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偷袭者
时光弯腰拾起来看了一眼,只一眼就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浑身僵硬地呆住,只有捏着纸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这是一张咖啡馆的餐巾纸,上面用圆珠笔潦草地写着两行化学方程式,像是写字的人临时捕捉到什么灵感,仓促记下的。
这些字……
正在此时,周围光影忽然一动。
时光蓦地抬头,就见一个白影已从客厅厚重的丝绒窗帘后蹿了出来,一根长柄花锄高高扬起,铁黑的锄刃直朝正在低头看杂志的霍明远脑后挥下来。
“小心——”
时光惊呼出声的同时,身体已经先脑子一步做了反应。
伸出去推霍明远的手刚刚碰上他的衣服,时光腰上忽然被一条有力的手臂横拦了一下。猝不及防,脚下一错,重心一歪,拦在她腰上的手臂适时一松,时光准准地陷进了沙发椅中。
霍明远一手利落地把时光送进近旁的沙发椅,一手顺势把杂志往后一抛。
偷袭者还没来得及躲避迎面扑来的杂志,忽觉抓握花锄的手上一空,一怔之间,杂志“扑”地拍到了脸上,脚下一踉跄,手臂、膝窝、肩膀轮番窜过一阵钝痛。
秦晖闻声赶到的时候,霍明远已经把人正面朝下地按在地上了。
偷袭者是个单薄清瘦的男人,霍明远单膝抵着他的双腿,一手反扣他的两腕,一手拿夺下的花锄横压他的肩胛骨,几乎没花什么力气就把他按得不能动弹了。
看着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秦晖惊得脸都白了:“霍总!”
“没事儿,”霍明远气息乱都没乱,好像就只是抽了根烟,喝了口酒,伸了个懒腰,“不是他。”
两人短暂又实力悬殊的交手之间,时光已经从沙发椅中站了起来,心有余悸地看向这个冒失的偷袭者。偷袭者正挣扎着抬起头来,惊惶的目光恰好落在正对面的时光身上。
两人目光一碰,齐齐地怔住了。
这是个和霍明远年纪相当的年轻男人,上身穿着一件白T恤,下身穿着和那件搭放在沙发椅上的中式开衫成套的亚麻长裤,虽然被霍明远制住的姿势已经狼狈到家了,但也无损他相貌中与他字迹如出一辙的温文。
时光张口结舌,到底还是男人先在错愕之中唤出了声。
“婷……婷婷?”
霍明远听得一愣,也抬起头来,皱眉看向时光:“婷婷?”
“我……我的小名,我和他……我们以前认识,我们……”时光语无伦次,一贯平淡的嗓音禁不住地发颤,目光直直定在男人那张血色淡白的脸上。
时光从来都是一副不悲不喜的平淡表情,只有看见钱的时候那双眼睛里会散发出一点光彩,霍明远连她笑起来是什么样都没见过,更别说她这副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什么人能在一杯凉白开里掀起这么大的波澜?
霍明远抓着男人的肩膀把他仰面朝上地翻了过来。
两人目光相接,也齐齐地愣了一下。
“霍明远?”
这一声也把时光叫愣了,定在男人脸上的目光不由得向上移到了霍明远身上。
“你们……也认识?”
霍明远皱眉盯着仰躺在地上的男人足足看了四五秒,也没能叫出男人的名字。
“我们大学的时候是一个宿舍的啊!”
男人这句提醒似乎终于唤起了霍明远的一点记忆,霍明远看看男人的脸,又看看那张再次落到地上的写着化学方程式的餐巾纸:“我想起来了,你是学化学的那个……”
“宗亮。”
“啊,对,宗亮啊……”霍明远终于松开了扣在男人肩上的手,带着半真半假的恍然站起身来,“我说看着你这么眼熟呢。”
霍明远自己站好,面带抱歉的微笑弯腰探下手去:“不好意思,下手重了。”
“没关系,是我先冒失了。”
宗亮刚友好地伸手迎上去,准备借霍明远的拉扶站起来,却见霍明远手一垂,错开他迎上去的手,拾起了那本掉在他旁边的杂志。
又一弯腰垂手,拾起了那张写了化学方程式的餐巾纸。
“你还是干了老本行啊。”
“是……”宗亮也不与他计较,到底还是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动动疼痛犹存的四肢,拍拍从地板沾到衣服上的薄尘,“我读完博以后留校了,教化学,管一间实验室。”说着,宗亮看看时光,看看霍明远,又看看仍然在一脸戒备地盯着他的秦晖,“你们——”
“我也是干老本行,管一家公司,安德生物制药。”霍明远把捏在手上反复看了几个来回的餐巾纸夹回杂志里,一并放回茶几上,朝秦晖扬了扬头,“这是我助理,秦晖。”
秦晖脸上不见笑意,只礼貌性地对宗亮点了下头,宗亮还是客气地回了句“你好”。
“这位,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关系,我现在给你重新介绍。”霍明远几下整理好衣服,站到还有些失神的时光身旁,朝她郑重地伸手,“时光,我公司特聘的财务顾问,在我们的工作和社交场合里一般都叫她时总。”
时光诧异地转头看他。
她名头再大,也仅限于那个不能见光的圈子。“雁城第一账房先生”的名头她领了也就领了,至于什么财务顾问,什么时总,她从没想过,霍明远也从没跟她提过。
“财务……财务顾问?”
时光闻声转回头来,才发现宗亮在用更加诧异的目光看着她。
那诧异的目光就像一句不由自主发自内心的赞叹,竟让时光心底微微一动,不愿承认,却无比强烈地想要把它保留下来。
谁不想在久别重逢的时候是一副光彩照人的样子?
时光微抿双唇稍一犹豫,开口时已经回到她一贯的平淡语调了:“还是叫我时光吧。”
宗亮的目光在她身上惊讶地打了个来回。
时光出门的时候以为霍明远说去西雁山就是去那片名媛贵妇云集的销金窟,为了不显得格格不入,专门捡出这条黑色裹身连衣裙换上了,两百块钱一条的样子货,不凑近了看,倒是还能撑得住“时总”这个称呼。
“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
“等会儿,等会儿再说叙旧的事儿。”霍明远毫不客气地打断宗亮满含赞叹的感慨,“宗亮,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话我也想问你呢……”宗亮苦笑,“这是我家。”
“你家?”
反问出声的就只有霍明远,但时光和秦晖也跟着一起愣住了。
时光脑海中刚闪过霍明远进门前说的那句房主已经死了的话,霍明远已经和秦晖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互看了一眼。
“是啊。”宗亮看向茶几上的杂志和眼镜,好像对刚才的一幕仍有余悸,“我刚才就在客厅里看书,你们突然进来,我还以为是进贼了,所以就……”
就抄了个花锄,躲进了厚重的丝绒窗帘里。
宗亮似乎是不想再勾起刚刚散去的尴尬,话止于此,右手覆住左手手腕上的一片红肿,转头看向霍明远,等待霍明远给他一个解释。霍明远却没有半点想要解释的意思,转身看向那段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又问:“这里就你一个人?”
“是啊。”宗亮被他问得心慌,两手不安地绞紧了,“怎么了?这里这么偏,你们怎么走到这里的?是不是在山里迷路了?”
霍明远又深深地朝楼梯尽头看了一眼,才转回身来,轻描淡写地回答:“有人约我在这儿谈事,可能是他弄错了。”
“这样啊……那不要紧,你们再确认一下,这一片我熟,我可以给你们指路。”宗亮绞紧的两手松了下来,好声好气又小心翼翼地招呼这伙意外来客,“你们先坐吧,别着急,我给你们倒点水。”
宗亮话音未落,霍明远已经摸出手机,一边皱着眉头拨号,一边朝秦晖伸出手。
“车钥匙给我。时光,你跟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