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吟殇 哈迪斯 (冥界之神)
现在我的生活非常简单,上课下课吃饭睡觉做点零碎的兼职存学费,然后给小杂志写点小文章。
任何地方都很好,除了……夜之航不在。
这个人看到过我最狼狈的时候,林唯一死,被养父打,被赶出家门,他都在场。夜之航借给我肩膀,送我去医院,帮助我走出困境,带我去散心。
深夜的时候,只要我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他。
有时候出学校吃饭的时候会遇上他。只是他明明看见我却当成没看见,而且是避道走。苏眠依然在“新欢”当服务生,有时候太晚我会去接她。偶尔会遇见夜之航,他视我为空气。他面前的桌子上依旧摆着天蝎宫,趁他去上洗手间的时候,我居然鬼使神差地亲自调了一杯度数低的酒将他的天蝎宫换掉。当时我在酒吧跳舞的时候,经常会让调酒师教我调酒。那些花花绿绿的酒水混合,会产出很多不同的口味,如此神奇。
只是夜之航从洗手间出来后没有动那杯酒。他漠视的态度让我无端觉得有些失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已经逐渐习惯身边有这么一个人绕来绕去的,而这个习惯突然被强硬抽掉,我心里有丝丝的疼。
苏眠这个小没良心的居然说我活该。
我心中万般纠结,逮着楚墨远诉苦,问他要怎么办。
楚墨远说了一大串。“你那天说的话确实有点过,就算人家有不对,就算你不愿意接受人家,人家爱你有什么错。人家帮你报复伤害你的人也是出于好心。而且你一说他就及时收手了。你仗着他爱你,任意践踏他的真心,他也会疼的,如果你觉得放不下,你就主动去找他啊。”
那么一长串话,我只听懂了最后一句:去找他。
大抵这次是真的伤到了夜之航,所以他才那么久没出现在我身边。因为被夜之航偏爱着,所以我才会这么有恃无恐。
陈奕迅唱得挺对的。
曾经我让夜之航不要离我而去,后来又冲动地骂他自作多情,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没有人愿意让另一人随便践踏真心。
想到这里,我鼻头泛酸,摸出手机,拇指停留在夜之航的电话号码上久久不敢按下去。
打电话要说些什么?道歉?然后呢?
我心里万分纠结。最终还是没敢按下去。再想想吧。
傍晚的时候,我回到寝室,想要早点洗漱了爬上床睡觉,顺便再想想清楚要不要鼓起勇气去主动找夜之航的事情。
突然阳台上飞进了一架浅蓝色的纸飞机。我好奇地将飞机捡起来,发现机翼上画着漫画。画上有两个小人,一男一女,十分可爱。那个小女孩正在生气,然后正在用力踩着那个小男孩,十分生动有趣。
我以为是哪个调皮鬼随便乱扔的,却不料这时候又飞进了一架绿色的纸飞机。机翼上还画着那一对小孩子。小男孩泪眼汪汪求饶,小女孩扭过头不理人。
第三架白色的纸飞机飞进来稳稳落地。这次的画上画着小男孩将玫瑰花捧到小女孩面前,虽然小女孩还在生气,但是她偷偷在看玫瑰花。
很显然,这纸飞机是有人故意放飞上来的。
我趴到阳台上往下看,却没料到瞧见了正在叠飞机的夜之航。那个瞬间,我只觉得整个世界似乎有灿烂的烟火绽放开来,美得冒泡。
第四架飞机稳稳落在我的手上,上面没有漫画,只有两个字:下来。
我撒开腿迈出了寝室,用最快的速度奔到楼梯口。后来觉得这样似乎有点不好,于是我放慢了脚步走出宿舍楼,心里确实无比激动澎湃。
说不出任何原因,只知道当我看到他的瞬间缠绵多日的阴霾全部散开。
我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看到他深邃漂亮的眼中有我的影子。
“花呢?”我忍不住先开口问道。
夜之航从一堆彩纸里抽出一张大红色的纸,摆弄了半天,叠了一坨看不出形状的东西送到我的面前。说实话,如果这是玫瑰花,那真的丑到哭。
“你确定这是玫瑰花……”我不确定地问道。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学了很久了,这朵算是叠得最好的。”
让一个大男生做手工的确是挺为难的,尤其是像夜之航这样的少爷。
“林晚,我想跟你说,我一直忍着不去找你,但这样很难受很难受。每次偶遇你的时候,我真想大声叫你的名字。林晚,我还是放不下你,更没法不管你……”夜之航突然说道。
“哈,我就知道!”我一下变得好开心,幸好我忍住还没主动去找他,要不以后他就有把柄说我了,好险好险,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去主动找他了,我摸摸胸口,抽抽因为开心而变得有点酸涩的鼻子,继续说,“夜之航,其实……其实那天我也有错的,那天我说的都是一时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是故意说那些伤你的话……”
“嗯,我知道我知道。”夜之航灿烂地笑开来,迷人的笑容璀璨了整片天空,他凝望着我的眼眸,我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光亮,真的很好看。
我们对望良久,相视而笑。哈,我们这算是和好了吗?
他又开口说道:“林晚,今晚我们学校有不眠夜的主题活动,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满怀期待地点点头。
夜之航的学校离我们学校很近,三教九流也多。在学校最大的广场上,无数人聚集,拿着荧光棒,戴着面具,游走在各个点,参加小游戏,还有奖品拿。
广场中间是个巨大的舞台,有的人在上面跳舞很嗨,以至于忘记了自我。在我的印象里,学校应该是严肃的,可是今晚上这样盛大而疯狂的活动让这所学校别样时尚,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点头哈腰地叫夜之航“大哥”,有些人还附带喊一句“嫂子好”,还好是在夜里,没有人看到我通红的面颊。
“你想玩什么游戏啊?”夜之航问我。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看了一圈,已经眼花缭乱。
逛着逛着我的视线被眼前的东西所吸引,再也挪不开眼睛。
那是一件古代的新娘装。在耀眼的灯光下,那衣服红得像一团火。红色轻薄纱衣繁复多层,衣袖和衣摆的刺绣用的是金丝,银丝滚边,十分精致。旁边放着一顶凤冠,模样独特,做工细致。凤冠上一只凤凰衔着一枚色泽圆润的珍珠,让人第一眼就陷了进去。
有人热情地过来问道:“美女,你玩cosplay吗?这里有衣服,照相免费。”
我指了指那件惊艳的嫁衣。
那个人摇摇头说道:“美女,对不起啊。这件衣服是不能给人穿的,抱歉。我们cosplay社还有其他衣服供选择,要不然你试试别的衣服?”
我还不死心地问道:“真的不行吗?”
“对不起,那件衣服我们社长特地吩咐过的。”
这时候,一旁的夜之航突然出声道:“那件衣服多少钱,我买了。”
面前的人继续摇摇头,道:“社长说了,衣服不卖。再多钱也不卖。”
“你去把你们社长叫来。”
“这……”
正当面前的人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有人缓缓走来。
“社长!”
我抬头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那个被人口口声声叫“社长”的人居然是程紫安。我揉揉眼睛,还以为我看错了。
因为是玩cosplay,所以今天她扮演的是雅典娜女神。在她走过的地方,喧闹的人群立即安静下来。那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如果没有亲眼所见是不能体会的。本来程紫安底子就好,气质也够。今天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及踝复古长裙,头发染成金黄色,一直垂到腰际。她化了清淡的妆,精致的脸美得让人无法呼吸。
周围一圈人的目光统统粘在她的身上。
不过有点让人想不到的是,A大的她居然成为了其他学校社团的社长。
夜之航指着那件衣服开口问道:“那件衣服多少钱?”
程紫安“咯咯”地笑出了声:“夜之航,想不到你也有求我的时候。”
夜之航脸色铁青,怒意即将发作。我急忙拉着他的袖子,说道:“我们走吧。”
可是无论我怎么拖他走,他还是站在原地没动,而是指着那件衣服一字一句沉声问道:“卖不卖?”
“那件衣服是我花了半年时间自己缝制的。那顶凤冠我也倾注了无数的心血。夜之航,你说,我应该怎么卖?”
“你开个价吧。”夜之航也不拖泥带水,直接说道。
程紫安再度笑出了声,她的嘴角带着讥诮,讽刺道:“无价的东西要怎么拿钱砸。”
夜之航紧紧皱着眉头,模样有些不耐烦,道:“究竟想怎样你直接说。”
“我们打个赌吧。如果你赢了,衣服你拿走;如果你输了,我要你围绕广场爬一圈,并且学狗叫!”此话一出,全场的人哗然一片,纷纷八卦着我们三个人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过节。
夜之航似乎是在思索什么,良久没有说话。
我突然拽住他的袖子,抬头说道:“那件衣服空有其表,其实做工不行。凤冠太过烦琐,不好看。夜之航,我们去看看其他好玩儿的吧。”
让夜之航输了装狗,抹杀他的自尊,这比杀了他还痛苦。
这次夜之航没有反对,而是把程紫安晾到一边,跟在我身后,老老实实说道:“虽然我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情,但是我知道这件衣服真的不值得。我认识一个服装设计师,你要是喜欢这件衣服的话,我让他做一件。”
我们没走几步,就听见程紫安在身后骂道:“夜之航,你真没种!你居然不敢和我赌!”
夜之航头也不回地回答道:“因为你不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程紫安不顾形象尖声喊道:“总有一天你会跟我赌的!”
原本只是想好好玩主题活动的,却不料兴致被程紫安破坏。
夜之航把我送回寝室,分手的时候,他突然拉着我的手腕,道:“这个周末我们家有宴会,你来吧。”
我本能地摇头。如此浮夸又带着功利气息的宴会我见过太多太多,所以对此十分排斥。有钱人的圈子永远是以利益为重。宴会都是戴着面具去利益交换,各有所得。
“你来吧。”夜之航重复道。
我摇摇头,说:“我真的不想去。我并不是不想去你们家的宴会,是所有的宴会我都不想去。”
夜之航不肯作罢,拿出撒手锏,道:“如果你想知道你的亲生父亲是谁,你周末就来参加宴会。”
说完这句话他便离开了,留下我独自一个人在宿舍楼下发愣。
亲生父亲的线索……
我的脑袋里乱糟糟的。有些事情是强求不得,如果真的有一天找到亲生父亲,我应该不会认他。我只是很想知道他是谁而已。
然后我决定还是去一趟宴会。可是就是这次宴会,发生了无数的不可能的可能。
既然是去参加宴会,肯定要准备好衣服。可是我也不知道应该穿什么,所以干脆去问楚墨远。
他以前那么爱美,当我的形象顾问非他莫属。
楚墨远也打包票,让我放一百二十个心。他说,按照他的思路,我一定会艳压全场。
我不求能艳压全场,只求不丢脸。
周末那天,楚墨远帮我挑选衣服和鞋子,然后又带我去做造型和化妆。只是,整个过程中楚墨远居然在我面前摔了两跤,拿东西拿不稳掉了三次。
我皱着眉头看着精神不大好的楚墨远,关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楚墨远摆着他的手臂,笑着说道:“昨晚上通宵打游戏,手酸,拿不稳东西很正常。我眼睛干涩,看不清地上有东西,摔倒也很正常。”
“你小心过劳早死。”我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楚墨远听到这句话却呆了呆,那种一闪而逝的哀伤让我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是这预感也只是稍纵即逝,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按照楚墨远的思路,我看着镜子里的人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镜子里的人穿着一袭玫瑰紫的鱼尾长裙,前面是V字领,透露着小性感。背后有一大片的镂空绣花,隐约能看见白皙的皮肤。裙子上腰带结成了一朵漂亮的玫瑰花,是唯一的点缀。头发被扎在了一起,后面缀了一朵白色的头花。头花上镶着钻,闪闪发光。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也可以这么美,夜之航来接人的时候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眼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
他长长吹了一声口哨,笑着打趣道:“原本以为你也就那样。想不到你打扮起来居然这么漂亮。我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捡了一个很大的便宜?”
今天夜之航穿着白衬衣,黑色的西装,还打了领带,看上去帅气逼人,精神许多。
我捂着跳动得飞快的心,脸微微有些红。
不得不说,穿着这件衣服真的让人很别扭。我很不习惯如此紧身的礼服,更不习惯穿高跟鞋。这妆容和发型也让我很不自在,但也只能忍着。
到了夜家,我没有挽着他的手,而是低着头,跟在他后面走进会场。脚踏进去的一瞬间我便后悔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让人很不自在。宴会上的人比想象中还要多许多,而且很多都是打过照面的。
当初林氏集团还在鼎盛时期的时候,和这里大多数人都打过交道。人群中有人议论道:“这不是林总的女儿吗?林总破产了,女儿开始勾搭夜家了?”
“哪里还有什么叫林总的。”另外一个人道,“前些天姓林的还跟我攀交情,想让我赏口饭吃。哼,我又不是大善人。”
“姓林的也来求过我,模样就跟狗一样。”一群人哄然大笑。
我死咬着嘴唇,五指紧紧握成拳,努力试着去忽略那些刺耳的话。
当初的林家何等风光,人人巴结。如今落魄,却是被人人踩。养父肯定吃了许多的苦。
我心里酸涩得要命,忍不住快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掉眼泪。
夜之航突然握住我的手,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是我知道那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突然我打了个喷嚏,觉得锋芒在背。一转身便瞧见一道怨毒的目光。那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女生,她死死盯着夜之航与我相握的手。
夜之航的桃花还真不少。
“咳咳。”有人拿着话筒咳嗽两声,会场瞬间安静下来。顺着声音望去,我看到一个中年男子。看样子应该是夜之航的爸爸,他拿着话筒开始讲话:“首先,感谢各位来宾给夜某面子,莅临寒舍。如果今天晚上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请多多包涵。第二,夜某想在此宣布一件喜事,今天举行宴会的目的,是因为鄙人的儿子将要和……”
他剩下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夜之航抢先一步抢走了他的话筒。
夜之航拿着话筒,突然向我走来,然后温柔地牵起我的手,朗声道:“我爸爸要宣布的是,我身旁这位美丽的女子将会是我的交往对象。林晚,请问你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和我相伴一生吗?”
我待在原地,条件反射性地想说“不”。可是话音还没说出口,夜之航突然凑过来,精准无误地吻上我的唇。他的唇冰凉而柔软,让人像丢失了舵的船,在大海里漂浮,找不到任何方向。我整个人都是虚的,仿佛踩在了软绵绵的云团上,好不真实。
我的初吻就在这众目睽睽的宴会上没了……
而那个“不”字被我硬生生吞回肚子里。
刚才那个瞪我的女生“哇”的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姓夜的!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个中年男子扔下这句话便匆忙追了出去。
“夜之航!你个小崽子!夜家喂不熟的白眼狼!”
一声暴呵让人终于回过神来,我再也没脸呆下去,提起裙边,飞快地跑出夜家。
我穿着高跟鞋,跑得跌跌撞撞的,夜之航很快追了上来。
他用力拽住我的手腕,把我往回拉,害得我差点摔倒。
“林晚!你跑什么!得到我的初吻就想不负责任一走了之吗?”
夜之航的话让人哭笑不得。
我甩开夜之航的手,脱下磨脚的高跟鞋提在手中。站在夜之航的面前,比他矮小了许多,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再度逼来。
“我们吻都吻了,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夜之航依旧不肯死心。
我依然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好。”
“为什么?我们、我们吻都吻了!那是我的初吻,不也是你的初吻吗?彼此都是对方的第一次,这样的相恋是最美好的,有什么不好的?”夜之航深情又难过地看着我,好看的英眉蹙成了一团。
“就算、就算这是我的初吻,但那又不是我愿意的,是你强硬突然堵上来的,再说了,现在、现在这个年代接个吻……不算什么。”我嘴硬道。
“哈,看你这么老土,原来观念还挺新的啊。”夜之航的笑中带着伤心,“林晚,我告诉你,我不会放弃的。我觉得不管什么年代,有些东西都是永恒不变的,我认定了你,我就不会放弃!以后,我会每天给你一种浪漫,总有一种会让你心动的!”
“不如,你把我亲生父亲的线索告诉我。你不是说只要我来参加宴会你就会告诉我的吗?”我扭转话题。
“在适当的时候我会说的,但不是现在。”夜之航回答。
“喂,你、你想耍赖吗?你明明答应了告诉我的。”我有点生气了。
“是,我是答应了告诉你,但没说什么时候告诉你啊。”夜之航真是狡诈。
“你……”我气坏了,不想再理他,扭头就要走,夜之航却叫住了我。
“林晚,就算你现在还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也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假如有一种浪漫打动了你,请你不要选择无视。”
每天一种浪漫是多少女孩子的渴望,只是,这个不太适合我罢了。
夜之航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第一天的浪漫是写情书。他的字很好看,内容一看就是抄袭网上的。他将信纸折成桃心的形状,只是模样不敢恭维,和上次的玫瑰花一比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夜之航还送新鲜的真玫瑰花给我,一打一打的,许许多多的玫瑰花摆在我的宿舍楼下,红得扎眼睛。
夜晚的时候,在学校人流量最多的地方,他将蜡烛摆成桃心的形状,里面的蜡烛摆成我的名字。
他还在校园放了一场盛大的烟火。
后来他的点子越来越怪异,越来越让人匪夷所思。每天都有小惊喜,每天都有小浪漫。我甚至晚上会小小的期待,第二天究竟会有怎样的浪漫,情不自禁地会去期待。
浪漫的确吸引人,让人迷失理智。无论我处在怎样残酷悲凉的现实世界,其实我心存幻想的那颗少女心跟每个女孩一样,都是有的。
可是我什么都没说,就这样处着也好,不近不远,距离刚刚好。
怎么也没想到,程紫安会打电话来说楚墨远住院了。
我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和苏眠一起急匆匆奔到医院。
听医生说,楚墨远得的病的学名叫肌萎缩侧索硬化(ALS),也叫运动神经元病(MND),俗称“渐冻症”,发病率为十万分之四。得这种病的人一开始可能只是感到有一些无力、容易疲劳等症状,渐渐进展为全身肌肉萎缩和吞咽困难。最后产生呼吸衰竭。
楚墨远的病扩展得很迅速。他全身的肌肉已经开始慢慢萎缩,拿不住东西,走路摔跤。原来当初他就是因为得了这种病才被提前释放的。
可是我们没有任何人发现。
他的转变不是因为坐牢,而是因为生病,所以才更加不能接受程紫安。
看见躺在**瘦得不成人形的楚墨远,我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十分自责。难怪他会问我要是知道某一天要死会怎么办。
如果时间重来,我一定会对他说:“如果知道某一天要死,那就活得好好的。”
楚墨远脸色蜡黄,呼吸很微弱,胸前的起伏也很平静。他闭着眼睛睡着了,眼睫毛又长又翘,曾经让多少女生羡慕嫉妒恨。
苏眠是哭得最伤心的那一个。她怕吵到楚墨远,只能死死捂着嘴巴,努力不哭出声音。程紫安也在病房,她冷着脸道:“为什么你们会迟钝到连他得病也是最后知道的?”
语气里是说不出的讽刺。
夜之航也急匆匆赶来,看着躺着的楚墨远,眉头紧皱问道:“他情况怎样了?”
“医生说很糟糕。”这句话是程紫安说的,因为她从头到尾都在,比较了解情况。
事情的确很糟糕,得了渐冻症,只有慢慢等死。你明明知道你在近期会死,但是你又不知道在哪天怎么死。这种感觉太折磨人了,楚墨远却隐忍下来,没有跟任何人讲。难怪他说他要去国外。
结局不应该是这样安排的。在我的意识里,楚墨远应该会和苏眠在一起,然后组建美满的家庭。而我,以后就住他们的隔壁,没事过去蹭饭,晚上的时候死赖着和苏眠睡,让楚墨远独守空房。
生活应该是按照这个剧本走下去。
可是生活不是演戏,没有剧本。就算我能编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剧本出来,一瞬间就会被现实打翻。
不知道什么时候,楚墨远渐渐睁开了眼睛。他有气无力地笑着说道:“你们怎么来了?”
“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你还要瞒着我们!”苏眠哭着吼道,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白色的床单上,“你是不是在跟我们开玩笑?是不是你演这出戏来让我知难而退?是不是?是不是!”
楚墨远没说其他的,只是说道:“苏眠,你和陆从歌在一起吧。他一定会对你好的。”
“我要你!我只要你!别以为你得了什么劳什子病我就会放过你!楚墨远,你就别做梦了!”苏眠很激动,语气很坚决,完全不留余地。她的心如磐石一般,不可转移。
“哥们儿,你真不厚道。”我擦着通红的眼睛,心疼地看着他。
楚墨远似乎是很累了,他不再说什么,而是再度昏睡过去。楚墨远的妈妈提了保温盒进来,看着突然出现的一大堆人,有些发怔。这次跟上次比,她更加苍老,一脸的疲惫。那种疲惫是由内心向外散发的,让人莫名地觉得心疼。她的嘴唇是干裂的,头发也白了更多。
她应该是照顾楚墨远太久太久,累到忘记还要照顾她自己。
我拖着哭成泪人的苏眠走出了病房,夜之航也跟着出来。三个人坐在医院的走廊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对我们来说,楚墨远的事情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打击。苏眠好不容易找着她的颜色,可是上天又将他夺回去。
她抓着我的手,哭得很伤心地问道:“林晚,我是不是个克星……”她的指甲嵌进我的肉里,我被掐得很疼。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你别这么想。你喜欢谁并不是你的错。”
“林晚,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去面对那个事实?虽然我从未得到过他,可是也想让他好好地活着。我还幻想过穿着洁白的婚纱,和他在教堂里举行婚礼,神父为我们证婚啊……”
苏眠靠在我的肩膀上,不断流着眼泪,我的肩膀湿了一片。夜之航的情绪也不太好,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鼻尖是消毒水的味道。安静的夜,安静的走廊,还有三个安静的人。不置一词,画面却染上了一层悲凉。
我和苏眠天天都会去看楚墨远,他有时候清醒,有时候昏迷,喝口水都十分困难。
苏眠经常趴在床沿上,用手一遍又一遍描绘着他的轮廓,又捞起他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比画着她那张脸的轮廓。
楚墨远瘦得很快,双眼凹陷下去。
苏眠含着眼泪说道:“我害怕我会忘记楚墨远,更怕楚墨远会忘记我。我一定要陪着他走完他的一生。”
我们今天去看楚墨远的时候,他是醒着的,精神比往常好。
苏眠坐在床沿上,拉着他枯瘦如柴的手,突然问道:“楚墨远,你能不能和我结一次婚?”
楚墨远轻微摇摇头,表示拒绝。他现在连话也说不了。
“我求求你,只是一次假的婚礼而已。教堂里,我穿着婚纱,挽着你的手臂。仅此而已。”苏眠带着哭腔,忍不住卑微地祈求。
楚墨远还是摇头。
“我求求你,好不好?我知道这个请求真的很让你为难,但是求你一定要答应我!”
经不住软磨硬泡,楚墨远犹豫半晌,终于轻轻点头。
苏眠哭着笑了,像个小孩子一般又叫又跳的。
楚墨远的情况非常糟糕,不适合在医院以外的地方活动。苏眠跪在院长面前求了很久,那个人才答应了她的要求,而且楚墨远的爸爸妈妈也是同意的。医院方面派了四个医护人员跟着。
楚墨远只能坐在轮椅上,慢慢被推入教堂。
这座教堂是苏眠选的,婚纱是我帮她选的,头发是我帮她梳的,妆是她自己化的。
苏眠为了选一件婚纱,带着我跑遍了全城。试穿婚纱的时候,她的脸上带着即将结婚的娇羞与幸福。每试一件婚纱她都会问到“好不好看”、“楚墨远会不会不喜欢”。
她还选了一对戒指。去买戒指的时候,卖家问她,怎么不见老公来。苏眠笑嘻嘻地回答,老公太忙了,所以带着闺密来。
这场婚礼来的人寥寥无几。
苏眠穿着一身洁白美丽的婚纱手拿着捧花,早早地在教堂里等待。
今天的苏眠特别的漂亮,让人挪不开眼睛。她满脸兴奋,宛如这真的是属于她的婚礼。
只是,苏眠所有的笑都带着悲伤的味道。
楚墨远今天的精神很好,瘦削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婚礼进行曲响起,医护人员推着他来到神父的面前。
苏眠的目光落在楚墨远的身上,满目柔情。
在上帝面前,神父开始证婚。
“新郎楚墨远先生、新娘苏眠小姐,你们今天来到主的圣殿,在天主及教会,缔结婚约。天主把圣洗的恩宠赐给了你们,又降福你们的爱情。现在,更借着婚姻圣事圣化、巩固你们的结合,使你们的生命更加丰盈,并乐意承担基督徒在婚姻中的责任。你们知道既是天作之合,就必须终身厮守。现在请你们两位在大家面前郑重表明你们的意愿。”
“请问楚墨远先生……”
“神父,你可不可以先问我?”苏眠突然说道。
我知道,苏眠肯定是怕楚墨远先拒绝。
神父顿了顿,大概没有见过这样的要求,于是道:“请问苏眠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楚墨远先生为妻,让他成为你的合法丈夫,按照上帝的法令同他住,与他在上帝的面前结为一体,在婚约中共同生活。并承诺从今以后爱他、尊敬他、安慰他、珍爱他、保护他,无论他生病或者健康,富有或是贫穷,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世界,至死不渝?新娘请回答。”
苏眠毫不犹豫地大声回答道:“我愿意!”
“请问楚墨远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苏眠小姐,让她成为你的合法妻子,按照上帝的法令同她住,与她在上帝的面前结为一体,在婚约中共同生活。并承诺从今以后爱她、尊敬她、安慰她、珍爱她、保护她,无论他生病或者健康,富有或是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至死不渝?新郎请回答。”
下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新郎请回答……”
等待许久,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教堂里如此安静,一缕温暖的阳光倾泻进来,却无端让人觉得冰凉一片。
苏眠穿着美丽的婚纱,低垂着眉眼,肩膀开始剧烈抖动,断断续续地传出呜咽声。
医护人员急忙上前去查看楚墨远的状况,可是他已经永远地睡着了,嘴角边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教堂沉重的钟声敲响,窗外白色的鸽子呼啦啦地飞向蓝天,不知道楚墨远的灵魂究竟依附上哪只鸽子。
这场婚礼最后还是没有完成。
苏眠由一开始的呜咽,渐渐演变成号啕大哭,撕心裂肺的哭声在教堂里不断回**着。
而我,从婚礼一开始眼泪就没有停止过。
失去林唯一,是抽骨挖心的痛。失去楚墨远的那种痛像是身上的肉一点一点被慢慢锯掉,挣脱不了,也承受不了。
对于我来说,楚墨远就是我最后的亲人。如今,他也离我而去。我的手颤巍巍地紧紧抓住夜之航的手腕,呆滞着眼睛,颤声问道:“你会不会离开我?”
夜之航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爱上我了?”
我闭上眼睛,泪水全部倾泻出来,连绵不尽,就好像那种失去的悲伤,一直在周围萦绕。我沉默良久,才低声说道:“我不知道我爱不爱你。我所知道的是,我真的不愿意失去你。”
夜之航一把将我搂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额头,道:“这就足够了。你不会失去我,永远都不会失去我。”他的声音也带着几分哽咽。
到最后,我哭得眼睛又红又肿,流不出任何眼泪。苏眠声嘶力竭地哭得晕厥过去。
生活不是戏剧,情节却比戏剧还要戏剧。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和苏眠都在舔着各自的伤口。她的恢复能力比我快,一个月后,她的脸上终于开始有了笑意。
而我,一直郁郁寡欢。
苏眠笑得越开心,我越觉得她的心撕开了一个大洞,怎么也填不满,一直很空。那个地方曾经装满了关于楚墨远的点点滴滴。所有的强颜欢笑都是在逼迫着人不断向前。
苏眠比我现实,比我更加懂得如何更好地生活。可是每到深夜的时候,我都能听到她在被窝里断断续续的哽咽声。有时候她做梦都会喊着“楚墨远”的名字,她醒来后就开始小声地哭泣。
这一切我都知道,却从来没有点破。
死亡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那个前不久才与你说说笑笑的人,转眼就永远消失了。
人生太无常,我想抓住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抓住些什么。
生离死别会让人成长,让人懂得体谅,让人懂得回忆因为这些而发光发亮,充满意义。
我们懂得这么多大道理,却依旧过不好这一生。
在死别的笼罩下,时间过得特别的慢,连天上堆积着灰色的云都会让人压抑到喘不过气。
我抱着书本去上课的时候才蓦然发现,原来四年的大学生活已经过去了一半。
我不知道有谁定义了青春的年岁,我只知道自己越来越苍老。那种苍老是在经历了许多事情后对这个世界提不起任何兴趣的一种厌恶。
楚墨远已经去世两个多月了,但是我总能听到他“哥们儿”、“哥们儿”地叫我。很多时候,我都有种错觉。我觉得当我走在马路上的时候,他会突然跳出来一把将我搂过去,嬉皮笑脸地讨论哪个美女最漂亮。
我也做过关于楚墨远的梦。梦里面我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脸,一寸一寸刻画进脑海里生怕忘记。梦里面我会法术,能救活楚墨远。
所有的梦都带着悲伤的味道,每次醒来,枕边都是湿润的。
我好想问问他,究竟死亡是什么感觉,好想问他人是否有灵魂。人生就是有许多人和你一直向前走。有的人会走偏,有的人会突然停下来,含着眼泪,跟你挥着手,看着你继续不停往前走。
他们只是太累,所以要歇一歇。他们也没有消失,只是在你看不到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