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很多年以后你还会记得第一个喜欢的人吗?

你会带着怎样的表情去回忆他呢?

是微笑着还是流泪了?

我听说,第一个让你真正喜欢上的人会活在你心里一辈子……

盛夏的天气犹如流火,空气中充斥着黏腻的感觉,堵得人喘不过气来。

中考的最后一堂课是数学。

又检查了一遍试卷,然后清脆的铃声划破长空。

停笔,交卷,从教室里面冲出来的学生像开闸的洪水一般不断往外涌,整个校园无处不透露出一种欢欣雀跃的氛围。

“菜菜。”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在考试结束后对田菜菜说,“前几天我看到陈子逸了。”

菜菜的神情骤然变得有些恍惚,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我:“那他现在怎么样?”

“都快半年了吧……他还是没有变,听说他已经决定考一中了。”

“罗雳丽……”田菜菜看着我,样子看上去好像很平静,目光清澈,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即使不是为了他,我还是决定要考附中。”田菜菜面向阳光,乌黑的眼珠里面有种光泽盈盈流淌。

我顿住,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半年前的这个时候,田菜菜曾经拍着胸脯向我保证一定要考上陈子逸所在的省重点高中,我当时还笑着讲她:“行了吧,就你那种看书超过1个小时就会头痛的毛病,我打赌你肯定考不上。”

那时候的她多懒啊——胸无大志,成天上课打瞌睡,下课就跟我混作业抄!

我总是怒其不争:“田菜菜,你说你将来怎么办?”

田菜菜笑嘻嘻地说:“陈子逸说了,我做不来的还有他。你说有这么一个万能的男朋友在身边,我还怕什么?”

我气极了说:“万一陈子逸不要你了呢?”

“不要我?陈子逸怎么可能不要我?”田菜菜的表情坚定而自信。

没想到却真的被我一语言中,陈子逸居然在临近毕业的这一学期和田菜菜分手了。

和陈子逸分手的时候田菜菜简直狼狈不堪,每天失魂落魄的,不停打着陈子逸已关机的电话,最后索性跑到陈子逸家楼下去等,不管怎么样就是不肯放手,那段日子的她简直风度全无。

当我接到田菜菜的电话赶过去的时候,她正独自蹲在街口。那天下着大雨,可是倾盆大雨也依旧盖不住她的哭声。那样的地方,急速奔跑的行人都目不斜视,而她就这样毫无顾忌地在那里哭得泣不成声。

我二话不说拖起她就走。

她不动,我就恨铁不成钢地骂:“田菜菜,为了那么绝情的一个陈子逸你就打算这样啊?你哭死他都不会再理你了!”

而她就是不动,只是哭。

我气得眼眶都红了,最后也不拉她了,抱着一身冰冷的她,任由雨滴从指尖滑落。

我拍着她颤抖的肩膀说:“哭吧,好好儿哭。今天哭完了,你要是再敢哼一声,你看我不把你扔到大马路上去!”

那天田菜菜哭了很久,第二天她就感冒发烧了,打了退烧针,挂了几天点滴。

这样大病一场后,她整个人急速瘦了下去,好在人终于是振作起来了。

谁都想不到好起来以后,田菜菜真的开始拼命用功念书了——除此之外,她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只是再也没有提起过陈子逸的名字。

田菜菜虽然做事总是迷迷糊糊的,看似什么都不在乎,但是骨子里却有种不服输的天性,一旦被刺激了,总能发挥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潜能。

正因为如此,她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顺利地考上了这所省重点高中。

与其说田菜菜执着地想要考附中,不如说她心里只是执着于曾经就读过附中的陈子逸。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真的愿意为他改变的。

一阵热风拂过,轻微摆动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蝉鸣阵阵。

站在耀眼的阳光下,我抬头望着湛蓝清澈的天空,风轻轻撩起我的长发。

空气里花香飘溢,又到了花开正艳的时节,然而此时花开,彼时花落,花开花落始终逃不过似水年华。

我抬手把被风吹乱的碎发拨到耳后,缓缓开口:“菜菜,都半年了呢!”

半年,这样漫长,漫长得仿佛所有前尘往事都化成了漫漫烟尘,像清风一般,趁着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早已悄然飘走。

可是,曾经发生的点点滴滴却又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伸手环住田菜菜的肩膀,我不由得对着身边发呆的田菜菜唏嘘:“菜菜,不如趁着高中前最后的暑假,我们去云南吧。”

田菜菜看着我愣了愣,疑惑地问:“嗯?为什么是去云南?”

微风乍起,叶影浮动在田菜菜白皙的脸庞上。

我微笑地看着她,嘟囔了一句:“云南的丽江多浪漫啊,说不定还会有一场艳遇呢。”

田菜菜没有再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个女生手拉手,肩并肩,感受着这个炎热似火的夏天,好像又回到了曾经唧唧喳喳的光景,只不过这一次谁都没有说话,就这样默默地走在树下交织的光影里。

本来约好了一起去旅行的,眼看离开学还有半个月的时候,田菜菜却跟我讲:“雳丽,这次旅行我估计是去不了了。”

我问她:“是因为你爸妈给你安排的那个高才生家教?你不是说他不仅长得让人发花痴,性格还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吗?”

田菜菜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说:“别提了,真不知道我爸妈怎么想的,非要我突击一个暑假考上重点班。最气人的就是那个家教,那些温柔体贴全都是假象,他现在每天想着法来整我,根本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黄世仁’。”然后,她对我哀求道,“帮我想想办法吧!”

我怜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节哀,我会顺带着你的那份一起玩的。”

第二天我就随着旅行社的自由团出发去了云南。

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到昆明后又坐汽车到达大理,中途转车去了曲靖——听说曲靖是盛产向日葵的地方。

旅游旺季里,我像很多旅行者一样,背着包,手里拿着地图,穿梭在乡间的每条小路上。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终于找到了那一整片向日葵。

金灿灿的花朵仰望着太阳,一束束地盛开,远远望去,大片花海满目金黄。

一阵清风袭来,阳光下那一望无际、明媚灿烂的向日葵欢快地轻轻摇曳,无瑕而可爱。一时间,我的思绪也随着这一整片的金色渐渐飘远。

那年的夏天,一帮人组织去郊外爬山,在一片草坪后面有一片向日葵开得如火如荼。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走过来一个人,轻声问:“你很喜欢向日葵吗?”

我回过神,转脸看着来人。

男生的眼睛像夏夜里静谧的湖水,将我的影子淹没在其中;他俊逸的脸上挂着很温暖的笑容,我的心也随之变得很柔软。

我低声说:“嗯。”

男生脸上的笑容不变,点点头。

两个人站在向日葵前,他说:“女孩子很少有人喜欢向日葵,她们更喜欢郁金香、熏衣草、百合吧……”

蝴蝶飞舞在宁静的花海中,蓝天白云娴静内敛。

我看着眼前这个我打从心底喜欢的男孩,发现他的眼神依然宁静,漂亮的唇角依然微微上扬,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可是我心里只有酸疼——在他讲出“她们”的时候其实已经把我排除在外了。原来,我不是他的郁金香,也不是他的熏衣草,更不是他的百合,我只是偷偷喜欢着他的笨蛋罗雳丽。

垂下头,我感觉到眼里有热气在往外冒,想了很久,我还是开口问:“很久以后你还会不会记得自己第一个喜欢上的人,会不会记得为她做过的事、说过的话?”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说:“既然是很喜欢的人又怎么会忘记呢?可是这个世界不是只有爱就能够在一起的。”

微风一阵阵吹过,拂起我轻盈的裙摆,拂起我额前的碎发。

我直起身,站在田间感受着习习清风,心里突然很想念那个眉目清秀、眼睛像湖水般宁静的男生。

慢慢伸出微微张开的手指遮住眼睛,我久久地仰望着天空。盛夏的光斑跳跃在指缝间,一圈圈七彩的光晕闪耀而炫目,倒映在眼里却是酸涩胀痛。

旅途的最后一站我们去了丽江。在古城里面,一条不起眼的小巷拐进去常常是别有洞天,一座破落的四合院走进去常常是生机盎然,一家家特色的店铺里满是别致的小玩意,潺潺的流水声在古城随处可听见。

离开的前一天早上,导游带我们去了丽江有名的许愿树。

无数虔诚的人将自己最深切的愿望写在风铃上,寄托在这棵老树上。

我们的导游讲着带有当地味道的普通话,笑吟吟地说:“这是我们此次行程的最后一站了,希望大家留下最美好的回忆。”

老树下我将一串许愿风铃轻轻挂上去——上面系着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木质风铃牌子上写着一行小字:“愿做一棵向日葵,隔着无边的距离,追随着阳光的脚步,哪怕只有一米阳光。”

一棵许愿树,心愿写上:“心诚则灵。”

向日葵怒放的第16个夏天,犹如从前的15个夏天一样炎热燥闷,干燥少雨。天空湛蓝得没有一些杂质。眼睛里面有了温润的光,仰着头,我终于笑起来,那些前尘往事,那些零碎的记忆片段,都随之深深掩埋。

从丽江回来就参加了附中的入学考试,田菜菜和我一起被分到了附中的重点班。我开始有点儿佩服田菜菜的家教了,赶鸭子上架居然真的有效果。

想要她从失恋的阴影里面走出来,我就拉着菜菜去学生会面试。我好不容易才说服她去学生会面试,结果她居然一脸惨白地跑了。

我追上她问怎么回事,她大惊失色地说:“雳丽,这次我死定了,学生会会长就是我那个变态恶魔家教!”

不是冤家不聚头,前人说的话原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关于附中的学生会会长纪严,实在是有太多事迹流传了,比如能文能武,数学物理奥赛双料冠军,又是学校有史以来第一个高一就当上学生会会长的人,诸如此类还有很多很多,我没能完全记住,总之就是他拥有若干崇拜者,是受人欢迎和敬畏的“大神”级人物。

自从误打误撞被纪严招揽进了学生会,田菜菜每天都跟我抱怨自己是怎么受折磨的,可是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出入学生会的频率却是越来越高了。

最近她中午总是被纪严拉着整理学生会的档案,我一个人也懒得去食堂排队,就跑到学校后面的小吃街吃东西。

9月的天气还是持续高温,正午的太阳让我额头不停地冒汗。四下打量,我准备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歇一歇,无奈正是吃饭的时候,到处都是爆满。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不起眼的麻辣水煮鱼店,人还不算多,没想到,田菜菜居然正躲在这里偷懒。

我走过去准备从身后偷袭她,却突然发现田菜菜身边还有个男生,刚靠近点儿就听到那男生讲:“菜菜小朋友,以后跟大哥混,保证你日后吃香喝辣、前途无量。”

田菜菜握着筷子,双眼闪光,满眼崇拜地点头,像一只无辜的小动物。

我忍不住笑出来,走过去说:“算了吧,就她这脑子也不会有什么升官发财的命,劳驾你管好她不捅娄子就可以了。”

眼神移到那个男生身上,我忽然倒吸了一口气——那样漂亮的黑色眼眸,笑起来时眼眉弯弯的,鼻梁挺直,光滑的唇带着红润的色泽,侧面的线条光滑优美,即使他是侧对着我,只露给我半张脸,可这半张脸已经足以让我呆愣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盛夏的阳光透入玻璃,斑驳的光点仿佛闪光的碎片。室内一切都沐浴在零星闪烁的光辉中,一切都是如此宁静。

刹那间我觉得有些恍惚,仿佛是被艳阳晒得眩晕,连说话都忘记了。

也许是感觉到我的视线,男生转过头来,微微一愣,半晌后转头问田菜菜:“你朋友?”

只是一瞬间,他就彻底抓住了我的视线:那双眼睛如夏日一泓清水在日光下波光粼粼,一种再熟悉不过的感觉从那双眼睛里面散发出来,仿佛时光又倒流回了从前。

刹那间,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更响,藏在心口的那个名字几乎就要呼之欲出了。但我一眼瞥见他放在桌上的学生会牌子。上面用黑色大字印着“展思扬”和“学生会副会长”,我不由得神情一滞,转而摇了摇头。

其实这个世界上相像的人还是很多的……

意识到自己走神了,我立刻拉开凳子坐下,拍了拍田菜菜的小脸,热切地说:“菜菜,这又是你从哪里拐出来的大哥?”声音好像拌了蜜。

田菜菜点了点头。

坐在一边的展思扬笑得极其欢畅,扬眉说:“本校第一帅哥在此,妹妹。”

爽朗的笑声在满室金黄的光线中变得柔软而灿烂。这样明媚的笑容,犹如这个季节的阳光,明艳动人,叫人格外记忆深刻。

展思扬中间接了一个电话,买完单先走了。我和田菜菜两个人吃到撑才起身往学校走。半路上,我问田菜菜:“他是你们学生会的副会长?”

田菜菜点头说:“没错。没想到学生会还有这样的男生吧?别看扬扬表面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其实他还是很好讲话的。雳丽,要不你也加入学生会吧?我找扬扬讲一声。”

脚步停顿了一下,我用手遮着眼睛,仰着头看了看树梢。太阳从叶缝中洒下斑驳的光点,偶尔吹来一阵风,果然叫人舒心许多。我微笑着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暂时不想进学生会。”

“为什么不想?当初还是你跟我说进学生会有很多好处的。”田菜菜一脸认真。

“不知道,也许是觉得没有把握吧。”

田菜菜瞪着我说:“别跟我开玩笑,你还会觉得没有把握?你又是年级前十名又曾经是市‘三好学生’,不要跟我讲你也会有为难的时候。”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好在这时候上课的铃声很适时地响起来,我拉着她催促道:“行了行了,到时候再说吧。”

其实再强大的人,在感情面前总是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学校球场的花坛后面,有个不太显眼的凉亭隐在一排排松树后面,十分幽静。木质的构架早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这种年代久远的亭子本来就不被人注意,再加上学校准备建新的教学楼,这个亭子也要拆了,所以基本上没有人过来。

中午午休的时候,我总是戴着耳机,拿着书,静静地坐在那里,很久很久。

然而我根本没想到自己还能在这样僻静而隐蔽的地方遇到展思扬。

我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展思扬。

他穿着附中的白色短袖校服,蓝色的领口微微敞开,头发因为流过汗显得很伏贴。看到我,他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说:“是你啊。”

我把书合上,摘下耳机,指了指旁边的空位请他坐,同时笑着点头说:“你还记得我啊。”

展思扬也不客气,从容地在我身边坐下,评价道:“我也算是你的前辈了,可是在这个球场来回这么多次却不知道角落里还有这样一个小凉亭。”

“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灌木:“我过来捡球的。”他转过头来问我,“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你总是在这里看书吗?”

阳光一路穿透密集高大的树丛落到展思扬的脸上,勾勒出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光滑的额头和下颚、挺直的鼻梁、狭长漂亮的眼睛,看起来那样安静,那样让人留恋。

我怀里抱着书,呆呆地看着他,说:“别人告诉我的。”我的眼睛已经找不到焦点,神智仿佛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样。

展思扬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拍拍我的肩膀问:“你还好吗?”

我被拍醒过来,看清楚面前的人依然是展思扬,歉意地笑了笑,把脸扭到一边去,片刻之后才神色如常地转回来,开玩笑一般地问:“学长,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展思扬目光一闪,顿了一下,仔细看着我,转瞬也笑起来,手撑在木质栏杆上说:“哈哈,有啊,经常有人说我长得像罗志祥。”

我摇头说:“我倒是觉得更像周渝民,仔仔浅笑的时候总是露出若隐若现的酒窝。”

展思扬怔住了,打量了我脸上的表情确定不是玩笑之后,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哦,那还真是遗憾,我脸上没有酒窝。”

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走神,我解释说:“啊,我只是觉得长得很好看的男生总是容易引人遐想。”

展思扬伏在栏杆上笑得乐不可支,好在这个凉亭偏僻,不怕被人听到。笑完后他坐直了看着我说:“小学妹,你这是在夸我吗?”

我松了一口气,镇定下来,说:“当然,我不相信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帅。”

展思扬眼睛里依旧盛满笑意:“还真是没有谁像你这么夸的。”

他起身去捡球。

看到他抱着球,我问了一句:“这届青少年篮球比赛已经打进决赛了吧?”

“你也感兴趣?”展思扬好奇地看着我。

我撇撇嘴说:“谈不上多狂热,只是我哥以前也是附中篮球队的,拜他所赐略懂一二。”

展思扬笑着点头说:“下星期六就是总决赛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来看看?”

看着展思扬清澈的眼睛,我仿佛受了蛊惑,情不自禁就答应下来:“好啊。”

我没有告诉他星期六的下午我在外校是有一节绘画课的。

其实我学画画的时间还不长,好在领悟能力还不错,加上画画的时候总是心无旁骛,每次把作业交给老师检查的时候,画室的老师都会大加赞赏:“罗雳丽,虽然你学画才一年,但是进步非常快。”

跟导师告别后,我看了看表,离比赛结束还有半个小时。其实已经是迟到很久了,可是既然答应了人家,总是要去的,于是我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往篮球赛场赶去。

篮球馆里面人头攒动,各校的人都过来看这场巅峰对决,也有仅仅是来看帅哥的女生们,尖叫着她们所崇拜者的名字。

比赛要结束了,看样子附中队已经稳操胜券。再看看场上的人,那群人里不乏个高帅气的男生。可我一眼便从中认出了展思扬。四周充斥着几乎令人耳膜迸裂的嘈杂声,让我的头都要裂开了。从看台上逃离出来,我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答应了,现在人都来了总是要打个招呼才能走,我只能往侧面通道走去。

没想到就连通道都挤了一堆人,还有电视台的记者。

被人推来推去间突然一脚踩空,整个人失去重心就要往前面倒,虽然我敏捷地抓住了扶手,脚踝却崴了。我倒吸一口凉气,索性也不去挤了,一瘸一拐地移到人比较少的拐角台阶上坐下,打算等人都散了再离开。

我抱着膝盖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比赛队伍都走了,天也渐渐暗下来,通道的人慢慢散去。我站起来试着往前面走了两步,一步一挪地往另一侧的安全出口走去。没走多远,我就隐约听到有一对男女在低声细语地交谈。

“扬扬,你不要再装成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女生激动起来,声音大了点儿。

“我没有装啊。”男生的声音淡淡的。

我愣了一下,努力看清那个男生,原来是展思扬。他旁边的女生眉目清秀,眼睛里面透出一种倔强。

女生的声音忽然变得无力:“那你不要告诉我,我对你的态度这么明显,你却不知道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

展思扬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改以往嬉笑的态度,很认真地说:“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我一直只是把你当妹妹。”

出口处微黄的光让我看清楚那女生眼睛里分明有痛楚在流动,不愿意再多看,我转身准备走,却撞到了垃圾桶——脚一阵剧痛,我却不敢喊出声来。

女生警觉地大声喊:“谁在那里?”

我看自己现在这样也跑不掉了,转头“嘿嘿”一笑,说:“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你们继续,直接忽视我就好了。”

“罗雳丽?”展思扬叫住我。他的眼睛里闪着愕然的光芒。

“原来是学长啊。”我朝他扬了扬手。

展思扬走近了一步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哦,我本来准备跟你打声招呼再走的,可惜搞错了方向迷路了。”看到那个女生眼睛里忽明忽暗地闪着疑惑的光,我笑着说,“放心,我刚刚才过来,你们讲什么我根本没有听到。”转头,我又对展思扬说,“学长,那我先走了。”结果,我刚踏出一步脚就软了。

展思扬大吃一惊,几步走过来,伸手扶住我:“你的脚怎么了?”

“没事,就是刚崴了一下,回去揉揉就好了。”

他弯腰看了看,皱眉说:“都肿得这么厉害了还说没事?走,我送你回去。”

那女生和我均是一愣,我赶紧摇头说:“不用了,我等一下自己拦车就好了。”

一直沉默的女生忍不住走过来说:“扬扬,队里的人都说好了,等一下还要一起庆祝。”

“是啊,是啊,我真没事,你就别管我了。”我笑着点头。

展思扬没理我,直接架起我往出口走,回头跟那女生说:“我送完人就过去。”

我没有再拒绝,因为脚确实是很痛,也就由着展思扬把我扶进车里面。他自己也钻了进来。车里面很安静,我有点累了,靠在椅背上凝神地看着车窗外面。

忽然,他说了一句:“你是艺术生吗?”

我转头看着他——展思扬目光停留在我的画板上。

我摇头说:“不是,我也只是每个星期去一次画室,充其量只能算是业余爱好者。”

他没出声,只是诧异地看着我说:“难道你今天是特意从画室赶过来?”

我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搪塞,只好说:“既然答应了就不好不来。”

他说:“你又何必勉强答应下来呢?”

车子里面的冷气吹得我脑子昏沉沉的,嘴巴有点儿不听使唤,不自觉就把问题问出来了:“拒绝一个人应该是很难受的吧?”

展思扬一顿,看着我问:“你都听见了?”

我点点头,说:“我只是刚好碰到。”

他轻轻呼了一口气:“感情的事情强求不来,与其含含糊糊、暧昧不明,倒不如干脆一点儿讲清楚,踌躇不定才真的伤人。”

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我整个人都往前倾。司机恼怒地对着面前闯红灯的行人叫骂了几句。我垂下了头,把身体往下压低了一点儿,用极细的声音轻声自问:“真的就只是妹妹吗?”声音飘散在空气里面,展思扬根本就没有听见。

新一届的市文艺节临近,田菜菜每天都忙着学生会为市文艺节准备的话剧,连化学老师布置的作业都忘记了,便央求我帮她写化学实验结果表。实验虽然容易但过程却很复杂,等我填完表交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中午了。

从办公室里面出来,我迎面碰上一个人。

那女生首先叫出声:“是你。”

我抬头看,才发现是那天在通道处跟展思扬讲话的女生。

气氛有些尴尬,我点头对她笑笑就准备走,她突然叫住我:“能不能请你等一下?”

我脚步顿了一下,回头就听见她轻声问:“你跟扬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瞥了她一眼,见她满是期待地等着我的答复,无奈地摇头说:“你说展思扬吗?我跟他不过刚刚认识,连深交都算不上,你认为我们会是什么关系?”

女生神色好像轻松下来,她目光清澈、自信满满地说:“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打搅你了。”

我一脸莫名其妙地反过来问她:“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之前可能是我太敏感,我总觉得你看扬扬的眼神很复杂,不像只是朋友那么简单。”她打量了我一下,一脸安心地说,“可是现在看起来,好像真的是我想多了。”然后,那女生拿着资料夹,转身离开。

直到那女生走远,我才自语一般地说:“也许你没有看错,只是我眼睛里看到的人并不是展思扬而已。”

校园里面有棵很大的桂花树,夏末的时候,一阵风吹过,香气四溢。

我走到学校奖状栏前,凝神看着里面一张依旧鲜红的奖状。奖状上面用黑色的宋体字写着“青少年美术展览一等奖,卫晨”。奖状旁边贴着获奖者与校长的合影,那个少年笑颜如花,脸上轻轻泛开酒窝。

日子太久远了,曾经的心动都快要记不太清楚了。

我静静站在走道上,看到照片里面的人,微笑着轻声开口:“其实除了那双清亮的眼睛以外,也不是很像展思扬,我怎么总是会看错呢?”

这个夏天既热又漫长,比天气更狂热的是最近学校流传的一个八卦——万年冰山一般的学生会会长居然喜欢上了高一一班的田菜菜。

我在操场找到田菜菜的时候,有几个路过的女生正对她指指点点。从那些女生身边经过时,我正好听见其中一个说:“那就是田菜菜,也就那样吧,挺一般的。”我最看不惯背后说人是非的人,便回头狠狠瞪了她们一眼。

走到田菜菜身边,我拍着她的肩膀说:“菜菜,这次你算是红了,这么多人都在嫉妒你。”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看来,就算流言满天飞,这个绯闻女主角自己还浑然不觉。

我问她:“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学生会会长纪严?”问完,我还不忘记提醒她,“别不承认,纪严那么高傲的人把你留在学生会,明着暗着在背后帮你,你不可能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田菜菜垂下头,难得没有嘴硬:“我不知道……陈子逸离开的时候我也只是觉得遗憾,纪严却让我觉得心痛……不过就算我喜欢纪严又有什么用?我并不是他想要的。”

我愣住了,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再也无法开口讲话。

艳阳的光穿越层层树叶,潜在的记忆就此呈现出来,这般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那个少年,大大的眼睛里面带着跳跃的光,他跟我说:“既然是很喜欢的人又怎么会忘记呢?可是这个世界不是只有爱就能够在一起的。”时间仿佛停止在那一刻。青涩的初恋,在卫晨牵着另一个女生的手离开了我的生活开始,就陨落在了大地,也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个偌大的伤疤,让我一想起便会痛彻心扉。

我仿佛看见许愿风铃上那朵盛开的向日葵连同我心里潜藏的小秘密一起,落地、生根、发芽、成长,在潮湿的心田悄悄绽放,没有理由,没有童话的浪漫,也没有鲜花蜜语的灌溉,甚至,一切都没有开始就结束了,只有这样一片风景活在记忆里,却只能被小心地收藏。

“菜菜,你知道向日葵的花语是什么吗?”

“什么?”

“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其实有时候,喜欢不一定要说出口,却是可以放在心里的。”

只是,我不曾想到在田菜菜一贯滑稽的外表下居然有这么执拗的心。没过几天,她突然把辞职报告塞给我,说:“我要离开学生会,离开纪严。”

诧异的同时我马上拒绝了她,然后想到这一切可能与陈子逸的重新出现有关。

她问我:“罗雳丽,你还会想起曾经喜欢的人吗?”

看着田菜菜紧咬着唇坚定不移的样子,我不禁问自己:会想吗?当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牵着另一个女生的手的时候,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当他告诉我他要离开这座城市去北京读大学的消息时,我又是怎样的心情?

曾经喜欢的第一个人,我似乎就快要记不起来了,或许,是不想去想起……

当一段感情得不到回应,只剩下自己孤独地谈一个人的恋爱时,这样的日子,究竟还能延续多久?

整个星期我都处于茫然不知所措的状态,以至于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被人拦住也没有反应。

“你好,罗雳丽!”男生在众人推搡下站了出来,说,“这个星期我过生日,我想邀请你参加,怎么样?”他满脸写着期盼,态度诚恳。

他是隔壁班的体育委员,开学没多久就给我写过两封信,我都没理。没想到在食堂这样的地方他居然就这么大胆,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婉言拒绝。

对面的男生有点急了,问:“好不好?”

食堂里面人越来越多,我实在不想纠缠,摇头说:“不好意思,我想不行。”

男生觉得没有面子,脸色很差地讲:“你对我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吗?我曾经给你写过信,你没有回复我。不管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至少应该告诉我一声吧?你这样很没有礼貌的。”

我微笑着说:“那你这样大庭广众下冒失地拦住我,请问又算什么礼貌呢?”

男生还想讲什么,突然被人打断了。

“她没有时间。”

我回头一看,居然是展思扬。见他笑吟吟地走过来,我面前的男生脸色忽变。

我不吭声,心底也很诧异——怎么跟他就这么有缘分?

展思扬今天臂上挂着纪检的袖章,他走到男生面前,说:“同学,请你按顺序排队,可以吗?”语气很礼貌,却透着一丝不容违抗的威严。

站在我面前的男生一怔,上下打量了一遍展思扬,又看看他手臂上的红色袖章,最后挫败地走开了。

我松了一口气,十分感激地说:“学长,谢谢你。”

展思扬笑着说:“叫我扬扬就好了。举手之劳,不用客气。”犹豫片刻后,他问,“刚刚那个人,他是不是想追你?”

我耸耸肩说:“可能吧,我也不知道。”

展思扬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你是不是对谈恋爱很反感?”

抬头看着他,我微笑着说:“我没想那么多。只是,遇上不喜欢的人就离开,总好过有些人遇上不喜欢的人却选择继续走下去——那种事我做不到,只能在心里佩服。”

展思扬愣了愣,笑起来:“你还真是很特别。那这次我算是帮了你一个忙,你也帮我一个吧。”

“帮什么?”

“你也知道,艺术节没多久了,菜菜又辞职了,现在学生会正好空缺一个职位,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夏末的风吹过校园,梧桐树绿色的波涛在头顶**漾。

我看着展思扬:他弯着嘴角,白色的校服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眼眸里面闪着零星的光影,就像满是星光的夜空。

我问他:“我答应你有什么好处啊?”

他拍拍我的肩膀,邪邪地笑:“小学妹,进了学生会,不管你是想要前途无量还是要帅哥如云,统统都不是问题。至于你不想要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部都会被自动过滤的。”

“过滤”,这两个字深深打动了我。眼前似乎已经是条康庄大道,只要踏出一步,就能看见头上顶着蓝天白云,身畔开满枝茎摇曳的花……

那些前尘往事在这片明朗中,仿佛也都黯然失色了。

很久以后,我才笑眼弯弯地答应:“好啊。”

展思扬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干脆就答应,深深地看着我。

站在他面前,我抬头就能看到他的脸:挺直的鼻梁,唇形非常漂亮,漂亮的眼睛里有微光在**漾……

我心中泛起的波动顷刻就如汹涌的波涛在翻滚。

食堂里嘈杂的声音突然离我很遥远,我只听见自己又急又乱的心跳声。

然而,谁都不会知道,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有一朵热烈绽放的向日葵。

春天播种,夏天燃尽,它有着不可更改的花期,柔暖的绽放与无意的凋零,都只能是一朵花开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