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这肮脏的世界，四周是彻底的黑暗。
善良与邪恶，
已经没有清晰的界限。
我站在两者之间，被拉扯、撕裂，最后残缺不全。
01
学校很快就安排了摸底考试，我和纪夏晴都在做最后的努力，也有不少同学和苏梓希一样，依旧无所谓地玩着自己想玩的游戏，保送生名额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老师把我和纪夏晴叫到她的办公室，告诉我们，保送生的名单已经确定下来了。
因为学校规定的名额有限，所以只能在我们班录取一个，经过摸底考试，校方最终决定把这个名额给我。
“纪夏晴，虽然是顾乔恩拿到了保送名额，但是你也不要灰心哦！凭你的成绩，要上重点本科应该也不是很大的问题。”
老师宣布了结果后，害怕纪夏晴的学习积极性受到打击，于是安慰了她一番。
在老师办公室的时候，纪夏晴除了在得知是我被保送的那一刻情绪有些波动，其余时间都表现得淡淡的。
我和她一起走出办公室，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我很想对她说些什么，却发现这一刻说什么似乎都会被误解。于是我只好担心地看着她，希望她不会太过失望。
谁知在我们走到楼梯拐角处时，她猛地抬起头，神情冷漠地对我说：“算你狠。”
说完，她快步跑下了楼梯。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教室，发现纪夏晴居然没回教室。
苏梓希紧张地盯着我，我朝她竖起了食指和中指，她才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
我也很想回一个灿烂的笑容给苏梓希，可是一想到纪夏晴，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扯出一个苦笑。
直到上课铃响起，纪夏晴才一路小跑着进了教室。
刚才在办公室，老师说会在上课前宣布保送生名单，我看着纪夏晴，真想老师不要再宣布一次，这对她来说是再次的打击。
然而，老师进教室后第一件事就是宣布保送生的名单。老师说出我的名字之后，下面就开始议论起来，同学们纷纷把目光投向我，有的不屑，有的羡慕，有的不甘，有的无所谓……“老师！”突然，纪夏晴站起来，直勾勾地盯着老师，“顾乔恩根本没有得到保送生名额的资格。”
原本议论纷纷的同学们顿时安静下来。
“什么？”
老师显然也被纪夏晴吓了一跳。
我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看到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照片，嘴角露出一抹嘲笑，说道：“老师不是说过吗？这次保送生的名额考虑的不仅仅是学生的成绩，还有品质和其他方面的综合素质。一个跟男生半夜翻墙出去唱歌、喝酒、抽烟，甚至过夜的学生，有资格成为重点大学的保送生吗？”
她扬了扬手中的照片，发出啪啪的响声。
她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走到讲台上，将那些照片递给老师。我从来没有和高驰拍过照，这些照片从她手中拿出来时，我真的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无法让自己去相信这些是她故意拍的。
“太过分了！”老师重重地把那些照片摔在讲台上，然后生气地说道，“关于顾乔恩的保送资格，学校会再作讨论的，到时候再宣布结果。”
我死死地盯着纪夏晴，她和我对视了一会儿后，眼皮一翻，摆出得意而理所当然的表情。
在我还没来得及想象妈妈得知这个消息会有多开心时，它就已经破灭了，那些我没日没夜努力复习的日子都白费了。
我不是那样的坏学生，我真的不是。我那样做只是为了保护我的好朋友，只是为了让他回到该回的地方。
我用力地咬着唇，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脆弱，更不愿意当着他们的面流泪。那些嘲笑和幸灾乐祸的声音，我捂住耳朵不去听。
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妈妈，有那么一刻，我真的以为一切苦难就要结束了，带着妈妈离开好像是明天就可以完成的事，可原来一切都是泡影……
回到宿舍后，我直接走到纪夏晴面前，她转过身不理我，我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你想要这个名额可以说，为什么要耍阴招？为什么要在我身上用这些阴招？”
我很难过，也很伤心。如果结局一定要这样，我宁可一开始就是她得到这个名额，也不要是这样的原因，因为我的心会痛。
纪夏晴冷笑一声，然后昂起头说道：“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我应该得到的。”
“纪夏晴，我一直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你为什么要对我耍这些阴招？”
我死死地盯着纪夏晴，我真的没有办法想象，有一天她居然会对我做这些事。
“朋友？”她轻笑起来，“我和你早就不是朋友了，难道你还天真地以为我会把你这种人当成朋友吗？你根本无法想象，我为了这个名额到底付出了什么，你凭什么和我抢？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抢？你又付出了什么？”
在她的咆哮声中，苏梓希上前扇了她一记耳光。我吓了一跳，刚刚她一直都默不作声，突然冲向前甩了纪夏晴一巴掌。
纪夏晴捂着嘴，笑得更加不屑，盯着我和苏梓希，说道：“你早就背叛了我们的友情！”
背叛？我和纪夏晴之间有太多没来得及说清楚的误会，想要回头去说，已经无从说起。
也许我们的友谊真的就这样破碎了，再也找不回原来那段日子，再也回不到从前。
纪夏晴瞪了我们一眼，跑出了宿舍。
我失落地坐在**，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02
纪夏晴出去后不久，裴娜就回来了，看到我和苏梓希阴冷的脸色，顿时乐了起来。
她走到我的身边，说道：“这是怎么了？这小脸都快下雨了。我刚刚看到纪夏晴脸色难看地跑出去，想不到你的脸色更不好。
怎么？吵架了？顾乔恩，你和纪夏晴到底是什么朋友啊？当初你们不是很要好吗？我还以为你们真的是那么好的朋友呢，没想到她今天会摆你一道，哈哈，还真是好朋友呢！”
我没有心情理她，更不想和她吵架，转过身不接她的话。
她见我不理她，继续说道：“不过也对，纪夏晴骨子里就是一个做叛徒的料，所以她会做那样的事情一点儿也不奇怪。今天这场戏还真是精彩，我还真想知道，这家伙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呢，你想不想知道？”她凑到我面前，很兴奋地问道。
我白了她一眼，刚想出声让她不要落井下石，苏梓希就已经不耐烦地让她闭嘴了。这一次裴娜没有生气，而是笑眯眯地对我说：“好啦，你不要太难过了。你放心，我报仇的时候，一定会顺带连你这一份也一起报的，到时候你不用太感谢我，哈哈……”
“你不要多管闲事了，我和纪夏晴之间的事情，我们自己会处理，你最好不要乱来。”我冷冷地警告她。
裴娜根本不理会我的警告，意味深长地笑着离开了宿舍。
很快，经过学校调查，老师宣布我的保送资格被取消，而举报有功的纪夏晴顶替了这个名额。
那天的阳光很灿烂，照着我的眼睛，我漠然地看着笑得一脸灿烂和无害的纪夏晴，眼睛被她的笑容刺得生疼。
她赢了，赢得了重点大学的保送资格。
我输了，输了我们的友谊，还有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信任。
我的心情很差，想要到天台上吹吹风。苏梓希问我需不需要她陪我一起去，我拒绝了，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站在天台上，有些失神，大脑有些麻木。我发现自己变得格外安静，甚至是冷静。
不想逃避，也不想生气，只是突然想要停下来，好好审视所有的事情。或许我真的只是累了。
没有谁会真正了解你的痛，甚至这些疼痛可以变成他们开心的理由。于是伪装变成我们唯一的办法，太多真实的东西让我们无法承受。
冰冷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弹着扶杆，有些僵硬的指节勉强附和着。那些糊模掉的面孔，那些淡漠了的情感，那些背影后的苍凉……
也许我们的世界真的只是一片荒凉的沙漠，而我们可以假装很快乐，假装很幸福。
我没有掉眼泪，来到江川中学之后，我哭得太多了。就连萌发流泪的念头，眼睛都会疼起来。
我朝着太阳用力地吸了口气，不要再去想下一步该怎么办，不要去想我应该如何继续努力，我只想让自己休息，停下所有的一切，停下所有的情绪。
03
“喂，你脱不脱？”
“又不是没脱过，怎么？现在装纯洁了？”
“姐姐我告诉你，我最讨厌装纯的人了，快点儿脱！”
通往天台的楼梯间传来一阵叫骂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悄悄地走到门口往下看，居然看到了纪夏晴。
她被一群男女围在墙角，神情冷漠。
突然，一个人冲上前，猛地扯住纪夏晴的头发，把她往墙上推去。我只听到一声闷响，纪夏晴就瘫倒在地了。
楼梯间的人发出了一阵哄笑声，纪夏晴缓缓地抬起头，用无比愤恨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为首的那个人——裴娜。
“贱人，敢瞪我？”
裴娜抬起腿就是一脚，重重地踢在纪夏晴的腰上。纪夏晴马上捂着腰，露出痛苦的表情。
“现在知道痛了吗？你知不知道，这还抵不过我的万分之一，我发过誓，一定要让你比我痛千倍万倍！”
说着，裴娜又是重重地几脚，并且都是故意往纪夏晴的下身踢。
“啊——”
纪夏晴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
我不忍再看下去，心想要是再打下去，纪夏晴会被打死的。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第一天来到江川中学，我被林凌痛打的那次，纪夏晴抱着我对我说：“为了你，就算我被打死都没关系。”
为了我被打死都没关系，连死都不怕，那得需要多深厚的感情。但事实上，我和她才认识第一天，她就说可以为我去死。
我相信那一刻她是无比真诚的。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想要下去制止裴娜的恶行。可是当我抬起脚时，我又想起了她对我的背叛，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摆了我一道，然后还无所谓地说早就不把我当朋友了。
曾经说着可以为我去死的人，为什么到现在能够忍心亲手将一柄利剑插入我的心脏呢？
踏出去的脚收了回来，我站在原地，看着裴娜笑得毛骨悚然。
“纪夏晴，你没有想到你也会有今天吧？我们是来恭喜你拿到保送生资格的。”
裴娜的笑容有些扭曲，她一步一步逼近纪夏晴。
纪夏晴瞪着她，又看了看四周的人，不安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刚刚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们玩脱衣服的游戏啊！这么好的日子当然要纪念一下，我是来给你送一份特别的礼物的。
”裴娜微微一笑，手一挥，那群人逼得更近了。
纪夏晴不停地后退，双眼布满了恐惧，嘴唇也颤抖起来。
“你还记得林凌吧？当初你让张翔出那个主意时，你不是很爽吗？今天我也让你感受一下，这种滋味到底是什么！”裴娜说着，突然伸手扇了她一耳光，然后一把扯住她的校服，大声喊道，“把衣服脱了，如果你不动手，我就请他们来帮你，你自己选！”
裴娜指了指周围的男生。
纪夏晴咬着唇，不动也不说话，死死地盯着裴娜。
“瞪我？”裴娜又是一耳光甩过去，凶狠地说道，“你最好识趣一点儿，你要是乖乖配合，你这个保送生的名额就还是你的，如果你不配合的话，哼……我整死你！”
纪夏晴猛地抬起头，想到保送资格，她沉默了。
良久，她的手伸向了外衣的扣子，我看着她艰难地解开了第一粒扣子，接着第二粒、第三粒、第四粒……我闭上眼睛，忽然想到那个夜晚，我也是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脱了衣服……我的心一痛，有个声音在大声叫嚣着：“不要脱了，不要脱了！”
可是当我睁开眼睛时，纪夏晴的衣服快要脱光了。
“哇……”
四周的男生发出了惊叹声。
看着他们猥亵的目光，纪夏晴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然后木然地看着裴娜。
“看着我干什么？你脱啊，要脱光懂吗？知道什么叫脱光吗？快脱！难道要我帮忙吗？”裴娜粗鲁地推着她，催促道。
纪夏晴垂下眼帘，动作机械地解掉上身唯一的遮掩物，然后用手挡在胸前，缩在墙角边。
“纪夏晴，身材这么好，挡什么挡啊！”一个男生走上前把纪夏晴从墙角拉出来。
“啊——”
纪夏晴突然失控地大喊。
那个刚刚拉她的男生被吓得倒退了几步，裴娜却不为所动，上前扯住纪夏晴的头发，照着脸就是重重的两巴掌。
打完后，裴娜厉声说道：“纪夏晴，你要是再敢用手挡住，我打死你！”
说着，裴娜又不满地踢了纪夏晴一脚。
“裴娜，不要这样好不好？”纪夏晴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不要这样好不好？”
“不要这样？你有没有想过，当我在医院差一点儿就失去性命的时候，你却去勾引我的男朋友。我怀了他的孩子，为了这个孩子，我差点儿连命都没有了。我的爸爸妈妈，他们现在每天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你知道吗？可是，你居然在那个时候抢走了张翔，你让我不要这样，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不要这样？”
周围的人纷纷拿起相机、手机和DV机拍着让他们无比兴奋的一幕。
最让我不堪的回忆被眼前的情景勾了出来，我的胃里疯狂地翻腾起来。我捂着嘴，赶紧躲到天台的角落狂吐。
我觉得我的心肝脾肺都要被我吐出来了，可是楼下让人恐惧恶心的笑声还没有停止。
我虚脱地扶着墙，慢慢地走到门口，悄悄地往下看。
纪夏晴像一个没有生命力的玩偶一样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双眼空洞，只有冒出一丝鲜血、不停颤抖的嘴唇证明她是一个鲜活的人。
我以为一切该结束了。
然而，没想到裴娜居然踢了踢纪夏晴，扔给她一卷卫生纸，说道：“快点儿擦干净，还没完呢！”
还没完呢！
还没完呢……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回过神后，我看见纪夏晴已经擦干净身上那些代表耻辱的污迹，木然地站着，眼神比最初更空洞，就像一具行尸走肉般。
一个男生拿出一本画册递给裴娜，裴娜翻了一下，露出满意的笑容。她“啪”地把画册扔到纪夏晴身上，冷笑着说道：“看清楚这里面那些姿势和表情，你一个个学着摆出来。”
我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画册，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他们居然要纪夏晴拍这样的照片……我的心里顿时感受到深深的恐惧，他们真的是一群魔鬼！
在大家的催促声中，纪夏晴缓缓地弯腰捡起画册，然后摆出不堪入目的姿势。
闪光灯疯狂地闪烁，我的眼睛被刺伤了。
耳边只听到那些魔鬼叫嚣的声音：“注意表情！”
“你的脸部肌肉僵硬了吗？快给我笑，再笑不出来，我这里还有几个男生哦，你这样笑不出来，我让他们教你笑！”
每当纪夏晴摆出一个造型，大家就会起哄鼓掌。那些拿着相机的人相互攀比着谁拍到更好的角度，而裴娜则不时地踢打纪夏晴，一边冷笑一边说道：“你真的以为你黏住张翔，他就会给你什么好处吗？你想知道他是怎么形容你的吗？他说，你为了让他去和他的校长叔叔说情，自愿爬到他的身上。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甚至你还主动为他做出那些下贱的事！”
纪夏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陷入绝望。
裴娜依旧不停地说着：“我知道张翔对我不会太认真，但至少他不是在玩弄我。可你知道他是怎么说你的吗？他说你连猪都不如，当他答应你为你做什么的时候，其实根本是在糊弄你。他说你除了长得有点儿姿色，简直蠢得连猪都不如。你没有想到吧，现在是不是很想他快点儿出现来救你？别妄想了，他知道这件事，他已经玩够你了，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再来管你。”
“这里要笑，要笑！”裴娜说完，她旁边的男生突然提出要求。
纪夏晴看了他一眼，扬起一个魅惑的笑容，她的笑容就像一朵开放得最妖冶的曼珠沙华，那些像匕首一样的话刺进她的心脏，流出来的**正好染红了她的笑容。
我整个人惊呆了，下面还在持续着喧嚣，可是当我盯着纪夏晴时，却又觉得全世界都安静下来，好像跌进了冰窖里，没有温度、没有人气。
一个多小时。
足足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没有停下来过。最后，裴娜满足地看着手中的相机，又看了看早已麻木的纪夏晴。
最后，裴娜领着一行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当所有人离开之后，纪夏晴缩到了墙角，手指颤抖地拎起了衣服又掉了下去。我开始后悔刚才没有冲出去帮她，看着她现在的样子，我感觉心已经血肉模糊了。
就连呼吸也变得断断续续，我甚至觉得我快要死了。
我脚步不受控制地走下楼，一步一步接近纪夏晴。我想去抱住她，想让她在我怀里痛哭，想让她把所有的屈辱都发泄出来。
可是，我的脚步变得缓慢，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
纪夏晴听到声音，先是吃惊地抬起头，接着错愕地盯着我，空洞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起来。她不解地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失望和震惊，还有耻辱，但更多的是恨意。
那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恨意像一阵龙卷风席卷了我。
我顿时无法呼吸，心痛得想要死去。
“哈哈哈……”
在我把衣服捡起来递给她的时候，她突然仰天狂笑，笑得灿烂无比，笑得没有了其他的情绪，只剩下恨。
无边的恨。
像海啸一般汹涌的恨！
我无法承受这么强烈的恨意，匆匆地对她说了句“对不起”后，就狼狈地逃走了。
泪水再一次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觉得心好痛，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每一个画面都那样清晰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
对不起，对不起，纪夏晴……
原谅我没有站出来帮你，如果还有一次机会，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冲下来，赶走那些围住你的人，哪怕就像最初我们差点儿被林凌揍死那样，我也一定会牢牢地把你护住。
可是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