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是夜,镇北侯府内,百里鸿煊正在庭院里舞剑,每一招都来的杀气腾腾,剑指之处,剑气凌厉。

空气中微有变动,百里鸿煊手中的剑向身后刺去,对上了晋阳惊恐的神情,百里鸿煊连忙收势:“你没事吧?”

晋阳脸色发白,摇了摇头:“没事。”

“夫人怎么出来了?”

“夫君半夜舞剑,可是有心事?”晋阳望着他不免担忧。

百里鸿煊没有回答她的话,转而道:“夜深露重,夫人还是早些回去休息,莫要着凉。”说完便要回房。

“侯爷!”

见百里鸿煊转身看她,晋阳欲言又止,泄露几分紧张。

百里鸿煊不由放缓了语气:“怎么了?”

晋阳捏着衣服,忽然向他跪了下来:“府里先前袭击二公子的刺客,是只妖,之前侯爷问妾身,有没有事想告诉你,妾身一直不敢说,所以才……”

“公主在我侯府如此妖言惑众,是否因太后指使?”百里鸿煊表情染上几分冷漠。

“我发誓,所说句句属实,未曾受过太后指派。”晋阳看着他,语气迫切,“夫君,我真的没有骗你。”

百里鸿煊看了她一会儿:“成婚那日在那大殿里,公主是否有相识之人?”

大殿之上?晋阳愕然,良久才迟疑道:“侯爷说的莫不是陵君?”

“哪个陵君?”

晋阳攥住了帕子,那上面紧紧缴在一起的凌乱痕迹泄露了她此刻的心绪,最终才豁出去了道,“妾身不知侯爷能看见陵君,既然这样,晋阳便将一切告诉侯爷。您看到的那个宫人也是个妖,妾身幼时便与他相识——”

“你说他是妖,那么你告诉我,妖为何要跟随你至此?他又在宫里做些什么?”百里鸿煊陡然打断。

“起初妾身以为他只是担心妾身,但他为何进宫我并不知。”

“你既不愿意说起,为何今日要来告诉我?”百里鸿煊依然审视。

“陵君告诉妾身,百里家会有大的变故,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百里家的兄弟,所以我担心……”

“一派胡言!”百里鸿煊失了耐性,看着她满是失望,“用这些妖邪之言来糊弄本侯,你可知道欺骗我的后果?”

晋阳红着眼眶,努力想让他相信自己:“请侯爷相信晋阳,身为百里家的媳妇——”

“不要!”突然晋阳尖叫了一声冲上前一把推开了百里鸿煊,毅然决然地挡在他身前。

百里鸿煊眼见一把剑停在了她的胸口,差一点就要刺入,猛然回神拉住晋阳到自己身后,提剑对准来人。

“你到底是何人!”

陵君站在院内:“晋阳不是已经告诉了侯爷,为何你选择不相信?”

百里鸿煊看了晋阳一眼,趁陵君不备,一剑刺去,陵君轻轻抓住剑尖,盯着百里鸿煊看:“你打不过我。”

一旁晋阳焦急万分:“不要伤害侯爷!”

“你的夫君是何等骄傲之人,若不是眼见为实,他又岂会相信?”陵君双手结印,一掌将晋阳推倒在地,晋阳晕厥了过去,接着陵君向百里鸿煊出招,招招凶狠,百里鸿煊只能勉力招架。

抵挡住他的招式,百里鸿煊额头沁了汗水:“你究竟是何人?”

“天下之大,何奇不有。百里鸿煊,我知道你生性多疑,不过,你连自己亲眼所见都不相信了吗?”

百里鸿煊一剑抹向陵君咽喉,陵君念诀结印,一道白光,时间再一次停滞。

百里鸿煊进入了一个奇怪的世界里,地面涌进很多水,百里鸿煊来不及后退,已完全站在水中,身边的府邸楼阁也浑然消失。

百里鸿煊抬头一看,只见四面都是水,自己似站在湖泊面上,却没有往下掉,百里鸿煊顿时觉得站不稳。

站在他对面的陵君,整个人却是踩在水面上的:“你擅驭火,却不擅驭水。”

陵君一挥衣袖,星辰旋转,幻出穹庐般的星空:“这里除了孤独,却是个无忧无虑之所。如果我高兴,你将永远沉在这幻境之中。”

百里鸿煊想要动武,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力气,眼神更冷,“你到底施了何种妖法?”

陵君很是满意地看着这一幕,“百里鸿煊,我特意要了金丹抵御火灵,看来是我高估了你。”

如此便能束手就擒,曾经的火神何时这般‘柔弱’了。

思绪一闪,陵君满面正色,“你只要知道,许多事势必会发生,你控制左右不了。而我,是来帮助你渡过这一切的,请你相信我。”

只是,正当他要发力之时,却发现自己陷入了和百里鸿煊一样境地,动弹不得,登时脸色一变。

幻境猛然崩溃。

百里鸿煊瞬间回到了现实,府邸楼阁再现,脚下的湖水也没有了,他抬起头,一个男人正站在陵君的侧后方,口中念念有词。

一张定身咒贴在陵君的后背上,正闪着金黄的光。

此人他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眼下有一道疤痕,看起来有些邋遢,念叨的还是寻常人听不懂的话:“天地自然,秽炁分散。凶秽消散,道炁常存。”

符纸向陵君掷去,陵君眼神里惊恐不已,突然隐身不见,男子大喊一声:“妖孽,休想逃!”只见他双手快速结印,一张银丝网从天而降,将方圆十丈之内罩住,刚刚消失的陵君现形,银丝网迅速收拢,将他困在里面,痛苦不已。

陵君却在此时抬起头看向百里鸿煊,笑容似乎因痛苦而变得扭曲:“百里鸿煊,这是你的命。命运之轮已经开始转动,你们谁都阻止不了。”

“不好,傀儡术!”在男子急促的声音中,陵君嘭的一声化作一片银杏叶子,消失不见。

男子快速追了上去,身姿灵敏。

百里鸿煊紧跟,挡住了他的去路:“你是谁?”

男子眼看着彻底失去陵君踪影,方是脸色不善地看向了百里鸿煊。

“捉妖师,安亭风。此妖最是狡黠,我追寻他甚久,无奈次次都被他逃脱。今日好容易等到良机,却被你给一手破坏!”

百里鸿煊一怔:“他真的是妖?”

“你自己不是看的清清楚楚,那样的手段会是人做的吗?”说完,安亭风不愿意与他纠缠,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百里鸿煊看着离去的安亭风,转身把倒在地上的晋阳抱起来,走进房间,将她放在榻上,不急不徐的坐在晋阳身边,等待她醒来。

过了会儿,晋阳慢慢醒过来,看到百里鸿煊坐在案边,静静看着自己,忙要起来下跪。

百里鸿煊制止了她:“说说那只妖的事。”

“陵君其实是一片公孙树叶。自古便有一棵公孙树与我家世代为邻。晋阳从小就能看见妖,因此受尽了白眼和误解……”

半个时辰后,百里鸿煊来到书房内,取出纸,以水为墨,提笔——

吾弟安好。

……

几日后,栎城军营内,百里鸿熠正在吃点心,一旁百里鸿烁正襟危坐,心思却不在手中的书上,不时看向百里鸿熠。

感觉到他的视线,百里鸿熠抬起头,嘴角还沾着点心渣:“怎么了?”

后者起身,走过来伸手抹了抹她的嘴角,替她掸掉身上的渣子。

百里鸿熠呆了下,正要开口,眼前的人忽然看向门口,神情紧张:“谁!”

“二公子。”

看走进来的是陶申,百里鸿烁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你。”大哥的这位暗卫向来神出鬼没,还每每被吓到。

陶申向二人行礼,“二公子,三公子,属下前来——”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百里鸿煊的信,呈给鸿烁。

百里鸿烁会意,“多谢。”

他伸手欲接时却被人抢了去,但见鸿熠带着得逞笑意拆信,眼中皆是纵容与宠溺。

陶申见状,朝百里鸿烁点头致意后便离去。

百里鸿熠拆开了信,却见上面一片空白,直勾勾觑向收信的正主,“大哥和你打什么哑谜呢?”

百里鸿烁笑着从她手里拿过,取来一壶酒倒在了纸上,只见被酒浸过的部分隐现出字。

“吾弟安好?今邺城盛传妖异之事,以兄之婚礼为始,谓之妖孽横行,世事不定。兄度为贺氏积虑设计,几经探寻,未料真相远比预期繁复冗杂。恐既有妄人以谣言乱百姓,亦有妖邪以巫术魅人心。尤戒吾弟,当心为上。”百里鸿烁念道。

“妖邪?什么是妖邪?”

“具体的大哥也没说。”百里鸿烁将信用烛火点了,火苗一下蹿得老高,眨眼化成了灰烬。

“鸿熠,你相信有所谓妖邪之说么?”

鸿熠摇了摇头,“我觉得很多事玄乎其玄,那都是骗人的把戏。妖邪之说听着就是人们拿来吓唬自己的,不靠谱。”

“可你想过没有,那些玄妙的事很多都在古籍里就有记载了,历朝历代都有相似的事情发生,妖邪之说或许也并不是没有根据的。”

二人面面相觑,神情皆有些凝重,大哥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最清楚不过,如今送来这么一封信,恐怕事态真的很严重。

过了会儿,百里鸿熠道:“我明日去栎城走走,看看这边的情况。”

军营之外,栎城的街上也很热闹,在这儿经商的什么人都有,卖的东西也都是邺城没有的,百里鸿熠一路看过去,对这些都颇感兴趣。

将摊子上的装饰挂坠看了看后,百里鸿熠听到前边有人吆喝,放下往前走去,身后的百里鸿烁掏出铜板,将她看过的挂坠拿起来,悄悄塞到了怀里。

百里鸿熠举着手中的水果串往后找,看到百里鸿烁后退了回去,把其中一串递给他:“你快看那儿!”

望过去,临街走过两个美艳的姑娘,百里鸿烁见她看的眼睛都直了,只得拿出刚才买的挂饰在鸿熠面前晃:“哎,你自己也是个姑娘,有什么好看的。”

“那也不妨碍我看美人啊。”

两个人走到踏云楼前,倍感意外,百里鸿熠抬头看上面的牌匾,轻啧了声:“看来贺遥这小子在这真没干什么正经事。”

进了踏云楼,正说到要喝多少酒,两人便听到楼梯上传来熟悉的声音:“哟,这不是鸿烁么?”

一听那声音,百里鸿熠忙往旁边躲去。百里鸿烁则悄然帮她打起了掩护,“贺遥兄。”

贺遥着常服,却是比王城那的服饰还华贵,只可惜花里胡哨,有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滑稽感,此刻居高临下觑着百里鸿烁,挑起嘴角笑道,“虽说我这人历来不大在乎繁文缛节,但你我叔侄二人称兄道弟怕是不合规矩啊。”

百里鸿烁自然乖乖道:“叔叔好。”

贺遥随即瞥了眼乔装的百里鸿熠,不甚在意,笑吟吟看着百里鸿烁:“你这邺城吃喝玩乐第一高手的称号是名不虚传,这么快就找到边城里最有趣的地方了。怎么样,这踏云楼,我建的,不错吧?”

“可不是,一见这店名啊,我就知道是您的手笔,这所有的一切,哪样不是与邺城的踏云楼如出一辙。大将军,要说高手,您居第二,我百里鸿烁可不敢自称第一。”

身后的百里鸿熠听他这明夸暗疯的话,轻掐了他后背一下,低头闷笑,贺遥这脑子恐怕是听不出来的。

果不其然,贺遥听着还挺高兴:“本来应该陪你喝一杯的,可惜今日不巧,这里没有你那个恼人的二哥,你想怎么喝酒都行!”

百里鸿烁作的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好端端的,怎么提起我二哥了?”

“咱们在邺城取乐,哪一次不是被你家那个不男不女的给搅和了?”贺遥嗤了声,满是不屑,“太后刚给你大哥指婚,不知道会把你二哥,不对,你二姐指配给哪家?反正我看娶你二姐的那家绝对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百里鸿烁的脸色登时不痛快了,正要说什么,后背又被掐了一阵疼。他绷住了表情,撑着笑:“叔叔您也别介意,上回咱们喝酒,他把你打的躲到人家唱曲儿的后台不敢出来,回去后我大哥训斥了他一顿,再怎么说也应该给叔叔您留点面子,打成那样实在不妥,话说那伤已经好了吧?”

周遭这么多人听着,贺遥脸上的笑容一僵,面子上挂不住,呵呵笑:“我身为叔叔,自然不会跟他计较。好了,叔叔还有事,就先上楼了,今日你尽情喝,酒钱都赊我账上。”

“好嘞,谢谢叔叔,叔叔您走好!”百里鸿烁笑眯眯目送他上去,转头看,自己身后的手正被鸿熠牢牢抓住。

显然也不打算放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