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齐远亮是中午将近时看到宁亦超的。

他没有穿过那两株熟悉的榆钱树,而是径直向三班教室走去,那里相对安静,没有那么多人。

当年,三班的学生周日来学校上自习的比较少,这是一种班级风格。

然而还是有一个人, 一个高个子男生,即便低头坐着,也难掩比一般高中生明显高大的身躯。

宁亦超!齐远亮几乎脱口而出。

宁亦超抬起头,对推门进来的中年男子有些茫然,然后轻轻地叫了一声:“温文,你来了。”

宁亦超,你一直是个大声大气家伙,只有跟她讲话时,马上就换成了这种温柔到听不清的声音。

“是,” “温文”也轻轻地答应了一声,不同地低了一下头,只有对着这个男孩时,她有这种独特羞涩的反映。

这一切都在二十多年前被齐远亮看到过,他的胸中像二十多年前一样,隐隐痛了一下。

“温文”介绍“亲戚”后,齐远亮站起身来:“叔叔好,欢迎来我们学校。”

鬼才是你的叔叔。

“温文”扭过头来看了齐远亮一眼,羞涩不见了,露出少女顽皮的一面,“不怀好意”地冲他挤挤眼睛:“我来帮你问问,宁亦超,你们班有没有一个叫齐远亮的。”

宁亦超怔了一下,说:“没有,没有叫齐远亮的同学。”

齐远亮突然不经意地问道:“你们哪一年高考呀。”

“2020年呀,说到就到,真愁人。”宁亦超放松下来,露出一个体育特长生那股大咧咧的风格。

这样,齐远亮又确认了一次,现在不是二十年前,他没有穿越到过去。

但是,他确实又跑到另一个时空去了。

齐远亮和“温文”前往运动场,把宁亦超一个人留在了教室。

在蓝天下,阳光像蒙上了一层糖纸,空气是清亮透明的。操场的泥土散发出小雨后香甜醇厚的气息,正面看台下,旗杆高高耸立,像是数学课座标系的纵轴。

一个少女正朝着与旗杆投影平行的方向行走,她一步步的向前移动着,每一步,都像在齐远亮心中踩下了一个鼓点。

齐远亮不由喊了一声:“温文。”

“温文”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笑容绚烂绽放。

这一切不是来自二十多前的回忆,是眼前的现实。

在这时候,整个世界除了两个人外,再也空无一人。

但远远的,在运动场一侧,还是有一个人走了过来,那是肖老师。

齐远亮看到肖老师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放在耳边,这时,他清醒并相信了,现在的确是2017年,而不是二十年前,虽然这些人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样子。

跟二十多前的同样形貌的肖老师举着一只二十多年前没有的苹果手机,边走边听,齐远亮清楚的看到,那是2017年的最新款,刚刚在中国上市。

齐远亮在青城只呆了两天,就离开了 。

“温文”将他送到车站。站在月台上,身后是绿皮火车的车门。

汽笛鸣动,“温文”突然做出一个齐远亮措不及防的动作。 她跑过来,紧紧地拥抱了他,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面颊。

齐远亮在一刹那被融化了,将种种疑惑都抛诸脑后了。这是一个既不同于现在,也不同的时刻。他希望这一刻永久地停留下去。

然而这终究只是短暂的一刻,火车开动,他的身体渐渐地冷却下来,头脑也渐渐地冷静下来。

刚才在车外,现在在车内,齐远亮都可以看到,跟来时一样,他乘坐着一列绿皮火车。从常识出发,现在这种车型在远途早已不再使用了,在某些地方还成了怀旧的对象,但在“温文”带着他的这一趟青城之旅中,这是生活和旅途的稀松平常之物。

那么,在同样的2017年,是不是有两个平行的、不一样世界,是不是他被“温文”引领着,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是不是从选择这个奇怪约控软件开始,他就……

西客站终于到达,齐远亮下了车,在夜色和灯光中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趟车,没错,确实是那种记忆里的绿皮火车。他在出站台阶走上几级,转过身,向几条车道极目眺望,每条车道停放的,都是绿皮火车。

太奇怪了,这是西客站吗。

出了站,熟悉的景象扑面而来,这时,一切都是确实的2017年,比如西客站高耸的钟楼,比如对面酒店,还有远远望去的世纪坛。

齐远亮回到家里,沉沉睡去,耳畔响起许多他分不清是过去还是现在,是北京还是青城的声音。

第二天中午,齐远亮趁午饭时间赶往了西客站,事先联系了一个铁路上的朋友,他买了站台票得以进站。

站在进站台阶的高处,向下面的站台眺望,这时,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所有的铁轨上,都停放着动车组,车皮上标明着“和谐号”的字样。在稍远的轨道上,是一列列高铁列车。

没有一辆绿皮火车。

齐远亮询问一个看上去有点儿年纪的铁路工作人员:“西客站还有没有绿皮火车了呢?”

对方怔了一下,笑着操起京片子:“早没了,多少年前就没了,这里都发快车,提速后哪有那个呀。北京站好象还有几列,再就是郊区那些火车站。没想到现在好多人都怀旧,打听起这个来了……”

西客站没有绿皮火车了,这个世界不会有十六岁温文了,不会有二十年前的育英中学了,也不会有二十年前的火师傅、肖老师、宁亦超了。

那么,他们都是从哪里来的呢,他是怎么看到他们的呢。

他又是怎么“约”到她,跟她一起前往昔日的青城的。在临别时,被她在脸颊上用嘴唇轻轻一碰的,那是真实的温度,那温度到现在仍然没有消失。

齐远亮猛醒般地被吓了一大跳,这些事情太可怕了,这一切是不可能的。

他意识到,他已经陷入了一种闻所未闻的严重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