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拔弩张(new)

江成月看着他冷冷笑道:“‘别来’?这话说得稀奇,怎么本君印象中根本不记得有阁下这一号的故交旧识?”

江成月说谎了。其实他虽跟眼前这一位从前仅有一面之缘,却在见面之前便知晓其人的存在,而且不仅是知晓,印象还极其深刻。

这位冥界渊薮城主尤渊,当初擎昌君在冥界势力如日中天大有统领冥界大小鬼王之势时,便是其中难能可贵顶着压力逆势崛起的小鬼王之一,可以说对擎昌君而言是个刺头般的存在。而他第二点叫江成月印象深刻的是,同自己一样,历经了幽冥十八狱的每一层!

罪孽深重的怨灵魂魄入了冥司免不得要被罚入幽冥十八狱中某一层过一遍,偿清前身债,才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去重新投胎,此时的他们早没了肉身,那些抽肠拔舌车裂磔刑的可怖刑罚,说到底都是施加于意识的幻觉,受罚者才可日复一日地重复被处刑好像永不见天日,深陷极度痛苦和绝望恐惧中无法自拔。

而幽冥鬼王多是由凶神恶煞的恶灵不停地聚集怨煞之气凝成实体提供法力而形成,极度痛苦和恐惧的情绪便为怨煞之气提供了很好的来源。于是身处冥狱受刑,魂魄一日一日被锤炼,却反而成了某些喜欢铤而走险的幽冥鬼王极端修习方式之一,如同关卡一般。当然和富贵险中求一个道理,此举诸多弊端,其中最致命的一点就是一旦承受不住很有可能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尤渊之前,江成月是唯一一个囫囵着闯过十八道关卡拿了大满贯的,因而毫不意外地声名鹊起法力无边,至此开启了他身为三界知名大鬼王,鬼境双绝之一的契机。

擎昌君虽嘴上不说,心里却很以此自得,直到尤渊的出现打破了他维持的记录。如此他怎么可能会不知晓他?故意说不认识当然只是为了恶心对方,却没成想他说得轻蔑,对方却一点也没着恼,反而是风轻云淡地笑了笑,反唇相讥道:“晚辈也着实没有想到……会于此处遇见几十年前庸城之围后,传言叫天界出手散了魂魄的擎昌君。呵,‘屠城灭国’?擎昌君出手,果然都是大手笔,着实叫人钦佩。只是没成想……‘屠城灭国’后,当年那般轻狂恣意的‘鬼境双绝’,有一天竟也能沦落至此?寄居于一介凡人生舍中求苟存?倒是当真教人唏嘘不已。”

嚯,刺人没刺成,倒叫人反扎了心窝子,江成月不由气得脸发青。但擎昌君现下仙寿奔两百了,当也不至于立即发了脾气,略过这茬四下探查了一番,嘲讽笑道:“这么说来……这‘百鬼噬心咒’之后成契的鬼王就是阁下了?”

尤渊笑而不语。

江成月冷道:“此等恶诅,有违天条,阁下不怕天界追究下来,落得跟本君一般的下场么?”

尤渊笑道:“这就不劳擎昌君费心了。再则,有擎昌君‘珠玉在前’,一举弑杀生人数万,更敢领着一众下属与天界诸仙君叫板对峙,酣战一场;相较之下,我不过取个区区生人魂魄,算不得什么大的罪状吧?”

江成月道:“哦,你就靠这法子修炼么?倒确是会取巧。难怪近来声名鹊起,势力扩张极快。果真是后生可畏啊。”

他前面刚装作不认识人家,这里又立马破功,但尤渊当然不会揪他这点前后矛盾的错处,冷笑道:“修为如何得来……当真那么重要?擎昌君您和著雍城那位成名已久,风头也出够了不是?适时与后辈们让一让位置方显贤德嘛。”

江成月闻言冷笑了一声。

尤渊又道:“擎昌君不妨乖乖让出此人的魂魄来……于人于己都方便?”

江成月冷笑道:“我若说‘不’呢?”

尤渊道:“这又是何苦来哉?庸城一役后,您虽未曾当真如传言一般叫天界散了魂,玄冥殿那位亦是将您的信息对三界都封锁得死死的……但擎昌君既然能出现在此处,以玄冥殿那一位刚正不阿的秉性,即便他当真有心偏袒……擎昌君必然也已经为庸城一役付出过相应代价了……且不论这代价具体如何,自然是能配得上‘屠城灭国’这霸气十足的四个字,否则他与天界也无法交代。所以,现下擎昌君您,自然不会复当年盛势。”

江成月闻言嗤笑了一声道:“哦,合着你是一番推断后……觉得我现下打不过你了?这才志得意满地跑来挑衅我老人家?”

尤渊轻笑了一声。

他和江成月并非未曾交手过,从前,他并不是江成月的对手,那唯一的一次见面,他铩羽而归,算得上是落荒而逃,差点儿叫江成月将他和他手下的正初露苗头要崛起的势力一并扼杀在摇篮里。前辈毕竟是前辈!

江成月此时再提这一茬,显然是隐含了讥讽的成分在里面的。但尤渊不上他的套,并不恼,反而是冷笑道:“擎昌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也不必拿这话来激我。风水从来轮流转,落魄了,就得学会认命!我劝你,还是从此夹起尾巴来做人比较好。”

江成月咬了咬牙压抑住心底翻腾而起的一股滔天怒火,深吸了一口气道:“渊薮城主又缘何断定了你现下尽占上风?又可曾听闻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尤渊好似听闻了一个多么好笑的笑话,禁不住哈哈大笑了一阵,讥讽道:“装腔作势您擎昌君认第二,三界还当真再无人敢恬居第一。说来说去都是要手底下见真章的,依照您从前的暴躁品性,若当真觉得对上我尚有胜算,早就动手了,哪里还会与我唇枪舌战至此?”

江成月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倒没想到这一位这么了解他。当然,嘴上是不能让的,又道:“你怎么知晓……我或许不过是因为并不想伤这周边的一众凡人呢?”他笑了笑,慢慢扭头准确地看向一个方位,朗声唤道,“是吧,三皇弟?毕竟兄弟一场……皇兄我,也不忍心看着你在我的灵压下与一并厉鬼一起魂飞魄散啊……”

玄苍金阙天君庙的侧廊角落,黑暗中闪出来一个人影,果不其然是李云逸。

他脸色有些惨白,颇有点儿紧张地看了眼尤渊的方向,见协约的鬼王淡淡地睨了他一眼,这才定了定神,道:“擎昌君,你占了我皇兄的舍,现下还真好意思大言不惭?”

江成月哈哈大笑了一番,看着他冷道:“是你现下还真好意思叫他一声‘皇兄’吧?据我所知,李云宸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对他施下如此恶毒咒术,只因为他挡了你的路?”

李云逸冷道:“欲成大事不计小节……父皇偏心,这些年来除了这个病秧子又何曾拿正眼看过我们这一并人等?所谓物极必反,李云宸生来什么都不必做便荣宠到了极致,现下也该轮到他付出点代价了不是?”

江成月道:“魂飞魄散……代价不可谓不高。”

李云逸道:“父皇一心偏宠,将他给溺坏了。我皇兄是个窝囊废,胸无大志……哪里堪当大任的?他真坐上那个位置,于国于民都是灾祸。”

江成月嘲笑道:“哦?倒看不出来你还这么心怀天下呢?”

李云逸懒得理会他这个不相干外人的嘲讽,只是道:“左右是与擎昌君无关……擎昌君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江成月看了看他身后又道:“但本君已经掺和进来了,就凭你们这些个人就如此自信满满地以为能从本君手里拿去你皇兄的魂魄?”

李云逸见他察觉了,也不再隐藏,朝身后一招手,顷刻间这间天君庙被全身劲装的便衣弓箭手围得满满当当,墙头屋顶,全部都是手持弓箭拉满弦将箭尖对准他的人。

领头武将摸样的中年人凑在李云逸身后拱手道:“殿下,人已全员就位。”

江成月看着那一群便衣弓箭手,忽觉得他们身上的统一服制很是眼熟,这才赫然想起来,先前在大街上纵马狂奔差点儿撞到他和李云珩的那几个,便是穿着这样的衣服。本还奇怪这么个小镇子这几人纵马赶着做什么,原来那竟是赶着来要他命的!!可惜当时的他和李云珩正卿卿我我一派旖旎……哪里还有心思去仔细琢磨。

想到这里江成月一阵恶寒,心道自己这大概就是“色令智昏”吧?

一大把年纪了未曾知晓情爱滋味,一旦动心才知道自己跟那些昏庸误国的昏君没什么区别。若是平日里,他怎么也不会一点点察觉不出异样来——为什么好生生载着两名皇子的车辇居然能在半途断了车轴……根本从那时开始两人就进了人家设好的圈套了。可惜自己这一路满心满眼都是和李云珩重归于好的兴奋,根本没分一点心思去想别的……这如今要是真在这里栽了,那可算是丢脸丢到三界了!

江成月强作装作风轻云淡地笑道:“这么大张旗鼓?”他转向尤渊,勾起了嘴角,“他不知道,你也该知晓……凡人的刀枪剑戟,对本君无用吧?”

他是幽冥鬼君,用法力凝成的身体,可具形时刀枪不入,不可具形时就轻飘飘如烟似雾,刀枪入体也是穿体而过。

尤渊笑着回应:“对擎昌君无用……对储君殿下有用啊。”

江成月猛然一怔,脸色一白。

尤渊道:“待到李云宸这具身体死去之后,灵魂自然要离体……即便擎昌君将他封印在自己神识深处,到时候擎昌君又准备带着他寄居何处呢?生魂离体不能活……擎昌君便是带着他再去占个别的凡人生舍,待到他阳寿尽,一样是入不了轮回的。倒是会叫擎昌君您平白沾染果业,到时候擎昌君又要叫玄冥殿惩处了吧?就不知彼时擎昌君还经不经得住二度受罚了。”

江成月愣了半晌冷笑道:“凡人对凡人,鬼王对鬼王……难为二位为我和皇储殿下设想得这么周到。看来今夜,你们是势在必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