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第三章

原来有时候喜欢一个人, 也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美好的黄昏。

西餐厅里流淌着巴赫轻柔浪漫的小提琴协奏曲《G弦上的咏叹调》。而对面的男生,一个像王子般高贵优雅,一个像漫画中走出来的完美主角。

红酒牛排的味道就像是梦,唯美得没有真实感的梦——如果金栾宇的脸色能缓和一点儿的话。

舒荷星子般晶莹闪烁的眼眸突然微微眯起,用舌头仔细辨别了一下口中食物的味道,她低头看了看餐盘,不悦地低喃了一声:“是西芹。”

“不喜欢西芹的味道吗?”

原希图说着,伸手帮舒荷夹走了餐盘中所有的西芹。因为餐桌的距离有点远,他的袖口沾到了些许酱汁。

“希图,你的衣服!”舒荷很歉疚地提醒他。

原希图轻抬起手看了看,说:“没关系,我去洗手间整理一下就好。”

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舒荷不禁感叹:“这家伙脾气真好,真的很有绅士风度。”

“所以你才要迷惑他,好让他成为你的守护神是吗?”对面的金栾宇开口了,眼神紧紧地盯着她,带着复杂的情绪,“你就是用这种随便的微笑,来面对每一个对你来说有价值的男生吗?”

“啊?”舒荷满脸惊异,他到底在说什么?

“传说中的凤尾草,不是就有着迷惑人的特质吗?舒荷,不要再让我看见你这样廉价的笑容,它会让你看起来很……”

“廉价的笑容?”舒荷眼中渐渐蹿起两簇小火苗,“会长,你不觉得你的话很过分吗?就算是因为迟到的事情,也不应该说这种侮辱别人的话。我喜欢凤尾草,是因为欣赏它不在乎生存的环境,永远对生活充满热情!”

“那你也应该像凤尾草一样认清现实,踏踏实实地认真生活。而不是抱着幻想,想要找一个希图这样单纯又有钱的男生作依靠,让他为你不负责任的行为承担后果。你不觉得这样对希图很不公平吗?”

舒荷难以置信地眯起眼睛,眼中的怒火压抑不住,越烧越旺:“你以为我和希图做朋友,是为了希图的钱和他的家世?”

“难道不是吗?”金栾宇反问。

“像你这种自以为有钱就可以得到一切的家伙,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友谊吗?根本就不了解别人的人生,凭什么随便说别人廉价。我家虽然没有什么钱,我也没有享受过什么好东西,可是我也没必要坐在这里听你这种狂妄自大的家伙在这里鼓吹没有钱就不能交朋友的歪理!”舒荷说完,气愤地起身,抓起包包准备要走。

金栾宇却伸手拦住了她,说:“所以,你是因为心虚才要走掉,我可以对希图这么说吧?”

“可恶!”舒荷气得眼冒金星,冲动地想再揍金栾宇几拳,可看着他那张精致完美的脸又有点下不了手。

眼角瞄到餐桌一角,放着一个玻璃花瓶,一枝玫瑰正在瓶中吐露芬芳。

舒荷伸手拔掉了玫瑰,拿起花瓶就往金栾宇那张冷漠的俊脸泼去:“你说对了,臭小子,这就是我心虚的方式。快去告诉希图,跟希图哭鼻子吧!再见!”

被水打湿的刘海儿紧贴在眉尾,水渍顺着线条柔美的脸颊、高挺的鼻梁,滑过两腮和绝美的唇角,凝聚在尖俏的下巴上,再滴滴答答地掉落。

金栾宇用手背擦了擦下巴上的水,淡漠的眼眸中却燃起了一丝异样的光芒。

她是这样冲动、直率的女生,情绪好像永远主宰着她的智慧。像她这样情绪化的人,不像是能藏住秘密、刻意欺骗别人的人。

那么,丽奈的事情,是另有隐情吗?

原希图从洗手间出来,刚好看见舒荷向金栾宇泼水的一幕。

“舒荷!”他叫了一声,舒荷转头对他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他追到门口,早已见不到舒荷的身影。

原希图走回金栾宇身边,递给他手帕,让他擦干脸上的水,却按捺不住地替舒荷说话:“栾宇,你又为难舒荷了吧?舒荷是个好女孩,你以后可不可以不为难她了?”

“我为难她?”金栾宇意外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原希图。

明明是他被舒荷泼了一脸的水,原希图却说是他为难了舒荷。希图就那么喜欢舒荷吗,喜欢到可以歪曲事实?

“舒荷做事虽然冲动,但她不会无缘无故侵犯别人。就像那天她在诗社教训我,也是因为我说了那些对我爸爸不公平的话。所以,栾宇,今天一定是你错了,等一下去向舒荷道歉吧?”原希图柔美的脸上闪烁着一片爱的光芒,从他的眼里就可以看出,现在他的心里满满的全都是舒荷。

面对这样的原希图,金栾宇心里感到莫名的焦灼和慌乱。看来希图是真的喜欢舒荷,他对舒荷是真心的!

突如其来的不快让金栾宇第一次在好友面前发了脾气,他大声拒绝原希图的提议,说:“你是白痴吗?你根本就不知道舒荷是什么样的人,要道歉你自己去!”

“栾宇!”原希图也生气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舒荷!我认识的金栾宇可不是这样刻薄的人,为什么你就是和舒荷过不去呢?”

“和你说不清楚,你自己慢慢去发现吧!我先回去了!”金栾宇懊恼地丢下原希图,独自走出了西餐厅。

原希图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在他的印象中,金栾宇是个沉着、稳健的人,说话做事都很有分寸。也因为这样,风纪会的会长才是金栾宇,而不是别人,可是栾宇对舒荷的态度,真的很奇怪。

他们认识这么久,第一次的不欢而散居然是为了舒荷。

舒荷回到家,放下包包去接丽奈。

见到舒荷,丽奈像往日一样欢快地扑过来,在她身边又唱又跳的,像个快活的小精灵。

舒荷走着走着,慢慢地就出了神。那杯水泼到金栾宇脸上的画面,不停地在她脑海中重复掠过,她的心也慢慢纠结起来。

为什么要泼他水呢?就算再气愤,也不能在那种场合把他弄得那样狼狈。

他是那么完美的人,和原希图一样,都是像王子般尊贵的人。而她,不但之前打了他,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把他弄得那么难堪。

现在他心里一定恨死她了吧?

他一定认为,像她这样的女生是无可救药的吧?

天边最后的晚霞,越发显得艳丽,浓烈的色泽给大地万物都笼上了一层鲜活的色彩。

原希图提着几大袋子水果,迈着轻快的脚步沿着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小路往前走,远远地就看见了一座简陋的小院子,院门口种了几棵桂花树。米黄色的桂花团团簇簇,开得正好,微风拂来,细小的花瓣便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簌簌坠落。

他弯起嘴角,脸上绽开一个绝美的笑容,向那个看起来很安静的小院子走过去。他是在诗社的资料里找到舒荷家的地址的,虽然走错了几次路,终于还是找到了。

“我独自走在郊外的小路上,我把糕点送给外婆尝一尝。她家住在又远又僻静的地方,我要担心附近是否有大灰狼……”

一阵稚嫩的歌声从后面传来,吸引了原希图的注意,他转过身,循声望去,看见舒荷牵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也正往这边走来。

小女孩一边走,一边蹦蹦跳跳地唱着歌。柔软的头发随着她跳动的步伐飘扬,在夕阳的照耀下,整个人显得十分可爱。

而舒荷低垂着头,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原希图想起来了,那天舒荷在静室唱的也是这首歌呢!看起来小女孩十分喜欢舒荷,一边唱歌还一边开心地牵着舒荷的手,不时撒娇地摇一摇。

原希图猜想,舒荷资料上没有填写兄弟姐妹的资料,也许小女孩是邻居的小孩吧。他静静地站在原地,想着等舒荷走到面前时,给她一个惊喜。

“……我要赶回家,妈妈一同进入甜蜜梦乡。”丽奈唱完了一遍,开心地问身边的舒荷,“老师今天表扬丽奈了,说丽奈唱得很好,是吗?”

舒荷正在发愁,不知道明天要怎么面对金栾宇,因此没有注意到丽奈的问话。

丽奈见舒荷只顾出神往前走,不答理自己,有点生气,撅着小嘴抗议地大叫了一声:“舒荷妈妈,你不理丽奈!”

“啊?”

舒荷这才回过神来,看见丽奈一脸委屈的样子,她不禁心疼地蹲下去,半抱住她,温柔地哄她说:“对不起丽奈,因为有点心事,没有听到你的问题。

丽奈要怎样才可以原谅我呢?要这样吗?”

说着,舒荷伸手去挠丽奈的痒痒,丽奈在舒荷的逗弄下,咯咯地笑起来。

原希图像被雷击中了一般,愉快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身体一动也不能动。

小女孩叫舒荷妈妈?这个小女孩竟然是舒荷的小孩?

不!这怎么可能!可是小女孩那银铃般的笑声,以及眼前其乐融融的场景,无一不提醒着原希图,证明他所看到的、听到的,都是真实的。

原希图身体颤抖,脚步踉跄着迈开了一步。

就在他心灰意冷,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舒荷抱起了丽奈,抬头看见了他。

她惊讶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希图?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原希图举了举手中的几袋水果,眼神从舒荷的脸上转到丽奈的身上,又从丽奈身上转到舒荷脸上,表情很尴尬、很无措。

正僵持间,舒荷的妈妈也刚好回来了,看见原希图,她低声问女儿:“舒荷,他是?”

“哦,他是我们学校里的同学。”舒荷回答,手里紧紧抱着丽奈,脸上仍然是平时那样坦然的笑容。

“原来是舒荷的同学。”舒荷妈妈脸上绽开了好客的笑容,连忙邀请原希图进屋,“那就请到屋里坐吧。看起来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我们家里简陋,请屈就一下。”

原希图不好意思就走,提着水果跟她们进了屋子。

舒荷的妈妈直接进了厨房去做饭,舒荷帮丽奈脱了鞋,回头对还愣在门口的原希图说:“希图,进来吧。”

“噢。”原希图的眼神一直没有从舒荷和丽奈身上移开,直到舒荷叫他,他才慌忙低头脱鞋。看见门口并排放着的舒荷和丽奈一大一小的两双鞋,他的心里五味杂陈,脑子里一片混乱。

舒荷用一次性的水杯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摸了摸丽奈的头,说:“丽奈要好好招待哥哥哦,我去帮忙做饭。”

“好。”丽奈乖巧地回答。

舒荷又对原希图微微笑了笑,说:“希图,你先在这里和丽奈坐一下,我去炒菜,丽奈喜欢吃我炒的菜。”

“嗯。”原希图不太敢直视舒荷的眼睛,神色还是很尴尬。

舒荷一走,屋里就只剩下他和三岁多的丽奈。而且,丽奈还睁着那双宝石般的眼睛,好奇地紧盯着他看。

他躲着丽奈的眼神,开始打量屋子。

这个不足十平米的房间,看起来像是她们家的客厅。干净的木质地板,靠里面的墙角处放了两只简陋的小木柜子,然后就是面前这张没有任何美感和款式可言的矮桌。这就是他所能见到的,所有的家具。

廉价的浅色图案花纸贴满了四面的墙,上面贴有舒荷、丽奈和舒荷的妈妈三个人的大头贴照片。头顶上的天花板上,吊着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灯泡。

为什么大头贴里只有她们三个人?

原希图疑惑地看了丽奈一眼,微微张了张嘴,却没问出口。

丽奈正在翻弄着她的小书包,原希图随手翻开了丽奈的一本汉语书,上面都是一些最简单的汉语单词。

丽奈见原希图翻她的书,很高兴地问:“哥哥也喜欢念书吗?舒荷妈妈说,喜欢念书的都是好孩子。”

“哦。”原希图有些尴尬,随便回应了一声。

丽奈见他回答了自己,很开心。她蹦蹦跳跳地走到原希图身边坐下,小手指指着书本上的单词说:“这些字丽奈都认识哦,这个是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妈妈、爸爸……”念着念着,丽奈的声音就消失了。

她的小手指指着“爸爸”那个单词,小嘴委屈地撇着,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

原希图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关心地问:“怎么不念了,是不认识了吗?‘爸爸’后面这个单词,是‘舅舅’。”

“不是,丽奈只有妈妈,没有爸爸。”丽奈抬起头,仰着小脸,满脸期待地问,“哥哥,你是来给丽奈当爸爸的吗?”

“啊?”原希图非常意外,疑惑地问,“你的爸爸呢?”

“不知道,丽奈从来没有见过爸爸。”丽奈摇摇头,瞪着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原希图。

原希图感觉自己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就像是灵魂重新回到自己身体的感觉。

丽奈说她没有爸爸,而且还邀请自己做她的爸爸。这就是说,丽奈的爸爸已经丢下她们走掉了,现在舒荷身边没有别的人,是这样吗?

可是……舒荷,她真的是未婚妈妈吗?

正想着,舒荷端了一盘菜进来放在桌上,顺便揉了揉丽奈的头发:“菜来喽,丽奈最爱吃的胡萝卜肉丝。”

“哇,太棒了!”丽奈欢呼着,丢下原希图,一蹦一跳地跟着舒荷来到厨房门口。舒荷再进来,她又亦步亦趋地跟进来。这样来回几遍,矮桌上已经摆好了四菜一汤。

原希图有些吃惊,这些菜看起来都是普通的小菜,却色、香、味俱全。他所认识的女生里,能做这样一桌菜的,可能就只有舒荷一个。

舒荷的妈妈也坐了过来,从舒荷手里接过一碗饭放在原希图前面,抱歉地说:“不知道舒荷今天会有同学要来,没有准备什么菜,让你见笑了。”

“不是的,伯母,是希图太冒昧,没有跟舒荷打一声招呼就来了。”原希图抱歉地笑着,心情复杂地看了舒荷一眼。

舒荷替丽奈夹了胡萝卜肉丝,又夹了一块青椒。

丽奈盯着碗里的那片青椒,撅起了粉嘟嘟的小嘴,不肯动筷子。

“好孩子不可以挑食哦,青椒里面含有很多维生素,丽奈吃了青椒身体才会更健康。”舒荷自己夹了一块吃掉,对丽奈说,“你看,大家都喜欢吃青椒呢。”

“哥哥没有吃青椒。”粉嫩的小手直指向对面的原希图,丽奈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紧紧盯着他。

原希图一愣,不知所措地看着丽奈正指着他的小手。

舒荷悄悄用手比了一个夹菜的动作,又比了一个吃的动作。意思是叫原希图吃一块青椒给丽奈作示范,好哄丽奈不挑食。

原希图拿着筷子的手指动了动——他也很讨厌吃青椒啊!

可是,看到舒荷那么期待的眼神,再看看丽奈那么天真可爱的表情,原希图下定了决心,夹了好几片青椒,假装吃得很开心的样子,笑着对丽奈说:“谁说哥哥不吃青椒?哥哥很喜欢吃青椒。”

丽奈瞪着大眼睛认真地看了原希图几眼,见他又吃了好几片青椒,才收回小手,拾起筷子,奶声奶气地说:“那丽奈也吃青椒。”

舒荷高兴地笑了,偷偷地在丽奈身后,对原希图竖起大拇指。

舒荷的妈妈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亲切地笑着。

原希图觉得吃着舒荷亲手做的菜,享受这样温馨的气氛,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房间内充满了热情和爱心,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美好。

可是,为什么她偏偏是未婚妈妈呢?

吃完饭,原希图本来要走,丽奈却抓着他的手不放:“哥哥,丽奈想吃橘子。”

舒荷对原希图拿来的几袋水果看了一眼,见里面真的有一袋橙红色的橘子,于是看着原希图微微一笑,手里拿着抹布,继续擦地。

她为什么依然笑得这么坦然呢?关于丽奈的事,她为什么一个字都不提?

“哥哥帮丽奈剥橘子,好不好?”丽奈双手抓紧原希图的右手食指,轻轻地摇晃着,大眼睛看着他的脸,充满了期待。

原希图回过神来,看着可爱的丽奈,不忍拒绝。

他把要告辞的话先咽了回去,拿出几只橘子来,哄着丽奈说:“好,哥哥给丽奈剥橘子吃。”

“太好了!”丽奈拍着小手站起来欢呼,然后抱着原希图的脸,重重地亲了一口,咯咯地笑着,“哥哥对丽奈真好,丽奈最喜欢哥哥了!”

原希图又是一愣,看着小丽奈眼中单纯的喜欢,心底也有些感动。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亲密地接触小孩,而且,还得到了她的欢心。

“哥哥也很喜欢丽奈。”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丽奈的小鼻子,逗得丽奈“咯咯”直笑。

舒妈妈收拾好厨房,在围裙上擦着手,准备进来帮舒荷。走到门口,她看见原希图在逗丽奈,眼神却偷偷地、很复杂地看着舒荷。而舒荷却什么也不说,只顾埋头擦地板。

舒妈妈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默默地退回厨房腌制咸菜。

屋子里,丽奈又缠着原希图和她一起唱儿歌。起初,原希图有一句没一句的不太愿意唱,后来却越唱越顺口,越唱越大声,直到完全和丽奈闹成一团。

夕阳落了,夜风扫走了最后一丝带着余温的光辉。

欢快的歌声在灯火辉煌的彼岸,在繁星闪烁的夜幕中,悠然流淌。

晚上十点半,丽奈该睡觉了。

尽管丽奈很不舍得让原希图走,但也不得不让他走。

送走了原希图,舒妈妈才从厨房出来,走到里面房间替丽奈和舒荷铺被子。她一脸担忧,静静地看了舒荷好几次,终于还是说出了口:“舒荷,妈妈看得出来,希图是个不错的孩子。看起来他也很喜欢你。丽奈的事情,真的不用告诉他吗?”

舒荷抱着丽奈,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不用,我和希图只是普通朋友,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说丽奈的事呢?”

“可是,不说清楚的话,希图他会不会误会丽奈……”舒荷的妈妈话说了一半,突然叹了一口气,默默地退出房间,拉上了门。

舒荷亲了亲丽奈的额头,放下她,替她脱衣服:“丽奈,我们睡觉了。”

“舒荷妈妈,”丽奈看着舒荷,天真地问,“希图哥哥是来给丽奈当爸爸的吗?”

“丽奈……”舒荷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认真地捧着她的小脸蛋说,“希图哥哥只是来做客的,他不是来给丽奈当爸爸的。以后不可以说这样的话了,知道了吗?”

丽奈失望地撇起了小嘴,说:“可是,幼儿园这个礼拜有家庭聚会。丽奈只有舒荷妈妈,不能叫爸爸来参加。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只有丽奈没有爸爸?”

舒荷的心底一痛,伸手把丽奈抱进怀里,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

爸爸,她也想念爸爸啊。曾经,也是在这个房间,爸爸抱着被噩梦吓醒的她,给她讲故事,直到她再次甜甜地入睡。

爸爸总喜欢给她买粉色的裙子,他说:“我们家舒荷比公主还漂亮,要穿和公主一样的裙子。”

爸爸去世的那天晚上,舒荷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爸爸驾着南瓜马车,而她自己穿着公主裙,戴着公主的水晶王冠坐在马车里。他们在洁白的云海里奔跑、遨游,爸爸给她讲了很多好听的故事。

最后,爸爸把她送到了一个彩色的蘑菇小屋前面。

他说:“舒荷,一定要笑着生活,爸爸会在这里一直看着你的。”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舒荷坚强地勾起了嘴角,脸上绽放出笑容。

每次,当她觉得难过的时候,她都会这样做。因为,她相信爸爸的话,她相信爸爸一定在遥远的天国守望着她。

“丽奈,”舒荷轻轻拍着丽奈的背,眼里闪着泪光,微笑着说,“我们一定要笑着生活哦,这样,才能让一直守望着我们的人安心。”

丽奈点点头,乖巧地窝在舒荷怀里,慢慢睡着了。

今天的夜晚好像特别宁静。

天幕上密密集集地挂满了闪亮的星星。月亮虽然还只是弯弯的,散发出来的光辉仍然银白如练。

月光下的青石板小路,越发显得悠长。

夜风送来桂花阵阵的幽香,仿佛在召唤原希图回头去看那座温馨的小庭院。

原希图最终还是回了头,在朦胧的夜色中,他站在青石板小路的中央,默默地看着小院的窗子里透出来的温暖的灯光。

舒荷跳起来打他时的样子;

舒荷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答应他要进诗社时的样子;舒荷说因为是朋友,要请他吃饭时的样子;舒荷抱着丽奈、呵护丽奈的样子……他不断回想着她的各种样子,从第一眼见到她开始,直到几分钟之前她送自己出来,她的模样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浮现。

然而,丽奈的笑脸,像一味叫作“隐痛”的毒药,在原希图的心里扎了根,慢慢蔓延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微微的痛,让人难以忍受,却又叫不出来。

原希图没有办法怪舒荷,更不可能讨厌丽奈。他只是很无措,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一种莫名的虚空和恐慌充斥在他的心里,让他很难受,很想找人倾诉。

凌晨一点钟,金栾宇在圣樱湖畔找到了原希图。

圣樱湖坐落在一片树林的中央。

因为这里还是圣樱学院的范围,平时除了圣樱学院一些喜欢清静的同学,很少会有外人来。

湖边铺着很大一圈人工草坪,是那种冒着尖尖的草芽,又不会长得太高的美化绿草。

此刻,湖面平滑如镜,在星辉和月光的照耀下泛着微白的波光。远远地望去,圣樱湖就像一枚不规则的椭圆形的月亮。

原希图就坐在离湖边不远的草坪上,望着湖面发呆。略显清凉的夜风轻轻拔弄着他额前的发丝和衣襟,让他的身影看起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忧伤。

“希图,这么晚了,你叫我来这里做什么?”金栾宇走到原希图的身边,看见他身边放着一只木箱似的东西,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原希图回过头来,默默地看着金栾宇,很久,很久。

“希图……”

“我找你来喝酒,”正当金栾宇心里充满疑问,想要问什么的时候,原希图却打断了他,说,“栾宇,如果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的话,陪我喝酒。”

他的声音充满了沮丧和悲伤,这让金栾宇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们相遇的那一次。那天,八岁的金栾宇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参加一场婚礼。

婚礼办得非常盛大、非常热闹,现场聚集了各界的名流。到处是象征纯洁和喜庆的轻纱、花朵,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快乐。

只有一个穿白色礼服的小男孩,手里握着一只黑色的水晶发夹,默默地站在一个角落,一言不发地看着人来人往。

他就是原希图。

金栾宇后来才知道,那场婚礼,是原教授和那位公主的婚礼。

宴会上的另外一个小女孩韩美晴问原希图:“你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不和其他的小朋友一起玩?”

小希图说:“妈妈说过,只要希图用心看,就能见到住在天国的她。可是我在这里看了这么久,还没有见到妈妈来。”

那时候,他的语气和现在一样悲伤、失望、沮丧。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金栾宇不禁很担心,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夜风徐徐,空气越发清凉了。

挂在正空中的月牙儿,洒下的光辉似乎也变冷了,银白的月光洒在树木、草丛上,像刚降下的一层白霜。

原希图取出折叠式的简易塑料桌,把几盘小菜和一打啤酒都拿了出来,还有一支蜡烛和一个精巧的镶金小烛台。原希图把它们握在手中,沉思了半晌,又把它们放了回去。

“希图。”金栾宇担心地叫了他一声。

“呵,我没事。”原希图自嘲地笑了笑,说,“我只是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有时候喜欢一个人,也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我以为我可以喜欢舒荷,却发现,原来我们根本不可能。”

金栾宇先是一愣,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这小子,他去过舒荷家了吗?发现丽奈了吗?他坐直了些身体,不知道要对好友说什么好。

原希图却不在乎金栾宇会不会回答他,继续往下说:“我买了很多水果,想去向舒荷道歉。在舒荷家,我看见了丽奈。你一定不知道丽奈是谁吧?丽奈是个看起来才三岁多的小孩子,很可爱,还会唱儿歌。可是,她叫舒荷妈妈,她竟然叫舒荷妈妈……”

希图果然是因为发现了丽奈,所以才这样失魂落魄。

金栾宇更加沉默了,默默地听着原希图的倾诉。

“丽奈问我,‘哥哥,你是来给丽奈当爸爸的吗’?你不知道她有多可爱,我差一点儿就答应了她。”原希图说着,喝光了手中的一罐酒,又开了第二罐。

从这时开始,原希图每说一句,就喝光一罐酒。金栾宇始终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端起啤酒浅浅地抿一口。

没过多久,原希图就有些醉了。

“丽奈说,她只有妈妈,没有爸爸。那个没有眼光、不知道珍惜的浑蛋,竟然丢下那么可爱的孩子,放弃了那么好的舒荷!”

金栾宇的眼神一跳,回头看了原希图一眼,说:“希图,你醉了。”

“我没醉!”原希图宣誓似的向金栾宇挥了一下手,语气越来越含糊,“那个可恶的浑蛋,舒荷是多么好的女生……善良又可爱,还会做让人觉得很幸福、很幸福的菜。那个浑蛋……居然那么狠心地抛下舒荷,连小孩也不要了!”

是这样吗?丽奈真的是舒荷的小孩?为什么这些伤痛从她那张精致的娃娃脸上,全都看不出来呢?她说她喜欢凤尾草对生活的热情,就是因为这个吗?

金栾宇满怀着心思,不知不觉中也将手里的那罐酒喝了个精光。

夜,真静啊。

月光冷得像能寒透人的心。

蛰伏在草中的虫子在这样的深夜发出最后的哀鸣,仿佛唱尽了不眠人的心事。夜空下的一切都显得萧索而静谧。

原希图仍然在呢喃:“像舒荷那么好的女生,上天为什么会给她这样悲惨的遭遇?她们家客厅悬挂的照片上,没有男生。这是不是说明,丽奈没有爸爸,舒荷也没有爸爸?太可怜了,舒荷太可怜了……”

听了原希图的话,金栾宇的心也不由得揪紧了。

“根本就不了解别人的人生,凭什么随便说别人廉价。”舒荷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让金栾宇的心里充满了懊悔。

他是真的不了解舒荷的人生,也不应该只因为丽奈就否定舒荷。如果他早听到原希图的这些话,在西餐厅时,他也许就不会对舒荷说那样的话。

“舒荷……舒荷、舒荷……”原希图已经醉得摇摇晃晃,却一直重复地唤着舒荷的名字。

金栾宇以为,原希图是真的醉了,他会这样呓语着睡过去。

没想到,片刻过后,原希图却又深吸了一口气,很认真地坐直了身子。

他带着浓浓的酒意,舌头有些僵硬,神情严肃地说:“栾宇,我……我决定了!”

“嗯?”金栾宇回头看他。

月光下原希图的脸,看起来那么认真。那清冷的月光仿佛也因为他这样执著的神情,而变得柔和起来。水银似的光芒映照着他的脸,赋予他更加摄人心魂的美。

“以后,我要好好照顾舒荷,给她带来真正的幸福!”原希图坚定地说,抬头看着满天的星辉,“上天让我遇见舒荷的意义,就是要让我来更好地照顾她的,不是吗?既然喜欢,就要不顾一切地付出,不能因为看到她的痛苦而退缩!这就是爱情,爱情是什么都可以不在乎的!”

金栾宇的心像被什么瞬间击中了一般,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好友。

“因为这样,”原希图也回头看着金栾宇,语气很肯定,却又带着些许请求地说,“所以栾宇,你以后都不要再为难舒荷了。不管她是迟到,还是旷课,绝对不要再为难她了,哦?”

金栾宇别过头去,不让原希图看到他的眼睛。他的心里涌上千万种滋味,让他不能开口。

好半晌,他才艰难地、轻轻地吐出一个字:“哦。”

今夜,月光梦一般挥洒在安睡的大地。

原希图也睡了,神态安宁得像个孩子——或许是,他已经决定了要去做的事,反而安心了。

可金栾宇却丝毫没有睡意,静静地和弯弯的弦月对视。

他想起泰戈尔的几句诗:

我的心呀,

紧紧地握住你的忠诚,

天要黎明了。

“允诺”的种子已经深深地埋在土里,不久便要发芽了。

这些诗句却不是写照他的,而是如孩子般睡着的、将要向舒荷开放心扉的,他身边的原希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