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孤月落桐院

楚小舟想要回信,她在临窗的轩桌上铺了一叠生宣纸,手里的竹质雪狼豪蘸满了墨,却半天没写出一个字来。

她想告诉爷爷青衣江很美,山水佛很高,千里秦川很长,京城很大。

她还想告诉爷爷,一个戴着面具的白衣男人三番两次救了自己,但他是个臭美自恋的家伙。她还认识一个黑衣美男,真的是长得好看。

她认识了一群船工朋友,认识了卖棺材的医生和看上去很穷的王爷,认识了整天抱着大白鹅的小鹅宝和拖着棺材的余胖子。

可是她遇到的不止这些,还有青衣江上有官兵为了一颗珠子杀了整个渡口的人,京城的恶霸可以一个不高兴就要杀掉一对船工夫妻,江湖中的杀手可以不问缘由就要追杀自己。

似乎外边的世界并没有那么美好。

楚小舟看着夕阳落寞的沉了下去,终于在纸上写了六个字。

“一切安好,保重!”

木驿雀扑闪着翅膀,飞向一片夜色,宋妈扯着嗓子,喊着放饭。小鹅宝去巷子口接着了钓鱼的王爷,一老一少哼着闲曲归来,一路的石灯渐次点亮,王府数十院落灯火通明起来,等楚小舟再抬头的时候,天空里月明星稀,已经看不到木驿雀的半点影子了。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一个黑衣身影和一个彩衣身影,犹如两道惊鸿一般掠过重重屋脊,直往东厢而去。

屋檐下的阴影里刀光闪现,数不清隐藏在暗处的府卫察觉到动静,齐刷刷的抽出了武器快步跟了过去,待听到老王爷喊出解除戒备的“弛”字口令后,又迅速收住脚步,佩刀回鞘,重新隐藏于黑暗之中。

顷刻间,大院内如同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一样,瞬间恢复了平静。

楚小舟站在二楼窗前,将这一幕看的一清二楚,没想到平日里一派祥和的王府,居然暗藏如此凶险的杀机。

正所谓出动如雷,不动如山,这样令出必行的府卫,即便将他们放入训练有素的军部大营,也不是一般的士卒能够比拟得了的。

眼看房顶的两个身影就要消失,楚小舟翻身从窗户跳下,刚要寻路跟上,闲庭信步的王爷一把抓住她的后领,轻轻用力,一把将她提溜回来。

“鬼头鬼脑的,要去哪啊?”

“刚刚房顶有贼,我去帮你们抓贼?”

“我偌大的王府,用你一个黄毛丫头抓贼?……别操那个闲心,先用了晚饭再说!”

小鹅宝手里的鱼笼里有活蹦乱跳的几只鲫鱼,所以他用另一只手牵住楚小舟。

“姐姐吃鱼!爹爹做鱼汤!”

楚小舟揉揉小鹅宝脑袋,忍不住又朝东厢看了一眼。

那个黑衣身影,为何如此眼熟?

东厢,落桐院。

屋檐之上,孤月悬空。

两个不速之客的背影映着凄冷的月,说不出的萧索孤寂。

黑衣男子负琴在背,彩衣少女抱手在胸,两人都冷冷的看着百格窗里透出来的些许微光。

屋内书台上有一盏烛火,傅叔拿起剪刀,剪下一截分叉的烛芯,火焰摇晃了一下,更加明亮起来。

剪刀上剪下来的一朵灯花犹自发着光亮,被傅叔轻轻一甩,灯花破窗而出,直飞屋檐上的两人。

灯火残芯里几点燃烧着的烛泪滴落,像飘落几朵很多好看的火花,终归在力气的尽头熄灭。但夜空里这朵一闪而逝的灯花,虽然被两人灵活的身法避过,但还是照亮了两人的面目,那是一个绝美的男人,和一个模样可亲的少女。

正是依照约定前来的步足惜和噼里啪啦。

这朵丝毫不带杀气的烛火灯花,让猝不及防的两人警惕的亮出了武器。

“噼里你个啪啦!这一招‘移花指’可是吓到我了,有什么事我们不能讲讲道理先?”

噼里啪啦挽起袖子,露出洁白如玉又暗藏杀机的双臂。

步足惜也将琴抱在胸前,似乎下一秒琴弦就要崩射出去。

窗内傅叔的声音传来,透着那一刹那的明亮,他便确认了两人的身法来路,衣着打扮可以作假,求生时的身法却做不得假。

“果然是淮南城的两位小客……快请进屋来吧!”

两人收敛身形,跳进屋内,看到一位佝偻着身形的灰发老人,正在擦拭桌台。

步足惜沉声问道:“前辈可认得号称天下第一幻术师的莫移花?”

傅叔停了手上动作,问道:“哦?他可曾与我家公子有过节?”

“那倒没有!”

“那老朽自然不认得,也不必认得!”

“可依我刚才所见,前辈的移花指法似乎还在他之上。”

“公子多虑了,老朽只不过是快活王府一个不中用的奴才罢了!……我家少爷已经在密室相候了!”

噼里啪啦听到“密室”两字,眼睛露出喜色:“密室这么快就修好了?”

傅叔将腰弓下,捡起地上散落的几枚棋子,说道:“京城可用的心腹工匠太少,工期耗了些时日。若是淮南王府操办此事,想是要更快上许多。”

傅叔说淮南王府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步足惜,却并未在这个年轻人脸上看到一丝波澜。

傅叔将捡起的围棋棋子看似随意的丢在棋盘上,忽然说道:“两位跟少爷相熟甚久,不妨猜测下,少爷会将密室开关安排在哪里?”

这是一间南北朝向的寝舍,一扇八折屏风隔开内外两室,外室有琴凳、棋桌、书台、画案各一,内室有垂纱卧榻一张,束发镜台一张,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噼里啪啦懒得找,耍赖道:“这样动脑子的事情千万别找我,一个密室入口而已,实在找不到的话,我几个火弹给它炸开得了。”

傅叔摇摇头:“密室造的地深壁厚,就算你天诛臂里的火药用尽,也不见得能炸开入口。”

噼里啪啦一惊:“你怎么知道我的天诛臂的?”

傅叔笑了笑:“老朽活的久了,听说的事情自然就多了……步公子不想试试么?”

步足惜心思慎密,一直盯着棋盘看:“前辈看似无意,却将这盘上的棋子摆成积薪之局,想必玄妙也在这棋局之中!”

他上前拈了一枚白棋,恰好放在棋眼之中,整盘棋局因这一着而活。

但场间并无动静,密室的门并没有打开。

“怎么不是这里,难道会是在**?……好像也不是,难道是镜子?……”

步足惜又将室内的各样摆设瞧了个仔细,有些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挨个都动上一动,发现居然都不是密室的开关所在。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外室的那张琴上,琴身看似干净,但在步足惜这样以琴为生的傀儡师眼里,一下就看出来这张琴的奇特之处,许久未弹,琴上那层鹿角灰胎已经有了细密的裂纹,偏偏四弦七徽与六弦十二徽处却平整如新。

步足惜立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盘腿坐在琴前,手指勾挑,宫商角徵羽五音清澈,琴桌下果然有了机关的响动之声,步足惜和噼里啪啦互望了一眼,露出了笑容。

谁也没料到这并不是密室的机关。

墙壁上露出几个洞眼,里边嗖嗖嗖激射出数十支飞钉,两人还来不及招架,就见傅叔枯朽的身子拔地而起,身形旋转之间,双手抄下所有的飞钉,一甩长袖,飞钉排成整齐的花瓣形状钉在青石地板上。

“看来少爷的安排是对的,如果步公子这样的机关秘承者都找不出入口机关,那密室就绝对安全了。”

“入口是不是根本不在这间屋子里?”噼里啪啦问道。

“大家找不到入口机关,是因为入口就是机关!”

傅叔带着两个年轻人走出门外,将门重新关上,又开启,又关上,如此三番后,室内的门再次被打开,摆设桌椅突然消失无踪,只留下空****的墙壁和地面。

三人进到屋子中央,还未站稳脚步,刷的一声,门窗再次闭合,三人陷入一片黑暗,机括声四起,地面似乎一直在往下沉去,过了一会儿,总算碰到了实地。

傅叔在黑暗中学了两声鸽子叫声。远处传来一样的鸽子叫声,紧接着一扇门打开,露出里边灯火通明的地下岩洞。

步足惜和噼里啪啦刚进门,就听到余辜慵懒的笑声。

“你俩说句良心话,对于这个密室入口的机关设计,是不是已经对我崇拜的五体投地了?”

“浮夸!”噼里啪啦没好气的翻白眼。

“华而不实!”步足惜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傅叔当时就表示了反对:“你们不能这么说少爷,虽然这个设计有些神经兮兮的,但这毕竟是少爷第一次自主设计,你们应该多鼓励下他!”

余辜刚要站起的身子,又一屁股无力的坐了回去,心里恨不得把门再次关上,不见这些人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