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火海
“你只要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时光又重复了一遍那个并不困难的要求，“告诉他，下飞机以后不要在任何地方停留，直接去西雁山你舅舅的那栋房子里等着，不要和任何人联系接触，会有老朋友去找他，务必一个人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阵，时光几乎也要开口问她还在不在的时候，才在一声带着细微颤抖的深呼吸之后等来一个坚定到几乎有些决绝的声音。
“好，我会告诉他。”
时光刚要挂电话，转头间目光不经意扫过堆放在门口的快递箱子，忙又把电话那头的人叫住了：“还有一件事。你的手机号码，我是在学校门口那个代收快递的超市里找到的。我说我是你实验室新来的同事，帮你去看是不是有快递在，超市的人就让我翻了快递箱子。你记住一定不要说漏嘴，也不要向超市的人多打听什么，更不要去调监控查我，否则他们也都会有生命危险。”
“我知道了。”
打完这通电话，甜筒也正好吃完了。时光吮掉手指上的黏腻，把甜筒的包装纸丢进柜台下的垃圾桶里，抬起相对干净的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拿起那桶方便面，正想和老大爷打个招呼就离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时光放下方便面，抓起刚刚放下的听筒，拨出了记忆中在星期二以“婷婷”的名义给宗亮发送那条示警短信，又在星期六给她那个目前并不存在的手机上打电话的手机号码。
号码刚一拨完，对面立即传来一个礼貌又利落的女人声音。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从小卖部回来，那一阵阵的头疼非但没有消缓，反而愈发肆虐了。
时光从**一直躺到天黑，才觉得先前吞下的头疼药起了作用，爬起来泡了那桶方便面，把午饭和晚饭一并凑合过去，又洗澡换了身衣服，就出门坐上唯一一趟通往西郊的公交车，往龙堡酒吧去了。
雁城靠山，再热的天气里也只会热上一个白天，天色一暗，热浪就会紧随着阳光迅速消退，时光从龙堡酒吧马路对面的站牌下车的时候，夜风里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丝丝清凉了。
晚上十点半，一周第一个工作日的深夜，这段城郊马路明显比昨晚冷清不少。没了往来的车灯争辉，马路对面酒吧的霓虹灯招牌轻轻松松就把炫目的光亮投射过来，像是在热情地招呼她。
时光皱眉立在空****的站牌下，一时没有起脚。
这是霍明远常光顾的酒吧之一，她以前也在这样晴朗又冷清的深夜里一个人来过这里，但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只是在来的路上想起这家酒吧的样子，心里就止不住地泛起一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这会儿隔着马路看着那块闪闪发光的招牌，这股一路随她而来的不安明显变得更强烈了。
是预感到坏事将近的那种不安。
时光屏息四顾。
站牌上的电子时钟正好跳到了“22:30”，郊区路灯按照市里的节能规定分秒不差地熄灭了一半，无尽的夜色瞬间暗了一重。
周围陷进一片更深的冷清里，马路对面那块循环闪着五色霓虹灯光的酒吧招牌恰好变换成了最耀眼的大红色，夜风掠过门口茂密的法桐树，摇摆的枝叶一下一下地撩拨着那些闪耀的光芒，从马路对面看过去，红亮的光线明明昧昧，仿佛一片跃动的火海。
火海，火海……
脑海中飞快闪过一副模糊的画面，没等时光细想，红亮的光芒上方忽然升起一束烟气。
看不见火焰在哪儿，但在霓虹灯光的映照下可以清楚地看见一缕浓烟越升越粗，升到高处，被夜风吹散成蒙蒙一片。
刺鼻的焦糊味穿过马路飘到面前，时光猛然一醒。
刚刚闪过的那副模糊画面瞬间清晰起来，是一副显示在复古挑高大客厅里电视屏幕上的夜间火灾现场画面，画面里的火灾场景在她眼前浮动着放大开来，与马路对面酒吧和周边景物的标志性轮廓一点点重合，分毫不差。
只不过眼前只是冒起一缕黑烟，新闻报道里整间酒吧已经被熊熊火光彻底吞噬了。
是了，那股一路跟着她来到这里的不安就是这个！
约好的十点半，霍明远应该已经在里面了。
时光在一串愤怒的鸣笛声中横冲过马路，奔到酒吧门口的时候还没见有人疏散出来。
时光一把揪住站在门口的保安，指着霓虹灯招牌的方向说了声上面着火了，不等保安从诧异中反应过来，就急匆匆挤进门去。
门里不比周末夜晚那么拥挤，但还是一片震耳欲聋眼花缭乱的喧闹。
也许是为了弥补工作日夜晚客人略少造成的气氛不足，驻唱乐队正在疯了一样地卖力表演一首撼天动地的摇滚曲，舞池里拥挤着跟随乐点疯狂摇摆尖叫的男女，时光嗓门本来就不大，一路冲过来又有点气喘，使尽全力喊的两声“着火了”全都刚一出口就一点不剩地淹没在了这疯狂的热闹里。
对付这种场面，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时光只好从这团要命的热闹里挤过去，赶向酒吧深处那间最大的卡座。
时光刚挤过去就是一愣。
卡座中央，霍明远正花样百出地投洗着一副扑克牌，几个醉醺醺的男人和一群大胸长腿的陪酒美女簇拥在他身边，纸牌像活的一样在他手指间乖巧灵活地翩跹起舞，引发出一阵阵夸张的尖叫。这团热闹的最外层，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女人直挺挺坐在沙发边沿，手里紧抱着一个方正的手提箱，和她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即便她快把头低进自己胸脯里了，时光还是一眼认出了这身装束。
关梦婵怎么在这儿？！
时光一愣之间，霍明远余光扫见她的身影，从手中翻飞的扑克牌间抬起头来：“哎，来了啊……关梦婵。”
关梦婵显然没听见有人唤她，浑身紧绷地抱着手提箱一动没动。
霍明远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随手抽了张纸牌朝她飞扔过去，纸牌横飞过大半间卡座，不偏不倚砸进她怀里，才惊得她一下子抬起头。
“箱子！”霍明远在周围一众人的哄笑声中遥手指指她怀里的手提箱，又指指一路挤过来气喘吁吁的时光，“给时总！”
关梦婵这才看见时光，忙站起身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时总，给您……”
手提箱里装的什么，时光清楚得很。她本来是奔着这个来的，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个了，时光径直从关梦婵身前越过，贴着座位上一众女人花白的长腿几步挤到霍明远面前，一把拽住他的领带硬把他拽得站起身来。
“哎你干什么——钱都给你拿来了！”
霍明远一站起来足比她高出一头还多，时光拽着领带使劲儿往下拉了一把，又踮起脚，才将将把嘴凑近他的脸旁。
“这里着火了！快走！”
“你说什么……什么火了？”
霍明远眉头紧锁，一脸茫然，身上酒味重得像刚从酒缸里爬出来，时光也不确定他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明白，一急之下索性一把拧住他的耳朵往下一拉，直冲着他耳朵眼里一字一句地喊了一声。
“着火了！”
“哎你松手——”
乐声如雷，周围人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只看见堂堂霍总被一个女人像训孙子一样又扯又拽，不禁觉得好笑，却又都不敢真笑出来，一个个喝酒的喝酒摸牌的摸牌。
霍明远挣出被她揪得生疼的耳朵，边揉边皱眉扫过酒吧里的一片喧闹：“着火？哪着火了啊……”嘴上这么嘟囔着，霍明远还是扬手招了个巡场的保安来。
“这儿着火了？”
保安被问得一怔，放眼扫过全场，低声对蓝牙耳机里说了几句什么，几秒之后，就见一个胖墩墩的男人挤过人群，快步走过来，伸出一条纹着盘龙的胳膊跟霍明远殷勤地握手。
“霍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霍明远借着跟他握手的姿势倾身往前凑了凑：“赵老板，怎么回事啊？哪着火了啊？”
“没事没事，就是外面那广告牌子，昨儿不是下大雨了吗，电线给泡坏了，刚冒了点火星子，已经收拾好了！对不住，让您受惊了……您喝好玩好，今儿晚上都算我的！”
不，不是一点火星子。
酒吧被大火的吞噬的画面跃动在眼前，时光心急如焚，太阳穴又开始一跳跳的疼，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把这话说清楚。
说她在明天，八月二号的新闻里看到了今晚这间酒吧烧得火光冲天？
谁会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