房去客厅拿手机,看见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而复杂的号码。

我带着疑虑接了电话:“喂,你好?”

“萧小羽,是你吗?”

“是,你是……”

“我是童琳琳。”

时间又仿佛静止了,生活总是出人意表……

我好半天才发出声音:“哦,童琳琳啊,你在美国打的电话吧?”

童琳琳着急地解释:“嗯,是的。我知道我打这个电话很唐突,但是阳琼不接我的电话,我只好打给你了。”

“哦?你是想找阳琼吗?”

“我只是想告诉她,别轻易相信宋林君。他是什么样的人,我现在比谁都清楚。这两年在美国,他不仅没有用心念书,还花掉了我十几万块钱。其实我一直对他抱有幻想,以为他总有一天会被我感动,会用真心对我。可是他换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多到我已经数不清了,到最后他还是不肯回头。上个月他已经被学校开除了,我也彻底和他分了手,他待不下去只好回国。我看过他的邮件和聊天记录,在回去之前他就联系好了阳琼,用各种谎言哄骗她,就是为了在上海能有个临时的落脚地。”

我不敢判断童琳琳的话是否可信,毕竟她是宋林君的前男友,而宋林君现在和阳琼在一起了。童琳琳反正不会祝福他们,但是她又有什么必要撒谎呢?

听我一直没吱声,童琳琳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们也许不会相信我,但是我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了,听不听劝,是你们的事。我付出了太多,到现在,我也不会怨言,因为是我自己选的。但是我不希望另外一个人重复我的悲剧。”

挂了电话之后,我才反应过来:童琳琳把这个难题甩给了我,到底要不要告诉阳琼,这要由我来决定。

郝好见我有心事,问我:“怎么了?谁打来的?”

“郝好,我觉得……”我的话才说了半句,门铃就响了起来。

我小声说:“这个阳琼,又没带钥匙。”

说着,我毫无防备地走过去开门,结果站在门外的竟然是戴着鸭舌帽的郝帅。

他粗鲁地闯了进来,一边四处看一边问:“人呢?人呢?”

我过去拉住他,不让他到处乱跑,一边说道:“喂喂,你不请自来就算了,能不能有一点礼貌啊?我大清早才把地拖干净的!”

郝好看见郝帅来了,停下手里的活儿说:“阳琼去接宋林君了,还没回来。”

我恍然大悟地指着郝好:“搞什么?原来是你要他来的?早知道真不该叫你过来,等会儿阳琼来了我怎么解释啊?”

郝帅像是很久没睡了,眼里都是红血丝:“你是站在谁那边的?宋林君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他就是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都不知道你们到底喜欢他什么!”

郝帅很暴躁地拽着我说:“对,我以前做错了很多事,但是我从来没有对不起阳琼!可是,我把我能给的都给了她,她居然跟宋林君跑了!”

“啊啊啊,也不能这么说嘛。你们都分手好几个月了,她难道不能开始新的恋爱吗?”

“是她要分手,我没答应!”

“你们男生真是好霸道,女生都不愿意了,为什么还要勉强在一起呢?”

“我不管,反正我要阳琼回来,我不会跟她分手的。”郝帅简直就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以为一直哭就能把妈妈哭回来一样,还在对阳琼纠缠不清。

我反正也劝不动他,只好叮嘱他:“等会儿你要注意一件事,千万要冷静,不要和阳琼动手,我们的鱼缸可是刚修好的。”

郝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腿搁在茶几上,说:“我不会和阳琼动手,但是难保不会和宋林君动手。”

我也不管他了,转身回厨房去指责郝好:“都怪你,人家好心请你来吃饭,你可好,找来一个捣蛋的。”

郝好不吱声,继续弄他的菜,可是过了一会儿,他也忍不住问:“其实我也弄不明白,你们到底喜欢宋林君什么?”

我就觉得莫名其妙了,反问他:“咦?你在吃醋吗?吃谁的醋啊?”

“你说呢?”郝好看都不看我,可话语里透露出不满的情绪。

我手里翻来覆去玩弄着那个蒜瓣,开玩笑地问他:“难道是阳琼?你们兄弟俩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郝好终于忍不住了,说:“萧小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对宋林君念念不忘,每次他回国都来看你,送你礼物你也照收不误。可是我们三个月不见,你就好像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就好像我这个人从来没在你生命里出现过!你是怎么做到的?能告诉我吗?”

“我……”我发觉有些不对劲,吃惊地问他,“等等,你怎么知道宋林君送我礼物?”

“他告诉我的。”

郝好的答案令我觉得匪夷所思。

郝好接着说:“他告诉我你一直都还喜欢他,他送你的礼物你都没有拒绝。”

我一急,舌头都打结了:“他,他,他什么时候告诉你这些的?”

“上次他回国的时候跟我见了一面,说了一些你的事。”

“你们两个人为什么聊我的事?”

“他问你和杨帆的事,顺便就多说了几句。”

我生气地扭过头去:“他胡说八道,我收下他的礼物是因为……”

郝好走近两步靠着我的后背问:“因为什么?”

我跺着脚说:“因为他送的礼物真的很好嘛!有书号的笔记本,多高端大气上档次啊!”

郝好恍然点头说:“哦,萧小羽,我才知道你原来是这么虚荣的人。”

还以为郝好会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谁知道他竟然答了一句:“很好啊,我喜欢。”

反而是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了,对着他干瞪眼。

郝好逼近我两步,目光咄咄逼人:“不过你还是要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在发生那件事以后对我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当成什么都没发生?”

我一靠近他又闻到了他的气味,脸上开始发烫了,避开两步:“我不是说了吗?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郝好一本正经地指着我说:“你这叫不负责任。我的初吻都给你了,你就这样冷着我?”

我急得满脸涨得通红,大叫:“喂,你讲不讲道理啊!不是我要的,是你,你,你……”

“你,你,你什么你?话都说不清楚,还想赚钱呢?先去把口才练好。”郝好说完就转身继续去弄他的菜,于是他又一次成功地耍了我。

我郁闷地继续剥大蒜,猜不透郝好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六】

已经到了午饭的点,郝好把饭菜都准备好了,郝帅也在沙发上等得都快睡着了,可是阳琼还没回来。她已经出去两个小时了,去机场接人也不需要两个小时吧。

我们不由得担心起来,于是打电话给她,但是一连打了十几个都没人听。

郝帅开始慌张了,又等了半个小时,他实在等不下去,打算出去找。结果一打开门,只见阳琼蹲在门口埋着头哭。

郝帅脑门一热,也不顾他们现在到底什么关系,牢牢地抱住她哄着:“怎么了?琼宝宝,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欺负他去!”

阳琼抬头一看是郝帅,哭得更厉害了。

我们七手八脚地把她弄进来,见她妆都哭花了,明显是伤心到了极点。

我们在门口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到宋林君的影子,难道她又被宋林君伤到了?不过两个多小时,宋林君做了什么能这么伤人?

等阳琼哭得差不多了,才顶着一双熊猫眼哽咽着说:“宋林君……他,他骗走了我的钱。”

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面面相觑。

阳琼委屈地说起了这个曲折的过程。宋林君从美国带了几部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回来,因为要交房租急着变现,阳琼正好也喜欢那款手机,就跟他买了一部,又介绍了两个同学跟他买。钱都已经付了,他也答应今天来吃饭的时候顺便把货给她,结果她在约定的地点接宋林君,左等右等不见人。

再打电话的时候,他的手机就停机了,而她按照宋林君事前提供的地点去找他,发现那地方住的是一个老人,根本不是他租的房子。

一说到手机,阳琼又号啕大哭起来:“我的钱就算了,反正是我自己蠢才上当。但是我同学的怎么办呀?加起来一万多呢,我哪里有那么多钱赔给人家?”

阳琼瘪着嘴看着郝帅:“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们都已经分手了。”

“谁说的?你要跟我分手,可我没答应啊!”郝帅二话不说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给阳琼,“拿去,随便刷!”

“哇!”我不由得在旁边兴奋地大叫,“太帅了!”

郝好皱着眉叹气:“女人怎么这么肤浅?”

郝帅则抱着阳琼舍不得撒手:“肤浅好啊,我就喜欢这样的。”

阳琼“吧嗒吧嗒”还在掉眼泪,听到郝帅这么说,忍不住问道:“你是在说我肤浅吗?”

郝帅慌忙讨好地解释说:“肤浅不是贬义词,是说你思想单纯。”

我头一次听人这样解释肤浅,不由得笑出了声。

阳琼冲我尖叫:“不许笑!今天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日子!”

我赶紧捂住嘴说:“行,不笑。但是我肚子饿了,我们能不能开始吃饭?”

这顿饭之后,阳琼打电话报了警,警察局那边会立案调查宋林君的事情,不过,阳琼朋友的钱,她还是决定在警察局那边有结果之前先自己垫付给她们。毕竟是因为自己轻信了宋林君,才让她的朋友们跟着受骗。

郝帅用好几个毒誓换回了阳琼的信任,加上经过宋林君的教训,阳琼发现,还是郝帅这种表面上玩世不恭、实际上从来不坑害女人的男人才值得托付终身,于是阳琼的经济危机很快就过去了。

而自从这顿饭之后,郝好再也没出现过。整个暑假我都在杂志社忙着,也就没怎么去想他,因为一旦想起就停不下来,鼻腔里全是他身上的那股熟悉的气息,让人有种晕眩感。

所以,我不停地找事情做,不停地忙着赚钱,然后就会让自己变得麻木。

又到了一年的初雪,我经过生意红火的纯氧咖啡,看见玻璃窗上贴着炸鸡和啤酒的套餐广告。透过玻璃窗,能看见吧台附近的杨帆正深情款款地看着拉小提琴的黄维。

他们俩真是很般配,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转身离开,一步一步踩着薄薄的白雪。

今天是《花月》杂志的年会,我们足足筹备了一个月时间。

为了出席这场盛会而不失礼于人前,我特地向顾小白同学借了香奈儿的晚宴包和一双高跟鞋,然后在她的指点下租了一套晚礼服,请了一位化妆师。现在唯独缺一个男伴,原本想过要请杨帆帮个忙,不过看他的样子,我也不忍心打扰,只好决定一个人独自赴会。

华灯初上,化妆师花了两个小时时间帮我弄好了发型,化好了妆。

当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忽然觉得化妆师这个职业太厉害了,简直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阳琼在一旁惊羡地大叫:“天啊!太美了!小羽,你简直是我的女神!”

阳琼跑过来抱了我一下:“放心去吧,你真的好美!”

预约好的出租车已经到了楼下,我在化妆师的帮助下抱着裙子下了楼。虽然天气寒冷,但我因为兴奋和紧张,浑身的毛孔都在冒汗。

上海的浮光流转在今天的夜里显得格外迷人,我仿佛从一个旧时代跨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都焕然一新。

我拿出请柬,从容地走进会场。

最高端的酒店,最高端的宴会,云集各色美女和帅哥,各路骨干和精英。

辉煌的灯光几乎将我的视线都闪耀成一片虚幻的假象。

唯一的遗憾是,我孤身一人行走在红毯上,闪光灯修饰了我的笑容,也见证了我的孤独。

当我走过漫长的红毯,却发现吴欣颜和郝好正站在大厅的中央,他们正手挽着手像一对爱侣站在那笑意盈盈地接受别人采访。

郝好仍然留着短须,看上去很有型,完全不像我上次说的那么搞笑。或许是因为他身边站的是吴欣颜吧?他们真般配。

郝好不经意间就看见了我,随后吴欣颜也看见了我。

我忽然就恐慌了,连手都不知道应该往哪儿放,胆战心惊地低下头,犹豫着是往左拐还是往右拐,才能避免和他们碰面。

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开始在人群中毫无目的地穿梭。有人对我打招呼,有人和我一起拍照,可我都忘记了那些人的面孔,脑子里一直浮现刚刚看见的那画面。

“萧小羽!”突然,身后传来郝好的呼唤。

我好想逃跑,但是鞋跟实在太高,连快走几步都困难。

郝好轻易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带着几分嘲笑说:“你来了连招呼都不打?我好歹是你的领导吧?”

我既然躲不掉了,就索性装成无所谓的样子冲他笑:“你和她在一起,我怎么敢打扰?我明年还想要约她的稿子呢。”

郝好挑挑眉毛说:“是吗?放心吧,我已经和她说了,明年的稿子不会少了你的。”

我愣了一下,却勉强挤出笑容:“看来她什么都听你的,中国好女友啊。”

郝好顺着我的话说:“是啊,比起你来,她听话多了。女朋友就要找这样的,温柔、漂亮、会撒娇。”

我突然觉得郝好拿了把刀在往我心窝里扎,扎得我疼死了,却不能声张,于是有股热流往鼻子里涌,慢慢地从眼眶里溢出来。

我赶紧转过身,四处找地方躲避,生怕被他看了出来。但还是太晚了,他紧跟着我,一直跟到了化妆室。

外面敲起了钟,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所有人都在会场里亲眼见证这时刻。因此化妆室里空无一人,一只只灿烂的灯泡刺得我眼睛疼。我没有去路了,郝好也在我身后停下。

郝好强行把我拽过来面对着他:“萧小羽,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说一句软话吗?”

我低着头,用手捂着脸,不愿意被他看见一丁点脆弱的样子。

“你哭什么?你先告诉我。”

“你明明知道还问我!”

“我不知道,我要你说出来。”

我往后退两步,坐在了沙发上,双手依然掩面:“你都已经和吴欣颜在一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郝好弯下腰来对着我的耳朵说:“只要你说一句,我马上跟她分手。”

我狠狠推开郝好,愤怒地朝他吼:“我才不要干这种事!你跟她在一起好了,我不会拆散你们。”

“比起你的自尊来,你还是宁愿放弃我,是吗?我根本不值得你去争取,是吗?”郝好有些绝望地看着我,伸手托住我的脸庞,“那么最后一次,不要拒绝我。”

他俯下身用力地吻住我的嘴唇。

既然是最后一次,我怎么能拒绝?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体温和气息,感受着两个人同调的心跳,感受到宽厚温暖的胸膛带给我的安全感。

我们一起度过所有的童年时光,一起经历着叛逆期的成长、青春期的巨变。

我们互相见证了太多太多,甚至以为谁也不会离开谁,就像一对快乐的小傻瓜,不掺杂任何欲望地一起白头偕老。

可是慢慢地,他的手松开了,距离与我越来越远。

慢慢地,他转身了,萦绕在我鼻端的气味逐渐散去。

不要,不要走。

我伸手想抓住他,可是他走出去了。

他的手搭上了门把手,往下转动,在听见门锁“咔嗒”一声响的那一刻,我冲了过去拦腰抱住他。

“不要走!”我心底的呐喊冲破了喉咙,从肺腑里咆哮出来。

我能感觉到他的躯体忽然之间从僵硬转为温软。

而我拼了命地抱住他,不让他出去成为吴欣颜的男朋友。

我哭着央求他:“我不要她的稿子了,我要你跟她分手!你现在就去跟她分手!”

郝好转过身对我笑,替我擦去脸颊的泪水,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笨蛋,你这么漂亮,把妆哭花了可就不好看了哦!我怎么会跟她在一起?你对我连这一点信任都没有,怎么当我女朋友?”

我止住了哭声,瞪大眼睛质问他:“你骗我?”

“我不骗你,怎么能试出来你的真心?”郝好嘿嘿地笑了,从他西服的内兜里掏出一份文件给我。

我打开来一看,是《羽化成仙》的出版合同。

“你说过,等你的书出版了就谈恋爱。现在只要你签了这份合同,就是我的女朋友了。”

“你怎么弄来的?”

“这你不用管了。签不签?”

我想我也能猜到了,最近这半年,他一直不见人影,原来是在帮我联系出版社。

不知道郝好到底花了多少工夫、费了多少口舌才帮我争取到这个机会……我想我大概真的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