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二
地球的另一端到底有多远?其实不远,法兰克福和中国也就是几个小时的时差,真正远的是,我和你的距离。
乔奇说:“安然,再见!”在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面,安然分明看到无限的眷恋和期盼。
安然的心突然揪起来,痛到无法纾解。
其实乔奇离去的时候,安然明明是不情愿的,却还是倔强地对乔奇开口:“一路顺风。”
这样的放手,并非是不爱。只是当我的爱成为阻碍你前行的障碍,那么,我已经没有理由再爱你。
那天的天很蓝很蓝,安然抬起头,感觉眼睛被阳光刺得生疼,云朵像棉絮一样,白白软软,光芒从云朵中穿射,炫目得让人想要流泪。
那么透彻的晴天,很像乔奇的眼睛,透亮、纯净,照进安然心里最柔软的角落。在熙熙攘攘的机场大厅里,有什么声音在轻轻地响起,安然朝着乔奇微笑,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声音是自己的心在暗自悲伤。
而眼前的这个人,又是否在与自己的过去道别呢?
机场最后一次广播登机的时候,乔奇说:“我等你过来。”然后俯身紧紧地拥抱住了安然。感觉到他身体一震,安然压抑着汹涌澎湃的感情,轻声答应他:“我知道。”在得到安然肯定的答复后,乔奇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安然双臂环在胸前,似乎想要留住乔奇最后的温暖,直到那个清瘦的背影带着动的、静的一大串回忆,消失在了机场的深处,最终的温度都消失殆尽。
站在机场巨大的玻璃窗前,安然目送载着乔奇离去的飞机冲上云霄。那一刻,安然知道,乔奇会幸福的。
“Auf Wiedersehen”在德语里面是“再见”的意思,可是只有用汉语翻译过来,才能把这句话说得伤痛入骨。
再见,不如,再也不见。安然在心里和乔奇默默告别。
这是记忆里和乔奇最后一次的见面,在这个城市格外晴朗的日子里,安然就这么突然地想起了它。曾经深埋在心底的伤口,猝不及防地被揭开,事隔多年居然还是清晰如初,仿佛离开的,不只是乔奇,同时还有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被抽离出来,随着他一起远离而去。
安然想:乔奇,如今你已经身在地球另一端没有我的世界里,可是为何,我依然忘不了你。
四年前的夏天,南国的盛夏总是骄阳似火,酷暑难当。火辣辣的太阳照在人身上,一颗颗的汗珠不断渗出滚落下来,就连从来都懒得扎头发的安然都把一头乌黑的头发用皮筋松散地绑成马尾。
身边的易欣轻轻拉了拉安然的马尾,说:“你留这么长的头发,又从来不打理,真是活受罪。”
安然用手甩了一下马尾,也是一脸烦躁地说:“是啊,是啊,又多又粗,跟头盔一样顶在头上,明天就去剪掉。”
可是安然也只是嘴上说说,每次经过理发店,看到里面那些五颜六色头发的人,她就会转身掉头离开。并不是安然舍不得剪掉,只是一直都觉得没有什么非剪不可的理由。
燥热的天气里,学校的宣传栏前放眼望去居然黑压压的一片,到处都是人潮涌动。安然用纸巾不停擦拭着额头上的汗,叹了口气对易欣说:“这天气热成这样,还有那么多人扎堆往那边挤,难道天上掉钱了?”
易欣回头白了她一眼:“笨!是月考成绩排名出来了,你以为所有人都是你,不用看榜单就知道自己肯定还留在重点班!”
安然微愣,望了一眼宣传栏,惊讶地说:“学校又要调整重点班?”
“是啊,谁叫这烂学校变态,每次考试都把重点班最后几名调到普通班,弄得人心惶惶的。你倒是快点陪我去看看,我这靠后的成绩还悬着呢,万一这次下了重点班,我妈肯定杀了我。”易欣说完就拉着安然往人群里挤进去。
其实安然的学校一点儿也不烂,是全市首屈一指的重点高中。安然和易欣都在这个学校的重点班。家长们都说进了这个学校的重点班,等于一只脚已经跨进重点大学的门槛。而学校更是为了鼓励大家的学习自觉性,每次会考都会把重点班最后几名和普通班的头几名对换,弄得每次考试都像打仗一样。
这天气实在是太热,安然有气无力地挤在人群里喘气擦汗,等到转头看时,易欣连影子都不见了。头顶火辣辣的阳光照在安然脸上,脸颊晒得有点发疼,汗水顺着脸不断地流下来。不知道谁推了安然一下,在这密不透风的人群里,安然只觉得一下子晕眩起来,整个人不自觉就往前面栽倒。
安然想,完了,这么倒下去该不会摔蠢吧,不过也好,至少自己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一瞬间,安然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突然手上一紧,冰凉的触感就这么沁入心脾,一阵舒爽的感觉传到精神涣散的安然身上。身体的震动让头发上松散的皮筋滑落,乌黑细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安然的头发像海藻般浓密,发质柔软,散落在那只抓住安然手臂的手上,那人似乎微微震了一下。
等到安然意识恢复,才惊觉自己的手臂居然被人拉住了,刚刚那股凉意也是从这只手上传来的。安然定定地看着那只抓住自己手臂的手,细长的手指,白净,骨节分明,不禁在心里感叹,居然是一双这样漂亮的手。转瞬,安然抬起头,吁了一口气,用手把头发从他手上拨弄到自己身后,礼貌地说:“谢谢。”
那人怔了怔,说:“没事吧?你好像中暑了,要不要送你去医务室?”
透明的宣传栏橱窗反射出的光芒,投射到这个男生温柔的深褐色眼眸中。阳光从身后的树叶缝隙里透出,掠过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照进安然的眼里,错落有致的光影下,这张脸居然俊美得令人叹为观止。
校园里,香樟树的味道弥漫四周。
安然眨了眨眼睛,这样一张英俊的脸,自己居然没有任何印象。因为陌生的缘故,多少还是有些矜持,安然轻轻把细碎的头发挽到耳后,淡淡地笑了笑,客气又疏离地退开一步说:“不用了,我刚刚只是没有站稳。”
那人忽然很认真地看着安然,把安然的思绪又打乱了,脑子里再一次开始迷离起来,心底带着震动愣愣地和他对视。
身边来看榜单的人依旧熙熙攘攘,人潮如水,拥挤的教学楼前面,天热似火。
“安然,找你老半天,原来你在这里呀。”易欣从人群中找到安然的时候,那个人终于把目光从安然身上移开,转身离开。
易欣也看到那个人的背影,问:“谁呀,谁呀?我们学校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帅哥呀?”
安然耸耸肩,说:“不知道。”随即指了指宣传栏,“情况怎么样呀?”
易欣一阵叹气:“你倒是依然稳居前十,我就危险了,倒数第五,果然很悬。不过,这次杀出一匹黑马,年级第一居然不是咱们重点班的人,名字也没有听过。”易欣歪着头想了半天。
“叫什么名字呀?”安然好奇地问。
“好像是叫,乔奇——”
安然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自己印象里面似乎真的没有这个名字。
易欣用手托了托下巴,颇有深意地说:“这个乔奇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连你都会不认识?”
安然虽然每次考试总是年级的前十,不过也不是非要争第一的人,对此也没有太在意,只觉得四周空气不流通,胸闷难受,拖着易欣就往人群外走。
安然不知道这个时候,人群里面刚刚转身离去的那个人停下了脚步,站在离她们不远处,饶有兴趣地细细打量安然。
男生站在人群里面,身形修长,微眯着眼睛,发丝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散发着阳光的气息,手插在校服裤口袋里面,嘴角似笑非笑,看起来有点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回想起刚刚那个差点栽倒在地上的女孩,眉目清秀,算不上多漂亮,倒也是明丽可人,黑色的长发如丝绸一般柔顺。乍然抬头的瞬间,居然撞到被头发遮掩住的一双大眼睛,里面透着十足的灵气,只是也透着藏也藏不住的戒备心。
看着人群里面那个清丽的身影远去,男生不由得抬头去寻。拥挤的人群外面,有风拂过,那一片黑丝绒般的秀发,在灿烂的阳光中轻舞飞扬。
成绩公布的第二天,学校就宣布将取消按照排名调整重点班的制度。这中间有人欢喜有人愁,最高兴的莫过于安然的好朋友易欣。她乐呵呵地对安然说:“咱们这险恶的破学校,总算是讲了一回人道主义,该死的倒数第五去死吧。”
安然“扑哧”一声笑出来:“别人都是宁做鸡头,不当凤尾,怎么到你这儿就反了呀!”
“你以为我想?还不都是我妈给逼的,说什么要是下了重点班就剥夺我所有休息时间和拿零花钱的权利。”
看着易欣愤然的样子,安然在心里叹息。自己又何尝不是被逼出来的?父母因为意外双双去世以后,安然就跟姑姑一家生活在一起。虽然姑姑很照顾安然,可是到底不是自己的爸爸妈妈,这样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安然从小就懂得察言观色,十分克制自己。
上课铃声响了起来,易欣对安然撇撇嘴回自己的座位上。数学老师刚踏进教室,班上就发出了细碎的议论声。有个挺拔的身影挡住了阳光,在地上投映出一个纤长的阴影。仿佛有种感应似的,安然抬起头,愣住了。
数学老师的身后站着一个男生,细长深褐色的眸子带给人舒畅的感觉。安然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吃了一惊,这不是昨天在宣传栏前扶住自己的人嘛!他也注意到了安然,俏皮地冲她一笑。
在老师的示意下,他大方地介绍自己:“我叫乔奇,刚从北京转学过来,希望大家多多指教。”乔奇说话的时候,嘴角轻轻翘起,眼睛在微笑的时候闪着光,说不出的明亮,让人不想移开目光。
“想必同学们都看到榜单了,乔奇入校前也参加了这次学校统一安排的会考,并且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我们重点班。希望所有同学在学习上要更加努力。”老师在讲台上欣赏地看了一眼乔奇。
安然想,原来他就是这次考试的黑马,难怪自己会不认识这么一号人物。她在心里默默记住了这张阳光一般的脸。
班上来了这么一个人,自然是老师的宠儿、同学的焦点,可是乔奇却一点架子都没有,上课的时候非常认真,跟老师相处更是客气,下课以后却很随意,对待同学又十分热心,总是眼带三分笑,刚转进来才一个多月就跟同学们打成一片。安然在心里把这个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暗叹自己再怎么修炼也学不会他那种八面玲珑的处事方式。
这天放学的时候,安然经过操场,绯红的霞光照在操场上,夕阳的余晖笼罩了整个操场。突然篮球场上有人叫了一声:“危险!”
安然闻言抬头看,正好被迎面飞过来的篮球打中,自己的脸和橘色的篮球来了一次激烈的亲密接触。篮球“啪啪”弹了几下,在地上滚开。那边有几个人跑过来,一个留着平头穿着校服的男生捡起地上的球,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对安然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微微晃了晃脑袋,安然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摇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没事。”还没说完,那男生就惊吓着开口:“呀!你都流血了,还是送你去医务室吧!”
用手擦了一下鼻子,安然才发现自己居然流鼻血了,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想着今天真是丢人,她一仰头,捂着鼻子,不顾满手的血,摆手道:“我真没事,擦掉就好了,不用那么麻烦。”说完就从书包里面掏出纸巾来。可她的手却突然被人强硬地拉住,安然一愣,抬头看,居然是乔奇。他眯着眼睛看安然:“你傻呀,女孩子不是最在意脸的吗?万一破相你哭都来不及。”语气里有轻微的责怪。
乔奇把书包丢给身边的一个男生,冲他示意说:“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班的同学,我送她去下医务室,麻烦帮我把书包带到一班教室。”
“都说没事了,我不去!”安然抗议着,伸手去推乔奇的手臂,却怎么都推不开,男生和女生的力量悬殊是如此之大。
乔奇微微皱眉,问:“你怎么这么倔?”夕阳的余光洒在他的身上,看上去很温暖,安然看着乔奇的侧脸,心有些被触动——这个男生给她的感觉,总是很温柔。她整个人突然放松下来,就这样任自己被他拽着往医务室走去。
两个人在一片金黄色的校园中,一前一后地走着,林荫道上金斑闪耀,余晖映照下同样优秀的两个人显得柔和而美丽,投在地上长长的两个影子如此默契地相交,仿佛一幅浑然天成的画卷。
医务室老师正好要下班,就只简单地为安然清理了下脸上的血迹,塞了一大团棉花在安然的鼻子里,交代了一句:“休息半个小时,把血止住就可以走了。”
乔奇陪着安然坐在医务室门口的走道上。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整栋教学楼都很安静,安然坐在椅子上,盯着白色帆布鞋上黑色的五角星发呆。
“你怎么到哪里都会发呆?刚刚都喊了危险,你居然还站在原地,傻不傻?”乔奇的声音在安静的走道上响起。
安然抬头看他,轻哼,翻了个白眼:“哪里呀,我听到声音的时候已经撞上了!”简直就是飞来横祸,躲都躲不了。
乔奇看了一眼安然鼻子上塞着的棉花球,调侃道:“呵呵,真看不出,你的鼻孔蛮大的。”
安然气得一拳打过去,这才发现乔奇白色的T恤上有红色的血印子,一定是刚刚自己推他的时候弄上去的。乔奇也发现了,却没有管自己的衣服,只是伸手把安然的下巴高高托起:“笨蛋,血还没有止住你乱动什么!”口气很严肃,动作却很轻柔。
安然的头被抬起来,就那么对上了乔奇的视线,一时移不开,直直地看着乔奇,盯着他长长的睫毛。乔奇的眼睛很清澈,就像没有一丝杂色的天空一样。安然突然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乔奇微怔,转眼又笑了,带着一丝淘气,开起玩笑:“难不成你是看着我才流鼻血的?”
又是一拳打在了乔奇的胸口上。安然力气不大,乔奇没有躲,脸上的笑意却**漾开来。笑了一会儿,乔奇突然想起第一次遇见安然的那天,燥热的天气里安然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顺着安然的侧脸慢慢地流下,细碎的长发散在额前,被汗水浸成一缕一缕的。
恍然间,乔奇伸出了手,把安然散落在额前的遮住眼睛的碎发往她耳朵后拨了拨,柔软的触感酥麻到安然的骨子里。乔奇说:“我送你回家吧。”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
呆愣在原地的安然,似乎再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目前自己的样子十分狼狈,能快点回去自然好。虽然她很喜欢乔奇那种气质,可是,也就仅是一种欣赏而已,无关男女感情——安然在心里谨慎地提醒自己。
太阳已经渐渐落下去了,大片大片的晚霞铺展开来,染红了半边天,绚烂至极。安然理了理情绪,抬头望向取了车朝自己走来的乔奇。
待乔奇走近,凝神细看安然时,她的一双大眼睛在头发下面扑闪着,眼眸低垂,唇边带笑客套地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了。”那笑容根本就没有到达眼底,一点都没有,仿佛初遇时一样陌生。
安然十分轻盈地跳上了乔奇的单车后座,一手抓住乔奇的校服,单车“嗖”地一下,划过光影,穿过林荫道,白T恤被风鼓起。林荫道两边,桂花盛开,花枝摇摆。
安然把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大气都不敢出,耳朵里只有自己咚咚的心跳声,生怕乔奇会听见。天色已经暗下来,天空散发着微微的蓝色光芒。安然看着白衣少年微微渗出汗渍的后背,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嘴角不经意翘了起来。
这次意外以后,安然对乔奇的好感日益增加,再加上乔奇的性格本来就开朗,两人很快就熟悉起来。
考试前,安然拿着想破头都弄不懂的题目去找乔奇。乔奇性子急,把题目讲过一遍,抬头看安然,发现她咬着笔杆一脸茫然,就用笔轻轻敲她的头,说:“你怎么这么笨呀,这么简单都不会。”可是骂过以后,他又耐着性子很仔细地重新讲过,直到安然明白还不忘记教训她,“你几岁呀,还像小孩一样咬笔杆。”
身后有人突然喊了一句:“安然,老师要我统计一下班上同学的通讯方式,你手机号多少?”
安然一时还沉浸在题目里面,就听见乔奇流利地报出一串号码。安然诧异地抬头看他。仿佛知道她要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乔奇冲她笑了笑说:“上次你去医务室的时候,我一时找不到手机,就用你的手机拨了自己的电话。”
“哦,我又没有问什么。”安然心里有了一丝轻微的起伏,似乎有个答案呼之欲出,转眼却把它压了下去。
放学以后,安然没敢让自己多想,快速出了教室,居然在路上碰到乔奇。乔奇跟她打招呼:“安然,我家也住在北边,正好顺路,要不要我带你一段路?”乔奇左脚踏在单车上,右脚点地,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阳光下明晃晃的耀眼。
“不用了,我家没有多远,走一段路就到了。”安然垂着头,碎发盖住了她的眼睛。
乔奇的目光扫过安然的脸,沉吟了一会儿,跳下了单车,走到安然面前:“这样啊。正好我也没多远,不如一起走吧。”
下课的时候,乔奇偶尔也会邀安然去看他打球。开始安然都拒绝了,乔奇就笑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原来你的胆子就这么小。”虽然想到了那天的飞来横祸,但安然还是被他刺激了。不就是坐在边上看嘛,又不是每次都那么倒霉,这么想她也就无所谓了,索性抱着书本安静地坐在篮球场边上的树荫下乘凉。
从书本里面抬起头,安然看着乔奇满球场地奔跑,不时跳起,手腕一划,一个漂亮的投篮,惹得篮球场周围的女生惊叫连连。阳光下,运动中的乔奇满脸的汗水,偶尔停顿下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汗水滴落在他深色的球服上,留下暗色的印子。
乔奇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继续在球场上穿梭。接到队友传来的球,他一个漂亮的带球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过前面的人,纵身跃起,将球“唰”地投进篮筐,然后转身和他的队友相互击掌。
篮球场边一群女生惊叫起来,更有胆大的大声喊:“乔奇,好帅!”
乔奇转过身,视线越过那群女生看向安然,灿烂地笑起来,阳光四溢,整张脸俊朗极了。当乔奇对安然绽开笑容的时候,安然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安然想不明白,她只知道,虽然心里把自己和他的界限划得清清楚楚,但是,每当乔奇向她靠近的时候,自己就会非常高兴,心像是小鹿乱撞般跳跃——不知不觉乔奇早就一点点侵入了安然的世界。这种感觉难道就是喜欢吗?
身边的女生顺着乔奇的视线也看向安然,窃窃私语起来。她们之中有人声音很大地说:“你们知道吗,乔奇的爸爸是外交官,我上次去叔叔家,看见乔奇就住在南苑别墅里面。”
安然很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那些女生们的声音突然大起来,仿佛是故意想让她听到一般:“他们班有个女生跟他走得很近,乔奇每天都送她回家。”
“我知道你们说的是谁,那女生爸妈都死了,现在住在姑姑家里。”
“你怎么知道呀?”另一个人问。
“她以前就住在我们院子里,谁不知道呀。乔奇家条件这么好,换了是我也缠着他不放。”
“你少在那里白日做梦了,哈哈哈。”几个女生饶有兴趣的对话变成最致命的武器,捅到安然的痛处。她心里那个阴暗的小孔悲如泉涌,喉咙哽咽,血液仿佛在每一根血管中凝固,无法回流向心脏,耳朵一下失去了听觉,只剩下那句“爸妈都死了”在反复萦绕。
冷静是自己唯一能做的!在安然慢慢意识到自己对乔奇的感觉变为在意时,安然恐惧地选择了逃避。
抱起怀里的书,一声不吭地,安然转身往教学楼跑去。乔奇注意到她的不对劲,追过去。安然装作根本没有看见。乔奇上前一步抓住安然的手,有点急切地问:“你这么着急去哪里呀?出了什么事吗?”
乔奇掌心炙热的温度烧得安然心烦意乱,一把甩开他的手说:“我能有什么事啊。”说完她就要走。乔奇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挡在了安然的面前,说:“你这是怎么了,刚还好好的,谁又招你惹你了?”乔奇实在是搞不懂这个女生为什么这么善变,上一秒还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了。
安然的手正好撞在了乔奇的胸口上,就恼火地去推他,可是乔奇却一副迷茫不解的表情。刚刚一直积聚在心里的怒气和委屈爆发出来,安然狠狠一拳砸在乔奇的身上。她怕引来更多人注意,只能压低着声音对他吼:“都是你,都是你每天要跟我一起走!你明明住在南边,却骗我说跟我住在相同的方向,我们根本就不是同路人!你说你到底有什么用意?”
乔奇一愣,茫然地看着安然。灼热的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出两个纠缠的影子,带着阵阵热风,路边的树叶发出细碎的响声,却遮不住他们急促的呼吸声。
转瞬间,乔奇的眼神暗下来,手垂在身侧,竟然有些微微的颤抖,他带着万般的无奈:“我能有什么用意?我不过是想多跟你待在一起而已。”
安然满脸的震惊和尴尬,掉头就跑。这一次乔奇没有再拦住她。
然而安然那句“我们根本就不是同路人”,着实让乔奇17年来第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感觉。乔奇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安然不是真的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只是安然不愿意承认,所以才自欺欺人罢了。
一连好几天,安然似乎都很忙,忙着做卷子,忙着和周围的同学八卦,忙着准备下周的会考,更重要的是,忙着躲避乔奇。
对于安然来说,只有平稳的生活才能让她觉得安心。可是易欣不认同她的看法,她对安然说:“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躲乔奇,傻瓜都看得出乔奇对你很好。”
安然摇头:“可是他对每个女生都很好。”
想了想她又补充:“他和我不合适!”
易欣哈哈大笑起来,爽朗地说:“傻瓜,他那么耐心教你做题,每次都陪你回家,轻松背出你的手机号码,你告诉我这不是对你有意思是什么?”
安然依旧固执地说:“但是他跟我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肯定不会长久的。”
“别把什么事情都往最坏的方面想。你这样压抑自己不是更不好受?我知道其实你对他也是有感觉的吧,不然也不至于躲他躲得这么辛苦了。安然,喜欢哪有那么多的理由?”易欣真的有点看不下去了。她这个朋友什么都好,就是太好了,凡事总是步步谨慎,所以总是把自己逼到绝境。
安然眉头紧锁,在心里哀叹一声,一头趴在了桌子上面。窗外吹过一阵微风,有叶子落进池子里面,**起了一池的涟漪。
炽热的天气,让人有股喘不过气般的窒息,暴风雨来前的低气压,像是朝着人一步步逼近,一个闪雷把整个天空都震破了,然而在安然的世界里正发生着另一场惊变——安然记得被姑姑接到家里去的那天,空气也是这样的沉闷。
安然这天放学回家,还在门外就听见家里有吵架的声音,“啪”的一声,什么东西被摔得四分五裂、七零八落。生怕屋里有什么意外,安然连门都没有敲,迅速用钥匙开了门。一推门进去,就听见姑父骂骂咧咧地喊着:“离婚吧,这个家早就散了!自从安然住进来以后,有什么事情你总是先为她操心,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什么感受?你看看我们这还像个家吗?”
“安然!”姑姑看向门外,看着一脸震惊的安然尖叫着,“等等,安然,不是这样的。”
已经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安然只觉得耳朵里不断发出嗡鸣声,整个人已经飞奔出去。夏日的晚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痒痒的,是谁在喊自己呢?妈妈?爸爸?可是他们都不在了……其实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是多余的存在吧?为什么他们不带自己走呢?
安然不敢回家,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漫无目的地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心中一片迷茫。夜色渐渐拉开帷幕,整个天地暗下来,路的尽头是否会有希望?安然喃喃地问自己,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满脸泪水。
来来往往的车从身边掠过,安然擦了擦满头的汗。皮肤黏腻腻的,整个人走得又倦又累,唯有月光清亮,映入安然的眼睛里,剔透晶莹。忽然想起那个人的眼睛,在这样光洁的月下,她的心特别脆弱,感情**裸暴露在月光下,毫无遮掩。
那明媚的笑容、矫健的身影,瞬间跳入安然的脑海,无法阻挡,无比清晰,这一刻安然才发觉,对于乔奇,其实她是深深迷恋的,只是埋藏得太深。
翻开手机,安然意外发现手机上有一条短信,是乔奇发来的——其实安然经常会收到乔奇的短信问候,只是安然很少会回。
乔奇在短信里说:“睡了没有?你要早点睡,不要老是熬夜看书。”安然的心突然变得非常柔软,就像被一双手温柔地抚摸着。
仿佛情绪积压太久,安然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悸动,拨通了那个唯一没有名字的号码。即使从来没有拨过,安然依然记得很清楚,那是乔奇的号码。
电话那端“喂”的一声传来的时候,安然眼底一片湿润,握着电话的手开始颤抖。她没有说话。
那端又是一声“喂”。能跟他讲什么呢?这样没头没脑的电话又算什么?安然突然觉得自己这个电话打得简直莫名其妙,刚准备挂断,那边轻轻唤了一声:“安然。”
安然一震,捂着嘴说不出话来。乔奇声音放柔,低低地说:“安然,我知道是你。发生什么事情了?告诉我。”
月色的蛊惑下,乔奇温柔的声音让安然的心彻底沦陷,对着电话终于低低抽泣起来:“乔奇,我很难过。”
那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安然,你怎么哭了?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你在哪里?”乔奇的声音开始着急起来。安然报了位置后,乔奇安慰她:“我马上就过去,安然,你就站在原地别动。”
安然把话筒贴在自己耳朵边,突然平静下来,轻轻地说:“嗯。”
城市的夜晚灯火通明,人潮涌动,看到马路对面的乔奇,就这样面对面,这一刻,安然的心突然松懈下来,疲惫的脚再也挪不动,蹲在路边对着乔奇绽开一个笑容。
信号灯一闪一闪地跳成绿灯时,乔奇气喘吁吁地跑到安然的身边,缓了缓才蹲下来,把安然额前不知道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打湿的头发拨了拨,轻哄着:“安然,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是谁欺负你了?还是跟家里吵架了?”
看着乔奇一脸的焦虑,安然心里一动,摇了摇头,轻轻地说:“谢谢,乔奇,你能来,我很开心,谢谢你。”安然的眼睛在暗处闪着盈盈的光亮。看着这样蹲在自己眼前的安然,乔奇却感觉非常虚幻,一时怔忡下轻轻去拉她的手臂。安然没有动。
暗自叹了口气,乔奇说:“很晚了,你真想一个人待在大马路上过一晚上?”
安然脸微微红了一下,脚底下像是有无数小虫子在啃咬,她低声说:“不是,我腿麻了,动不了。”乔奇一愣,笑起来,笑容灿烂而干净,安然的世界因他的笑脸而绽放出奇迹的光芒。
低着头,乔奇看着她说:“蹲那么久,不麻才怪。”话还没有说完,乔奇就完全愣住了——安然仰着头,对他露出一个从来没有过的炫目笑容,出人意料地,安然突然朝前用力一伸头,一个猝不及防的吻轻柔地印在了乔奇的嘴上。
周遭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乔奇的世界燃起无数的烟火,瞬间点燃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静谧的夜晚,漫天繁星璀璨,月色皎洁,光华泻下,如此背景也只为映衬这对少男少女淡淡的一吻。
太美好了,所有的一切都太过美好了,乔奇怕这场梦太容易惊醒,在安然的唇即将离开的时候,乔奇伸手用力拉住了安然的肩膀,还似不敢相信一般说:“安然,我是不是,是不是在做梦呀?”
安然从来没有发现过,乔奇也会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他抓着安然的手说:“我不管,即使是做梦你也要对我负责任。”
看到这样的乔奇,安然心里不禁好笑起来:“乔奇,我怎么以前就没有发现,原来你这么无赖呢?”话还没有说完,乔奇就用一个拥抱代替了所有的语言,抱得那么用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一切的真实性。安然在乔奇怀里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垂在两边的手,在停顿片刻以后因为乔奇身体的温度而有了反应,安然把手抬了起来,然后用尽一切力气去回应乔奇。
拥抱中,安然听到乔奇缓缓贴着她耳边低语:“安然,别跟我说那个吻不代表什么,因为即使是梦,我也不打算再放你走了。”
渺然如梦般的温存中,安然仰着头看乔奇,不禁动容——既然注定是要绽放开才会有的美丽,那就不要怕最后成为灰烬,只要自己曾经燃烧过。
没有想到压抑逃避了这么久,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安然把头靠在了乔奇的胸膛上,所有的防备在这个寂静而脆弱的夜里,一下子瓦解了。安然轻轻点了点头,还能怎么样,既然避不开也逃不了,那么就在一起吧。微叹一声,安然说:“我知道,我知道啊。”
就这样相互依偎着的两个人,一下子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空间,这样的紧紧拥抱已经胜过了万语千言。
夜色越来越浓,安然不知道和乔奇这样子拥抱了多久。乔奇低下头对安然说:“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一下被拉回到现实中,安然想起了姑父之前讲的那些话。自己根本就是多余的存在,如今还害得姑父闹着要跟姑姑离婚,她死活都不愿意再回去。推开了乔奇,安然别扭地说:“我不回去!”
看了看手表,乔奇挑了挑眉说:“都快10点了,你不回家难道去我家呀?我倒是无所谓。”脸上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本来是个玩笑,安然却更加沮丧起来。她知道乔奇家住在南苑的别墅,家里有钱,父亲又是外交官,跟自己简直是天壤之别,如今这样不顾一切地在一起,安然心里开始怀疑这样的选择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看着安然又是一脸犹豫的样子,乔奇急了,一把抓住安然不放:“刚刚不是答应得好好的?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不准出尔反尔。”
安然摇头:“乔奇,你不知道。小时候我的爸爸妈妈在一起交通事故中去世,唯独留下我活着。我是跟着姑姑长大的,现在却因为我,姑父和姑姑要离婚。现在我根本就没有家,回去又能怎么样?”
乔奇一愣,没有想到安然身上居然承受了如此多的打击,难怪他总是觉得安然十分敏感,眼睛里也是带着十足的戒备。
疼惜地拢了拢安然的头发,乔奇说:“可是,安然,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跑出来,只会让你姑姑更加担心。”
安然这才如梦初醒,自己这样没头没脑地冲出家,根本没有顾及那么多,也没有管姑姑在身后不停地喊她。夜已经这么深了,一个女孩子游**在大街上,万一乔奇没有来,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乔奇看出安然的不安,拉着她的手夸张地笑了一声:“哈,现在知道害怕了?早干什么去了?”安然自知自己做得不对,低着头沉默着。乔奇比安然果断多了,当即就拉着安然的手往她家走去。
在小区楼下,安然意外地看到了姑父的黑色轿车,感觉胸腔一股压迫感袭来,安然突然停下来不敢再上前。姑父手里拖着大旅行箱从楼道的阴影里走出来,那辆黑色轿车的门开了,从副驾驶座上下来一个女人,年纪看上去不大,姑父上前拥住了她,然后两人上了车。看着那部黑色的轿车绝尘而去,划过黑夜的汽车尾灯,刺痛了安然的眼睛。
乔奇感觉到安然的手在不停地颤抖,轻轻安慰她:“安然,我陪着你,别怕。”
感激地看了一眼乔奇,安然说:“乔奇,有些事情必须自己去面对,是不是?”
乔奇呆呆地望着安然,双手紧紧抓住安然的肩膀。微风轻拂起她的秀发,滑落在他的手上,一如初见时那般柔软,衬着暖黄色的路灯,闪着耀眼的金色光芒。安然额前的发滑落一边,露出一双闪烁的大眼睛,在这样的夜色下如水般清澈,眼神认真而坚定。
低着头,乔奇在安然耳边轻声说:“安然,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许在我面前隐藏自己,别再让头发挡住你迷人的眼睛。”说完,他抬起头,微笑着,推了推安然,“去吧,我看着你上了楼就走。”
一阵暖意传到安然心里,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可是也只有一句:“谢谢你,乔奇。”两个人默契地相视一笑。直到很久以后,安然都常常回忆起这个夜晚,不管后来承受了多大的思念的痛苦,有了这一刻的回忆,她都始终心存感激。
家里的灯是亮的,桌上的饭菜和碗筷一如往常地整齐摆放着,姑姑坐在饭厅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安然的位置,就连大门被打开都没有听见。
安然讷讷地喊了声:“姑姑。”
茫然中姑姑回过头,在看清安然的一瞬间,似乎还有些不确定般地询问:“然然,是然然回来了吗?”
这一夜,安然觉得姑姑像是老了很多很多,心里突然一酸,眼泪在眼眶里面直打转。姑姑却上前一步搂住安然说:“安然,你去哪里了?手机也关机……”安然这才发现,手机在跟乔奇打完电话后就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对不起,对不起。”泪水滑过安然脸颊,即使是一味地道歉,也弥补不了心里的歉疚。
姑姑轻叹一声:“傻瓜。然然,你姑父要离婚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更不是因为你的原因,他是在外面早就有了别人。其实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只不过一直自欺欺人罢了,如今这样,也算各自解脱吧。”安然没有想到平日里两个人看上去那么和睦,原来都是假象,那些表面的幸福根本都是姑姑心里最深的痛楚。
深夜,安然躺在**,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突然听见充好电的手机“嘀嘀”响起来。是乔奇的短信,他说:“安然,什么都不要想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早点睡,晚安!”
安然释然地笑起来。这世界上,还是存在温柔至深的谦谦君子的,早在安然第一眼见到乔奇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高中时期的感情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它褪去了初中时候的懵懂,却也没有成人世界的复杂纠缠。十七八岁的男女生心中,暗波涌动的情愫,那份暧昧,一旦被老师发现,那么必然被扣上早恋的帽子。
接下来会考过后的家长会上,安然第一次看见了乔奇的妈妈。
安然没有想到,乔奇的妈妈会找自己谈话。这天放学的时候,班主任只是通知她去下办公室,可是当安然走进办公室,却发现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乔奇的妈妈。
打从安然敲门进去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毫不掩饰对安然的打量,那么犀利的目光,让安然觉得无处藏身,可是在强烈的自尊心驱使下,安然强迫自己抬头与她对视。
她单刀直入地问:“你就是安然?”
“嗯。”预感到下面要讲的话,安然的心狂跳起来,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那个人看着安然说:“我是乔奇的妈妈。安然,你和乔奇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每个人高中都会有萌动时期,我是过来人,很理解这个阶段的心理。只是,我问你,你觉得你们这样下去能对自己负责吗?”乔奇妈妈的声音很平和,安然却觉得几乎要喘不过气。
手心不断冒着汗,衣服已经捏得皱皱巴巴的了,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安然说:“阿姨,我们保证不会耽误学习的。”
“仅仅是保证学习是不够的,乔奇的未来有着很大的发展空间。本来这个学期上完,我们就要安排他去德国的,可是两个月前他却跟我说他死也不去。乔奇的爸爸发了很大的脾气,从小到大乔奇都没有这样反抗过他爸爸。安然,你很聪明,我想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这样坚决不肯出国吧?”乔奇的妈妈深深看了一眼安然。安然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像被重重撞击过一般,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散架。
其实整个谈话过程,乔奇的妈妈并没有咄咄逼人,看得出乔奇是在一个有着良好教育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很多话并没有说得多么让安然难堪。
“每一个家长都是自私的,我希望乔奇不要局限在一个地方,我想你能明白。”乔奇的妈妈叹息。
安然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明白您的意思。”
乔奇的妈妈诧异地回头,仔细看了一眼安然,最后转身走了。安然心里明白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可没想到这样不经意间就来临了,自己却接受不了。真的痛总是来得这样猛烈——她心里有种抑制不住的酸痛感!
这次伤得似乎太深了,安然想,或许需要很长很长,甚至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长的时间来抚平这个伤口吧……
那之后,连续两周,乔奇似乎越来越消沉,而安然一直没有告诉乔奇他母亲来找过自己这件事。
中午的时候,因为天太热,而学校附近的小吃街大多都是露天没有空调的,乔奇拉着安然去Starbucks吹冷气、喝冷饮。午休的时候店里面人很多,空调开得很足,放着让人昏昏欲睡的音乐。
安然看着乔奇桌前的咖啡上漂浮的奶油,淡淡地说:“乔奇,我想出国去。”
“你说什么?”乔奇惊诧地看着安然:“好好的,为什么要出国?”
“想出去看看。我姑姑也同意了,念完高三就走。”
乔奇眼里掠过一丝怒意:“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跟我讲?”
安然在心里苦笑,你又何尝告诉过我你的为难呢?搅拌了一下杯子里的咖啡,安然摇头:“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乔奇,以后我们似乎不能在一起了。”
乔奇一愣,沉吟了片刻,开口:“安然,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绝对不能分开。你告诉我,你准备去哪里?”
安然看了一眼落地玻璃窗户外面,阳光在玻璃的折射下闪耀,时间在他们之间流动。当这些我们不能左右的分离到来的时候,安然想,我到底能做什么呢?
把目光移到乔奇的身上,安然垂下了目光,微笑着说:“德国,法兰克福。”因为光线照射的原因,乔奇并没有看出安然的笑意没有到达眼底,那双微笑的眼睛里面一片悲伤。
乔奇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尽管如此,他还是问:“怎么突然就决定去法兰克福?”
“德国的学费很低,对中国留学生的政策也宽松不少,虽然消费高,但是只要把握好时间,生活费可以自己打工赚,以后的发展空间也很大。”虽然准备了无数的说辞,但当着乔奇的面说出来,安然心里还是怯怯的。
“真的?”乔奇简直不敢相信,看着安然。
“不信你可以去问我姑姑。我姑姑的同学就是法兰克福大学毕业的,现在定居在德国,有什么事情我可以找她。”安然眼神坚定,心却揪紧般疼。从乔奇闪烁着希望的眼睛里面,安然知道,这样一个谎言,骗了乔奇,也骗了自己。
安然在心里想:乔奇,原谅我。我只能这样说,只能这样做,因为我无法用别的方式把你从我身边推开。
看着乔奇的脸,安然一直在微笑。她知道乔奇去的那个地方肯定很美,她也知道自己喜欢上的人是多么的优秀,而他应该活在更广阔的世界里。
分离的日子越来越近,安然开始避开乔奇。乔奇总是问她,签证什么时候下来,安然就推说,舍不得姑姑,一定要等自己毕业以后才会走,再说语言考试也是需要时间的。安然的姑姑自己没有孩子,自从和姑父离婚以后,身边就只有安然,乔奇虽然急,也不好再说什么。
安然送乔奇离开的那天,在机场入口处,乔奇最后一次紧紧拥住了安然。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已不存在,整个世界就只剩他们两人,时间仿佛定格在那一刻,乔奇说:“安然,我在地球的另一端等你。”乔奇俯在安然的耳边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上了飞机。望着乔奇的背影,难以抑制的悲伤从安然身体里无声无息地流泻出来。
从机场回来后,安然毫不犹豫地进了理发店。留了那么多年的长头发被“咔嚓”剪下去,理发师问安然:“这么长的头发剪掉,多可惜啊!会不会心疼呀?”安然摇头,心早已经麻木了,又怎么会疼呢?
机场的分离,父母的死,姑父对姑姑的背叛,以及乔奇母亲说过的话……过往无数的沉痛像电影的回放,一幕幕在眼前不断闪现,梦魇一般时常陪伴着安然度过每个寂寥的夜晚。
已经过去四年多了,然而安然一次都没有梦到过乔奇,虽然思念在心中从来没有停止过,可是安然害怕,害怕再次面对乔奇。所以在选择大学的时候,安然刻意选了离家很远的地方,手机号码也换掉,甚至在毕业以后,安然都很少跟高中同学联系。因为她摆脱不了自己欺骗了乔奇的事实。
6月的时候,安然刚刚参加完大学毕业聚会,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意外地接到了易欣的电话。易欣听到她的声音就喊起来:“安然,你给我玩失踪玩了这么多年,要不是碰上回国的伴郎说要聚会,硬是从以前学校翻出了当年的高考录取档案,我还真不知道你跑到了那么远的地方。你这是躲谁呀!”
事隔多年再次听到易欣风风火火的声音,安然心里突然觉得十分亲切,愉悦地说:“哦,这都被你找到了。”
电话那端叹了口气:“安然,都这么久了,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你总不会连我结婚都不来参加吧?”
安然十分意外,没想到现在毕业结婚的风潮居然刮到了自己高中唯一的好友身上,看来这个红包是在所难免啦。
两个久未见面的朋友,相互之间调笑着。易欣还是和四年以前一样爱说爱笑,突然,她没来由讲了一句:“安然,你这次回来有没有想过会见到他?”
本来话说得嘻嘻哈哈的,易欣突然这么一问,来了个措手不及。她的思维向来是跳跃性的,比青蛙还厉害,安然早知道的,只是听到易欣提起“他”,安然还是吃了一惊。
今天阳光明媚,碧蓝的天,万里无云。洁白的礼服在华光闪耀的灯光下,明晃耀眼,空气里无处不透露出甜蜜的味道。
这样的日子里,怎么可能不想他?怎么可能不想见到他?
可是四年多过去了,想见到他,却又怕见到他,怕再次见面,他会恨她,更怕他连恨都没有了,两个人变成了擦身而过的陌路人。
只有她,或许给她再多的时间,她依然还是忘不了对他的思念。
入席的时候,安然在一群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中间穿梭。一个挺拔而熟悉的身影掠过安然的视线,只是一个侧影擦过她的眼角……安然闭了闭眼,难以置信地抬头去望,那人却消失在人群中间,仿佛之前看到的是错觉。
安然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真的是思念成痴了,地球另一端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自己眼前……
当新郎挽起新娘的手踏上红毯的那一刻,伴郎把准备好的戒指递给了新郎。
命运像是和她开了一个玩笑,如梦一般,当春日的和风掠过安然干净利落的短发,她看到站在新郎身边的伴郎——那个四年前的翩翩少年,现在已经变成棱角分明的成熟男子,清澈的大眼睛也蒙上了一层锐利的光,灼灼闪耀。
安然想起第一次在人群里看到他,就是那么的耀眼,现在依然,却不复记忆中那般青涩,沉淀了四年多的心,又变得无处安放。
乔奇,17岁那年开始,他闯进她的生活,从此注定就是纠缠一生。
新郎吻新娘的那一刻,乔奇像是早就清楚安然的位置一般,转过身看向她,发现安然一脸的木然。
乔奇脸上表情很复杂。
等了那么久,此刻那个给了自己希望却抛下自己的人就站在不远处,乔奇内心汹涌而激**。
记忆里的校园,桂花开得正好,林荫道上的香味弥漫不去,害羞的女孩坐在了男孩的单车后座,耳根后盛开出淡淡的红晕。
人来人往中,乔奇迈开了脚步,一步步朝着安然靠近。血液在身体里面都凝固了,安然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眼泪就会哗哗流下来。
“对不起。”安然声音微颤,这是一个迟到四年的道歉。
乔奇咬牙切齿地说:“我这么千里迢迢地回来,不是要听你讲这三个字。安然,你是不是以为我是说着玩的?”
安然抬起头看他,木然地问:“什么?”
“不管什么原因,你永远别想我再放开你。”乔奇的声音触碰到安然心里的小火苗,一触即燃。
安然终于明白,这么久,自己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一个重新开始的理由,化解那道四年前的伤痛。
心里有他,还爱着他,怎么能够说再见呢?怕是永远也不会再见吧……没有他,怎么找得到幸福!
安然终于笑起来,她说:“我知道。”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乔奇的眼睛——陌生又熟悉。纵使分隔这么久,那又有什么关系?未来还有很多时间等待着他和她。
兜兜转转,都只是期待,再回首时,只要心中的爱恋不变,那份思念终究会让我们再次相见,并且再次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