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失败的离家出走
白皙细嫩的脸蛋上,顶着一对红扑扑的小疙瘩,像过年时长辈爱在小孩子腮上画的两个胭脂红的小团儿似的。我和元晴互相瞪着对方,足足十分钟后,同时扑哧一声笑了。
太可笑了!
这是不打不相识吗?
回学园的路上,我说:“不靠近不代表不喜欢,就像有的小孩会把最想吃的东西留到最后……元晴,你其实心里很喜欢观月对不对?”
当听到观月向自己告白的消息,元晴那一瞬间的惊慌是如此明显,我再怎么迟钝,也感觉到了。
不对,其实迟钝的人,是元晴才对。
她一心一意以为自己喜欢鲁西法,却忽略了自己真实的心意。像个任性的孩子,闹着哭着非要那看得见摸不着的东西,却忘记了自己已经揽在手中的珍宝。
我的话,让元晴的步伐僵住了。她看了我一眼,虽然脸上顶着两团绯红的印子还是很可笑,但发出光芒的眼睛透出一股清澈的真诚。
“喂,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其实没有奢望深海喜欢我。成为深海喜欢的人……结局会很惨。”
她异常认真的态度,有别于往日的任性骄纵,而是一种由衷的肺腑之言。这认真的表情,让我心里咚的一声,仿佛一块巨石落到心湖,溅起巨大的浪花!
“深海他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宠溺又偏爱的态度会害了那个东西,哪怕那是个人!就像有的小孩会在一开始就把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一口吃掉,才觉得安全一样。被深海爱上的人或事物,最终会被深海的爱‘吃掉’。就像浅海,被深海的爱一口吞噬,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
浅海?
这个冥冥之中仿佛与深海有着必然联系的名字,就这样通过元晴的嘴,清晰地印在了我的记忆里。
“那,那是谁?”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我有一种感觉,仿佛有一扇关着秘密的门就在眼前。
也许打开以后,会是可怕的结局,但我又忍不住好奇。
元晴淡淡地看我一眼,长长地吸气,再慢慢地呼出来:“浅海的时间,已经停留在初中最后一个暑假了。那个夏天,在夏威夷的海里,深海在浮潜的时候被水母蜇伤而溺水,浅海为了拯救他最爱的双胞胎兄弟而溺水身亡。”
初中的最后一个夏天?夏威夷的海?无数画面在脑海里飞驰,我感到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重要的片段。
可是那画面飞逝,一闪而过。我为自己的迟钝而绝望——明明伸出了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我来不及为自己的记忆而惶恐,元晴就继续说了下去。
“你见过双胞胎吗?像深海和浅海那样的,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八的双胞胎,他们的灵魂是相连的。你没有见过的话,一定不能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相爱的兄弟。因为比深海早出生半个小时,所以浅海是哥哥,可是浅海的体质比深海差多了。虽然看上去一样,但是深海能做到的事,浅海即使花费再多的精力也达不到。”陷入了回忆的元晴,脸上浮现着一缕哀思。
我想起她是深海的青梅竹马,她一定也记起了什么难以释怀的往事吧!
元晴顿了顿,继续诉说:“如果是普通的兄弟,大概会互相嫉恨吧,毕竟一个如此优秀,一个却体弱多病。但是他们没有,深海对浅海的保护,就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深海最爱护的人就是温柔而体弱多病的双胞胎哥哥浅海。被那样的爱护所包围着,那份幸福感也许让浅海连死亡都无所畏惧。
“浅海在游艇上眼看着深海溺水,他明明可以大声呼救不跳下去的,可是浅海义无反顾地跳下水去了。他费力地把深海托上游艇,自己却被水母包围,被蜇伤中毒沉入了海里……等到大家赶来的时候,浅海已经沉下去了……因为他体力不好……要是在水面上再坚持三十秒就好了……就那么一眨眼而已……呜呜……”
元晴已经泣不成声。
回忆的浪潮将她淹没了,对他们深深的感情让她直到现在还不能忘怀那段伤痛,晶莹的泪珠连绵不断地滚落下来。
我使劲地握住外套口袋里的链子,不敢打岔。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自己的心也跟着元晴的回忆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掐了一下,痛彻心扉!
“你懂吗,对深海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残酷的折磨了!他认为是自己害了浅海,如果不是自己溺水,浅海就不会死了。他甚至想,如果他不对浅海那么好,也许浅海就会自私一点。在那种关头,浅海哪怕只要犹豫一下,也许就能躲过那一劫!可是浅海什么也不想就跳下水了,再也没有机会微笑、再也没有机会醒来,所以现在深海发誓不会对任何人好。不是不愿意,是不敢!我可以天天喊着喜欢深海,但是我不会要求深海也喜欢我,因为这对深海来说太残酷了!他给不起也不敢给!”
咚!
我的心,好像重重地落到地面上,碎成了一片片。我摇摇头,却无法说出话来。
元晴的脸上带着一丝娇憨的傲气,她孩子气地对我说:“我现在都告诉你了,你明白了吧?我不怕你喜欢深海,因为深海才不会喜欢你呢!所以你尽管去喜欢深海吧,观月是我的!”
像只骄傲的波斯猫,昂着头,元晴踏着重重的步子,转身朝另一条路走去。
没有说再见,但她的背影却明明白白地说着,她早已对我没有敌意了。
“头好痛哦……”我用手揉了揉额头,紧握着手里的链坠。
坚硬的钻石搁在手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
那个夏天,那片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到底是谁……救了我?我的鲁西法……是深海,还是浅海?
答案仿佛就隔着一张纸,可是我没有勇气去揭开。
“现在……更重要的是深海的心情吧?我似乎有点明白他了……”那些往昔看起来莫名其妙的怒气,似乎找到了合理的原因。
也许,不是他无理取闹,而是我根本不曾了解过他。
我带着对双胞胎故事无限的哀伤,步伐沉重地朝深海的别墅走去。我想,我应该主动道歉。
不管什么理由吧,我就是想道歉。
不要再冷战了,我想跟深海说说话,如此而已。
但是老天爷似乎不给我一个冰释前嫌的机会——当我看到伫立在白色篱笆前的秀颀身影时,脚步停了下来。
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看到的人,大概就是眼前这位吧?
美丽的面容,令人无法忽视的气质,高挑的身材——楼芷菁是可以轻易夺走所有人目光的美人。
和她相比,我算什么呢?所以深海才会和她接吻吧?甚至……被她打耳光也不会像平常那样暴跳如雷,而是迷茫呆滞。
“原乐乐,你好。”
芷菁还是先开了口。
“哦,你好。”点点头,我微微垂下头。
现在看到芷菁,我心里还是会忍不住酸酸的。
我忘不了那一个吻,就像刻进了脑海似的,每一个片段都清晰明了。天知道我多想问清楚,可是,我有什么资格呢?
“你好像对我疏远了。”芷菁淡淡地说着,表情虽然不变,但语气略微有些遗憾,“对不起,那天……是我太冲动太无礼了,我本该立刻道歉的……”
“我不生气。”我摇摇头,手在兜里握紧了链坠。
“那个……”芷菁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那个链坠……你可以给我吗?”
“不可以!”细细淡淡的眉毛紧紧皱成一团,我飞快地回绝,“这是鲁西法给我的,除了鲁西法,我谁也不给!”
是的,我不给,说什么也不让!
芷菁的凤眸闪烁了一下,一种比悲伤更悲伤的哀痛,在她美丽的眼眸中流淌:“如果我说,星之翼根本不是什么鲁西法的呢?”
“你什么意思?”
“星之翼,是浅海生前最喜欢的东西,他总是戴在身上。是我不对,当我突然看到星之翼竟然在你身上时,我太冲动了。可是,这是浅海的东西!我是浅海的女朋友,为什么我不能拥有浅海最后的遗物?”
就好像是从万丈深渊被狠狠地推下去似的,我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力气。握在手心里的链坠,从没有这样烫手过。
最后,我还是要接受那扇门后面的真实吗?
鲁西法……真的不是深海。
救了自己的人……竟然是已经不在人世了的浅海……自己无意中,竟然得到了浅海最后的遗物……
这也没什么,不是吗?
就是个误会而已,谁叫他们是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八的双胞胎呢?谁也想不到,不是吗?
哈哈……只是误会而已……我以为深海是鲁西法,所以渐渐喜欢上了他,结果……鲁西法不是深海……
真是个笑话啊!即使早就告诉自己,深海不是鲁西法,但我心里总是希望,深海就是鲁西法……我真是个笑话啊!
“你说……你是浅海的女朋友?”
芷菁点点头,缓慢,坚定。
“那你为什么要吻别人?你现在告诉我这一切,是为了让我难堪吗?既然不管怎样我都会难过,那你就不该告诉我这一切!”
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丑陋——我的样子,一定很丑陋、很难看!因为我在嫉妒芷菁。
嫉妒的女人,脸都是扭曲的……
可即使知道,我也无法制止自己。
我推开芷菁跑回别墅,再重重地把芷菁关在门外——我知道自己这么做一点用也没有,可是……
“可是……我好想大哭一场哦……”
关上门,蜷曲着蹲在门后,我再也忍不住满腹的辛酸,无尽的委屈压迫在身上,我已经很累了。
哭吧,哭吧。大声的,让泪水把悲伤都流尽……
我的眼睛因为红肿几乎眯成了一条细缝,从狭窄的视野里看着才居住了短短时间的房间。
碎花和蕾丝的床单,浅蓝色的窗帘,简洁但透出可爱气息的小摆饰……这每一样,都是深海毫不在意地点头说“你喜欢就买好了”,然后被我搬回这间屋子的。
“恶魔,你其实是个很大方很善良的好人哦!”哭累了的我心空****的,抛下了所有的烦恼,却好像可以重新看待这个世界了。
我带着一种“我可以原谅全世界”的心情巡视着自己的房间,心想:再见啦,我的女仆生活!
我累了。
逃学是不对的,我知道。
离校是不对的,我知道。
欠债不还是不对的,我知道。
不告而别是不对的,我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可是我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勇气待在这里了!
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就是想走而已!我也是很任性的……我也是老爸和老弟手心里的宝,你们知道不知道……”嘴巴嘟囔着,我苦涩地拎起旅行箱,静静地打开门。
现在已经很晚了,晚上十一点,校园里早已悄无声息。别墅一楼没有灯光,就连楼上深海的房间也是黑黢黢的。她没有出来吃晚饭,自然不清楚深海是睡了还是醒着——也好,省去了道别。
“我也难得任性呢,回去的话就算老爸也会抓狂吧?原慎明会把我念死……但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也是有脾气的!”我走出房间时,有点舍不得地对着黑沉沉的大厅看了又看。
“要不要给他收拾一下大厅呢?啊……算啦,我还得想办法混出学校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会在公路上先勉强睡一夜吧?呜……大概会很冷……我没有那种闲心帮他收拾房间了!”
拖着行李箱走了两步。
“其实……我可以在学校门前那个公车站上对付一夜吧?嗯,这是个好办法,不管怎么说,要先过门卫那一关……啊啊啊,我该怎么出去呢?”
拖着箱子再走两步。
门口依稀就在眼前。
脚步停下来,站了一会儿。看看玄关,再看看沙发,看看液晶电视,再看看茶几……虽然黑暗中只能看到轮廓,却还是舍不得忘记。好想就这么把这一切都烙印在记忆里啊,好想记住这段日子……
欧阳深海,曾经有个把你当做鲁西法的傻女孩,喜欢过你。
你知道吗?
你不会在意吧?
咬咬牙,不再犹豫了,我拧开门把手,鼓足勇气走出去——
我我,要勇敢一点!
“啊,差点忘了……”门把手刚刚转了半圈正要开启,我又狼狈地转过身来,从包里掏了半天,掏出怎么也舍不得交出去的链坠——
“对不起,原来你的名字叫星之翼,可是我也没有乱给你取名字,不是吗?浅海,你如果在天上的话一定会成为天使,你的天使之翼要继续守护深海哦……”
默默将星之翼放到玄关的鞋柜上,我咬牙推门而出!
再见了,鲁西法!
大门开启,月朗星稀,夜色弥漫,夜露如水般清寒。
我拖着箱子站在大门口,呆若木鸡。
——真的是再见了呢,鲁西法!
我没想到会“再见”得这么快呀!
啊啊啊……谁来告诉她,大半夜的鲁西法为什么不睡觉,要站在院子里啊?
夜里的圣学园笼罩在深蓝色的夜空下,皎白的月色遥遥地挂在天上,不远处的冬青树和花台影影绰绰,在寒夜里散发着植物特有的清香。
左边的路灯隔着冬青小径,微黄的光晕柔柔地裹在高大的身影周围,像笼着烟雨般的橘色纱衣,用柔和烘托着男子身上充满力度的美。
“嚓!”
“嚓!”
每一次用力,肩背的肌肉在薄薄的棉衫下都凸起流畅的线条,与同年龄大多数白斩鸡一样的男生截然相反,过早成熟的肢体散发着一种亲近于成年般的华丽。哪怕是在进行着普普通通的费力工作,他看上去还是那么漂亮。
我心想,“漂亮”这个词,原本该是形容女孩子的才对,可是看着鲁西法我就会觉得,除了这个词,再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形容词了。
实在是太美了。
论容貌,深海未必能完胜所有人,但论身材的话,应该没有人能比深海更美的了!
“喂,你在干吗?”
是深海,他发现我了。
“喂,即使现在我们在‘冷战’,你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且是这个时间吧?”
“啊?”我张大了嘴巴。
预想中充满哀愁的离别镜头,突然一百八十度大逆转!
深海停下手中的活儿,一手拄着钢铲,用戴着园丁手套的手指了指我:“大半夜的,你拖着箱子要干吗?”
啊,他的眼睛太尖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胡乱找着理由:“我,我最近胖了,想运动运动!负重耐力慢跑,你懂的!哈哈!”
“你要离家出走?”
哇,一语命中!
立即就被拆穿的我飞快地反驳:“才不是呢!你少乱说!”
路灯灯光在寒夜里显得特别清冷,可是洒在深海身上的光晕始终带着暖暖的橘色调。
他皱起了眉头。
深邃的深紫色眼眸在这样的光线下呈现出完全的纯黑,仿若水银在黑色的湖水里漂**,游弋着金属般锐利的波光。
他没说话,似乎想起最近我们正在“冷战”,所以开了个头后,又不管不顾地回头去继续自己彻夜劳作的工程——一铲一铲地挖开原本好好的草坪。
不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到这么晚了才做?
“喂,你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不是我要浪费时间,实在是我太好奇了嘛!
白色的篱笆在夜色里显得灰灰的,门口似乎堆放了什么黑黢黢的东西堵在那里,也许跟深海在挖的坑有关。
深海没理我。
挖了大概合适的坑后,他把铲子扔在一边,又蹲下来用戴着手套的双手继续刨土——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装什么酷嘛!
我拖着箱子凑过去,才走了几步,就见深海突然又站起来,高大的身躯居高临下地俯瞰我,锐利的目光从我身上掠过——
没有看错!
我没有看错!
这家伙刚才是“鄙视”我!
那个眼神绝对是这个意思!
突然就有点生气的我,在目睹深海转身去篱笆门边搬来那堆黑黢黢的东西之后,瞬间爆发了!
“喂,你在干什么!”我指着那黑色的“庞然大物”问。
深海立刻用愤然的目光瞪我,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反问:“你不会自己看啊?不是你要过圣诞节吗?看到圣诞树你应该感激涕零地跪下!”
圣诞树?没错!这的确就是圣诞树!
这笔直的树干、标准的三角形树冠、墨绿色的针叶——不就是圣诞节三大法宝之一圣诞树嘛!
“喀喀……”我颤颤的手指着圣诞树问,“所以我问你要干吗?”
恶魔脸上掠过一丝羞愤,没错!绝对是羞愤的神色!
他凶悍地质问:“你眼睛有毛病啊?看不懂我在栽树是不是?”
我简直想仰天大笑:“天啊,难道你不知道圣诞树是要放在屋子里的吗?你在院子里挖个坑是想干吗?”
说完,我已经忍不住哈哈大笑。长夜漫漫,一片安静被我的笑声肆无忌惮地打破沉寂,听上去格外刺耳!
可疑的红色飞快地在某恶魔的脸上扩散开来!咬牙切齿的声音过后,恶魔终于奓毛!
“原乐乐,你想死是不是?本少爷从来不过圣诞节,有那么可笑吗?”
啊,平时他的嗓门就够大了,半夜里这么吼一嗓子,会不会扰民啊?
我挖挖耳朵:“那你干吗要栽圣诞树?”
“你……”深海狠狠起伏的胸膛似乎也不能承载他的怒气,那精光四射的眼眸狠狠看过来,像无形的手拧住了我的心。
我突然感到,深海的眼睛里仿佛有一丝委屈。那一闪而过的委屈,像是拼命讨好大人却得不到夸奖的孩子,只能用火爆的脾气来掩饰自己受伤的自尊心。
“对不起……”我觉得自己笨透了!
还用说吗?鲁西法不是说出来了吗?从来不过圣诞节的鲁西法为什么要栽圣诞树啊?
不就是因为我兴冲冲地要过圣诞节吗?
“哗啦!”
气愤地一撒手,深海任由那圣诞树歪斜地倒下。
我心疼了一下,伤到了漂亮的树形,那多可惜呀!
“你是想离开吗?”不得不说,深海有着野兽般敏锐的直觉。他看见了藏在我身后的LV旅行箱,丰厚的嘴唇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冷冷地笑。
“不……”我突然无言了,嗓子好干好哑,说不出话来。
那双深深的眸子迎着路灯的光芒,橘色像两盏烛火在他的深眸中跳跃、燃烧。
深海无言地看了看院子四周,看了看自己脚下那个挖好的树坑,突然问:“是因为吵架吗?我很难相处?”
才不是啊!不是这样的!可是,我说不出来。
“那么,是我对你不够好吗?我苛刻?我严厉吗?还是我没有保护到你,让你觉得不安全吗?”连珠炮般的发问,让我呼吸困难。
虽然并没显得特别激动,但深海那些微嘶哑的声音里,仿佛透出泪意的哭声。
那种好委屈好委屈的无力感,让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好傻好傻!
“你连夜离开,找到地方住了吗?要去哪里呢?难道是因为观月跟你告白,你就要去他那里吗?你这个见异思迁的女人!”
我才没有!我拼命摇头,生怕这家伙接下来会越说越离谱。谁见异思迁了!
我死命摇头的样子彻底把深海激怒了!
“那你是要怎样?”
“我,我想离开学校!”一时没忍住,我终于还是在深海面前说出了心里话。
“什么?”某位大少爷的表情瞬间从愤怒转为迷惘,再转为……惊讶!
“我,我想回家……”
这简直不是理由嘛!
现在回家,我知道即使是老爸那么温和的人,也绝对会生气的。多不容易才给我找到的学校啊,我走了可怎么办呢?
“现在?大半夜?哼,会被退学哦,无缘无故就离开的话,你会彻底玩完哦!”深海不问原因、不问过程,直接命中问题核心。
深海毫不迟疑地扔来最要命的答案,那种冷冷的洞察力,就像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兽王,一眼看穿猎物的弱点。
我感觉行李箱沉重得像座山一样。
我知道自己笨,读书不好,很难考上大学。老爸动用了最后的关系,才让我能进圣学园——不为别的,就只求我能顺利直升大学有个学历,将来能找份好点的工作。
要是……老爸不破产就好了……突然之间,从未有过的抱怨,在心头蔓延。这是迟来了很久的悔恨吗?可是,自己没有任何办法改变。
我哭丧的脸映在深海的眸子里,他突然变得有点沮丧。
“原乐乐,你讨厌我,对不对?”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告诉我:那晚,在他心中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那是从心底深处生出的疲倦感。
原本原乐乐在他欧阳深海的眼里既不抢眼也不重要,就像他那个整洁却没任何意思的庭院角落中,不知何时开出的一朵野花。
小小的花朵,紫色的花瓣有点脆弱,没有香味也不结果实,无声无息地存在着。
它不碍眼但也不重要,可是每当看到它的时候,就觉得它很有生命力,院子因为它而显得活了过来。因为它努力地开花,证明这片土壤能够孕育出生命,能够绽放出……爱。
他一直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喜欢任何东西了。人也好,物品也好,再也不要爱了。
可是当他意识到她就在自己身边时,才发现,喜欢的情感不是你不要就不存在!吵吵闹闹的日子让他忽然明白,其实有个人在身边的感觉,好热闹……
可是她却要走了。
当他觉得自己应该打开心里的某扇门,探出头来看看那朵自己不曾理过的小野花是否还在时,小野花却已经枯萎了吗?
“不是啊!不是这样的!”我使劲摇头,胸口像被点燃了一团烈焰,促使着我说道,“我已经知道了!深海,元晴已经都告诉我了!我能够明白你为什么爱生气,那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无所适从,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而已!
“有问题的不是你,是我!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鲁西法吗?我说过可是你没有在意,但那对我很重要!
“我一直想找到曾经救过我命的鲁西法,你跟他长得一模一样,虽然你根本不认识我,但我心里还是乞求,你是鲁西法就好了!但是……但是……”
“但我的确不是,对吗?”深海眉头紧锁,怒气隐现在他的双眼。戴着手套的手指紧紧握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我的泪水不知不觉已经坠下,迷茫的心仿佛沉沦在迷宫,永远找不到出口。
“我没有想到……救我的人,原来是浅海……我什么都不懂,竟然还拿浅海的项链问你……你说那是护身符……呜呜……”
深海嘴角轻轻一颤,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表情。
他撇嘴冷笑:“所以,你现在发现,你应该找的人是浅海,应该喜欢的人是浅海对吗?真抱歉,浅海不会看上你的,因为……”
“不对,大傻瓜!”激越的情感像汹涌的浪潮,冲口而出,我大喊道,“是因为我一直以为自己只要找到鲁西法就好,可是我却喜欢上了你啊,笨蛋!”
被突如其来的告白震晕的深海,下意识一退,差点被扔在一边的钢铲绊倒!
抹着眼泪,我断断续续地说:“笨蛋笨蛋笨蛋!你不是不会喜欢别人的吗?浅海不是你的死穴吗?我已经很清楚明白了,什么喜欢什么爱情对你来说都是负担,是伤害!硬逼你回应不是很残忍吗?可是,可是……我喜欢你,我就是忍不住嘛!要我每天这样和你在一起,不是你也难受我也难受吗?我不想继续这么难过下去啊,我一直都是开开心心的,早知道我就不要找什么鲁西法了!”
原本是告白的话,听起来却越来越不是滋味了。深海的脸色从吃惊到迷茫再转为憋闷、最后变成现在的生气——
“喂!这么说来让你喜欢我倒是我的错了是吗?别什么都怪到鲁西法身上,好像是鲁西法让你不幸似的!难道鲁西法叫你这么笨了吗?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不快乐推诿到鲁西法身上啊?”
凶悍地扬起眉毛,深海突然上前,把我扯到圣诞树的面前。
“你干什么……”
“你看,你要过圣诞节,我圣诞树也搬回来了,还买了那些彩球彩带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想一走了之我怎么办啊?还有,让你住在这里是我花了钱的好不好,包你吃管你住,你居然敢不告而别吗?”说着,他把圣诞树扶起来,硬塞在我手里要我扶住。
好重!
明明在深海手里显得很轻巧。我龇牙咧嘴地撑住树干,忐忑地问:“这,这是……你的意思是……你,你是接受我的告白了吗?”
不然是什么意思呢?这,这转变太让人吃惊啦!我不相信自己有这种好运气啊!
蹲下身正在埋着树根的深海,猛地抬头瞪我一眼:“我有说喜欢你吗?”
“那,那你是什么意思啊?难,难道说你愿意和一个喜欢你的女生在一起吗?浅海的事情……”我都快搞不懂了。
为什么明明已经坚定了的决心,在深海三言两语之下,就扭曲成这样了呢?难道我真的是被深海吼习惯了?
深海刨土的双手微微一顿,沉默了一会儿才静静地说:“我和浅海从小到大都没有过圣诞节的习惯,因为我们是在那一天出生的,别人家或许在那天会过圣诞节,但我们家每年的那一天都是庆祝生日。”
我扶住圣诞树的双手,不知不觉僵硬了。
原来,我无意中竟然刨开了深海的伤口。
我闹着要过圣诞节,却不曾想过,这个节日对深海意味着什么?难怪这阵子深海的精神很差。其实他不是在为谁生气,而是因为圣诞节临近了,自己的生日也临近了。
“浅海总是羡慕别人家过圣诞节,因为我们家那天总吃生日蛋糕,吃了十几年,他都吃腻了。”
深海默默地把泥土一层层覆盖在树根上,他垂着头,不让我看见他的表情。
“他其实很任性的,虽然大家都说他脾气温柔是好好先生,但其实他是个任性小子,会在外人面前演戏!”深海的手停了下来,“你知道吗,在医学上双胞胎先出生的那个反倒可能是弟弟。所以虽然他先出生,但是在我面前他很弱也很爱撒娇,任性的时候很讨厌,可是,我不会让他被欺负,从小到大,我都护着他。”
泥土覆盖得足够了,深海开始用手压紧。
“是我害了他。我把他保护得太过头了,让他一点常识都没有,连呼救都不会,像个笨蛋一样跳到水里来。我看到他跳下来时心里就想,啊,这下糟糕了,这下怎么办?这家伙一定没办法的,我们两个这回都要遭殃了!可是那家伙居然把我救了起来!太了不起了,我其实一直想告诉他,太了不起了……他很棒……”
清澈的泪滴一颗颗坠落在新鲜的泥土上,浇灌着这棵刚刚种下的树。我无声地守在深海的身旁,不想打搅他。
心里闷闷的,有点痛,有些酸楚,可是,也有些释然。可能藏在心底深处的伤口都需要见见阳光吧,如果总是埋藏在阴暗的角落,迟早会腐烂、迟早会恶化。
浅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我突然觉得,自己有那么点好奇了。和深海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却任**撒娇,那大概会是个很可爱的模样吧?
“我不会走的,深海,我不会离开你哦。”
弱弱的声音飘散在寒夜的风里。路灯柔柔的橘色光晕,将我和深海都笼罩在暖暖的轻纱里。
这棵种错了地方的圣诞树,大概会被别人取笑吧?
可是,这是为浅海种下的,不是吗?
想要过圣诞节的浅海,一定不会介意深海种错了地方的。
在天上,他会笑得很开心吧?
就这样,我的“离家出走”事件莫名其妙地结束了。在那个临近圣诞节的夜晚,在恶魔的无声泪水下,圆满地画上了一个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