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天大的蠢事

时光也不开门下车,直接弓身从副驾座位翻回到后排,从储物盒里翻出一个绿色金属盒子,刚要开盖,霍明远已经把手伸过来了。

“给我……”

时光把糖盒放到那只满是血污还微微发抖的左手上,霍明远一接过来就咬开盒盖,迫不及待地仰头往嘴里倒了几颗,吞药片似的紧皱眉头一口吞下。

“你怎么样?”

“没事……”霍明远闭眼缓了足有半分钟,把糖盒往裤兜里一收,又把时光带进车里的那把枪收到腰后,才挺起身开门下车,“你扶关梦婵,跟我走。”

时光把仍然昏迷不醒的关梦婵半扶半抱地拖下车,跟着霍明远走到电梯门前。

电梯旁的墙壁上没有上下行按钮,只有一块电子触摸板。霍明远在上面划了一个眼花缭乱的手势,电梯就柔和地响了一声,缓缓打开了。

这栋大楼从外面看至少有二十几层,这部电梯里却只有寥寥几个选层按钮,霍明远按了其中一个没标楼层的圆形按钮,电梯缓缓关了门,又稳又快地往上走。

霍明远左手撑在门边站着,站得还算挺直,受伤的右手臂垂在身侧,血滴顺着微微发抖的指尖滴落下来,正滴在浅灰色的地毯上,分外扎眼。

时光忽然想起来,就算是星期六,这么大的一栋楼里一定不只有他们三个人。

“一会儿要是碰见保安,或者加班的人,该怎么说?”

“不会。”

没等时光问为什么,电梯就稳稳停住了。

门一开,时光才明白霍明远的自信是哪来的。

电梯直接通进了一间比她那套老旧两居室总面积还要大的办公室,靠里还有一个布置成休息室的套间,卧室里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时光刚在霍明远指点下把关梦婵扶到**,一回头就见霍明远脚步踉踉跄跄地进了洗手间。

时光顾不得喘口气就赶忙跟了上去。

霍明远已经脱了西装外套丢在地上,左手吃力地抵住墙面,没等时光上前扶他,他就好像浑身筋骨一下子被抽走了似的,脊背往墙上一贴,脱力地滑坐了下去。

顺着他滑下的轨迹,雪白的瓷砖墙壁上赫然出现一片湿淋淋的血痕。

时光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一下子凝住了。

“你——”

时光错愕地看着那片刺眼的殷红,和殷红末端那张苍白得几乎和白瓷砖融为一色的脸,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他西装衬衫都是黑的,车里座椅也是黑的,她以为浸透他衣服的就只是水。

霍明远在对面洗手台上方的镜子里瞟了眼那片触目惊心的痕迹,用几乎低不可闻的气声说了句“没事”,仰在墙上闭眼缓了好一阵,才遥手朝洗手台下的柜子指了指。

“急救箱……”

时光一打开柜门就看到一个方方正正的白漆不锈钢箱子,箱盖上印着和这栋大楼外墙上挂的一模一样的公司标志,时光忽然回过神来。

“你这里是制药公司,应该有学医的吧?”

“就一点皮肉伤,箱子给我就行,你去休息室找身衣服换吧,别管了……”

霍明远无所谓地说着,不太耐烦地摆了摆手。

也是,他能有本事带着这身伤连打架带开车地跑到这里,那说明这身伤不管看起来多么严重,对他来说都还算不上什么,倒是关梦婵更需要她去好好看看情况。

时光没再和他掰扯,把急救箱拎到他身边,转身刚要出门,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也闪过宗亮的一句话。

——我客气的不客气的办法都试过一遍了,他还是油盐不进。

时光脚步一顿,愕然转身,两步折回霍明远身边,打开急救箱。

“你干什么?”霍明远纳闷地看着她从急救箱里翻出一把尖细的手术剪,一手拿剪子,一手揪住黏在他身上的衬衫,稳准狠地剪了下去,不等他动手阻拦,就把他衬衫自下而上剪成几片,像剥橘子皮一样从他身上一片片剥了下来。

“哎哎哎——你趁火打劫啊……”

霍明远哭笑不得,时光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衬衫下面的这副身体显然经历过一番地狱般的折磨,从胸前到背后,一道道伤口摞着伤口,血肉模糊。没包扎,却明显被潦草地冲洗过,水没擦干,混着渗出的血被衬衫吸收后就这么一直捂着伤口,在盛夏的大热天里已经浸得伤口周边的皮肉泛白发炎,好像在一副筋骨结实线条优美的身体上套了一件打了无数补丁的破衣服,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他右手臂靠近肩膀位置上的那处枪伤也被简单粗暴地收拾过,粗暴到好像只是像挖土豆一样把那颗子弹挖了出来,又像填土一样塞进了棉球堵住血洞,仅此而已。

最让时光心惊肉跳的是他被利器贯穿肩背形成的四个对称的伤口,虽然没伤到大血管,也没有那处枪伤创面那么大,但是只看位置就很容易猜到,那里曾有一副锁钩一类的东西从他身体中穿过,把他活生生吊了起来。

光是这么看着,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钻心剜骨的疼痛。

时光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

她干了件天大的蠢事……

“我都说了,就是一点儿皮肉伤,死不了人……”霍明远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了,伸手要去够他丢在一旁的西装外套,刚一动,就被时光扬着剪子拦住了。

“霍明远,”时光嗓音微微发颤,“我们的策略到底是什么?”

霍明远一愣:“什么?”

“如果我们只是想脱身,没必要非等你……等你受完这些,更没必要非得一直拖到今天早晨,这样的办法我昨天肯定也能想得出来,而且趁天黑脱身会更容易。所以我们的策略不是为了脱身,我们是在争取时间。”

“争取时间干什么?”

“教授就在那栋房子里,我们在找他,是吗?”

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在她的凝视中一点点眯起来,霍明远深深地和她对视片刻,才轻皱起眉头,沉声问:“昨天的事,你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时光用力摇头。

霍明远又缓缓闭了眼,靠在墙上低低地呛咳了两声,转头啐出一口血沫,慢悠悠地哑声开口:“不要紧……这事儿还没完,还有机会。”

“那我们昨天知不知道,”时光嘴唇一抿,顿了顿,低声问,“教授就在我们中间?”

霍明远眉心一动,蓦地睁开了眼睛,却没开口说话,只是看着她,像是在等她说下去。

“我们从酒窖逃跑是突发的,如果教授躲在那栋房子里一直没现身,或者混在那群打手里面,凭他的本事,他就有很多机会能下命令指挥应对这件事。但是那群打手始终都犹豫不定,直到我们开车走了才又追上来,这说明在当时的情况下教授不方便下命令,他是在扮演和我们一样被看管的角色。”时光沉了口气,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些,“也就是说,他就在我们中间。除了你和我,就是宗亮,童烁,秦晖,和关梦婵。”

霍明远垂眼看看时光紧攥在手里的那把银光湛湛的剪刀,一时没出声。

“可是,”时光忽然皱起眉头,“教授至少六十岁,我们中间没有年纪这么大的人。”

霍明远“哧”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霍明远噙着那点还没散尽的笑意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看:“你把我扒得这么干净,就是让我听你说这个啊……你好歹负点责任吧?”

沉浸在血腥里的紧张气氛被他这三两句搅得忽然有点变味了,时光窘了一下,抿起嘴低下头去,在急救箱里扒拉了一阵,才又低低开口。

“我不是故意要坏你的事。”

霍明远不知道在想什么,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好像根本无所谓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答应过的事从来不会随便反悔,这一次也不是我要反悔,我真的想不起来昨天发生过什么事了。”

这话与其说是表达歉意,倒更像是为自己辩解开脱,霍明远这才回过味儿来:“你是觉得自己坏了事,心里过意不去,还是怕我找你算账啊?”

“怕你找我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