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

林子峥送我到清风湖,徐志刚和他的朋友早早地就到了。见到林子峥的车,徐志刚看过来。我坐在车内,开车门想要下去,他突然开口道:“星期六我去接你。”

我停下来,不甘心地挣扎着,固执地说:“星期六我有事。”

他挑眉,问:“什么事?”

我心虚地扭头开门,急匆匆地说:“就是有事。”

我拉着门却发现怎么也打不开,他把门锁住了。

我皱眉扭头看他,正色道:“林先生,请你开门。”

他近似无赖地说:“那你告诉我,星期六你有什么事?”

我咬牙瞪他,他这样耍无赖真的好吗?

星期六我的确没有什么事可做,可是我不想跟他再有纠葛。感情的游戏从来都如履薄冰,一脚踏下去就是万丈深渊。

“睡觉。”我瞪着他豁出去地说,“林先生,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是不是想泡我?”

他如实地说:“不是。”

不是你还缠着我!

我气得噎住,张嘴正要说话,他打开车门,说:“星期六我去接你。”

我气呼呼地下车,不甘心地说:“我不去。”

他坐在车内看着我,淡淡地说:“乖,别闹了。”

那口吻就像敷衍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我瞪着他,一口气噎住,还没有喘过气来,他开车就走了,留下目瞪口呆半天才回过神的我。

“可恶,我不是小孩子!我不去!”我冲着他绝尘而去的车影咬牙大叫,湖边徐志刚和他的朋友看热闹一样望着我。

我这才想起湖边的围观者,慌忙收声,扭头尴尬地冲他们笑,不好意思地红着脸、猫着腰跑到徐志刚身边。

徐志刚把我打量一眼,转身拿了一根鱼竿递给我,说:“用我的吧!今天野炊,钓上来的鱼就是一会儿的晚餐。”

“好,谢谢。”我慌忙接过鱼竿,学着他上鱼饵,然后蹲在湖边开始钓鱼。

【2】

徐志刚的朋友之一围拢过来,笑望着我问:“老徐,你还没给介绍介绍,这位小美女是谁啊?”

徐志刚笑了笑,低头弄着鱼钩,没有回答。

我心有所动,抬头乖巧地笑着说:“徐老师是我师父。”

说完,我谨慎地查看徐志刚的表情,却见他神色不变,依旧微笑着,他不否认就是默认了。

“老徐不是不收徒弟的吗?小姑娘,运气不错啊,能找个这么好的师父,好好努力。”那些人笑着,回头各自去弄各自的鱼钩。

徐志刚穿好鱼饵,拿着渔竿转身,我慌忙跟上他。

湖面上吹来的风很是清凉,我和徐志刚坐在湖边的柳树下安静地垂钓,身后他的朋友们陆续找了地方坐下来。起先大家都还谈笑着,后来慢慢地就静下来了,安静地钓鱼,轻声闲聊着。

我坐在徐志刚身旁,风吹在脸上凉凉的,很舒服。他凝望着湖面,直到浮标动了动,他扯起鱼竿,鱼未上钩,他再次将鱼饵甩进湖里。

“你跟林子峥在交往吗?”他突然开口问。

我愣了愣,旋即回神,急忙说:“没有。”

他笑一声,说:“你知道我跟林子峥是什么关系吗?”

我不解地看他,我知道他跟林子峥有过节,这是林子峥说的,可是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大清楚。

“我大他三岁,论辈分他要喊我一声叔叔,我们是表亲,但是关系一直不太好,后来因为叶琳我们彻底闹翻了,再没有往来。他这个人感情寡淡得很,话不多,好胜心强,尤其是自尊心特别强。据我所知,他从来没有向人低头过,不过他肯为你牵线搭桥,撘的还是我,说明他这个人真的很在乎你,你要是真跟他在交往也是挺好的。”徐志刚说。

他跟林子峥闹翻是因为叶琳?林子峥也喜欢过叶琳?难以想象林子峥会因为一个女人跟别人闹翻,不过像叶琳那样漂亮的明星,为了她也是值得的。可是即使这样想着,我还是想确定,林子峥喜欢过叶琳吗?

“他也喜欢叶琳?”我好奇地问。

徐志刚笑起来,说:“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我们大学那会儿玩得很开,有同学是表演系的,经常在一起聚会,一来二去大家就混熟了,也是那个时候我跟他一起结识了叶琳。”

可是那天叶琳在林子峥家中,他们的关系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交往过,他们之间更像是朋友。

喜欢一个人,真的可以放下,甚至变成朋友吗?

徐志刚叹一口气说:“是叶琳喜欢他。”

大学那个时候,徐志刚喜欢叶琳,可是叶琳喜欢林子峥。如果林子峥喜欢她也就罢了,可是偏偏他对她根本毫不在意。有的人求而不得,有的人不屑一顾,你在乎的别人未必在乎,比如徐志刚对叶琳,叶琳对林子峥,也正是因为这样,徐志刚跟林子峥闹翻了。

徐志刚觉得林子峥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叶琳那样好的女孩他居然不要。

“那都是年轻时候的想法了,那时候太小,很多事情不明白,感情的世界里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更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喜欢或者不喜欢强求不得。”他望着湖面微笑着说。

我好奇地望着他,很想知道他现在跟叶琳是什么关系,是在交往吗?要知道现在叶琳可是当红明星,娱乐杂志上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周边绯闻。如果他跟叶琳真的在交往,那将是多震撼的一个爆炸新闻。

可是徐志刚说他跟叶琳只是朋友,好朋友而已。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微笑着,平静的眼眸里充满温暖。不是每一个喜欢的人最后都能在一起,不是喜欢了就能如愿以偿。其实像他这样,在漫长的岁月里,将喜欢的人最后沉淀为朋友,也挺好的。

我不知道他是否还喜欢着叶琳,也许是,也许那份感情早已超越了爱情。

望着湖面,我陷入沉默中。我想,如果收敛心中的那份感情,隐忍着,会不会总有一天,我能够像徐志刚这样,对林子峥的那份感情最终变成朋友。

不管有多喜欢,有多依恋,只要隐忍着,慢慢地也就没有那么渴望了。

我和白静苒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如果这场争夺赛我选择弃权,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最终,在林子峥和白静苒之间,我选择了白静苒。我开始逃避林子峥,避免与他相遇,没有什么能够长得过时间,所以我想,慢慢地,也许我会忘了他。

到傍晚的时候,大家陆续收拾工具。因为收获都寥寥无几,所以原定的野炊取消了。大家开车去附近的饭庄吃饭。

饭桌上觥筹交错,徐志刚以师父的身份为我挡下了酒,喝得有些高了。

饭毕,助理开车送他回去,我也一起坐在了车上。

微醉的徐志刚躺在车子的后排座位上,我坐在副驾驶座上,助理开着车,感慨地说:“苏了了,你运气挺好的,遇上徐大哥这样好的师父。”

“嗯。”我笑着回头看后面的他。

车窗外光彩琉璃,夜晚的城市被灯光点亮,漂亮璀璨,夜幕下显得格外繁华。

【3】

那天之后我就经常和徐志刚联系。他说,他看了我给他发过去的改过的稿子,觉得很不错,我很有灵气,一点就通,他喜欢这样的徒弟。

接下来,我们加了对方为QQ好友,他有空的时候,就在网上批阅我的作品,对我写的东西指导一二。我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全新的创作当中,仿佛这样就能忘了林子峥,忘了我和白静苒之间的争吵。

星期六的时候,林子峥果然来找我了。他站在我家楼下,站在车旁,仰头望着我的房间,给我打电话。

我躲在窗帘后望着他,手机放在茶几上。他打了一遍又一遍,我拽紧了窗帘,一动不敢动。我告诉自己,只要避开了他,一切都会好起来。

半晌,他才收起手机,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

阳光下,他白色的衬衣格外耀眼。我看到他抬头望着我的房间,久久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心虚地后退,不敢看他,最后小心地退到沙发上,直到他离开。

后来,他再没有找过我。

我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星期六之后,我的情绪又开始异常低落了。仿佛没日没夜地写稿也无法慰藉我那颗空洞的心了,我变得很不开心。

唐晓言终于被她老爸放出来了,她抱着新出的游戏窝在我的沙发上玩着。我坐在旁边心烦意乱地开着文档,却怎么也写不出一个字。

唐晓言打游戏的声音吵得我头疼,心里像有一股火越来越大,我用力地一关电脑,扭头冲她怒吼:“你能不能小声点儿?吵得我很烦你知不知道?”

唐晓言愣住,旋即“嘀咕”一声把游戏声音关了,然后继续玩着。可是,她按游戏键的声音在我听来也是烦人的。

我心里不痛快,烦躁地起身,打开冰箱,随意地拿出一瓶水来,然后用力地把冰箱门摔上。

其实我不想喝水,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只是感觉不快乐,我只是心里很烦躁,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什么也不顺眼。

看着沙发上的唐晓言,我有一种想跟她吵一架的冲动。

我感觉我快要坏掉了,这不是我,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即使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我还是走过去恶声对唐晓言说:“你能不能别玩了?能不能回你自己家去?我已经够烦了,你能不能不要也来烦我?”

唐晓言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问:“苏了了,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脾气也变得这么坏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坏掉了,比如现在,我很冷静,可是也许下一秒我就会像个疯子一样想要跟她打一架。

我痛苦地扶住额头,理智告诉我不该这样对唐晓言。

我语气稍微好点儿地说道:“唉,你还是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现在很不舒服,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唐晓言狐疑地盯着我,半晌后说道:“了了,你这状态有些让人担心啊!这样吧,你跟我去见一个朋友。”

“我现在哪里也不想去,我就想待在家里。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是,我想,也许过段时间就好了。等我调节好自己的情绪后,我再去找你。你先走吧!”我近似哀求地说道。

我心里有一股奇怪的情绪,它在我身体里乱撞,凶狠地带着恶气,蛮不讲理地在我体内横冲直撞,却怎么也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我怕这股恶气会误伤到唐晓言,所以想她尽快离开。

唐晓言坐在沙发上,望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很久,她说:“了了,你是不是抑郁了?”

“什么?”我从混乱中回神,茫然地抬头。

唐晓言抿唇,起身走过来,不容分说地拽着我就往外走:“跟我去见一个朋友吧,你这个样子可能是抑郁症。”

我被唐晓言拽出了家门,她带着我直奔朋友家。

“抑郁症”这三个字对我们而言并不陌生,可是我不觉得自己得了抑郁症。我以为我只是刚好不开心而已,也许是因为要换季了,天气转凉了,所以情绪受到波动,或者,是我最近写稿子用脑过度了。

我不承认自己患了抑郁症,因为没有道理。

【4】

唐晓言拽着我来到了华医生的诊所。

她在门外等,我半躺在一张椅子上,那个三十几岁的心理医生华医生坐在一张办公桌后,微笑着看着我,起身走过来,坐在我身旁,然后开始发问。

“你是做什么的?”她问。

我说:“写剧本的。”说到这里,我停下来,跟她说明情况,“我没有抑郁症,这一点我很清楚。因为我知道自己一切都很正常,我只是感觉不开心而已。虽然我不是学心理学的,但是我知道抑郁症是什么概念,而且就目前而言,我的工作和生活都很顺利。我有一个非常关照我的师父,有一群非常关心我的朋友,经济上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压力,我觉得我一切都很好。”

她笑起来,说:“你不用这么紧张,跟我说说吧,最近过得怎么样?”

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停下来,陷入沉默中,我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好吧,和以前一样。不,最近我过得一点儿都不好。星期六之后,我好像已经连续四天没有睡觉了。我睡不着,心像被什么按住了一样,始终处于焦躁不安的状态。

可是,我明明很渴望睡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不着。

我有太多的心事,全是关于白静苒和林子峥,我觉得我已经处理好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可是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我听晓言说,你最近跟朋友吵架了,那个朋友叫白静苒,是吗?”她突然问。

我回神,抬头看她,我没想到唐晓言把我和白静苒之间的事情已经告诉了她。她微笑着看着我,神情从容淡然,让人觉得安宁。

她轻声说:“你现在讨厌她吗?”

“没有,我们是朋友,我已经从他们中间退出来了,我不会介入她和林子峥之间,我已经处理好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这没什么。”我这样说着,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她听。

她问我:“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怔怔地想了想,说:“我退出来了,我已经很努力地不去找林子峥了,慢慢地我也会忘记他的。”

说到这里,我停下来,一直迷迷糊糊的脑袋突然变得格外清明,那些想不通的过不去一下子突然就想通了。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我不开心了,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了。

我喜欢林子峥,即使理智告诉我远离他,可是心越发悲伤,所以我会不开心,真正地不开心。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林子峥,白静苒,我该怎么处理?

一瞬间,那些压抑在心中的感情如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我崩溃地掩面大哭。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为什么偏偏是林子峥?为什么偏偏是白静苒?

一个是我喜欢的,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不是徐志刚,我做不到相忘于江湖,我那颗跳动的心总是不受控制地、无法抑制地思念着林子峥。

是的,是他,是他林子峥。

我想见他。我清楚地知道他不是何夕,可是我还是这样地想要见到他,想要和他在一起。

我的身体被掰成了两半,一半是感情,一半是理智;一半是林子峥,一半是白静苒。我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受过那么多年的教育,学过很多的知识,可是没有一个可以告诉我,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处理。

安静的房间里,我像个孩子般不知所措地哭着。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我是那么无助,又那么彷徨。

房间里,华医生握着我的手,轻声安慰我。

她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可以解决的。

那些藏在心里的不痛快化成眼泪倾泻而出,我抱着她哭了很久,哭完了,心里像是卸下了一个重重的担子。

华医生告诉我,什么也不要做,什么也不要管。爱情来了,就满心欢喜地迎接;爱情走了,也要坦然放下往前走。友情也是一样,顺其自然,慢慢地等,时间会给我答案。

【5】

从诊所里出来后,唐晓言带我去吃火锅。

火锅店里,我们面对面坐着,像以前一样,吃着滚烫的火锅,叽叽喳喳地聊着八卦。

唐晓言感慨地说道:“你看看你现在,这才是正常的你嘛!自从白静苒那件事之后你就一直不对劲,其实抑郁症这种东西又不是什么耻辱,人一生里至少有十次抑郁,有的是轻度的,可以自己调节,有的比较严重,就需要找人开导开导了。现在啊,社会压力太大了,什么样的情况都能导致一个人变得抑郁。”

我奇怪地问:“可是,你怎么会认识华医生的?”

唐晓言挑眉看我,说:“我没有跟你说过吗?她一直是我的私人医生啊!”

“什么?”我错愕地问。

唐晓言一直在看心理医生?可是她看起来这么开朗,怎么会要长期看心理医生?

看我一脸错愕的神情,唐晓言笑起来。她告诉我,从她13岁开始,她就一直在看心理医生。因为,在她13岁那年,她差点儿就自杀了。

我惊呆了,一直以来我们四个中间唐晓言都扮演着老好人的角色,她就像一个纽扣,把我们四个紧紧地维系在一起。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是那样开朗活泼,敢做敢当。她是我们四个中间胆子最大的一个,也是最没心没肺的一个,她永远活得单纯,快乐。

可是唐晓言说:“我有告诉过你,我妈是怎么死的吗?”

我摇头,我知道唐晓言的母亲在她8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可是谁也没有问过她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唐晓言喝了口水,淡淡地说:“自杀。”

“什么?”我震惊地问。

唐晓言神情淡然地告诉我,8岁的时候她母亲就自杀了,因为抑郁症。那时候她父亲忙着公司的事情,谁也没有注意到她母亲的变化。她从最初的孤单演变成了抑郁,直到死于抑郁,那个时候她的父亲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不可挽回的错。

那时候,她的父亲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新开辟的事业上,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和唐晓言母亲沟通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他没有时间关心她,直到她终于离开这个世界。

唐晓言说,当她从医生嘴里得知母亲死亡的真相时,她就对抑郁症有了深刻的认识。她痛恨这种病,也痛恨她的父亲。如果那个时候他能对她母亲多点儿关心,多点儿耐心,也许她母亲就不会走到那一步。

唐晓言的母亲去世了,什么也没有留给唐晓言,除了抑郁症。

十岁的时候,唐晓言就跟她妈妈一样,被诊断出患上了抑郁症。也许是因为她母亲的过世,也许是因为她的父亲失去妻子后更加不着家,也许是因为这个家冰冷空洞,让她找不到丝毫的温暖和人气。

她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情绪变幻莫测。

那时候她感觉自己像是疯了一样,她觉得活着太累了。

可是和母亲相比,唐晓言是幸运的,至少她的父亲开始关注她。13岁那年,她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父亲带着她找到了华医生。华医生说,她的抑郁症可能跟她母亲有关。

所以唐晓言说,她没有想到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就是抑郁症。其实这也不错,至少让她感觉到,自己和去世的妈妈还是有联系的。

“了了,你知道吗?当我知道自己居然患上了和我妈一样的病的时候,我第一个念头是不可能,我觉得我不可能像她那么懦弱,所以我活得很开心,很快乐。”她往火锅里涮羊肉,笑嘻嘻地冲我说。

灯光下,她笑得那样开心,仿佛那些故事都是关于别人的,看着她我感到心疼。

吃完火锅,唐晓言送我回去。

那天晚上,她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和我躺在一个**。我们像当年在宿舍时候一样,关了灯,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聊天。

唐晓言说,蓝图现在是如日中天,职场上混得风生水起,越来越好了,真是让人羡慕。

我说:“有什么可羡慕的,如果你想,你也可以去上班。”

唐晓言说:“我爸不让,他让我接他的班,现在他不许我再混日子了,有什么项目和签约的事情都让人带上我。他这次是来真的,他是真的打算结婚后啥也不干了,然后把我往那个火坑里推。”

唐晓言老爸身价上亿,我搞不懂唐晓言为什么不愿意接盘,多少人求之不得,拼了性命也难以达到那样的境界,而她唐晓言什么也不用做,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拥有全世界。

我说:“唐晓言,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唐晓言说:“人这一辈子其实挺短的,怎么样才算是幸福呢?日子过得幸福不幸福,没有一杆尺能够衡量。人跟人没得比较,我觉得只要心里舒坦了,踏实了,那就是幸福。我不喜欢我爸那样的生活,太忙了,太累了。他每天像个机器一样不停地在旋转,可是他已经忘记旋转的初衷是为了让自己快乐了。”

“人总是羡慕别人没有的,你羡慕别人的自由,别人羡慕你的富有。”我说。

唐晓言说:“所以人啊,总是无穷无尽地烦恼,无穷无尽地追逐。了了,你这样挺好的,干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追逐着自己的梦想,也挺好的。”她说着翻身抱住我,像个孩子一样嘀咕道,“这样挺好的,永远不要变。”

我笑一声,闭上眼睛,慢慢地陷入沉睡中。

【6】

第二天,我在敲门声中被唐晓言一脚踹下了床。她趴在**用枕头捂住耳朵,我迷迷糊糊地从地上爬起来,去开门,却见门口站着两个穿着职业装的人。

来人是一男一女,那个女的走上前来,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说:“苏小姐,您好,我是唐小姐的私人助理,一个小时后在江南庭院有一个会议需要唐小姐亲自到场,我们是来接唐小姐的。”

我愣了愣,唐晓言老爸这次是来真的啊,都追到这里来了。

我正在发呆,那个女助理就直接把目光飘向里面,然后问:“唐小姐在里面吗?那么,请恕我无礼。”

说着,她径直往里面走去。

我急忙跟上去,想要拦住她:“这里是我的卧室,请你出去,我去叫唐晓言起来。”

可是,很显然,这女助理根本就不吃这套。她径直走到床前,看着在**睡得跟狗一样的唐晓言,不动声色地说:“唐小姐,您好!现在是早上七点半,还有一个小时会议就要开始了,唐董让我接您过去。”

唐晓言这才迷迷糊糊地从睡梦里挣扎着醒过来,睁开眼睛看了一下来人,瞬间就清醒过来,炸毛了一样地蹦起来,抓紧枕头挡住胸口大叫:“你神经病啊,这里是我朋友家,你怎么追到这里来了?我还没穿衣服,你给我出去。”

女助理神色不变地抬手看手腕上的手表,说:“好的,我给您十分钟,十分钟后我们出发。”说完,她转身退了出去,留下手里的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一套精致优雅的OL裙和一双高跟鞋。

唐晓言气得大叫起来:“十分钟还不够我刷牙,我今天不去上班了。回去告诉你们老板,我不干了,我要辞职。”

门外传来女助理的声音:“还有九分钟二十秒。”

“变态!”唐晓言怒骂一声,跳起来急匆匆地开始打开袋子穿衣服和鞋子,一边很不习惯地扯着衣服往外走,一边对我说,“了了,我走了,回头再找你。”

说完,她骂骂咧咧地跟着女助理出门。

唐晓言走了,我再也睡不着了,下床收拾了一下,打开电脑准备工作。

刚登上QQ,就收到了徐志刚的留言。他把我上次改好的稿子推荐给一家文化公司了,如果可能,我就要准备签约了。

准备了这么久,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这一次,终于不是靠蒋臣的关系,还是靠我自己的实力,当然,这实力要归功于我的好老师、名编剧徐志刚指导有方。

我给徐志刚留了言,表达了自己的欣喜和谢意,然后转身去煮白水蛋。

吃完早餐,我背上包包去画室,才出了小区,远远地就看见林子峥开车过来。

我停下来,他的车停在我面前。

车内,他望着我锁着眉沉吟一声,问:“苏小姐,有时间吗?”

苏小姐?他平时不都是叫我“了了”的吗?

我说:“有。”

他眼中是一闪而过的惊喜,很快又恢复沉静,抬眸看着我,问:“那么可否赏脸吃顿午饭?”

“好啊。”我说着,自然地往他车内钻去,主动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扣好安全带。

他开着车,如一条鱼一样敏捷地汇入车流中。

随着车速渐渐提高,我才发现,我们已经远离了市区。我奇怪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再扭头看他,不知道他打算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这是要去哪里?”我好奇地问。

他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于是不再问了,扭头看窗外。

是的,我依然那么无条件地信任他。

他打开天窗,车子穿行在盘山公路上,四周是红色的枫叶,新鲜的空气灌进来。我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吹着风,慢慢地闭上眼睛,陷入沉睡中。

睡梦里,窗外斑驳的光影从我脸上扫过,我恍惚有一种一日十年的感觉,仿佛历经沧海桑田,心里有一种宁静淡然的感觉。

林子峥就坐在我身旁,车内是淡淡的洗衣剂的味道,混合着阳光,带着阳刚的气息,那是属于他的味道,明明是陌生的,却感觉很熟悉。

我仿佛被那气味包围,在混合了阳光的洗衣剂味道中穿梭时光,回到高中时候。

烈日下,我仰头望着眼前高耸的学校大门,迎着阳光,太阳照得我眯起眼睛。我抬手挡住眼睛,远远地有人朝我走来,他穿着白色的衬衣,阳光太大,在他身上留下灿烂的光影。

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只听见他的声音,他喊:“了了。”

是谁?是谁站在那里?是何夕吗?

我朝他走去,越走越近,阳光在他身上渐渐淡去,那不太分明的呼唤声变得清晰,那模糊不清的轮廓变得明显,我的心越跳越快,紧张地望着他,有些畏惧,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我不知道那条路的尽头站着的是谁,是何夕吗?

“了了。”他喊着我的名字,停下来,我终于看清楚他,是林子峥。

他穿着白色衬衣,卷着袖子,英俊的脸一如从前的沉稳,幽深的眼睛凝望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松了一口气,望着他笑起来。

是他来了,林子峥。

“了了。”现实里,我在他的叫声中醒来,睁开眼睛,他见我醒来眼里露出一抹笑意,说,“到了。”

“啊?”我茫然地回神,扭头看车外,眼前是一个大型的别墅。

林子峥下车,我茫然地跟着他下车,门口立即有下人迎了出来,一个人帮林子峥开走了车,一个阿姨领着我们往别墅花园走去。

“林先生他们都在花园,等两位很久了。”阿姨笑着说着,打量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

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礼貌地冲她笑了笑。她冲我一笑,收回目光,领着我们去花园。

【7】

穿过长长的走廊,我们跟着阿姨来到一扇门前。推开门,门后是一个小型的烧烤派对,迎面两个举着烧烤叉的小男孩叫嚷着跑过来,追逐着又跑开。

我惊讶地望着眼前,不知所措地扭头看林子峥,不是说带我去吃饭吗?怎么带我来别人家了?

这时,游泳池边烤肉的中年男人抬头,看见我们招手叫起来:“子峥,快点儿过来帮忙,我烤了这么久还一根香肠都没有吃着。”

“好的,二叔。”林子峥说着低头对我说,“那是我二叔。”说着他看向游泳池边聚在一起的几个女人说,“那个穿红衣服的是二婶,打扮得最时髦的那位是我姨妈,抱着狗的那个是秦妈妈,我妈的故交。那边躺着睡觉的是我姐,你见过。那两个闹得正欢的一个叫张晋,一个叫林子图。”

我条件反射地记下他的那些亲戚,他抬脚朝二叔走去,我傻乎乎地跟在他身后,默默地记着人物关系。可是,很快地,我就回过神来,问自己,等等,我为什么要记这些东西?

还有,这不就等于是他的家庭聚会吗?

他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这样想着,我惊讶地扭头看他。

来到烧烤摊前,二叔抬头看我,笑着说:“你不用跟着烤,让他烤就好了,走,过去陪二叔喝两杯去。”

我有些不知所措,窘得脸立刻通红。

旁边林子峥拿起烤肠去烤,说:“她不会喝酒。”

二叔哈哈笑起来,说:“那就陪二叔去吃点东西,走。”

他说着往前走去。

“林子峥。”我望着二叔离去的背影跺脚,咬牙低声喊他。

这是怎么回事?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嘛?

“嗯?”他一脸淡定,故作不解地看我。

我正要开口问他这是怎么回事,远远地二叔朝我招手喊:“过来呀,了了。”

“好,好的。”我红着脸窘迫地答应,来不及问林子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得乖乖地溜过去。

回头看林子峥,却见他一脸狡黠地笑着。

他是故意的吧?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一头雾水地跑到二叔身边,这时游泳池边那群女人被惊动,立马围拢过来,高兴地围着我坐下来。二婶把烤好的蘑菇摆在我面前,热情地说:“多吃点儿,多吃点儿,千万不要感到拘束啊。”

“谢谢。”我不好意思地说着,接过蘑菇,完全搞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只能埋头吃着蘑菇。

姨妈笑吟吟地打量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打量完我,她满意地说:“长得挺好看的,子峥的眼光向来不差。”

呃?

我咬着蘑菇脑袋一滞,茫然地抬头看姨妈。

二叔在旁边坐下来,拎着一瓶啤酒笑哈哈地说:“这么好的姑娘,子峥那小子算是走大运了。了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啊?”我呆呆地望着二叔,旋即回神,急忙吞下蘑菇,礼貌地回答,“我跟林先生是因为一篇报道认识的。”

“还叫林先生,叫子峥。”二婶热情地说着,笑眯眯地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啊?”这下子我算是彻底地傻了,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然后扭头看不远处的林子峥,大脑里只有四个字:怎么回事?

远远的,林子峥专注地烤肉,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这边。

秦妈妈温柔地笑着,说:“了了腼腆,这种事情等时候到了自然会通知你们。是吧,了了?”

“呃,是,是的。”我暗暗地抹汗,此时此刻坐在这里如坐针毡,我恨不得立刻拔腿冲到林子峥面前,揪住他问一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了了,喝这个,核桃汁,补脑。”二叔递给我一杯核桃汁,笑哈哈地说,“你们做编剧的都是脑力工作者,平时要多喝这个。”

啥?他们连我是做什么的都一清二楚?

我晕晕乎乎地接过核桃汁,礼貌地说:“谢谢。”

二叔说:“叫二叔。”

“啊?”我彻底晕了。

他认真地看着我,再次强调:“叫二叔。”

我……

我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老老实实地喊一声:“二叔。”

二叔哈哈笑起来,兴高采烈地说:“还想吃什么?二叔去给你拿。”

“还有我,叫二婶。”二婶跟着凑过来,兴奋地说。

“叫我姨妈。”姨妈也跟着凑热闹了。

“叫我秦妈妈就好了。”秦妈妈温柔地笑着说。

我一个头两个大,求救地扭头望林子峥,无声地呼喊,希望他能听见我内心深处的求救声,或者能感受到我眼睛里射出的求救光波。可是很明显,心有灵犀这种事情在我们之间是不存在的。

就这样,我被三个女人围在中间,从饮食爱好到文化喜好,面对这帮长辈的狂轰滥炸,我有一种丑媳妇见公婆的错觉。

肯定是错觉吧!

所以,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他们说清楚,我跟林子峥只是朋友。

“二婶,其实我跟林子峥只是朋友。”我的脸颊滚烫滚烫的,不好意思地说道。

二婶和姨妈哈哈笑起来,说:“哎呀,别害羞啦,二婶什么都知道的。”她说着扭头对秦妈妈说,“瞧瞧,这小姑娘多腼腆啊,还不好意思。”

我有些着急,急忙解释说:“二婶,我跟林子峥真的只是朋友。”

二婶笑得更加厉害了,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藏着掖着,不好意思嘛,二婶懂得的。”

可是二婶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啊。

我有些着急,抬头看林子峥,这时,他终于察觉到我求救的目光,走了过来,微笑着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来,说:“炭用得差不多了,陪我去拿一下。”

“好。”二叔笑着飞快地爬起来,跑去端吃的。

我跟着林子峥离开,他在前面,我在后面,穿过游泳池,穿过花园,穿过打开的门,走进别墅内。我跟在他身后抿紧了唇望着他,他突然停下来,问:“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我停下来,不安地低头,犹豫着终于开口:“他们好像误会了,他们以为我是你的女朋友。”

他静静地看着我,问:“了了,你喜欢我吗?”

我愣了愣,抬头看他,却见他冷静沉稳地看着我,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我心里有些慌,避开他的眼睛低下头,抿紧了唇不说话。

他说:“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我感觉最轻松自在的时候。还记得我们在北戴河的第一次见面吗?当时,你莫名其妙地跑过来,抱着我哭得一塌糊涂,最讨厌麻烦的我,竟然任由你抱了那么久。后来,蒋臣的新闻出来,我在照片里看到了你,就让马小婉想办法跟你联系。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自己杀来公司,看到我后,竟然落荒而逃,所以,你是记得我的吧!我当时很欣喜,于是找马小婉要了你的QQ。后来,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指使你干这干那,其实只是因为想见你。我没有想到,那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你。”

我低着头,心跳陡然漏了一拍,耳边突然变得一片寂静,只听得见他的声音。

他说,他喜欢我。

“可是,我不确定你的心。很多时候,我以为你也是喜欢我的,因为我可以感受到,只是最近你总是刻意逃避我,我几乎都找不到你的人。我找不出原因,只好去见了唐晓言,于是知道了何夕的存在。我知道他在你心里的位置很重要,无可替代,我也知道那一天在北戴河你把我当成了他。也许直到现在,你也想从我身上找到何夕的身影吧!”他平静地说着,我的心跳得格外厉害,我没想到他会去找唐晓言,更没想到他竟然知道了何夕的存在。

是的,从一开始我就一直在他身上寻找何夕的身影。直到现在,我也在问自己,他到底是何夕还是林子峥?

我总是在比较,他的温柔,他说话的语气,是不是跟何夕一样?

我感到很难过,也很害怕,我知道这对林子峥是不公平的,我不该在他的身上找别人的影子。

“对不起。”我难过地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轻声说:“可是,我很感激何夕。如果不是他,你不会来到我身边。了了,我不介意你在我身上寻找别人的影子,也不在意你始终记挂着他。时光悠悠,我可以等。”

我望着他,张大了嘴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一股陌生的情绪在胸膛里翻江倒海。我发声,想要说点什么,可是才张嘴,眼泪就掉了下来。

心里僵硬封闭的黑暗一瞬间被推开了门窗,清风拂去尘埃,触动心底最柔软最原始的感动。

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想和他在一起。

我哭着,像遍体鳞伤、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归宿一般,不顾一切地扑进他的怀里。

是他了,跨越时光,穿过人海,这一生,我所等待的人就是他了——林子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