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高风关上门,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转过身,看到躺在墙边的几个装书的纸箱。回来好多天了,居然还没把东西整理好。高风自嘲地笑了笑。他撕开箱子上的封条,把书搬出来,在地板上码成几摞。几层书下面,是一些旧的记事本。高风拿起一个本子,漫无目的地翻了翻。突然,他想起什么,他来到阳台上。

阳台上推着一些杂物,有一个纸箱放在最底层。高风上前把那些杂物都搬到一旁,拖出那个纸箱。他打开纸箱,里面是一些高四海的奖状,证书和一些资料。高风把那些东西都清出来,在纸箱的最下面码着二十一本笔记本,有塑料皮面的,也有纸面的,各式各样。

就是它们。高风记得爷爷高四海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几十年一直如此。这些日记里,会不会有和“4.05”一案有关的线索呢?

他翻开一本日记,看到扉页上写着:1980年至1981年。

高风翻开日记本。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

第一篇的日期是1980年9月20日。

从今天起,我正式成了一名人民警察的法医,兴奋之情难以言表。在新的行业里要遵章守纪,不懂多问、尽管熟悉新的环境,新的业务。保守单位秘密,认真学习法律知识,熟悉办案程序和常用的法律条款。换位思考看问题。注意警容风纪。同事间要多帮助,对老同志要尊敬,同事间要互相帮助……

高风放下手里日记本,把其他本子一本本拿起来翻看着扉页,然后放下再拿起下一本,直到找到了1986年的那本。

他在阳台上席地而坐,翻看着日记。

1986年7月21日。

凌晨五点十分,志坚在海东给我打电话,说许家福在一个小区的出租房里自焚自亡,让我速速赶到海东勘验现场。六点二十分左右我和魏火炮,小金赶到海东,在裕祥小区3号楼内502看到了现场。现场已一片狼藉,屋里都是水。消防,派出所干警,海东县公安局刑侦大队的人都出入过现场,尸体已被炭化,头颅已爆裂,一半的躯干已被人踩坏。望着那具尸体,我根本认不出那就是我曾经的兄弟,从四月十一日接到报案说许家福携款逃跑到今天,已过去六个月零六天……

高风翻到日记本的前部分在寻找着,他找到了1986年4月11日的那篇日记。

1986年4月11日。

早上刚到单位就听说新疆乌鲁木齐市公安局发来的协查通报,说许家福在乌鲁木齐携40万失踪。下午四点碰到志坚,志坚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高风一字一句地读着高四海的日记。不知不觉期间,天已经黑了下来。他去厨房给自己煮了一碗方便面,把日记本都搬到书房,继续翻看。

一个夜晚就这样在字里行间溜走。

一轮朝阳从东方升起,龙湾区被霞光笼罩。

书房里,高风仍然在看着高四海的日记。他翻到一个日期停下。

1996年9月23日。

下午四点,建设风尘仆仆地来档案室找我,说他已经决定和陈洁离婚。理由是陈洁跟他七年,从来没有过过安稳的日子,让她受尽了委屈,他说陈洁也许跟张志强会更幸福。还说自已刚跟张志强聊过,张志强还爱着陈洁,为陈洁单身至今,张志强愿意娶陈洁,也答应会把小风当亲生儿子看待。我狠狠地骂了他,建设没回一句话,看来他已经铁了心。我还能为陈洁做什么呢?

高风看到这里,他抬起头默默地望着窗外好一会。

屋里很静,微风拂起窗帘。

高风平复一下心情,揉揉干涩的眼睛,低头继续翻看着日记本,他快速地浏览着。

1996年9月26日。

今天建设走了,没有任何预兆,我去了现场,没有发现他杀的痕迹……

这一页的纸是皱的,有许多字被洇开着,纸上留下浅浅的黄色,是眼泪的痕迹。

高风默默地看着。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几个被泪水洇开的字。好一会,他翻着日记本的最后一页。

1996年10月3日。

赵敏从上海赶来参加明天建设的追悼会,我才知道,在9月16日至23日期间,建设向单位请了假一人去上海找过赵敏,向他了解过许军在上海的发迹史,还对许军岳父吴贵祥的死进行过私下的调查。难道建设在上海发现了什么许军的秘密吗?他为什么要对我守口如瓶呢?他从上海回来就要求和陈洁离婚,难道也和这个秘密有关吗?

这是日记本的最后一页。

高风抬起头,在一堆花花绿绿的本子了翻找了半天,皱起眉头。他又把所有的日记本整理按扉页的日期整理一遍,还是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迟疑片刻,他拿起手机,拨通母亲陈洁的号码。

“小风?”听声音,陈洁在街上,大概是刚从医院下夜班,声音很疲惫。

“妈,想问你一件事。”高风省去了问候。

“你说。”陈洁已经习惯了和儿子这种交流方式。

“我记得我爷爷在爸爸去世后还每天坚持写日记,一直写到2008年因为病情严重彻底不能动笔了才不写的,可我现在找不到我爷爷的那些日记本。”

“日记本?我不知道啊。”陈洁说,“你爷爷得病后我有时会在你去上班时回家去看你爷爷,但我从来没有动过你们俩的东西。不过……”

高风把手机放在桌上,他开着免提,他一边翻看着那些高四海的日记本上一边和手机里的陈洁说话。

“09年吧?具体哪一天我忘了,有一次我到家去看你爷爷,发现在厨房的洗水池里有大量的灰烬。我当时还说过你爷爷,你想想,当时他失忆已很严重,点着火他又忘了,万一引起了火灾怎么办?”

“你确认我爷爷烧的是纸质的东西?”高风问。

“确认。也许你爷爷把那些日记本都烧了,你找那些日记干嘛?”

“哦,没事,我就问问。那我先挂了啊。”挂断电话,高风靠在椅子上,盯着天花板。

呆坐了一会儿,他抓起扔在书桌下的双肩包,把日记本都塞进去,背起来出了门。

一路开车来到李显家,高风抬手敲门。

李显打开门,惊讶地看着他。

“又准备驻扎在我家?这次是因为什么原因?”

“我想找你聊聊,我需要点你的直觉。”高风拎着双肩包进门。

“同事四年,从来没听你抬举过我有直觉。”李显冷笑道,“你直接说多好。”他学着高风的语气,“我只是需要一个名叫李显的听众,好让我能在他面前滔滔不绝的同时梳理自已的思路。”他指着高风,“你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一会我还得去检察院送材料。不过我不能保证自已不会睡着,我已经三十六个小时没有合过眼了。”他指着自已眼睛,“看到没有,我眼白上的血丝比蜘蛛网还密。”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吧,只要不让我站起来,我真的累坏了。”

“我给你泡杯浓茶。”高风到处找茶杯。

“别跟我提茶,免得我恶心。快说吧。”李显摆摆手,闭上了眼睛。

“‘4·05’一案可能和许家福一案有关。”高风直接说出自己的判断。

李显猛地睁开眼睛,他有些不懂地看着高风。

“许达和许广义之间有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很有可能和95年的开棺验尸事件有关。”高风分析道,“许达是因为这才让罗红英毒杀许广义的,罗红英得手后,许达再将罗红英杀掉。以达到灭口的目的,听明白了吗?”

“好像……”李显有些恍然。许久,他倒抽一口凉气。你不会说你爷爷当年怀疑许家福活在世上的结论是正确的吧?“

“不是没这个可能性。”

“哦,你不但想保住你父亲的名节,还想给你爷爷翻案。”李显笑了笑,“这就好理解了,你为什么要放弃去上海当大律师的机会。”

“我跟你说说我的掌握的线索……”

“高风,你得学会什么时候该关掉你脑子里的监视器。”李显打断他。

“你先听我说完……”

“你确定不是因为你的自尊心作祟?”李显提醒他。

“自尊心怎么了?金字塔也是自尊心的产物。”高风狡辩。

“你现在的状况不是如履薄冰,而是已经沉下去了,趟在水里了。”李显摇头,“高风,有些时候,我认为你会成为一位优秀的警察,但是更多时候,跟你共事就像是在俄罗斯轮盘中转枪膛似的。高风,我自认为我李显还是了解你的,我知道网上有关‘4·05’一案和有关你父亲的流言蜚语会让你疯狂,但听我一句劝,事情还远没到绝望的时候,我告诉你,当人开始绝望,他们就开始变得危险,他们会选择做出伤害,既伤害自已也伤害别人……”

“说完没有?”高风不耐烦了。

李显一摊手。

“我可以接着说了吗?”

“说吧。”李显无奈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