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孙艾说,回忆素是一种处于研制阶段,并未公开的合成药物。那个日本工程师只是拿出了一颗样品给他,这种东西不可能持续供应的。

罗迅接受了,却有着掩盖不住的失望。

如果仅仅是失望,时间已久,他可以自我调适到忘却、不介意。但是不久后,罗迅有了更严重的负面反应,严重的程度难以用失望来概括,得用失落。

罗迅真地陷入了空前失落之中,他半夜失眠,白天犹如梦游,整个人无精打彩。

他想把这种状态在人前隐藏起来,却隐藏不住,所有的人都清清楚楣地看到他的不正常。有一天,系办的小黄忍不住了,直接问道:“罗老师呀,你是不是病了。”

“没有,没有……”罗迅匆匆走开,脚步趔趄,他心里明白,现在这个样子,引起小黄和其他人的疑问,是早晚的事情。

走出系办公楼,罗迅远远地看到一个人走了过来,心中更形紧张。虽然这个人一般不会跟他讲什么话,能有个淡淡的招呼就不错了。

罗迅要打起精神,跟他打这个普通的招呼。

但这个人却站住了,很少见地跟他讲了几句话。

化学巨子钱良毅在罗迅面前停住脚步,这是反常的,多少年来,罗迅觉得自己在这个人眼里基本上跟空气一样。

“你好,罗老师,”钱良毅说。

“您……您好……”罗迅有些手足无措。

钱良毅说:“罗老师,最近天气不大好,咱们都要注意身体,虽然年纪不大,但科研教学工作太繁忙了,您说呢……”

“是,是……”罗迅摸不着头脑,同时,那种身体里被抽空的感觉,让他辞不成句。

钱良毅竟然又停了几秒,抬起头来:“不过,跟外界相比,一个人内在的变化,有时才更重要,也更可怕,需要我们自己努力地克服。”

不待罗迅回应,钱良毅迈步向前,走进了化学楼。

罗迅瞠目结舌,恍若隔世。

在那段日子里,罗迅觉得自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似乎精气神通通从躯体里被抽走了,仅剩下一个空壳,整天了无生气。周围的人对他的方式也像变了,除了钱良毅会突然很意外地跟他多说几句不明其义的话之外,其他人也都对他有多年来不同的态度。罗迅不知道,究竟是客观上大家真的变了,还是他的心理作用。

走着走着,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你现在就像是一个游魂。”

这是一个非常熟悉,但罗迅非常不愿意听到的声音。罗迅的第一个想法是赶紧逃走,却奇怪地停了下来,转身面对。

莫晓晓叉着两手,悠然地走过来:“看看你的样子,整天魂不守舍的。”

“我……”罗迅在她面前本就不会太自然,此时更是完全语塞。

莫晓晓像绕着一根僵立的柱子,绕着他转了半圈,说:“我不知道那个娘们儿怎么弄的,把你搞成了这样,但我知道,她一定还和过去一样,不会安什么好心,你早晚会被她害死的……”

“那个娘们儿”当然是指孙艾,罗迅虽然浑身无力,脑子很乱,语无伦次,此时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提高了嗓门:“莫晓晓,你……这么多年了,你究竟要什么时候才放过我们。”

“真正不过你的是她,”莫晓晓嗓音不大,却透着一点儿歇斯底里,“走着瞧,你跟她在一起,早晚会没好下场的。”

罗迅没法子,慌忙地瞅瞅四下,示意莫晓晓跟他一起走到校东门附近一个稍偏僻处。他换上和蔼又严正的态度:“晓晓,咱们可不可以好好谈一谈,再一次……再一次谈一谈。”

“好呀,”莫晓晓眼睛变得水汪汪的,轻佻中夹杂哀怨,“无论谈多少次,只要是你谈,我都永远期待。”

罗迅无奈:“晓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直这个样子,这也不是办法。我希望……希望你能不能从此不要再闹了,放过我吧,也放过我们吧,其实也就是放过你自己。我和孙艾都结婚这么多年了,你应该……应该成个家,过一个正常生活了,一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家,你说的那是你们的世界,对我,家早就是个梦了,”莫晓晓用右手将鬓角的头发拂向脑侧,在这个动作里,罗迅看出一丝陌生的清纯气息,又很快被吞没在这个女子的放浪中了。

莫晓晓说:“我不可能有家了,不过我不在乎。有谁会看上我这样一个人名声不好,一边明目张胆地纠缠着已婚的昔日同学,一边不停跟各类男人混迹的女人。说实话,我睡过的那么多男人里有不错的,可惜里面没有你,也没有人能替代你……”

罗迅皱着眉头,躲过莫晓晓刻意越凑越近的面庞和头发:“晓晓,我们互相一直看着长大的,我不希望继续看着你一直这样下去,也不能接受你一直对我和孙艾……”

“晚了,哈哈哈……”莫晓晓突然欢快起来,“如果你二十年前还是个小鲜肉的时候,能够对我这个不良少女投以爱的关怀,也许我能变吧……不,那样我也变不了,没准拉着你一起堕落,毁了你的大好前程呢,哈哈哈……”

罗迅知道,像以前的屡次尝试一样,这次交谈又失败了。他转身迈步,不向莫晓晓打招呼就打算离开了。

“等一等,”莫晓晓说,“钱良毅教授最近跟你老婆的公司有交流,你想不想知道……”

罗迅停下脚步:“孙艾跟钱教授什么事情也没有。除了你之外,没有人会相信那些谣言。”

“是吗,你好自信呐,”莫晓晓说,“就算只有我一个敢说出来,那也不见得就是谣言。”

罗迅不无所动,平静地用余光看着对方:“晓晓,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莫晓晓的表情变化幅度很大,突然间像要流下眼泪来:“你真地完全不在意咱们的过去了。”

“我们的过去是作为同学的过去,不是你所以为的那种过去,你所认为那种过去,我只跟一个人共有过,就是孙艾。”

莫晓晓浑身轻轻抖动了一下:“好吧,不管有没有那样一个过去,有的事情是真实而扔不掉的。”

在莫晓晓的脸庞和眼神里,仿佛展开了一幅宏大的电影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