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很难想象一年也不见得给林总打一次电话的谢林雯主动给她打了电话,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句“几点的飞机?注意保暖,多穿点儿”,却比以前两人对着手机尴尬要好得多。
谢林雯挂了电话,有些亢奋地在**滚了一圈,然后视线恰好对上对面床的姜小闵。
姜小闵戏谑地看着她,道:“和你妈妈吃顿饭,高兴了?”
谢林雯想起今天这顿饭得以顺利结束,不乏姜小闵的帮助,于是她像一只对世界伸出善意触角的蜗牛那样,诚恳地道:“小闵,谢谢你。”
“嗨,谢什么,要不是那两个烦人精,我也不至于迟到。”姜小闵指的是下午泼她一身奶茶,现在却不敢回寝室的两个室友,“不过你真该好好谢谢钟扬,要不是他主动提出先过来给你救场,今晚不知道要让你等多久……”
“你说他主动?”他不是说是被你叫去的吗?谢林雯把疑问藏在肚子里。
“对啊,她们泼我奶茶的时候,他和资绪安刚巧在附近……”
只是这样吗?想起晚上钟扬那副撑场子的模样,谢林雯有些莫名想笑,她转头想问些什么,姜小闵却已经进入了睡眠。
钟扬……谢林雯的手指下意识地在墙壁上画出这两个字,这个人是怎样一个矛盾的存在呢?
“砰砰砰!”
“谢林雯!”
迷迷糊糊的时候,谢林雯被突如其来的拍门声吓了一跳。因为不能入睡而带来的恼火让她有几分不想理会外面的敲门声,然而门外的人并没有深夜打扰到别人的自觉,一直坚持不懈地拍着门板。谢林雯看了看熟睡中却带着不安稳表情的姜小闵,当机立断拨号打电话给门外的人——林茂茂。
门外的拍门声停了,怕吵到姜小闵,谢林雯小声道:“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我已经睡了。”
“你出来,你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林茂茂执拗的话语并没有让谢林雯掀开被子,外面太冷,谢林雯多多少少有些嫌麻烦。谢林雯耐着性子跟她商量:“要不明天?明天一早我去你寝室找你?”
“不行,就现在!”林茂茂不依不饶,不知道是哪根脆弱的神经被挑动,她带着哭腔说,“算我求求你,林雯,对不起,你出来一下吧……”
对不起。这三个字弹让谢林雯大概明白林茂茂要跟自己说什么了。她耐心地安抚林茂茂:“我没有生气,只是你总对姜小闵有敌意,这样不好……”
“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谢林雯想了想,道:“你是想说今晚迟到的事吗?没关系啦,我妈就是比较有时间观念……”
“你先出来好不好?出来我跟你说。”
林茂茂的口吻着实让人心生怜惜,哪怕外面很冷,哪怕谢林雯的的确确不想爬出被窝,她也仍旧掀开被子,披着外套窸窸窣窣下床开门。
门刚打开,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林茂茂拽走,拖到了楼梯间。
整条走廊上只有两头才有持续亮着的灯,白炽灯把粉红色大理石地板照得锃亮,和刷了白漆的墙一起释放着寒气。谢林雯裹着外套瑟缩着,等着听林茂茂一定要她出来才能说的话。
然而刚刚还那样急切的林茂茂,把她拖出来之后却沉默了。她垂着头,迟迟不肯开口。
谢林雯顶着困意安抚她,内容无外乎是自己的妈妈并没有那么介意,自己也不会因此而生气:“就像你说的,我们是朋友,朋友怎么会计较那么多?你宽心啦!”
林茂茂如同搜索引擎一样,检索到“朋友”这两个字的时候立即给予了反应,她猛然抬头,通红的眼睛悲切地看着谢林雯,问:“朋友?”
“对啊,不是你说的吗,朋友!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最想要介绍给妈妈认识的好朋友,哪怕妈妈说不好自己也不放弃的好朋友。
“雯雯。”林茂茂的手猛然抓住谢林雯的手腕,凉气一点儿一点儿蹿上谢林雯温热的胳膊,“对不起。”
谢林雯哈欠打到一半,眼睛瞪得溜圆,笑:“你干吗呀,我不是说了没关系吗?”
“真的没关系吗?”林茂茂眼巴巴地盯着谢林雯,在她点头之后急切地说,“你能不能帮我向钟扬表白?”
哈欠生生被遏止了,谢林雯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人:“你说什么?”
“帮我向钟扬表白!”
“你找我是想说这个?”谢林雯难以置信地盯着林茂茂,那一刻耳朵里的轰鸣让她无法确定林茂茂刚才说的是什么。等到林茂茂理所当然地点头之后,谢林雯才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自作多情的认知让谢林雯难堪得打哆嗦。
就在刚才,她还以为林茂茂是来道歉的,然而林茂茂却说——帮我向钟扬表白!
“就在圣诞节好不好?”林茂茂兴冲冲地计划着一切,“表演的时候我们俩偷偷交换,你和仲培跳,我换过去和钟扬跳,然后音乐一停,我就向他表白!”
“怎么样?”
不怎么样!林茂茂擅自决定了一切,兴高采烈地规划着,并没有想过谢林雯也许不会答应。
谢林雯只觉得夜深露重,鼻子堵得慌。她心里烦闷得不行,说不清是因为林茂茂没有道歉,还是因为那些林茂茂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
“不怎么样,你跳不来探戈。”谢林雯脱口说出这句话,心慌的感觉却停在了喉咙里。她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不想为这个表白计划奉献任何力量,却又模模糊糊地明白自己不能这样叫林茂茂下不来台。
以往听到这样的话一早生气的林茂茂,今天却出乎意料的斗志高昂。她不为所动,仍旧想要执行圣诞晚会表白计划。
“那就不跳探戈,圆舞表演在探戈之后,我们只要在圆舞表演的时候交换就行!”
林茂茂眼巴巴地看着谢林雯,乞求的意味不言而喻。
谢林雯想说我不想参与你的表白计划,可偏偏自己给自己下了套,“没关系”“我们是朋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怎么可以袖手旁观呢?
“好不好嘛,林雯?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这点儿小忙你都不肯帮我?”
果不其然,林茂茂用上了这句话。这句话就像是林茂茂的口头禅,仗义相助、嬉戏谈笑的时候脱口而出,渐渐地也成了谢林雯的口头禅。以至于这句口头禅就像是紧箍咒,它牵扯着谢林雯的言行,规定着谢林雯一切都得合乎“好朋友”的设定。
它像山一样压在谢林雯的背上,让她有苦难言。有时候谢林雯甚至觉得资绪安说得没错,她不像林茂茂的朋友,更像是帮林茂茂接近钟扬的桥梁。
“谢林雯!”
谢林雯的犹豫成了林茂茂眼里十恶不赦的罪行,谢林雯应声抬头,只见林茂茂眼睛里的火苗愤懑地燃烧着,最终化成一句话——
“你就帮我这一次不行吗?是朋友的话,就帮我这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
谢林雯叹息着,她如同被淋了热油的铁板烧,刺啦刺啦的声音里全是煎熬。她忽然想起了林总说“你那个好朋友,不是你的好朋友”,她说“你和她玩不来的,太累”。
你和她玩不来的,太累。
谢林雯眼前是林茂茂执拗的脸,她在林茂茂持续的哀求和软硬兼施之下无可奈何地点头。
“好。”
“你就这样答应她了?”
“那不然呢?”
铁板烧上的热油刺啦刺啦地响着,一股霸道的香辣味不受控制地往人的毛孔里钻,姜小闵一口咬下一颗丸子,含糊地问谢林雯:“你不想帮忙就不帮呗,拒绝不就行了?”
两人坐在学校后门小吃街上的摊位旁。越是临近圣诞晚会,姜小闵和谢林雯这样身无职务的人就越是清闲。两人面对面坐着,小木桌上摊着各种各样的小吃,香味四溢,闻着就让人觉得鲜辣。姜小闵吃得开心,谢林雯却无动于衷,自从她答应帮林茂茂表白后,烦恼就消磨掉了她全部的热情。
“如果能轻易拒绝的话,我怎么可能愁到现在。”谢林雯在姜小闵面前表露出了自己的困惑,“她一直哀求我,而且我和她是朋友啊,怎么能不帮忙……”
“那你和钟扬就不是朋友了?”姜小闵犀利地反问。
这个问题把谢林雯难倒了。
“人家被你陷害也一笑了之,甚至还义无反顾过来解救你,他对林茂茂是什么态度,你不知道?”姜小闵用言语戳着谢林雯的心肺,“你这样为了一个朋友‘出卖’了另一个朋友,合适吗?”
谢林雯脑子里一团乱,她当然知道不合适。她脑子里都是钟扬对她说“你又欠我一次”的模样,姜小闵说“义无反顾过来解救你”的模样,其实钟扬解救她不止一次了,而她现在却要“出卖”解救过自己的钟扬。
“可茂茂她真的是很努力在接近钟扬,她……”
“要我说,表白这件事你压根不该掺和。”姜小闵盯着丸子指点江山,“你是钟扬吗?你明白钟扬是怎么想的?”
答案很简单,不是,不明白。
谢林雯耷拉着脑袋,拿着竹签戳铁盘里的韭菜。姜小闵说的都没错,她不该管,可她不知道怎样说不管,尤其是面对林茂茂的时候。
“对了,你们圆舞表演服装、道具都是统一的吗?”姜小闵随口问道。
“嗯,服装是统一的。”
姜小闵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我说你俩怎么买一样的面具呢。”
“面具不是统一买的……”谢林雯边说边抬头,却见姜小闵拿着纸在擦嘴巴。
“不是吗?我还以为是统一的呢,看着一个颜色。”姜小闵把放在一边的书拿起来,“我不吃了,我得去办公室拿东西,我先走了啊。”
“你先别走啊,你说我到底该不该帮……”谢林雯抓着这根稻草不愿意放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不帮。”姜小闵不假思索地说,“我和林茂茂非亲非故的,我帮什么帮。”
“可我跟林茂茂是朋友啊……”
“你俩真的是朋友吗?”姜小闵快速打断了谢林雯的话,并且成功地把她问得愣住了,“你俩真的是朋友吗?你现在拖泥带水的,一点儿也不像刚住进寝室时那个干脆果决的谢林雯。”
不管谢林雯是不是后悔答应了要帮助林茂茂,圣诞晚会也随着时间的临近,进入了即将开始的倒计时。
时间似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沙漏,悬在谢林雯的头顶,让她煎熬又无处可逃。
“不想帮就不帮呗,你拒绝不就行了!”
真的可以拒绝吗?谢林雯静静地坐在小卖部门口发呆。她可以解立体几何,她知道配平方程式,可她不知道怎样解决和朋友之间的摩擦。这些东西没人教她,也没人能教她。老谢还在的时候,她有一个最好的爸爸包容她的一切任性和放肆;老谢离开了之后,她只能跌跌撞撞地用摔跤磕出一条正确的路。
也许数年后她能学会林总的果决,但现在她坐在一间未开门的小卖部门口,不知所措。
“你坐在这儿干吗?要买东西啊?”抱着大纸箱的钟扬匆匆走过,后面还远远地跟着一个人。
“啊,对啊。”谢林雯不假思索地说,视线落在远处磨磨蹭蹭如同多动症儿童一样的资绪安身上,他手里也抱着一个大箱子,却管不住扯花扯草的手。
钟扬没好气地呛她:“你傻了吗?没见上面贴了张纸吗?店主有喜,小卖部这几天都不开门!”
“是吗?”谢林雯恍惚地转头,这才看到铁闸门的一侧贴着红色的告示,“是我没注意。”
“说你笨你还不乐意……”钟扬想损她几句,却察觉到谢林雯垂头丧气的,他的眉头瞬间皱起,问,“你怎么了?”
委屈这种东西没人问起的时候,能不知不觉地自己痊愈,一旦有人问起,就恃宠而骄地肆意泛滥。
谢林雯抬头看他一眼,眼底的情绪如同汹涌翻滚的潮水一般。但只是一眼,一眼之后她低下头,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你们女生就是这样,有事就说事!”钟扬踢了踢谢林雯的鞋子,“到底怎么了?”
她愣愣地看着远处的资绪安,问:“你和资绪安,关系很好吗?”
钟扬不知道她说这个干什么,仍旧回答道:“铁哥们。”
“那他要是让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你会答应吗?”
顺着这个问题,钟扬竟然认认真真地思考了,答:“如果是非做不可的事情,我不会不答应;如果是我万分不愿意做的事,他不会叫我去做。”
这答案和姜小闵说的完全不一样。谢林雯有些懂又有些不懂,追问道:“为什么?”
“朋友怎么可能会强迫你去做不愿意做的事?”
小锤子在谢林雯的心脏上重重敲了一下,她在这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些什么,抬头想要追问钟扬时,钟扬的手机铃声大作。
钟扬手忙脚乱地把箱子挪到一只手的臂弯里,用大腿抵着,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他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极其不自然地瞥了谢林雯一眼,接起电话“喂”了一声。钟扬含含糊糊地接电话,说话也怕谢林雯听到似的,指向不明。
挂了电话,本来还想好好跟谢林雯说几句话的钟扬似乎有了不得不离开的急事,他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然后严肃地对谢林雯说:“你在这儿别走,我一会儿过来找你!”说完也不等谢林雯回答,就火烧屁股似的小跑着离开了。
“他今天一整天都很忙。”资绪安晃晃悠悠地出现在谢林雯的视线里,一手揽着一只大纸箱,一手捏着一个苹果啃得不亦乐乎,“你知道他都在忙些什么吗?”
“忙什么?”
“圣诞晚会的事,座位啦,场景布置啦,一些粉红色少女心的东西啦。”资绪安另有所指,脸上是那种知道内情的得意。
粉红色少女心,这个词的出现让谢林雯的心脏本能地剧烈收缩。这是指的表白吗?
“他在酝酿一个大的惊喜。”资绪安继续说,八卦之火不断燃烧让他忍不住想要向谢林雯透露一些内情。
惊喜?今晚林茂茂要表白,莫非钟扬什么都知道?一想到这个可能,谢林雯的脑子嗡地震了一下。她试探着问道:“他知道了?”他知道林茂茂今晚要向他表白?
资绪安以为谢林雯明白了自己要说的事情,于是回答:“你不是也知道了?”
他知道了?
你不是也知道了?
这话犹如一面铜锣在谢林雯耳边咣地砸出一声巨响,她眼睛里冒着金星,心里只觉得自己可笑。她担心着自己帮林茂茂表白算不算出卖钟扬,结果人家早就知道了,并且热火朝天地为此准备了一个惊喜。谢林雯霎时间觉得自己这些天来的煎熬都是一出滑稽的独角戏。
有她什么事?原来她充其量不过是别人故事里的一个重要配角,再重要,也还是配角。
“你都懂了吧?”资绪安朝她挤眉弄眼,还为自己替钟扬提前探好路而沾沾自喜,殊不知他错得离谱。
谢林雯挤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说:“懂了。”她懂了,这是一场双方心知肚明的表白大剧,她在这出大戏里饰演一个十分重要的配角,她只能扮演好这个重要配角。
“懂了就好!”资绪安一脸坏笑,伸手拍了拍谢林雯的肩膀,却见谢林雯直直地站了起来,迈步打算离开。资绪安有些疑惑,问:“你去哪儿?钟扬不是让你在这儿等他吗?”
谢林雯挥了挥手,道:“晚会就要开始了,这不重要了。”
晚会就要开始了,林茂茂的“表白”和钟扬的“惊喜”要粉墨登场了。谢林雯需要做的事,不过是开场跳一支探戈,在圆舞表演的倒数第二个旋转时和林茂茂对调,之后上演的浪漫动人表白戏码就和她毫无瓜葛了。她只需要及时退场,让出舞台。
被弄得像西方晚宴一样的巨大礼堂里,两列长桌上摆放着丰盛的食物和精致的糕点,穿着精致小礼服的女生们和身着校服西装的男生们小声交谈。
两声清脆的琴音后,灯光忽然暗了下来。
一束追光在地板上形成一个白色光晕,谢林雯站在舞池边缘的黑暗处深吸一口气。
她身后的学姐小声对她说:“加油,谢林雯。”
她对这突如其来的鼓励有些惊讶,那位学姐激动地道:“我看过你斗舞,太酷了!英姿飒爽,特别帅!”
谢林雯瞪大眼睛看着她,脑子里嗡嗡响,一瞬间许多的自己闪过,蜷缩着的垂头丧气的自己、对着林茂茂无可奈何的自己、形单影只倍感孤独的自己……那些“自己”闪着光汇聚成学姐眼里的自己,一个一袭红裙,挺拔而立的女生。然后她忽然就笑开了,“英姿飒爽,特别帅”这就是别人看到的自己?
没有理由别人看到的自己英姿飒爽,而自己却畏畏缩缩、失魂落魄。谢林雯对着那位学姐启唇微笑,冲她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轻声而坚定地对自己说:“加油,谢林雯!”
小提琴前奏猛然响起,谢林雯绷直了身体,红裙一甩,像个战士一样英姿飒爽地迈步走进追光灯之中。
英姿飒爽,特别帅。
她想这才是自己!
因为谢林雯状态的改变,原本被排练磨去了斗志的舞蹈起死回生。钟扬被谢林雯带着,两人如同角力一般在追光灯之下跳了起来。
观众的热情全都被他们带动起来了,不由自主地跟着节奏打拍子。
“你下午干吗去了?不是让你在那儿等我吗?”钟扬搂着谢林雯,在她耳边说道。
下一秒,谢林雯便旋出了钟扬的怀抱,她将一个嚣张至极的笑容送给钟扬,道:“斗舞就斗舞,别这么多话!”
钟扬被这情绪感染了,兴致盎然地开始和谢林雯动真格。
一束追光,一室黑暗,一袭红裙,一个少年。
交缠和分离如同高手过招一样,那红色的魅影一时间攀附着少年,一时间又无比顽劣地将少年推入陷阱,两人且闹且过招地将探戈的热烈动人诠释得淋漓尽致。
钟扬快速地呼吸着,看着谢林雯满是快乐的眼睛,便忍不住逗弄她:“你知道吗?一会儿圆舞结束的时候,会有大事发生!”
抵在钟扬胳膊上的手瞬间僵硬了,谢林雯瞬间冷了脸,淡淡地道:“哦。”
钟扬没发觉,还絮絮叨叨地说着:“你就不想知道是什么事吗?其实我提前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
谢林雯越听越烦,正巧这时到了探戈快要结束的时候,她重重地在钟扬鞋面上踩了一脚,然后说:“我没兴趣!”
红裙一甩,甩出一个极为霸道的弧度,谢林雯快速推开钟扬,和舞蹈预先的设定一样,与钟扬面对面而立。高跟鞋在地板上跺了跺,她身后骤然出现一群和她穿一样裙子的姑娘。谢林雯手臂自然地伸展开,做了一个挑衅的动作。
对面的钟扬不甘示弱地一笑,击掌三下,一群男生出现在他身后。
随即音乐从激昂变得和缓,谢林雯接过身后的人递过来的金色面具,两方施礼,圆舞表演开始了。
圆舞不同于探戈,它不像探戈那样带有侵略性、热情奔放,它是有礼有节、温吞缓慢的,这样就注定谢林雯讨不到好处。她规规矩矩地被钟扬扣着,抬头看到的是钟扬意味不明的笑。
钟扬是又气又笑的,觉得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十分有趣,又气她那一脚还真是不分轻重!
钟扬本来想说句狠话吓唬她,想起今晚的初衷,他最终只是扣着她,道:“不跟你闹了,我有话要跟你说。圆舞表演结束之后,我……”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是想让自己在圆舞表演结束之后去把林茂茂找过来吗?不用多此一举了,林茂茂会出现在钟扬的面前。谢林雯故作潇洒地笑,忽略自己心头的酸楚,开始了倒数第二个旋转。
青梅竹马,终于花开。昙花一现的配角,就算戏份再多也需提前退场。
谢林雯旋转着后退,其他的舞者纷纷把她掩藏。
最后一眼,她看向钟扬。
钟扬在转身之后,短暂地失去了自己舞伴的踪迹,但随即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舞伴”。钟扬抓着那个身着红裙、戴着金色狐狸面具的女孩子,嘴角带笑。
谢林雯看着他们翩跹起舞,然后跌进了仲培的怀里。
仲培在这个时候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舞伴以狸猫换太子的方式成为了钟扬的舞伴。他呆呆地站着,毫无生气,如同被这个世界遗弃了。
“你知道的,是不是?”
知道林茂茂找自己当舞伴,不过是为了在最后关头与钟扬共舞。仲培执拗地追问谢林雯,其实已经算不上是追问了,他要的是一个让他死心的回答。
谢林雯从仲培僵硬的胸膛前脱离出来,她感叹着自己的可笑、仲培的无辜。好歹她知情,而仲培到结束这一刻才知道自己是陪跑。然而知道又怎么样呢?有句话叫作“事已至此”。
“知不知道,还重要吗?”谢林雯笑了笑,丝毫不在乎被自己打乱的圆舞队形。她把金色的面具扯下来,随手一扬,潇洒离去。
那金色的面具缓缓地落下,映着她栗色的波浪长发和鲜红的裙摆,有种说不出的寂寞。衬着这片灯火明亮的热闹,谢林雯把背挺得笔直,往黑暗里走。
她像个斗士,从别人的片场从容离场。只是那背影,说不出是潇洒挥别的英勇,还是带着莫名不甘的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