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假如那一天,我未曾路过
你曾说过,下雨天不要打伞,那样的话,即使回忆来袭,脸上湿透,也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这句话我之前并不明白,直到你悲伤地走到我旁边,浑身已经湿透了,眼角分明红了,却固执地笑得很大声很大声。
——顾连江日记
暖春的午后总是叫人浑身疲软,就算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再慷慨激昂,也无法抵挡这连绵而来的困意。阳光透过枝丫,支离破碎地打在窗户上,透过一层玻璃落在我身上,困意就被这暖阳熏得更加浓烈了。
我将课本竖起来,头抵着桌子打瞌睡。
同桌陈晓晓轻轻地用胳膊捅我手臂:“老师正朝这边看,快坐好。”
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听陈晓晓这么说,立马抬起头来,十分茫然地四处扫了一眼。视线所及之处,到处是低迷的困意,所有人都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附和着老师的问题。
“苏夕颜。”老师的声音像是从太空之外传来,我扭头看向他,就看到他眼中带着几分期冀之色,“你上来演算一下这道题的解法。”
果然是这样。
每次讲新章节,这种上去在黑板上演示解法的人,一定是我。
我只好将竖在桌上的课本放平,再移开凳子从课桌之间的过道往讲台上走,拿起粉笔,解答,演算,放下粉笔,转身重新走回座位。
陈晓晓朝我挤眉弄眼:“真厉害,一定是顾连江提前给你预习过吧。”
我得意地冲她笑:“猜对了。”
陈晓晓的眼神就多了那么一丝羡慕之色,她张了张嘴想对我说什么,只是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老师喊起来回答问题了。
我无意识地抽出桌上的笔夹在指间转圈,思绪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下课了下课了。”陈晓晓抬起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夕颜,你今天怎么一整天都在发呆?”
我迅速回神,回头给了陈晓晓一个大大的笑脸:“没什么,只是有点犯困。”
我当然不能告诉她,再过几天就是爸爸妈妈的祭日。
九年前,父母开车去乡下的路上和一辆大货车在桥上相撞,连车带人都掉进了海里。等找到的时候,已经是两具尸体。
顾叔叔和妈妈曾经是一个大院里的,听闻我的不幸之后,辗转从我本就不多的亲戚手中获得了我的监护权。
“这个。”陈晓晓递给我一份粉色的信笺,上面的收信人一栏写的是顾连江,“一定要帮我送到呀。”
“又是情书,你难道真的打算一直写下去?”我将信笺接过来,有些佩服她,“你还真有毅力。”
陈晓晓脸上神色一垮:“没有办法,谁让你哥魅力那么大,让全校女生都暗恋他,你都不知道大家多么羡慕你。我要是不这样坚持不懈,哪能有胜算啊。你不知道,很多系的系花都暗恋他呢,而且你哥现在大三,传闻他要考到其他学校读研究生,到时候哪里还有机会。”
我哑然失笑:“哪有那么夸张。”
陈晓晓白了我一眼:“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也就你苏夕颜暴殄天物。”
“好啦好啦。”我笑笑,将情书夹进书本里,郑重地对她点点头,“嗯,一定幸不辱命,亲手交到我哥手里!”
“一定要让他拆开看啊。”陈晓晓又叮嘱一句,“要是我当你嫂子,一定会很疼你的。”
“呸。”我啐她一口,“少给我不正经了。行了,一定给你送到,让他拆开看的。”
得到我这样的回答,陈晓晓显然十分满意。她用力抱住我的头,在我脸上亲了一口,以此表达她心中的兴奋:“太好了,夕颜,就知道你最好了。”
我笑着推开她,不知道怎么的,夹着那封信的书慢慢地变得有些沉。
“好了,今天周三,我得去社团活动了。”陈晓晓说着,眼神羡慕嫉妒恨地看着我,“真羡慕你社团活动都可以和顾连江一起!”
这个倒是不假,但是陈晓晓并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和顾连江在同一个社团里。
“别羡慕,他是我哥。”我笑着将书本收进背包里,太阳斜斜地落进来,打在陈晓晓的脸上,少女洁白的脸颊上,就浮现出一抹橙红色的红晕来。陈晓晓喜欢顾连江这一点,她从未对我掩饰过。我在高中的时就一直和她同班,那时候顾连江已经升到高三。新生开学典礼上,顾连江致词,陈晓晓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喜欢上顾连江的。
从那时起,她就每天写一封情书拜托我转交给顾连江,这么多年,要是那些信顾连江还留着的话,大概都可以装满一箱子了。
“走了。”陈晓晓拎着背包走到教室门口,回头冲我挥手,“记得,要送到啊。”
“嗯。”我朝她摆摆手,将背包的拉链拉上。
学校惯例,每个星期的周三下午三四节课都是社团时间。大一选社团的时候,顾连江亲自来教室找我,无视全班女生的尖叫,将广播剧社团的申请表按在了我桌上:“记得,填好了送到广播剧社团来。”
我呆呆望着他好看的侧脸,心跳的节奏几乎要扰乱我的呼吸,我强自镇定地点点头:“好。”
得到我肯定地回答,他就开心地笑了起来,抬起手在我头顶拍了拍:“我回教室了。”
他就卷着一片热辣辣的目光走出了教室,留下一堆女生叽叽喳喳地围着我问东问西。如果眼神有杀人的威力,那么估计我早就死在那片凶狠的目光之中了。
直到我坦白顾连江是我的哥哥,她们才松了一口气,对我的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变。
从那之后,我的背包就变得沉重起来,因为很多女生开始找我送情书,我无法拒绝,我不能这么小气。
她们只是不知道,顾连江会让我和他加入一个社团,是因为社团活动大多会持续很长时间,等到活动结束外面多半已经黑了。
我有先天性的夜盲症,无法在黑暗的光线下看清楚,所以顾连江这么做,只是方便带我一起回家。
暖春的校园,樱花开了一树,微风只是轻轻扫过,便洋洋洒洒落下一地的樱花瓣。
温暖的阳光总是让人觉得浑身舒畅,我深呼一口气,顺着楼与楼之间的青砖小道往前走。西斜的阳光,因为晴天的缘故分外瑰丽,懒洋洋打下来,将整个校园都涂抹上了一层无法消磨的霞色。
“喂。”忽然一丝猫样声音传入我耳中来,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四处望了一眼,只见四处都空落落的,缠满青藤的栏杆一顺排过去,并没有看到有人在这里:“难道是我幻听了?”
摇了摇头,我拎着背包抬脚正要继续朝前走。
“喂。”
我微微皱起眉头,下意识地问:“谁?谁在哪里?”
“向后退。”声音非常非常低柔妖冶,我心弦一颤,身为广播剧社团的一员,我对声音有一种本能的敏感,我转身朝后走了几步,然后稍稍偏头,就看到了刚刚发出声音的少年。
那是我第一次见洛阳的情景,彼时少年狼狈地卡在了栏杆之间的缝隙里,衣衫好几处都被磨坏了,脸上还有些脏,但是他整个人却并不显得多么狼狈,那份与生俱来的高贵俊雅,就算落入这样尴尬的境地,也不减一分。
之后很多年,我都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在那个时间段去社团,是不是就不会遇见洛阳,后来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愉快或者不愉快的事情。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喂,你怎么做才能卡进这么小的地方啊。”
少年猫样的眼睛盯着我,忽地对我笑了笑,语气却有些傲慢:“拉我出去。”
我眉头皱起来,下意识地说:“你这人真没礼貌,既然是请人帮忙,连请都不会说啊。”
“我的字典里没有请这个字。拉我出去。”
语气依旧是傲慢的,笑容依旧是灿烂的。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都不会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别扭的人。
我索性将背包丢下,背靠着栏杆看着他:“拜托,你就算有原则也要看在什么时候好不好?再说,我凭什么要拉你出去?”
“凭我是洛阳。”少年眼眸很黑,眉目之间英气勃勃,“怎样?”
我耸耸肩:“你继续卡着吧,我走了。”
“喂,我是洛阳,帅到人神共愤的洛阳!”见我转身真的要走,洛阳有些急了,“好啦好啦,请美女帮帮忙,拉我一把啦。”
虽然语气里依旧带了一分不肯妥协的傲慢,但是不知怎么的,我鬼使神差地停下了本要走开的脚步。因为若是平常遇到这样自以为帅就可以蛮横无理的人,我早就走开了。
我原地转身朝他看过去,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眼中有一丝没有来得及藏匿的忧郁,和没有来得及躲闪的脆弱之色。我愣了愣,这个人很奇怪,他的笑容很灿烂,他的语气很傲慢,我本以为会十分傲慢的双眸,怎么会流露出这样奇怪的眼神?
“你……”我顿了顿,忽然发现不知道要问他什么,“你是怎么卡进来的?”
洛阳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一群无聊的女生追着我跑,我被追得没地方躲了就跑到这里,好不容易躲开了那群疯狂的女生,却发现怎么样都出不去了。”
“哈哈。”我被他说的这个理由逗笑了,也有些明白为什么他见到我会用那样的态度说话了。大概他觉得我会和其他女生一样见了他就纠缠不清,还真是……
“别笑啊。”洛阳缩在大团的藤萝叶子中间,卡在窄窄的栏杆里,样子说不出的好笑。我伸手抓住他的手臂,试着拉了拉却发现根本拉不动。倒是洛阳疼得龇牙咧嘴:“轻点,你轻点。”
好吧,我松开扯着他手臂的手,转到他背后,这才发现他大半个身子都卡在栏杆的另一面,我顿时有些无奈:“拜托,你这样,除非死了变成白骨能从这一面钻出来。我说,你为什么不往后缩回去呢?”
“哼。”他又恢复到原先有些傲慢的语气,“在我的字典里,没有后退两个字。”
我已经完全没有办法用看正常人的眼光看他了,不过我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办法,我绕到他面前,对着他笑了笑。洛阳眼神一颤,像是预料到我想做什么:“喂喂喂,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啊。”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十分无辜的,我耸了耸肩,然后在洛阳刚刚放松戒备的时候,忽地抬起一只脚狠狠朝他踹过去,“只是想踹你一脚而已嘛。”
我一脚踹在了他左腰处,他因为忽然而来的外力作用往后退去,挣脱了栏杆的桎梏,整个人毫无形象地摔在了栏杆的另一侧。我拍了拍手,拎起背包透过藤萝叶子看到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心里微微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是我刚刚一脚太用力,将他揣傻了不成?我赶紧绕到栏杆对面,蹲下身看着一动不动的洛阳:“喂,洛同学你没事吧?”
就在这一瞬间,洛阳的眼睛猛然睁开,眼神十分锐利,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脚下一滑,他竟然一手抓着我的脚踝,用力一拉,我一时间失去了平衡,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洛阳就地打了一个滚翻到我身侧,支起一只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怒了,十分愤怒地看着他笑得阳光灿烂的脸,“我好心帮你,你这是恩将仇报!”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力推开他的手臂,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真是不可理喻!”
我那么一推,洛阳再次躺倒在地上,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指缝之间露出他清亮的眼眸,黑白分明,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色。
我移开视线,整理了因为摔倒而显得凌乱的衣衫和头发,重新拎起背包打算离开这里。我以为这只是一个无聊的小插曲而已,从未想过会和这个别扭的洛阳有什么交集。
“喂,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喊住已经向前走了一段路的我。
我脚步微微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应了他一声:“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吧。”
“苏夕颜。”他带着笑意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愣了愣,飞快地扭头看他:“你怎么……”
我没有问完,因为我很快就知道他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了,他手里握着的分明是我的学生证,大概是刚刚摔倒的时候不小心落在地上的。我大步走过去从他手里夺过学生证,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一个人情。”他抬高声音对我说,我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就看见他索性双手合在脑后,透过碧绿的藤萝叶子,看着高高的天空,“我为我一开始的态度跟你道歉,我以为你和那些女生一样。还有,谢啦。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可以来找我。”
果然是很奇怪的人,我耸耸肩继续往前走。如果说他一开始的态度只是为了防止女生缠上他而披上的伪装,那么我承认他成功了,因为那种自以为是的男生,真的很不讨人喜欢。
到广播剧社团的时候,社里的成员大多已经到了。只是有些奇怪的是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低迷,照理说社团活动时间实际就是用来放松着玩儿的。
能让这群人这么有气无力,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果然我才找了个空位置坐下,就有人递给我一张纸。我迅速看了一遍,原来是校长给社团下了强硬通知,要求社团在一个月后的学校五十周年庆的时候拿出一个像样的作品出来。
校长认为广播剧社团只有几个人,却占用了一整套昂贵的广播器材,又没产生出什么效果,想要取消这个社团,我早就听说过传闻,只是这种措辞强硬的通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广播剧社团是上一届学长创建起来的,那时候也曾辉煌过一段时间。可惜后来毕业的毕业,退团的退团,到了现在包括我在内,一共就剩下了六个社员。顾连江是社长,我是挂名副社,剩下的四个人,除了一个是录音助手,其余三个完全是挂名打酱油的。
“可是,距离校庆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我有些担心地看着顾连江,“校长这么做,不是成心不想让社团继续下去吗?”
“总之交给你们了。”大二的一个学长直接站起来,丢下这句话就走出了社团办公室。
他这一走,剩下两个打酱油的也都纷纷跟着起身离开了。负责录音的是大二的杜荷,她想了想说:“其实我还是很喜欢这个社团的,社长要是你们想到什么好办法,要帮忙找我就好。”
顾连江微微点了点头,冲着杜荷笑了笑:“那今天就先这样吧,你先回去吧。”
杜荷收拾好桌上的东西,朝我看了一眼,默默地拎起背包走人了。
一时之间,竟然只剩下了我和顾连江两个人,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缓缓朝我这边走过来,直到走到我面前才停下脚步。他抬起手从我耳边拂过,我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弄得一身灰?”他的声音,温雅隽秀,一如他这个人给别人的感觉一样。永远是温和的,根本无法想象这个人会有其他的表情。
“哦。”我抬起手将耳边的头发别到耳后,“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
“回家吧,今天社团活动取消。”他说着,接过我手中的背包自然地提在手上,“难得提前回家,太难得了。”
我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出了社团办公室,时间还早,因为是社团时间,校园里前所未有的热闹,很多女生看到顾连江出来,纷纷尖叫着围过来。
我低下头,心情有些微妙。
“不要担心。”顾连江的声音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沁入我心扉,他伸手揉了揉我额头,“我是不会让社团就这么消失的。”
“嗯。”我对着他笑了笑,无法告诉他,其实我这么惆怅,并不全是因为社团的事情。
“其实校长想撤销社团,是因为不想分散你的注意力吧。”我不笨,稍微想一想就知道校长的用意何在,“你的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其实社团关了也未必是件坏事情。加上我也要复习准备考研了呢,时间过得真快。”
顾连江的脚步停了下来,我转过头去看他,那一瞬间,似有光从他眼角消失,他冲我笑:“夕颜。”
“嗯?”我困惑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停下来,“怎么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对我说什么,但他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大步向前跨了几步走到我身侧:“走吧,边走边说。”
“嗯。”我点点头,放缓脚步走在樱花飞舞的校园小道上。
九年后的顾连江已经足足比我高出一头,不过身体不是很好,因为心脏的问题,脸色发白,只有嘴唇有异样的红润。
“一个月一部剧,其实时间还是很充足的。”顾连江说着,语气虽然温和却有种不容忽视的力量。在我的记忆之中,好像顾连江一直就是无所不能的天才,无论多么糟糕的处境,多么无法收场的情况,只要有他在,一切就都可以解决。
我深呼一口气:“可是你的身体……”
“我没事,这点小事不需要担心。”他眯起眼睛,笑得很温暖,“夕颜,不要害怕,一切有我。”
不要害怕,一切有我。
不知怎地,原本有些躁动不安的心情,奇迹般地被抚平了。
我笑着点头,扭头望向校门口,却瞧见那里站着一个少年,有些眼熟,只见少年身后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他脸上的表情因为隔得太远看不太清楚。可是我有种直觉,那一定是十分傲慢又不屑的神色。
“是他?”我下意识地喃喃了一句。
顾连江愣了愣,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你认识?”
“不算认识。”我摇了摇头,看着车门开启,少年弯腰坐了进去。
“走吧。”顾连江轻轻握住我的手,我本能地想抽离,可他握得很紧,我挣不开,便由他握着。
太阳还高高挂在西边的天空,没有天黑。我嘴角偷偷翘起来,故意低下头不让谁发现,只是被他牵住手,我就已经快乐地可以忘记全部的烦恼。
顾家离学校并不远,正常情况下只需要坐四站路就可以抵达。因为今天实在是太早离校,顾连江说难得好天气,就拽着我一路走回家。
打开家门,顾阿姨正和保姆一起在烧晚饭,看到我们回来便解下围裙,吩咐我们去洗手一会儿下楼吃饭。我换下拖鞋拎着背包上了楼,只听到身后,顾阿姨打电话叫顾叔叔回来吃晚饭的声音。
对于顾阿姨,我心中一直有一种敬而远之的自觉,我知道她不喜欢我,这个认知,其实从九年前,我第一次踏进顾家大门开始就已经存在了。
那一晚发生的事情,我实在不愿意去回想,因为一旦去想,心口就会隐隐发痛。
“吃饭了。”
就在顾阿姨过来叫我吃饭时,拿出来交给顾连江的信从手中滑落,粉红色在此刻看来尤其刺目。
“这是什么?粉红色的信……难不成是情书?”顾阿姨看着地上的信封,语气有些冰冷,“苏夕颜,我想我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你配不上连江,不要妄想了。”
“不……不是……这只是帮同学……而已。”对顾阿姨我还是有一种敬畏的心态的,毕竟她是顾叔叔的妻子,顾连江的妈妈。
“我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以后这种东西不准往家里带,我也不希望连江看到这些东西。他现在以学业为重,你最好不要去打扰他,知道了吗?”她再一次警告我,这样的话我已经听过太多次。
“我知道了。”我低着头小声说。
“知道就好。”
“妈,吃饭了,你在和夕颜聊什么呢?”顾连江突然冒出来,打破了我和顾阿姨之间的诡异气氛。
“没什么,去吃饭吧。”顾阿姨对他笑笑说。
顾连江放慢脚步,没有和顾阿姨一起下楼,而是等我走到他身边时,他抬手摸着我的头说:“没事的,有哥哥在。”
为了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我可以默默地替同学送情书,为了能这样在他身边,我告诉所有人,我不喜欢顾连江,他只是我的哥哥,仅此而已。
他对我说“有我在”,这样就可以了,不是吗?
我和他一起下楼,吃饭的时候他就坐在我对面,就在我抬头就可以看到的地方。我必须隐藏好自己的全部情绪,喜怒哀乐统统收藏好,这样就可以维持这种奢侈的距离了。
“夕颜最喜欢的红烧狮子头。”顾连江拿起汤勺舀了一大个递到我面前,“来,给你。”
“谢谢。”我下意识地看了顾阿姨一眼,看到她冷然的视线,我自然地接过汤勺,笑着说,“我自己动手。你自己吃,不要给我夹菜。”
我低下头去,不想让顾连江看到我眼底浮现的酸意,我害怕看到他温暖的眸光就会忍不住在人前哭出来。
那一晚我都没有睡着。
躺在**,将脸埋进柔软的棉被里,开始回想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顾连江的呢?
是第一眼,他朝我摊开掌心让我跟他走,还是在黑暗之中奋不顾身地接住滑下台阶的我,又或者是后来这七年的时间里,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
这些年来,有他在,我就从未受过别人欺负,有人想伤害我,他总是第一个挡在我面前,明明他自己身体也很不好。
我忽然害怕起来,原来在过去的那么多日子里,顾连江已经像是空气一般存在于我的生命之中了。
那或者不是喜欢,却是比喜欢更加沉重的感情,我不敢细想,害怕深究了,自己就无法在他面前扮演好现在的自己。
我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不安得像是束起全部刺的刺猬。有些喜欢,注定是无法有结果的。
可惜啊,我永远都不能让顾连江知道这一点,不能让他再难堪了,也不能……再让顾家为我陷入纷争。我知道寄人篱下的苦楚,我更知道顾叔叔为了收养我和顾阿姨闹得不可开交。我已经是个大麻烦了,又怎么能让好不容易平静了几年的顾家再次大动干戈?
我知道顾连江一定会保护我的,我只是不想再懦弱得一直处于被他保护的状态。
我对自己发誓,一睡醒来之后,顾连江就只是哥哥,以后……就保持距离,不让所有人困扰。
“咚咚……”
有人轻轻敲我的房门,跟着是一个声音传进来:“夕颜,睡了吗?”
是顾连江,我心里一颤:“睡了。”
门外沉默了一会儿,再缓缓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带了一丝关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夕颜,你今天不对劲。”
那一瞬间,所有的委屈和难过,全因这个人的一句话全部涌了上来。
我飞快地捂住自己的唇,不能哭出声音来。为什么呢,明明这些糟糕的心情自己已经压抑住了,却在那个人轻轻的一句关切下全部决堤?
“我没事。”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一些,“我只是,有点困。”
“好吧。”顾连江说着,从门底下的缝隙里塞进来一张纸,“刚刚我想了一下广播剧的事情,这个是我想出来的大体架构,你醒了再看吧。晚安。”
说完,我便听到了轻轻远去的脚步声。
我从**爬起来,蹲下身捡起那张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四个大大的描黑的字迹——挪威之森。
我坐在地上,将这张纸反反复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其实我到底看进去了些什么,我自己都说不明白。只知道当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我才惊觉我竟然在地上坐了一夜,抽出纸巾在脸上胡乱擦了擦,我换好衣衫出了房间。
洗了把脸,胡乱吃了点东西,第一次没有等顾连江我一个人去了学校。
陈晓晓看到我,十分开心地跟我打招呼:“今天好早。”
我朝她点点头,在座位上坐好,将晨读的课本翻出来,陈晓晓问我:“夕颜啊,信帮我送到了吗?”
“当然送到了啊。”我觉得自己的微笑神经已经练得十分强大,可以让我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可以笑得出来。
“他怎么说?你哥哥怎么说?”陈晓晓万分期待地看着我。
那一瞬间,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几乎要将我淹没,我淡淡回答她:“老样子啊。”
其实在我眼中,陈晓晓她比我幸福。
“咦。”陈晓晓似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夕颜你眼睛怎么红红的?发生什么事了?你哭了?”
“我没有。”我将头转向窗外,初晨的阳光温和美丽,朦胧之中隐隐有一丝雾气。
“你明明就有,夕颜你到底怎么了?快来和我这个未来极可能成为你嫂子的人说说嘛。”陈晓晓的声音,忽然之间像是变得很聒噪。
以至于有那么一会儿,我有些讨厌她嫉妒她,她们都有资格喜欢顾连江,可以大声地告诉全世界,唯独我没有。
只有我,必须小心谨慎地守着界限,不能靠近,不可以靠近。
我用力地将手捏成拳头,我企图像过去无数次那样隐忍下去,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无论我怎么样对自己说没关系很快就会好,心里依旧沉甸甸的像是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那个石头上刻着顾连江的名字,它就在那里,岿然不动,任由我怎么想对它视而不见,都在那里。
我一把将书本塞回背包里,我不想留在这里,待在这个让我感觉到呼吸困难的地方。我拎着背包就朝教室外跑,陈晓晓吓坏了,她惊呼一声:“夕颜,你要去哪里?”
我没有回答她,也不想回答她,这一刻这一秒,我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在一个谁都无法找到我的地方。
这是我第一次逃课,从小到大都是乖乖的好学生,因为有个品学兼优的哥哥,所以怎么都不能给他丢脸的我,第一次压抑不住心里的感情,在那么多人的目光之中逃课了。
背着背包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第一次觉得不公平觉得愤怒,凭什么呢?我是这样难过,可是顾连江,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为了喜欢你多么小心翼翼,你不知道我只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承受着整个世界的忧伤和悲凉。
你明明说夕颜不要害怕,将来无论多黑暗,我都会牵着你走的。
你看不到吗?我的心里看不到光明,就算四周再明媚再绚丽,可是我还是迷路了啊。
我找不到通往你的道路,我不知道未来的方向在哪里,我只能这么卑微地将自己禁锢在妹妹的位置上,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可是在你心里,我到底算是什么呢?一个偶然多出来的妹妹?只是因为你与生俱来的温柔,所以将那一份温暖分给了我一点。你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所以从一开始到现在,自作多情地抱有幻想的人,只是我吧。
眼泪从眼眶滑下,从滚烫到冰凉也不会需要几秒钟。
那么一个人呢?从住进心里到完全忘记,需要多久呢?
“喂!”蓦地一声低喝传入我混混沌沌的脑海之中,“你不要命了吗!”
我茫然地回过头去,身侧是一辆疾驰而去的车,几乎贴着我的身子开了过去。
若非有人拉住我,我怕是已经被撞飞出去了。
我努力看着抓着我手臂的人,我甚至凑近了眯起眼睛来看,然而他却不给我看清楚的机会,一把拽着我的手就往前走。我试着挣扎了几下,却发现怎么都挣不开,也就任由他拽着往前走。他推开就近的肯德基大门,一把将我丢在座位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胡乱地在我脸上擦来擦去。
眼睛上的泪水被擦掉,我就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有些熟悉的眉目,招牌式灿烂的笑容,还有眼角眉梢的那一丝傲慢之色。
我不确定地看着他,试着喊了一声:“洛阳?”
他就十分开心地裂嘴笑了起来,抬起手在鼻尖摸了摸:“可算是认出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