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接到齐远亮的电话时，苗好刚刚结束了一场观摩和对话。她听出了他的滞重，像身体被压着沉重的岩石。
“有事吗？”
“有事。”
“说吧。”
“我……我碰上了大麻烦，快要不行了。”
事情终于来了，苗好想，这是命定的吗？
“你现在在哪里，还能不能行动。”
“能。”
“先回家，等着。”
苗好没有马上离开，完成了原计划的议程，看视频，跟丁医生讨论，之后才出发。她了解齐远亮，也判明着局势。
但她也在暗忖，这样的从容，算不算有些冷漠，甚至冷血。
她是不是因为冷血而失去了婚姻？
出乎意料，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齐远亮也很平静。
苗好说：“你看上去挺正常的。”
“是看上去正常。”齐远亮说。
“怎么回事，说得这么严重，不是破产了吧。”
“没有破产，也跟性命无关，但是，有的事情比那些更可怕。”
苗好半温存半讥讽：“不到有可怕的事情，你想不起来我。”
齐远亮请苗好坐下：“我要跟你讲一个故事，很离奇。”
苗好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齐远亮又显出踌躇：“有些事情，不大适合跟前妻讲似的。”
苗好说：“有些事情，不大适合跟任何人讲，所以只能选前妻。”
齐远亮失神了片刻，说：“一个中年男人，他离了婚，事业上遇到了挫折。于是，他玩物丧志，沉迷在了社交软件里……”
苗好听了几分钟，打断了他：“你找我来，不是就讲这些吧。我不想听什么附近的人，摇一摇之类，更不想听那些细节，你到底有没有事情？”
齐远亮看着苗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摇摇头：“你还是那样，没有耐心。”
苗好说：“不知到底是谁没有耐心，连一个家庭都不愿意维持了。”
齐远亮低下头：“我根本没有力气吵架，我是请求你的帮助，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室外原本是阴天，这时太阳钻出了层次，让室内也明亮起来。苗好看着被照亮的地面、桌面，不再有言语。到后来，齐远亮也不再有言语。只有挂钟清脆的响动声。
“完了？”
“还没有完，到目前就是这些，像是还没有结束，不知道何时结束。”
“你约会到了当年的梦中情人？”
“是，可又不是，当年那个人已经长大了，是个中年人，我最近也见过，可跟我……跟我交往的那个人，根本没有长大，根本……”丁学松放下了在前妻面前的遮掩，可要讲述一个混乱的故事，仍有些语无伦次。
苗好说：“你说的那个社交软件，叫什么……”
“约控。”
“方便让我在你手机上看一看吗？”
齐远亮点击手机屏幕，打开约控，寻找跟“温文”的对话界面。事实上不用寻找，在这个App里，他只有这一个对话界面。那些不便让外人所见的对话内容依然保留，这带给他尴尬，他却不能犹豫，递给苗好：“请你看看吧。”
苗好坐在对面，接过手机，仔细地看着，像看着最奇怪的东西。
齐远亮嗫嚅道：“就是这些了，对话记录我都没有删除，你可以往前翻。”
“翻什么”，苗好抬起头，“ 什么也没有，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没看到，什么意思？”
苗好将手机举起到齐远亮眼前。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不是约控的对话界面，而是手机主界面。
应该是刚才递给苗好时，误触了还原键。齐远亮重新接过手机，重新找到约控App，苗好放下两人原本保持的距离，凑近观看。
齐远亮翻动几下，确定地说：“找到了。”
苗好没有作声，有些忧心地看了齐远亮一眼。
齐远亮重新点击进入，翻至对话框，躇踌一下，输入几个字：“到家了吗，一路顺利吗？”
没有马上收到回复。
齐远亮说：“她可能在上课，没开机。”
“回复什么，谁回复？”
“那个……那个‘温文’，我用约控给她发了信息，你看到吧。”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苗好说，“我只看到，你在手机的空白处划动手指，什么App也没打开，什么字也写，连输入法都没有使用。”
齐远亮莫名地打了个冷战。
“我打开了约控，发了信息，你没看到？”
“到现在为止，我完全没有看到什么约控，你没有打开任何App。”
齐远亮急切地在手机上继续操作，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手机上的约控界面消失了，他跟“温文”的对话框，同刚才发出问候，一同不见了踪影。
齐远亮神经质地划动手指，手机屏幕上，一系列的方框App滑动而过，包括微信、陌陌、易信等社交软件，但前后翻了几遍，没有约控。
苗好不作声，在一旁静静地等待。
齐远亮调整了有些混乱的呼吸，像询问苗好，又像是自语自语：“刚才，我是不是一不小心删除了？”
苗好说：“我没有看到任何东西被删除。”
齐远亮深吸了一口气：“再试试。”
他点击进入软件商店，打算重新下载约控。
然而，他找不到这些天来一直占据着他的生活，几乎改变了他人生轨迹的那个App了。他在下载记录里寻找，没有约控。他用关键词寻找，没有约控。当他在搜寻功能里键入“约控”这个词语时，干脆得到一个提示：“你要寻找的软件不存在。”
他记起来，当初会安装约控，是接到了一个广告推送。他翻到广告记录的弹窗界面，一条条的广告记录都在，翻来翻去，没有那个约控App的广告。
无法回避的事实展现出来——世界上从来没有过“约控”这样一款社交软件。
他看到，他经历的，都不是事实，苗好看到的才是。在现实世界里，在虚拟世界里，都从来没有过约控这么一款App存在过。
面对苗好，齐远亮像一个神经兮兮的编造者。
不，就算约控不在了，有一个人应该在，只要她在，就能证明他不是编造。
齐远亮手指颤抖，继续划动手机，翻到了电话通讯录。很快，他找到了“温文”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