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纪严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又慢慢落在陈子逸圈住我的手上。那眼神毫不掩饰,如此直接。

我想开口讲话,可是一句“好巧”卡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他的谁,我们之间就算有了别的人也不存在亏欠,可还是觉得莫名的心虚。我低下头,看见一直搂着纪严的手臂不曾放开的颜卿卿,那股心虚又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难过。

眼前的这一幕被分割成无数个碎片,纪严吸了一口气,目光如同千年寒冰,而我的手也在不自觉中从陈子逸的怀抱里面挣脱出来,垂在了两边,紧握成拳。

我竭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却听见纪严凶狠地喊了一声:“田菜菜,你过来。”下意识地,我往陈子逸的身后躲了躲。

陈子逸眼里的光微微黯淡下来,转过脸看着纪严,点了点头说:“纪严,我和菜菜……”

纪严连一个礼节性的笑容都没有给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过来。”

这时候,颜卿卿执意拉了一下纪严的手臂,目光恳切,带着一丝哀求地说:“纪严,别这样,好不好?”纪严没有理她,仿若周遭的一切都不放在眼里一样,倨傲而冷酷地看着我。

各种各样的心情在我身体里面交织,愤怒,嫉妒,悲伤……最后在对上纪严的目光时全部化为了害怕,害怕他会冲过来,可是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他说:“田菜菜,我最后问你一次,过不过来?”

最后看了一眼颜卿卿拉扯着纪严的手,我低下头:“会长,你要我过去,可是你又用一种什么身份要求我过去呢?”

纪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可是我却继续说着:“其实我知道,打从你问我‘凭什么’开始,我就过不去了。颜卿卿也提醒过我,说我站不到和你相同的高度,可是我就是自不量力想要去试,所以活该从半空中摔下来。”话说完,我忽然惶恐地感觉到,纪严就像一只越飞越高的风筝,而那根原本就易断的线,不是我想握住就能握住的。

像是隐忍到了极致,纪严的目光在颜卿卿脸上狠狠掠过,停在我身上说:“田菜菜,你要把自己看轻到什么程度?”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一直忍耐着的泪水此时无声无息地从脸颊上滑落下来:“纪严,你问我把自己看轻到什么程度,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到底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一点点?”

沉默了很久,纪严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到现在你还弄不清状况吗?”看着他眼神里居然闪过一丝不确定的光。我的心抽痛得厉害。也许是我肤浅,理解不了什么才是用心体会的爱,我就是只看得到事情的表象。

看着手上的生日蛋糕,我心酸地想:事实就是纪严推掉了我们的约会,和颜卿卿纠缠在了一起。我已经输了,不对,我忘了,我根本连跟他讲爱的资格都没有就已经不战而败。

心中是椎心刺痛的感觉,陈子逸的手再次抓住了我的手,另一只手按住了我的头,轻声哄道:“菜菜,别哭,你这样我会难受的。”一种熟悉的感觉触动我心中最疼痛的地方,就像很久以前摔痛了脚一样。陈子逸把我抱在怀里,满是柔情地小声哄着。全身的力气都消失殆尽,我顺势倒在了陈子逸温暖的胸前。

纪严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死盯着陈子逸。我只是呆望着纪严,犹如身处梦中。

我看着纪严,嗫嚅地开口:“会长,今天是你的生日,希望你能快乐……”扯了扯陈子逸的衣角,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我喘不过气的地方。

下一瞬间,我的手臂被人紧紧抓住。我转头,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纪严。他居然真的冲过来了,狠狠地拽住了我。我以为他只会漠视一切,原来个性沉稳冷静如纪严一样的人也会有如此失控的时候。

陈子逸也愣住了,直到纪严把我拽着拉动好几步,他才反应过来,赶快上前挡住了纪严。

纪严没有打算放手的意思,只是看着陈子逸说:“这是我和她的事情。”

陈子逸也不打算退让:“你不觉得你太强势了吗?不管什么事情,你都是按照自己认定的方式去做,可是你从来都没问过菜菜,她到底愿不愿意、能不能接受?”

纪严一震,然后看着我,沉默了很久,认真地问:“菜菜,我只问你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要不要跟我走?”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柔,眼里都带着一种近似请求的目光。这么反常的纪严,让我的心一阵绞痛。极力抑制住那仿佛要跳出身体般的猛烈心跳,再看看一边神情闪烁的陈子逸,我紧咬着唇摇头,对陈子逸说:“陈子逸,带我走吧。”

我累了,没有什么精力去猜测纪严的真心到底在什么地方。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或许一直以来,我下意识在等的就是那三个字。

没有不安,也无须猜测。

只是一句,我爱你。

所有的答案就在陈子逸对我说出的那三个字里,我紧绷住的心猛然一松,陡然间全身都放松下来。

纪严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沉静。深黑的眼眸泛起变幻莫测的微澜,目光破碎。电光石火间,我看得不太清楚,因为只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颜卿卿上前一步想要劝阻,纪严漠然地瞪了她一眼,说:“走开。”随后,他的视线停在了我的脸上。

冷淡,默然,神态倨傲。

他一点儿一点儿松开了我的手臂,仿若不曾相识一般,转身离开。

颜卿卿像是自嘲地笑起来,朝着纪严用力喊着:“纪严,够了,我受够了。我不会再为你伤心,也不会为你去做任何事情。”发泄完了,颜卿卿转身看到我和陈子逸,脸上的笑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笑着笑着,泪就流出来了,她说,“恭喜你们,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随即她伸手拦下出租车,扬长而去。

我看着纪严远去的背影,手臂上还留着他掌心烫人的温度。我怔怔地往前面走了几步,陈子逸的手指再度与我交缠在一起,他指尖的暖意让我如梦初醒。

随后他的吻如蜻蜓点水般落在我的脸颊、睫毛、额头上面,最后停在了眼泪流出的地方,堵住了那个缺口。他轻柔地说:“菜菜,这一次我答应你再也不会迷失,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我们就这样永远走下去,好不好?”

“陈子逸……”我用力回握住他的手,他朝着我淡淡一笑。这还是那个我熟悉的陈子逸,那个让我满心欢喜的陈子逸,但又仿佛不是。

我知道,这一步迈出去,就再也回不去了。

同样,这一次,纪严放开了我的手,再也不会握回去了。

不是说破镜重圆,应该是大团圆结局吗?可是一场剧落幕,纷纷扬扬热热闹闹,最后,结束,关灯,离开,只剩下无限惆怅……

“你真觉得这样开心吗?”第二天坐在教室里面,罗雳丽站在我面前问。

我抬头看着她说:“当然开心,我开心得不得了好不好?天知道我曾经多么喜欢陈子逸,现在他回来了,失而复得的感情怎么会不令人高兴!”

罗雳丽看着我笑:“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我才问了一句,你就讲了这么多。你是讲给我听呢,还是在说服你自己呢?”

我瞪着她,不服气地讲:“你什么意思?我有必要装吗?”

罗雳丽摇头:“你也说了是曾经喜欢,不是现在。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弄清楚自己现在喜欢的人是谁?”

我愣了一下,想起纪严离开的背影,眼神游离片刻,才低着头说:“当然清楚。”

罗雳丽说:“那天颜卿卿在校外拦住纪严的时候,我就知道会出事情,可是,你这样没搞清楚状况,就决定下来,迟早会后悔的。”

“难道还不够清楚吗?我兴高采烈地去给他过生日,碰一鼻子灰不说,他倒是好,和颜卿卿站在街上卿卿我我,却连借口都不屑给我一个。”罗雳丽的话又勾起我内心的愤怒,我站起来坚定地说,“我不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该后悔的是那些伤害我的人。不懂得珍惜的人才是最愚蠢的,这辈子都别指望我回头。”

罗雳丽用一种洞察一切的眼神看着我,轻蔑地笑了笑,说:“那你现在跟陈子逸在一起,又算怎么一回事?”

我愣住了,目光转向窗外,自我安慰地想,毕竟陈子逸他不算背叛。至少他离开的时候告诉了我原因,才飞奔到另一个人的身边去,不像有些人直接在我头上敲一棍子,还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重新坐下来,我懒得理罗雳丽:“不跟你讲了,反正我现在觉得挺好的。”

罗雳丽撇撇嘴说:“你现在是挺好的,明天的学生会例会还是要开吧,我看你到时候还能高兴得起来吗?”

说起明天学生会的例会,我立刻就头疼起来。想到明天要面对纪严,我的心就跟在油锅上翻炒似的,火辣辣的,只能大声嚷着:“我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才熬出头。这才没多久,你干什么非要跟我过不去啊,就不能让我得意地笑一会儿吗?”

她直话直说:“只怕笑着笑着,就变成哭了。”

我皱眉:“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陈子逸是那么差的人吗?好歹那也是一条笔直的阳关大道,何况他说了以后都不会走错路,总胜过让我胆战心惊地去走一条根本不知道能不能走通的荆棘之路。”

罗雳丽眯着眼睛仔细看着我说:“菜菜,你怎么变胆小了?”

我问她:“我怎么胆小了?”

她慢条斯理地说:“这事要是搁在一年前的田菜菜身上,就算前面布满了荆棘,就算把自己摔到头破血流也是要硬着头皮走下去的。”

我顿时就泄气了,挫败地倒在桌子上,压低了声音,闷闷地说:“我有那么傻吗?”

“不是傻,是死心眼。”

一句话彻底让我噎住,眼睛突然就被蒙了一层薄雾,鼻子不由地发酸。罗雳丽把书盖在了我的脸上,仿佛若无其事一般,语气平常地说:“既然都选好了,就往这条路上好好儿走。难过就说出来,别让自己往牛角尖里面死命钻。要是这条路真的走不下去,那就回头去看看,说不定那个人还在分岔路口等你。”

我知道罗雳丽虽然不认同我的选择,却依然这样支持着我。闭了眼睛,鼻尖传来淡淡的书墨味道,我心里涌起一阵难过的感觉,哽住喉咙,吞不下,吐不出。很久之后才听见自己发出微微的哭泣声。

既然后退不了,那就往前走。我和陈子逸在一起一年多,并非没有过感情,即使那个分岔路口的人不在了,路也会一直都在。生活依旧要继续,我只有勇往直前。

放学的时候陈子逸来接我。老远就看见他修长挺直的身影,笑容明朗,手插在兜里,侧着身子,含笑盯着我看,远远看着就觉得十分惹眼,经过的女生无不回头赞叹,只是他自己浑然不觉。

看着陈子逸,我觉得这画面很熟悉,以前他也是这样,从他的学校绕道来我的学校接我放学,然后我们一起牵手回家。

有辆车从我身边经过,我停住了脚步,远远地看着陈子逸,眼前这个男生还是这么英俊,等我的时候目光总会微微低垂着陷入沉思当中,我想有些东西总是没有变吧。

就像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等我一样。

只是当我走近他,陈子逸抬眼的瞬间,眼底涌动着复杂的神色,缓缓地喊了一声:“菜菜,你来了。”

我有一刻的失神,仿佛那个笑起来阳光灿烂、眼底清透的男生已经不复当初。

两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我心里微微**起一阵涟漪。

陈子逸首先打破沉默:“想什么呢?”

我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假装生气,故意板着一张脸对他说:“你这么招摇地站在校门口,是故意招蜂引蝶的吗?”

他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好像犹豫了一下,才说:“这你都知道?”

我心里酸酸的,闷声闷气地说:“附中美女如云,你是不是后悔没有留在这里念书呀?”

陈子逸瞟了一下四周正在看他的女生,扬眉说:“呵呵,我是挺后悔的。”

我恶狠狠地看他:“你还真承认了。”

陈子逸忍不住笑出声来,眉眼弯弯,漂亮的眼睛亮得像星子一般,里面映着我自己的身影。笑了一会儿,他忽然叹息一声,胸腔微微震动,摸着我的头说:“小丫头,我是后悔啊,你这么不老实,我真后悔为什么没有一直守在你身边。”说着,他已经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

我的手像是触电一般,顿时麻痹了一截。陈子逸这话一说出口,整个世界立马就开始旋转了。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心也随着微微晃动起来,小心翼翼地问:“你说什么啊?”

他那目光就像要把人吸进去一样,看得我的脑子开始发晕,可他的声音是如此清晰:“菜菜,我走了一大圈弯路,而且这中间我看不清自己的感情,差点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丢掉。幸好,绕了这么久终于绕回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刚开始还坦**相处的两个人,突然变得有些不自在。我无意识地抬头望天。天特别高,呈现出一片纯净明亮的蓝色,即使是快黄昏了,还是很蓝。天上没有云,碧空如洗。然而记忆一点儿一点儿开始蔓延,慢慢深入骨髓,我突然害怕起来。

其实并不是我胆小,这只是一种自我保护,因为受过伤害,才会害怕受伤后的痛。

陈子逸很体贴地不说话,任我自己想心事。这种时候我到底要说什么?怎么面对这种关系?不知不觉中,手心竟有些微微地出汗。好在这个时候,一阵清风刮过,忽而闻到了一阵花的香味,沁人心脾。

我别过头,惊讶地发现原来是学校花坛的桂花都开了。风一吹,香气阵阵传来。我指了指其中的一棵说:“陈子逸,你还记不记得那棵桂花树?那时候我要你帮我摘一枝带走。你跳起来去拽,我就站在花坛口给你把风。结果没想到你那么高,跳起来动静那么大,差点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

那时候我们运气真不好。陈子逸才刚伸手“咔嚓”一声,眼看就要得手,却被正好经过的教导主任发现,呵斥了一声:“你们是哪个班的学生,学校一再强调严禁摘花。”陈子逸眼明手快地拉着我飞奔逃走。

记忆像黑白老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映着我大大的笑脸。我们牵着手,边笑边跑,在弥漫的浓郁香味中,一直跑,一直跑。身上**漾着青春的气息,银铃般的笑声在校园上空久久回响。

陈子逸看着我,他清楚我在想什么,似乎也在跟我一起回忆着。突然他在我脸上轻轻一捏,笑说:“你还好意思讲,就数你歪脑筋最多。”

两人同时笑起来,刚刚脑子里的不愉快瞬间就被抽走了。

我抬头望着陈子逸,眼前这个男生,桀骜不驯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笑起来永远是这么俊朗。我想,即使在经历过伤害后,有些东西,总是不会变的。

身边有女生经过,隐隐约约听到她们议论:“那不是原来附中的陈子逸吗?”

“对啊,咦,他身边怎么站着学生会的田菜菜?”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这样有名气。

“什么呀,不是听说她跟纪严在一起吗?怎么又跟陈子逸那么亲密?”

“这个田菜菜还真是看不出来。”一阵低声细语。

陈子逸并不介意别人讲什么,若无其事地说:“世事难料,没想到你来了附中,我却离开了。”

我愣了愣,低着头淡淡地说:“在哪里还不都一样。”心里有点难受,曾经一心一意要考附中就是为了更近地和陈子逸在一起,现在,却连初衷都变得模糊不清。

陈子逸问:“菜菜,你后悔来附中吗?”他侧着头看我,眼神是如此温柔而熟悉。

我看着他说:“没有什么后不后悔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这是实话,就算我没有念附中,很多事情都是不会改变的,就像我最后选了附中,陈子逸当时选了去追寻心中所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既然下定决心,就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他诧异地看着我,我回望他。看了很久之后,陈子逸宠爱地一笑,揉乱我的头发。刘海儿遮住了我的视线,等我甩了甩头恢复视线的时候,余光看到从对面走过来一个人。我的笑容在来来往往擦肩而过的人群中消失得**然无存。

其实不能说是巧合,附中的校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每天都能在操场上碰到扬扬却遇不到纪严,而这一次,我牵着另一个男生的手,我们却恰好撞见。

纪严蓝色的校服外套搭在手臂上,肩上背着单肩背包,显然是刚从教学楼出来,一张脸依旧是那么清俊非凡。当我们发觉到对方的时候其实已经离得很近了,纪严的眼睛在我身上一晃而过,仿若不曾相识一般。

我看着他的脚步越走越近,心也随着他的步伐在跳动,每一步踩在我心里都那么重。仔细想想,其实高一和高二本来就不相邻。一个在二楼,一个在五楼,中间隔着那么多台阶,如果不是纪严把我招进学生会,我们能够遇见的机会是微乎其微的。

就在他就要走到我面前的时候,心里仿佛在渴望着什么,又不敢去奢想,只是低着头看着他擦身而过。我居然下意识地轻喊了一声:“会长。”声音低得连我自己都听不太清楚。

纪严停在那里没有转头,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毫不犹豫抬脚离开,背对着我,越走越远。

一切不过眨眼之间,原来漠视一个人可以这么简单。这么不在意,无关紧要,好像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都变得无所谓了,连相互寒暄的必要都没有。

这一日的桂花开得很盛,风一吹,桂花花瓣扑簌簌掉下来,漫天飞舞中迷蒙了我的双眼,心也随着他一步步的脚步声一起沉下去。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瞬间牵住我,扣住我拨弄头发的手腕。陈子逸问:“菜菜,想什么呢?”我才发现自己的笑容是僵硬的。怔了一下,我摇着头做出一副愉悦的样子,说:“我在想,要不我们把未完成的事情做完。这次换你帮我把风,我去摘挂花,我就不信这次还是那么倒霉碰上教导主任。你觉得怎么样?”

陈子逸茫然地看着我,看了很久之后,他忽然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小傻瓜。”他止住笑,握着我的手也更紧了,轻轻叹息着说:“可是,我怎么就喜欢上你这么个小傻瓜呢。”

他指间的力度让我如梦初醒,看着陈子逸,我竭力微笑,用力回握住他。我还期望什么?他是我的陈子逸,那个笑着牵住我奔跑的人,从很久以前我就期待和他一起牵手走到永远,现在他终于回到了我的身边,失而复得,这不就是幸福吗?可是,是不是所有幸福背后都带着惆怅?

这之后为了避开这么尴尬的局面,我故意找借口不去学生会。结果连向来大大咧咧的展思扬都跑过来问:“菜菜,听说你最近跟一个外校的男生走得很近。怎么,你跟会长分手了?”

“没有啊!”看着展思扬眼里满是疑惑,我说,“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跟会长在一起过。”

他怀疑地看着我:“没在一起吗?可是你们总是形影不离的,会长看你看得还那么要紧。”

我嘴角抽了一下,到底是什么地方让人产生了纪严有看紧我的错觉?他明明就是在折腾我。我强调说:“真的没有在一起。”

展思扬还想问,可宣传委员走过来,也是一副探究的目光看着我,只是目光里面多了一丝鄙夷。她把手上刚打印的资料交给我说:“这是最新的剧本,会长亲自改的。他让我拿给你看下,看完了你自己交给会长吧。”

我就知道躲也躲不过的,可是没想到纪严连见都不愿意见我了,心微微一疼,我说:“你能不能找别人,我现在还有事情。”

没想到这句话触发了宣传委员心里的不满,她冷眼看着我说:“田菜菜,凭良心讲,我觉得你根本就配不上会长。没想到你这种人还见异思迁,这几天你都没来,最后的排演都没赶上,如今你这点事情都不做,还留在学生会干什么?”

我被她讲得无地自容,心虚地低着头,展思扬摇摇头,接了稿子说:“正好我有事找会长,等下我去交好了。”

宣传委员没有再讲什么,白了我一眼,扭头就走了。

脑子有些乱,好像手怎么放都不对,我嗫嚅着说:“扬扬,你是不是也这么看我呀?”

展思扬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感情这事情,别人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要对自己坦诚。”

在这之前,我常常抱怨纪严怎么老是欺负我,为什么对我不能像对其他人那样态度平和,可是到现在我才明白,这种平和是隔着疏离的。表面看似温暖如玉的样子,实则是事不关己的淡漠。现在他看我的目光那么冷淡,就像看着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事到如今,我总算是如愿成了他平等对待的那些人,被隔绝在他的世界外面。

展思扬在一边急切地问:“菜菜,你怎么哭了,我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

用手抹了一把脸,我才发现原来眼泪不自觉就流下来了。

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纪严是再也不会回头了,也不会看似一副发脾气的样子,其实一直在背后照顾我,再也不会有人把我气得冒烟以后,温柔地叫我“笨蛋”了。因为这个人,就算现在出现在我面前,他也对我不屑一顾。

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索性让它尽情流下来。

展思扬没有说话。

有股凉风从我们身边吹过,吹干了眼泪。

过了半晌,心中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过头看着展思扬,我说:“我要离开学生会。”

展思扬愣了愣说:“你真想好了?”

我点头,决心已定。

当天下午我就写好了学生会的辞职报告,交给罗雳丽说:“雳丽,帮我把这个交给纪严。”

罗雳丽问:“这是什么?”扫了一眼最上面几个字,她神情古怪地看着我,“你要辞职?”

我说:“是,我想好了,你也别劝。学生会本来就不适合我,况且眼下这种情况,我和陈子逸已经在一起。既然我已经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也就没有任何立场待在那里。”

罗雳丽狐疑地看着我,把报告扔给我:“既然你什么都不在乎了,就不要推给我,要去你自己去。”

再见面都只有尴尬,况且我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纪严。我心里是难过的,不过脸上依旧表现得很平静。看着罗雳丽,我叹了一口气说:“罗雳丽,你现在还会不会想起以前喜欢的人?”

我明显感觉到了罗雳丽的身体一滞。她的眼里蓦然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还来不及掩饰。她扯下我手里的辞职报告,指着我说:“田菜菜,这次你欠我一顿饭,记得要还。”说着,拿着报告就离开了。

看着罗雳丽远去的背影,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对于过去,我只愿意记得幸福的时光,至于剩下那些不愿意提起的,那就让它留在风中吧!

这天放学,陈子逸照例来接我。我跟他说:“陈子逸,我已经退出学生会了,今天交了辞职报告。”陈子逸只是稍稍一愣,眼里却浮现一抹释然和欣喜。他牵着我的手,温和地说:“嗯。”

事隔一年之后陈子逸又重新回归到我的生活中,那种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又回来了。陈子逸会在我口渴的时候把矿泉水瓶盖先拧开再递给我,会在放学后绕过大半个城市骑车接我,会在早晨准时叫我起床提醒我吃早饭,会耐心地陪着我逛遍大街小巷去寻一个小吃摊,会很是时机地表扬一下我的鬼点子,会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坚定地说“怕什么,还有我”。

陈子逸身上有种让人觉得安心的东西,习惯这样的他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尽管如此,我还是会在短暂的欢乐过后陷入一种空虚状态。

离开学生会以后,我每天都能准时放学和陈子逸一起回家,而今天经过布告栏的时候,我发现学生会又开始招干事。

回头望一眼曾经每天都要去的会议室,隔着层层的树影,我觉得那个地方离我太远太远。闭了一下眼睛,我终于承认,我其实是舍不得的……

舍不得的东西太多了!我告诉自己不能多想,便一路跑出学校大门。

陈子逸的自行车停在了我的身边,我顺势跳上去,脸紧紧贴在他的背上。隔着衣服,依稀能闻到淡淡的薄荷味,我用力搂了一下陈子逸的腰,说:“子逸,我觉得很失落。”

陈子逸没有出声,身体僵了一下。

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笑着说:“我在学生会里混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做出一点儿成绩,现在说不做就不做了,你说我怎么总是半途而废啊!”

陈子逸说:“放心,就算没有学生会你也不会无聊的。多出来的时间,我总能想办法帮你补上。”

我嘟着嘴说:“我说你怎么总是这么惯着我?”

陈子逸笑了:“我不惯着你,我惯谁去?”

这么明显的示爱……我一下子就被他的甜言蜜语灌得胸口胀胀的。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我完全没发现车子正加快速度往前冲。

陈子逸喊了一句:“菜菜,抓稳了。”

自行车“嗖”的一声顺着坡冲下去。

我仰望蓝天,心情随风飘扬,任风穿过陈子逸淡栗色的头发,钻进我的耳朵里。

看着陈子逸突然变了方向,我问:“这是往哪里去?”

陈子逸说:“一中。”

我愣了几秒,抱紧了他的腰:“去你们学校干什么?”

他回头给我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看一点儿令人情绪高涨的东西,让你别总那么情绪低落。”

我来了精神,好奇地问:“什么东西?”

“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陈子逸神神秘秘的,我也没有多问,闭了嘴靠在他背上吹风,不过心情却比之前好了很多。

一中和附中同样是重点学校,却相隔着大半个小时的车程。想到陈子逸每天都这么来来回回穿梭在两所学校之间,我觉得他真的很不容易。眼见他跳下车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疲惫,我心里不免有些心疼。

等陈子逸在车棚停好车,我说:“我都没想到一中这么远,你以后就别来接我了。”

“怎么,心疼了?”陈子逸对我咧嘴一笑。

我看着他的笑,心里暖融融地点了点头。

他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承认了,愣了一下,笑得更欢了:“傻丫头,没事,这样我们相处的时间才会多一些啊。”

我还想劝他,可他将我拉到他身边,认真地说:“乖,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我心里也有想要坚持的东西。走,我带你去看我们学校为艺术节准备的节目。”

“啊!你是说你们学校男生反串跳的舞蹈‘Nobody’?”两眼瞬间一亮,我一脸兴奋地看着陈子逸。

他被我的样子逗得哈哈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

在这之前,我还在为学生会的话剧排演而整日整夜地忙碌,现在却成了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旁观者。忙到极致忽然闲下来,我脑袋里面空****的,总是闪过一双深沉明亮的眼睛。一想到纪严,这种失落的情绪就变得更加强烈。

陈子逸领着我来到他们学校的形体教室,还在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阵动感十足的音乐。推门而入,我立刻双眼放光。

立定,挺胸,抬头,扭胯,转身,换位……几个身材差不多的男生戴着黑色的帽子,身体随着音乐尽情摆动,动作一点儿也不扭捏,显得潇洒而大方。

看过女生跳的“Nobody”,可是男生跳这个,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如此**的场景让我顿时全身热血沸腾。

我回头对陈子逸说:“果然耳闻不如眼见啊!”

陈子逸温柔地看着我,说:“只要你开心就行。”

兴许是被某人欺压得太久,骨子里的坏水终于憋不住了,我眼珠子一转,冲着陈子逸“嘿嘿”笑了两声说:“你真希望我开心?”

可怜的陈子逸依旧满是纵容地摸着我的头,说:“当然,只要你开心。”

“那我提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会答应吗?”我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伸出一小截食指对他说。

他微笑着点头,说:“那现在我可不可以知道你要我做什么呢?”

我摆着手说:“放心,不会让你上刀山下火海。”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为了你上刀山下火海?”陈子逸说。

我愣愣地看着他,半晌后,转而一笑,指了指那边还在随着音乐变化舞步的男生说:“你跳‘Nobody’给我看行吗?”

陈子逸脸色一变,非常吃惊。

我心里暗笑,耸肩说:“开玩笑的。”

其实我也就是心血**,想逗一下他。

可没想到还没等我笑出声,陈子逸就张口答应下来了:“好。”

这回换我呆住了。

我们一直闭口不谈心中的那个裂痕,维持着甜蜜的气氛。

他凡事都哄着我、让着我,我的要求哪怕再无理,他也没有说过一个“不”字,极力地包容着我,我根本找不到地方可以挑剔。

他带着愧疚和补偿的心态一味地纵容我,仿佛想要把缺失一年的感情全部补上。

陈子逸走到正在练舞的人旁边,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似乎很熟——这我不奇怪,不管是在附中还是一中,陈子逸总是很有人缘的。

有人喊了一声:“陈子逸,这就是你的女朋友啊?”

陈子逸笑了一下算是默认了,低头和那个人商量了几句。

那人似乎很惊讶,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眯成一条缝,又仔细看了看我,大笑着说:“早就听说陈子逸有个女朋友,宝贝得很,没想到还真是这样。”说着,就把他黑色的帽子扣在陈子逸头上,再丢给陈子逸一件印着“一中舞蹈队”几个白色字的黑色肥大T恤。

一套服装换下来,我看着陈子逸,有种自己打自己嘴巴的感觉。

只有四个字能形容:悲惨至极!

好好儿一个帅哥,还是自己家的,偏偏被我整成了一个傻瓜。

可是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傻瓜,陈子逸也是傻瓜中的极品。

音乐声再次响起,又是一阵立定、挺胸、抬头、扭胯、转身……只不过这次边上多了一个陈子逸。可是,他的动作很迟钝,扭动也根本不明显,压根就没有放开,站在队伍最边上的他甚至让人觉得非常窘迫。

刚刚借衣服给他的人实在是忍不住,停下来,耻笑道:“兄弟你也有今天啊!你说如果我把你跳舞这事儿传出去,明天还不得轰动整个学校啊!”

陈子逸一脚踢过去,喊了一声:“滚。”

我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陈子逸扔了帽子走过来,靠着我蹲下来,习惯性地就要来捏我的脸。

我笑得忘乎所以,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因为笑得太用力,我气都喘不过来,断断续续地一边笑一边说:“一中这个节目实在是太……太出奇制胜了,跟我们那话剧完全不是一回事,你说是不是啊,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