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离开百里鸿熠的帐子，明夜枫转身入了自己帐内，一个人喝着酒，神情晦暗，几次想冲动告之一切，却又想起伊久磨的话来。
“这个女子身上有太多秘密，有人不希望她知道太多，而她自己却屡次想要强行突破禁制，因而内外相冲，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身体的痛苦，乃是神灵给予我们保护的提示。”
“如果她一旦想起过去，或许意味着更大的灾难，你可承受得起……”
和伊久磨的话同时浮起的还有百里鸿熠痛苦难忍的模样，自己明明在她身边，却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她饱受撕心裂肺的痛苦……这样的感受他年少时就曾经历过，并为之深恶痛绝！
他豁出一切的往上爬，哪怕是……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他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
“阿枫，我把黎若交给你，她的未来一并交托给你，拜托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一模一样的两条狼牙项链分别挂在两人的脖子上，少年郑重应是。从今往后，不负誓言，不负此情。
“将军……”丑奴走了进来，目光微闪，似有话说。
明夜枫头也没抬，闷声驱赶：“出去，我现在谁都不想见。”
“连我也不见吗？”
明夜枫一震，转身看到可汗跟在丑奴身后，起身恭敬行礼：“可汗。”
丑奴被示意退下后，可汗坐在了正位，有些严厉地打量着他，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意味不明。
方才还在颓丧的男人此刻身姿挺拔地站在可汗边上，不卑不亢，静候下文。
“那个周国女人，你还要纵容到什么时候？”
“末将没有约束好自己的女人，吵到可汗了。”明夜枫轻笑着。
“我听那女子，提到了她的父母之事。”
营帐内的事也会传出去，看来有些人对此关注过多了。明夜枫神情微顿，毕恭毕敬，但却久久没有接话。
“怎么，她想为她的父亲平原王报仇？”
“她并非平原王亲生的女儿，只是平原王的养女罢了。”
可汗抬眸看他，像是要看透他一般，眼底泛起了冷意：“你莫不是真的看上那个女人了吧？”
明夜枫的不语，更让可汗笃定了心中的猜测，他的脸色越发难看：“我不管她是不是平原王的亲生女儿，狼族数百年来的祖例，决不能跟异族通婚！违反祖例者的下场，你不是不知道。”
“过去之事，历历在目。”明夜枫被触及心底之痛，目光一暗。
“那你还如此不知收敛！你可知，我狼族之所以能驰骋草原，全因数百年来，历任可汗骁勇英豪，令草原各部尽数臣服，令所有族人由衷敬佩！倘若狼族的首领不能服众，那就是整个狼族的灾难！而你，现在正在视民意为无物。”
“可汗大可放心，末将并没有打算要娶她为妻。”
“族人可不这么认为！”呵斥声在营帐内响起，可汗怒目看着眼前他最为得意的将士，亦是他曾最为属意的狼族首领人选，“人们只道你万骑将军，将周国女子收于帐中，不把祖例和族人放在眼里。你应该知道，挑战祖例就是断送前程。”
在可汗发火怒拂了桌案上的茶盏后，帐内陷入突如其来的安静。
许久后，营帐内又有了声音，明夜枫看着可汗淡然道：“既然可汗提到祖例，末将也正好与可汗谈谈。当初，先祖定下不得与外族通婚的祖例，只是为了保持所谓纯正的狼族血统。这千百年下来，我们狼族只能偏安北隅，不正是因为这条祖例，导致人丁不旺军力不够？”
可汗瞬间睁大了双眸，饶是不敢相信他有此话：“明夜枫！你若如此固执己见，本汗总有一天，会保不住你！”
“所谓变革，总是伴随着质疑甚至反对，对这一切，本将已经有心理准备。”
明夜枫的毫不让步令可汗有些吃惊，继而他有些自嘲的苦笑起来，如此偏执，无非是自恃如今的狼族他已经大权在握！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对于那些反对之人，维护祖例就是最好的攻击理由。
但可汗同样清楚，眼前他引以为傲的狼族将士，不会改变他的想法了。
“为了一个异族女人，你不仅会葬送自己，还会连累整个狼族！”可汗冷冷警告道，“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清楚。”
“恭送可汗。”
明夜枫拱手目送甩手离去的可汗，脸上的神情愈来愈冷，如果他连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又何德何能领导狼族。
当初就是因为祖训，才害的黎若家破人亡，而今他终于找到了她，就势必不会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这时丑奴走入帐子，低声说了几句话。
明夜枫神情微动：“栎城有妖？”
“是，说是看到有妖杀人，像是一只鸟。”
沉吟片刻，明夜枫下令：“继续派人探查，注意百里鸿煊的动向。”
“是！”
……
栎城街道上，一个穿着羽毛蓑衣的人匆匆走过，街上的人纷纷避开，对其指指点点。
“这是什么新奇古怪的打扮，蛮族的杂耍进城了？这还没到上元节呢！”
“哎哟你看她的手！”
随着围观之人的惊呼，被围观者缩手走得更快。
“这脸上脖子都是，我怎么听说前阵子说闹了鸟妖，莫不是……”
不等围观的人群被吓得四散逃跑，穿着蓑衣的人便大步奔跑了起来，露出愈多的羽毛，霎时引起阵阵尖叫。
她正步履匆匆慌张闪躲，迎面两个人从不远处骑马而来，待看清前面那清风明月般的公子时，她迅速转过身去，背对着挤入人群中匆忙离去。
“侯爷？”陶申见侯爷注意人群，以为发现了探子，“这里人多杂乱，刚传出妖杀人的事。”
百里鸿煊的目光停留在远去的身影上，目光微微闪动，直至看不到才回头：“什么妖？”
“看到的人说是禽妖，长的像鸟，身上的毛能变成利器杀人，十分的凶残。”
百里鸿煊抓着缰绳的手轻轻摩挲着，往旁边看去，人群步行中，有一根羽毛在不断被脚步冲起又落下……
城外树林内，身披羽毛蓑衣的怪人匆忙经过，无人处露出了脸庞，是晋阳。
她失魂落魄的走在树林内，脚步趔趄，最终跌倒在了地上，捂住了脸庞泣不成声。
她控制不住身体里的妖力，控制不住汹涌的嗜血之意，如今变成了这副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样……再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陵君出现在她身旁，看着她，目光中闪过怜悯，但很快消失不见。
“我杀人了，陵君，我不能再回到侯爷的身边了！一直以来我之所以要做人，就是想让侯爷能接受我，但是没想到我还是妖性难改……我杀了人了，现在的我成了个真正的妖，侯爷一定不会接受我的！”
数天前，她担心侯爷的安危，用白果化成她的模样留在侯府中，自己只身前来找侯爷，却不想在栎城这边被几个捉妖人刁难缠斗，为了自保她失手将人杀死。
她不想这样的，她没有想杀人，她只是……
“晋阳，你必须要回去。”
晋阳猛地抬起头看他，含泪的眼底一片迷茫，回去？回去她该怎么办？
“因为侯爷需要你，你忘了你最早的初衷吗？你之所以幻化成人，所做的这一切努力全部都是因为他。所以，侯爷现在需要你的帮忙，你不能退缩。”陵君温和地安抚着她。
“可我……”晋阳看着她自己的双手，“我这个样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是否因为我杀人了，我的身体恢复不成原来的样子？”
“凡人原本是体虚气弱，哪里能驾驭妖的灵体，我一直用灵力在压制你的妖气，但今年乃是丙午元阳之年，烈火焦灼，对于每一个修木灵的妖来说，乃是每隔一甲子中最难熬的一年。我已尽力替你遮避气息，无奈自顾不暇，致使妖气泄露。再有，你之所以会羽毛疯长是因为你内心的不安宁。”
晋阳伤心不已，得知自己是个杀人的妖物，她的心又如何能够安宁？！天知道这段时间她的内心有多惶恐不安，尤其是在面对侯爷的时候，她还曾答应他绝不会再有所隐瞒，可……
“你何必为此苦恼，生而为妖，这并不是我们的错。杀人也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贪欲逼你自保。晋阳，你要做的是静下心来，这样你才能恢复以前的样子，回到百里鸿煊身边。待你习得驾驭之术，一切便可迎刃而解，在那之前，我会陪着你。”
山林中隐蔽的洞穴内，两个人相对而坐，双手结印，两个人的灵力结合在了一起。
片刻后，陵君的灵力压过晋阳，两个人的元丹同时发出金色和紫色的光芒，环绕在一起，金色的灵光环绕，晋阳脸上的羽毛逐渐退去。
陵君睁眼，撤了灵力，晋阳一个人继续施术。陵君深邃的望着晋阳，眼前的晋阳已经懂得适时的变幻手印，灵力愈发稳定。
收势后，看着身上还有残余的羽毛，晋阳摸到，顿时惶恐望向陵君：“怎么没有完全褪去？”
“你已经做的很好，再过些时日就能完全褪去，到时便可放心回到百里鸿煊身边。”
晋阳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羽毛为难：“我现在这个情况，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但万一有一天，他知道我是一只沾了血腥的妖……”
“你想怎么选，我都会帮你。”陵君温和耐心，“若要离开，可要去和他道个别？”
晋阳蓦的抬头，双手紧揪着衣裳，显然是想的。
“他和百里鸿烁在一起。你先看看，再下决定也不迟。”陵君双手结印，两个人的面前出现了一面火纹镜。
火纹镜中渐露出了一个人的身影，是百里鸿烁，他身在疏敕大本营外，站在晨凫旁边，正眺望着远处的营帐。
……
直到入夜，蛰伏在外的百里鸿烁才潜入鸿熠所在的营帐。
在他进帐时，鸿熠正一脸沮丧的坐在榻上，为明夜枫这两天躲避她的事发愁。他明明知道许多，也许还包含父母死亡的真相，却故意躲闪，不管他所言是真是假，都切切实实吊起了她的好奇心。
这种和真相只差一步的距离，当真令人抓心挠肺的难受。
看到男子突然出现时，她讶异地轻呼了声：“鸿烁，你来啦！”
“我来接你，我们走！”说着她的手就被他拉起来，念起咒来。
“等等！”鸿熠拦住他，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来阻止，拉着他坐到满是食物的案边，把吃的推到他面前，“你不饿吗？先吃了才有力气跑。”
说罢，还讨好的给他夹菜，催促他赶紧吃。
“你又在动什么念头？”熟知她脾气的百里鸿烁，见她一反常态就猜到了有事，“说吧，说出来我听听。”
片刻后，百里鸿熠放下筷子：“其实……我是想说，那混账明夜枫一整天都躲着我，好多事我都没问明白，要不明天我……”
“不行，你说就三天的时间，不管是不是能打听到消息，你都要跟我走！”百里鸿烁站起来，一把拉了她的手，在这里多一天时间就多一天危险，不能就这样耽搁下去。
“我知道，可有些事没问明白，我心中无法安宁，鸿烁，就再给我一天的时间。”
“不行，这件事绝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百里鸿烁一手拉着她，一面开始念口诀。
“鸿烁……百里鸿烁，混小子，你听我说……”急于想要摆脱他，百里鸿熠一把打开他的手，却被他搂住了腰，见他继续念口诀，周身的景象开始有些扭曲。
眼看着当真要被带走，她终于忍不住慌张喊道：“我父母被杀的时候，明夜枫就在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