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百里鸿煊是为栎城的水患而来,而今水患已解,关于贺遥与狼族勾结一事,兹事体大,终归是要回到邺城再解决。

偷跑出来的百里鸿熠躲了两日后,隐隐知道在栎城的时间不长久了。

大哥不像鸿烁,定不会纵着她留在栎城,稍稍一想就能明白,大哥不过是在给自己道别的时间。

晨凫在背上的毛差点被刷秃噜的时候喷了鼻息,以示不满。

百里鸿熠回过神,转而刷洗别的地方。

“其实栎城这地儿待着也不错,这儿的草挺肥的,人也挺有趣的。”

“晨凫,你愿不愿意回邺城啊?你还是喜欢这里,对不对?”

“收拾一下,跟我回家。”百里鸿煊出现在马厩外,周身一贯的矜冷气息,只是目光在触及那一抹纤细身影时柔和了几分。

“这么快?!”百里鸿熠惊诧出声,直挺挺地和他对了个正着,“大哥……”

对方显然一副看透自己的样子,再拖就不合适了,百里鸿熠讪讪道,“回就回嘛,知道了。”

“我在外面等你。”百里鸿煊通知完便离开。

那就是没得商量了。

百里鸿熠摸着晨凫,后者冲着她打了个响鼻,“你怼我也没用,有本事怼大哥去,反正我不敢。”

“白逸兄弟!”侯正则突然冒头,把一人一马都惊了一跳。

“你鬼鬼祟祟干嘛呢!”百里鸿熠颇没好气。

“这不是刚刚镇北侯在吗!活生生的镇北侯啊,好有气势!”侯正则被她一瞪,干咳了一声收敛了些,“对了,我刚听到你说要跟着百里侯爷走?”

百里鸿熠蔫蔫应了声‘嗯’。

“为什么呀?”

百里鸿熠随口掰扯了一段理由,“其实我是他们家的仆人,贴身仆人,小时候卖身进了百里家,现在大公子要我回去,我只能回去了。”

“你走了,那统领怎么办?”

百里鸿熠猝不及防被他问住。

侯正则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自顾打开了话匣子叨叨了起来,“统领为了救你,什么都不顾就进了玄冥祠,你知道玄冥祠有多阴森恐怖么,进了里面就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后来好不容易找到里面关着的人,跟个死人一样的人,他一开口就知道统领要救谁,我感觉统领为了你,真的是能豁出一切的。你这一走,他一定很舍不得你!”

百里鸿熠胸口莫名闷得厉害,有些透不过气,看着侯正则着急说着似乎是想让她留下来的话,她努力扯了扯嘴角,却还是没能扯出笑容来。

“你听着,我离开之后,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百里统领,你得替我看牢他,不能冲动,不能犯浑,还有,不能让他喝酒,他一喝酒,性子就变得急躁,很容易出事。”

侯正则茫然地点头。

“他睡觉怕冷,晚上你一定要记得在房间里多加几块炭,多准备几床被褥,明白吗?”

侯正则愣愣地看着她,“明白了,白逸兄弟,你还是要走啊?”

百里鸿熠叹了口气,大哥亲自发的话,她不能忤逆,良久她才道了一声,“帮我好好照顾他。”

侯正则点点头,似乎懂她的无奈,又像是不懂,心底唯一想的,大概是统领怕是要难受了。

然而,两人离开便是百里鸿烁亲自送的。

百里鸿烁心中纵然有很多不舍,但他很清楚,大哥做出的决定不易更改,终是留不住,何况,鸿熠在邺城确实比在他身边能周全多了。

只是送别的一路,相对无言。

到了城门口,百里鸿熠摸了摸晨凫,掩饰过眼底的异样,不知道为何,看着鸿烁孤零零站在对面,即便是笑着也能感觉到他的孤单与不舍。

“就送到这吧。”百里鸿煊停下来道。

百里鸿熠看着鸿烁,良久才憋出一句,“一个人在栎城,万事小心。”

“我会的。”鸿烁仍是笑着,依稀有着从前的少年轮廓,却更为坚毅,他挥了挥手,“鸿熠,大哥,保重。”

“保重。”她张了张口还想说点什么,却被一抹明晃刺眼的银光骤然打断。

“鸿熠小心!”

她几乎直面那直取要害的银剑,避无可避之下的骇然,旋即响起‘噹’的嗡鸣,被大哥堪堪挡下。

愣神不过一瞬,百里鸿熠的脑子‘轰’的一下就炸了,这样近距离直面死亡的胁迫,任谁都无法镇定。

尤其在看到罪魁祸首之后,一股恶气涌了上来,“贺遥,你疯了?!”

而贺遥对阵百里鸿煊,不减气势,“百里侯爷,好久不见,何时来的边陲之地?也不支应一声,让贺某尽个地主之谊。”

“只一点私事,不想叨扰,倒是贺将军的地主之谊令人惶恐。”

贺遥阴鸷一笑,“你我心知肚明!”

话落便直扑百里鸿煊,两方交战激烈。

百里鸿熠被鸿烁护着退到了边上,正一眼不错地盯着贺遥,紧紧皱起了眉头,“刚才那一剑……贺遥的剑术何时如此精进了?”

这也正是鸿烁惊疑的。

然而令人震惊的是,接连攻击之下,百里鸿煊竟渐渐落于下风,一个不慎便被剑划伤了胳膊。

“大哥!”

鸿熠和鸿烁当即一起拔剑助阵,三人以三角攻势联手,凭借默契一同攻向贺遥。然而对方却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只求进攻不求防守,一次又一次直袭已经受伤的百里鸿煊,愈打愈凶狠。

饶是鸿熠想救,都不得其法,反被震得虎口发麻。再看向贺遥,全然像是变了一个人般。

“大哥小心——”

贺遥攻破阵势,袭向百里鸿煊的一刹,鸿烁趁机一剑刺中贺遥,然而被刺中的部位却变作了沙子,在他诧异拔剑之际,那些沙子又恢复成贺遥的模样。

剑刃上一丝血迹都无,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就连鸿烁也反应不过来,然而贺遥已攻上来。百里鸿熠猛地换位,替鸿烁挡下了那一连串的猛烈攻击,却被震得嘴角溢出了血丝,“鸿烁!”

百里鸿烁一凛,同鸿熠联手,扳回局势,可每次击中贺遥,贺遥被击中的部位都化成沙子,几番下来,贺遥毫发无伤,百里鸿熠和百里鸿烁却都已挂了彩。

“百里鸿烁,自你到栎城,我便一直忍让,是你不知感恩,如今便休要怪我无情!”贺遥的剑气势如虹。

而鸿熠三人到了式微末路。

“这也是你们的命!”

眼看无法招架,只见一道金光,一个男人持一柄金色长剑破开了贺遥的剑势,于三人面前挡住了贺遥。

“一个妖,竟然说天命。”

男人一组快剑将贺遥逼得连连后退,符咒起,结印、推决,一番动作若行云流水般酣畅肆意,刹那间,一道白光飞出,变作笼子将‘贺遥’困住。

笼子里的‘贺遥’双眼发红,身体发出绿光,已然失出理智地愤怒咆哮。

安亭风又结出一个手印,咒语一出,贺遥突然停止咆哮,安静了下来。

众人看得奇怪,‘贺遥’却突兀地冲着众人诡异的一笑,一缕青烟飘离,贺遥昏死过去。

鸿熠过去帮忙扶起了鸿煊,又不免惊疑看向那捉妖师,“难道贺遥是妖?”

“此人非妖,却被妖魔附体,看来此人怨念颇深,恨三位入骨。”安亭风扫过狼狈的三人,最终落在了百里鸿煊身上。

“恨我们入骨?此话怎讲?”百里鸿熠自问和贺遥结的是怨,何曾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身上中的煞气,起码折寿十年,为了杀你们,他将身体出卖给了妖,你说,是不是恨你们入骨?”

百里鸿熠一时哽住无言。

反倒是鸿烁看了眼昏死过去的贺遥,“那他现在怎么办?”

“我已除去他体内妖气,他睡一觉便会醒,至于他为何想杀三位,与安某没有关系。”安亭风说罢拱手,作势离开。

百里鸿煊忽而道,“安亭风,我找你许久。”

“侯爷找我?是想问关于妖的事?”那捉妖师突然停下,似对此起了兴趣一般,审视着即便是受伤也要保持傲然风骨的男人。

“什么妖?”这对话没有前情,对百里鸿熠来说,听得甚是一头雾水。

只是被鸿烁一个眼神示意,就安静听着了。

安亭风因此多看了鸿烁一眼,才道,“听闻百里侯爷天资绝顶,运筹帷幄,只怕是已经了解过。这个世上,不仅有妖,还有神、魔,重黎绝地天通之前,神居于神山,人居于陆地,任何人神都可以通过建木来往于人间天庭,百里侯爷博览群书,岂会不知《吕氏春秋》有云‘白民之南,建木之下,日中无影,呼而无响,盖天地之中也’。”

“既然如此,为何人间就只是人?妖和魔又在哪里?”

“重黎绝地天通、罔有降格,从此天地相分、人神不扰。而妖,天地万物,皆可为妖。凡山之高远者,无有不具灵秀之气,如人处其中,则钟于人。人不在其之中,则灵秀之气,钟于禽兽矣。修炼深者,则能幻化人形;道行不足者,只能乘人梦寐而祟之。年深月久,竟可白昼幻形,交接应酬,与常人无异。”

百里鸿熠呐呐,“这世上真的有妖?还与常人无异?”

“安某最后提点你一句,窫窳曾现于你府上,幸得天命被收,妖虽死,但已现世,浩劫已成,没人能躲得过去。”

窫窳?三人一同想到了那日出现在府里的妖物,心中骇然。

“什么浩劫?”

“大哥是怎么知道的!”

姐弟俩异口同声,关注点却是不同。

“世有妖物,捉妖师应劫而生。不过自天地相分以后,众妖隐其身份,能见之者甚少而已,至于侯爷为何能看见妖,安某也很想知道,或许有一天,你我会成为同道中人,告辞。”

男人的离去和他来时一般,潇洒自若。

“同道中人?这人莫不是想拐堂堂镇北侯当捉妖师不成!”百里鸿熠后知后觉地嚼着他那话,兀然回过神,“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百里鸿煊凝着安亭风离去的背影,掩下思量,“我以后慢慢解释给你听。”

而后看向了地上的贺遥,问向百里鸿烁。“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为了置我们三人于死地,他宁肯折寿十年,将身体出卖给妖,这样深的恨意,鸿烁,你还认为你可以化解?今日是凑巧有捉妖师,以后呢?”

百里鸿烁薄唇抿成一条线,犹豫之色尽消,“我会快马将那些书信送去兰台,呈交朝堂。”

“既然你想清楚了便不要耽搁,鸿熠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