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客上天然居

京都有两条河流,一条环绕皇城的楚卫河,一条是蜿蜒流过皇城内十三座桥的夜凉河。

城南的天然居便是一家临着夜凉河岸的露天酒肆,没有大门,只是在入口位置象征性的竖着一杆酒旗,上面不知是请了哪里的书法大家写了两行草书回文诗。

“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

因为酒水便宜,食料新鲜,一到傍晚食客们便络绎不绝。

码头上那个壮硕的船工叫陈汉,向来仗义疏财,今天意外得了十两金铢,想也未想,便拆兑成了碎银与众伙计平分,多出来的零头他又主动做东,来天然居挑了桌临水的位置,大大方方的点了一满桌的酒菜,临了又另叫了三壶镇店的老酒“花烧头”,众位码头的老伙计都明白,这平日里舍不得喝的好酒,是为了那个姗姗来迟的姑娘叫得。

那个姑娘自然就是才换下湿衣的楚小舟,和她那头模样十分可爱的熊猫。

小二看稀罕物一样,把熊猫拉进了马棚,不一会就跑过来问楚小舟。

“姑娘,你那头熊要喂些什么啊?”小二一脸茫然。

“有竹笋么?”楚小舟见怪不怪。

“有倒是有,不过有点老了!”

“拿酒泡上,再来两块酱牛肉!”

“这畜生还能喝酒?”小二有点惊讶。

楚小舟显然对“畜生”俩字很生气:“你平日里喝酒吗?”

小二说:“那是自然!”

楚小舟说:“连你都能喝得,它为什么喝不得!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小二得了骂,灰溜溜的跑到了马厩,用残次的女儿红泡上老竹笋,拿马勺混乱搅拌了下,连着木盆推到熊猫面前。

熊猫看了一眼,默默埋下头,只尝了一小口糟酒,就皱起眉头愣了一下,然后埋下头去,将酒喝了个干净,老笋却是碰也未碰!

喝完了它也不动弹,只是懒洋洋的看着小二,表情里说不出的嫌弃。

小二本就有憋着楚小舟的闷气,看到连熊猫也是如此的傲慢,不由的拽过盆来,呵斥道:“一个畜生也嫌东嫌西的。真把自己当活宝了不成?”说完拿盆子砰砰的敲击生铁栅栏吓唬熊猫解气。

熊猫本来是要睡这一天的第八觉了,突然被店小二这么惊扰了一下,只好勉为其难的看了眼上窜下跳的店小二,然后毛绒绒的熊掌慢吞吞的攀上了生铁栅栏,往下一扳,生铁的栅条当即拗断,送入口中,嘎嘣嘣的嚼碎了咽进了肚子,然后若无其事的翻身睡去。

小二当场腿就吓成了筛子:“夭寿啊,我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啊,要伺候这么个怪物!”

几张编藤老椅上,船工们正和楚小舟兴高采烈的喝酒,推杯换盏之间,已然是熟的不能再熟的朋友。

“楚姑娘,这菜有没有不合口味的,要不然再点些下酒菜?”一个叫大刘的年迈船工问道。

“本姑娘喝酒从来不吃菜,只吃这一样东西。”

楚小舟从背上的包袱里拿出葵花灯笼,扣动隐秘的机关,灯杆伸长,葵花便在灯竿处绽开,楚小舟将花盘往桌上一磕,扑簌簌的掉下来半桌子葵瓜子。

“吃,吃,都别客气,瓜子就酒,越喝越有!”

楚小舟将瓜子在自己面前撮起一小堆,熟练的嗑起来。

“楚姑娘,就冲你为了我们这些素不相识的人,敢义无反顾的跳下河来,这就值得我陈汉敬你一杯……”

“哈,陈大哥你言重了!”楚小舟接过满满地酒杯,看都未看便一饮而尽,笑道:“大家伙别叫得那么见外,按照我家乡的习惯,以后大家叫我舟姐就行。”

“好的,楚姑娘,我看你不是个简单人物啊楚姑娘,将来肯定是要干大事的楚姑娘,到时候别忘了照应下兄弟们啊楚姑娘!”大刘一口一个楚姑娘的恭维道。

“大刘哥,叫我一声舟姐有那么难么?哪怕你叫我一声小舟,听上去也比楚姑娘三个字亲切些吧?”

一个腼腆的年轻船工早已不胜酒力,勉力给自己倒上一杯,说道:“他们不叫,我叫,小舟……姑娘,我阿生今天算是开了眼了,你说你什么武功都不懂,连游泳都不会,二话不说,啪的一声,就跳下水来要救我们,今天碰上那个铁统领呐,武功忒高的,啪的一声,你猜怎么着,一巴掌把码头都给拍散了……”阿生仰头把杯里的酒喝完,又红着脸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今天最让人开眼界的还是那个穷要饭的,当大家面,啪,钻进棺材里不见了,就一只白鸽子满大街溜仇老二那帮城卒们玩。……这哥们真是个奇人啊!”

张大锤子说道:“你看他给陈汉随便在纸上写个数,还真就换成钱了,神了!”

陈汉语重心长的总结道:“这个人深不可测啊!”

大家纷纷附和道:“深不可测啊!”

楚小舟听到白鸽的时候便上了心,这浮夸的幻术表演,这时时出现的白色鸽子,会是他么?

楚小舟忍不住问道:“你们说的这个人,可是姓白?”

“不,他不姓白,他叫余辜,姓余!”陈汉回道。

楚小舟有些不甘心,继续问道:“他可是穿一件月白铠甲?”

“你说什么?穿什么铠甲?他整个像一个要饭的,穿着一身污浊的脏衣服,早就看不出颜色了。”大刘回忆道。

楚小舟又问道:“那他戴着濯银面具没?”

阿生结结巴巴的说:“那倒没……没……没有!”

楚小舟一阵窃喜:“没戴面具,那你们看清楚他的脸了么?是不是很英俊?”

几人陷入了回忆,然后齐齐摇摇了头。

“他披头散发的,脸上也像是故意抹上了泥巴,你这一问,还真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不过猜也猜得出不算英俊,……小舟你认识他么?”

“我以为是我认识的一个人,现在听你们说来,大概是我想错了。”

这时店小二将第一坛温热的“花烧头”端上桌席,路过楚小舟时,明显恭敬了不少。

酒名“花烧头”,用的是夏至时分开放的最灿烈的的高粱红花入坊酿制,酒坛启封便香气四溢,酒气凛冽,一般壮汉喝上三五杯便有醉意,十来杯已是不能行走,谁也没料到自楚小舟来自蜀西酒乡小竹村,多烈的酒只当凉水,那么一仰头,便一下饮尽杯中的热酒。

酒虽入喉,心里却来来回回响着一声叹息。

他们说的他,为什么就不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