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自缚(new)

江成月拍掌笑道:“那还可以,没太丢脸。来说说……说说详细的经过。”

戌禹向来不是喜欢八卦的人,擎昌君问起又不能不答,只好长话短说精简道:“也没什么,当时他一连赢了不少场后搞得彼岸城鬼市一开被挤得水泄不通影响正常秩序,我琢磨着长此以往不行……况且那孩子以后声名越响,像那些不择手段想要他的命的也不少,便动手和他打了一场,好生把他给‘请’了下来,好心嘱咐他不要再来。”

这说了跟没说似的,江成月不满地咋舌道:“就这样?我想问的是战况如何?那孩子当时什么修为?你赢的轻松还是艰难啊?”

戌禹道:“第一次赢得不算难。”

江成月又托着头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后面他又来了?你们又交手了?那他到和你打的第几次赢了你的?”

戌禹道:“第五次。”

江成月笑道:“还行啊,对比你说的后面那些……不算太难看。”

戌禹羞愧地摇摇头:“实则是因为他当时尚年轻,忏愧忏愧。”

江成月一拳捶在自己掌心,道:“几十年前开始他便没再来了?要是我能提前几十年回来……说不定还能会上一会呢!”

戌禹闻言瞥了他一眼,端着杯子喝水,没接腔。心道:你怎么不看看人家著雍城主文显仙君是怎么处理的?直接没理他!那是因为人家对自己定位高,跟十殿阎罗一样,不屑于屈尊降贵自降身份去跟这样的凡修纠缠……您老人家好歹跟人家齐名的人物,能不能学着点儿?

江成月兀自纠结遗憾了一下,又转眼看戌禹,笑得贱兮兮地问道:“对了对了……那孩子相貌如何?”

戌禹道:“一等一。”

江成月几乎没一跃而起:“我的天!我为什么不能早点回来呢!”

戌禹放下杯子,笑着摇摇头。

江成月朝前挪了挪,又问:“就真没人知晓那凡修后面去了哪里了么?也真没人知晓他姓甚名谁?真都没人和他说过话么?他不会真是哑巴吧?”

戌禹摇了摇头道:“不是,只不过那凡修性情倨傲,一般人同他搭话,不屑于回答。”

江成月撇了撇嘴道:“哈,这欠扁的性子……倒让我想到个人。”他脑中浮现出他刚去齐峘山之时年少的李云珩对他股不理不睬不屑一顾的神色,兀自笑了笑。

戌禹若有所思地看着擎昌君唇瓣那股诡异宠溺的微笑,怔了怔。

江成月道:“那孩子……后面为什么没有再来了呢?难道当真是来试炼的?修为上去了……就不必再来了?”

戌禹又为他和自己添了添杯中的茶水道:“与其说是试炼……我倒觉得,他像是在等人。”

江成月:“等人?”

戌禹点头道:“想是他和人在彼岸城有约,而那人并未赴约,等了几十年……意识到那人并不会赴约,便没再等下去了吧。”

江成月道:“你怎么知道?”

戌禹道:“我猜的……那小子从不主动开口说话,问一堆也不见答一个字。可是每来为什么一定要站观鹿台上呢?观鹿台是彼岸城最高,最显眼的位置,而且一来就从头站到尾,目不转睛看着过路每个行人……不是在等人是在做什么?”

江成月点头:“有道理。”

两人闲聊完默默喝茶,戌禹突然一顿道:“啊……说道法器,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江成月:“嗯?”

戌禹道:“若说当时我败给他……我与那小子对决之时,有一度被他激怒起了杀心,刚欲近身探他魂魄,倒是被他身上一件防器给逼了出来,极阳的火属性,妖气……不像是凡修该有的东西。打斗中那防器被我给挑了出来,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灵力暴增,失了控一般,说起来也极其诡异……绝非一个凡修该有的技能……”

戌禹说完兀自陷入了沉思。

江成月本晃着脚,一派闲适地随口应道:“是吗……”话一半,他突然脑子中灵光一闪,赫然瞪大了眼睛,浑身一僵,脚也不晃了,整个人楞在了原地呆若木鸡。

戌禹见他神情有异,忙关切问道:“擎昌君?”

江成月放下脚猛然立起,脸色惨白。

戌禹更惊恐了:“擎昌君?没事吧?”

江成月缓慢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看了一眼戌禹道:“我先走了……三个月后,下次鬼市开市……我再来。”

戌禹起身拱手道:“是。”江成月挥手制止他上前来送的打算,只道,“别叫人看出端倪。”

戌禹道:“好吧。”

出了结界,江成月独自一人缓慢一步一顿朝门外走去,浑身冷得如冰。火属性妖气……鎏火珏?!灵力暴增?从前和青峰宗弟子打斗之时,李云珩身上也曾出现过的,突然间灵力暴增。

百来年前?到几十年前?一百五十一年前他离的齐峘山……几十年前李云珩飞升……中间消失了七年……他用了七年去找李云逸复仇了。倨傲的性格,一等一的相貌……不属于人界宗门中的任何一家……时间细节全对的上,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那个观鹿台的凡修是李云珩?!

等人?

不……更有可能……是在找人。

他在找李云宸。

突然从昏睡中醒来,被告知唯一的亲人已经过世,鬼市……是一个凡修可以探寻冥界唯一之处。即便毫无希望,即便大海捞针,即便只是碰碰运气……

江成月忽然捂住心口,弯下了腰,胃中好似有一把尖刀在搅和,直疼得他冒酸水。

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可能……他傻傻盼了多少年?

李云宸……

胸中突然涌起一阵如火灼烧的热浪,他从没有这么嫉恨过一个人,从没有这么被妒火烧到好似要完全失去理智。

胃里的那一股酸快要将他整个人浸满。

李云珩,你皇兄真的值得你这样么?你又可知道……你对李云宸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你可知晓当初在齐峘山和你相守了三年的人是我?!是我!是我啊!

江成月咬紧牙关缓缓扶着门柱滑坐在地上。他忽然有一股冲动,想冲到李云珩面前,告诉他所有一切的真相。不惜以燃魂术将你护在身后的人是我,不惧魂飞魄散祭魂救回你的人是我,照顾你的人是我,护佑你的人是我……跟你皇兄可从来没有什么关系!!

他很想知道,当李云珩知道这一切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惊讶么?愤懑吗?恼羞成怒……恨不能杀了他么?

江成月叹了一口气,苦笑了起来。先骗了他的人是他,现如今他又有什么立场去责怪他将真心错付了人?说起来,难道不是他自己作茧自缚的么?

果然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

江成月寻到易子依等人的时候,霸天宗那帮人已经把这次鬼市开市该办的事儿都办得差不多了。众人出了鬼市,避开那些霸天宗弟子,易子依将江成月拉到一边偷偷耳语道:“擎昌君,如何了?”

江成月点了点头:“事儿已经吩咐下去了……下次鬼市开市再来验收成果吧。”

易子依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江成月摇了摇头道:“不要抱太大希望,那小子销声匿迹几十年,他一介鬼王真想遮掩行踪,怕是冥界的人也探听不到什么。姑且一试罢了。”

易子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默了半晌,他道:“不知道玄尧上仙什么时候会回来?”

江成月摇了摇头:“天界之事,肯定不会是小事。”

两人又默然了一下,易子依问道:“擎昌君……那……咱们现在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江成月道:“下次鬼市开市还得三个月……趁这个时间,我想将稗儿送回去。”

易子依道:“送回去?”

江成月点点头:“他身上的极阴命格有玄尧上仙的法印加持等于是已破……再不必寸步不离待在我身边。接下去的事,怕带着他太危险也不方便。”

易子依符合地点点头:“那是……”他看了看江成月,有些欲言又止。

江成月道:“怎么?”

易子依道:“是这样的擎昌君,刚刚我接到师门传讯,急招我回去,我得去看一看……您看?”

江成月点头笑道:“去吧。这事儿不用特意问过我的。”

易子依笑道:“嗯……我看我那边也要不了三个月,那便下次鬼市开市之时再在此处汇合好了。”

江成月笑道:“好。”

于是乎两人就此分别,江成月回霸天宗将“寄存”在那里的稗儿带上,又慢悠悠上路朝褚云山而行。

两人花了一个半月才回到了褚云山。

褚云山是一道连着的山峦,其中一段凹了一圈进去正好圈出了个圆形盆地,稗儿家所在的村子便在里面。这村子人口不多不过几十个,都是当年西乾末年逃避战乱躲进来的,三面环山,平日里只有一个口子能出入和外界相通。当初帝君囚禁江成月之时便在这个地方设下封印,当然网开了一面地儿是江成月自己选的,此处灵气流动顺着山峦,在这位置恰好似个聚宝盆般兜起,正是灵气汇集之地,于他凡修十分有益,不然他也很难在一百五十余年的时间里将自己当时残损到几乎只是一缕幽魂的魂魄修复齐整。

回了褚云山,几乎从没离过家的稗儿离家快三四个月了,激动不已,拉着江成月飞扑回了村子,在村口开始就兴致勃勃地对着张家嫂子陈家伯伯王家婶婶地高声打招呼。

小小的村落就这么几十口人关系十分融洽,见江成月领着小徒弟回了来都纷纷涌了上来,问东问西兴奋不已。江成月和稗儿自然没有忘记给村里人都带了些小糕点小布偶花头绳之类的小礼物,一一分了,气氛一下子十分热烈。

众人又寒暄了一段,稗儿便拖着江成月直奔自己家门,推门而入,恰看见他娘亲和妹妹都在家忙活,急忙带着哽咽唤了一声“娘”便扑入了妇人怀中。他娘和妹妹免不得热泪盈眶迎上来抱了,三人哭了会子,才想起还有旁人在场,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稗儿娘急忙将江成月引进屋内去,看座倒茶,稗儿将给他爹娘兄妹的礼物拿了一边兴奋地讲起这一段时间各种趣闻。当然什么能讲什么不能讲江成月在回来之前就已经跟他吩咐好了,这孩子机灵又乖顺,回复他道:“这还需师父吩咐么?再说了,那些玄乎的事儿说了我娘他们也只能当我是吹牛。”

江成月笑。这孩子自认拜了江成月作师父,也算是个修士了,可有着自己的自傲呢。

当听闻江成月告知稗儿身上的“病症”已经彻底好了的时候,稗儿娘惊喜异常感动不已,非得要给他磕两个头不可,叫江成月好说歹说给拦住了。几人正拉拉扯扯一派热闹间,稗儿的爹和兄长恰巧打猎回了来,听闻稗儿娘告知的好消息,也是千恩万谢。

好一通闹腾完了,众人情绪稍稍平复,江成月谢绝了稗儿爹娘的留饭,只说在辟谷,这才得以从他家“逃”了出来。他一边和村里的熟人打着招呼一边背着手孤身一人慢慢沿着村子小径,趁着夜色朝自己的道观走去。渐渐将村里的人声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