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纯阳内丹
南复生把印晴请进屋内,二人对立而坐。
一壶清茶正飘着淡雅的香。
印晴看着他,仿佛要看穿他的虚实。
南复生暗自调息,他察觉自己的魔气已经被退尽,内伤很深,可是经过经过与长歌一役,武功修为和心得又提高不少。
印晴笑靥如花,问道:“你恢复得不错。”
南复生道:“我好像长长睡了一觉。”
印晴道:“你在睡长觉的时候,江湖中已经发生了不少事情。”
南复生算了算日子,武林盟会的“比武夺帅”已经开始好几日了。
南复生道:“你今日前来,是要通传武林盟会的事?”
“正是。”
南复生话里有话道:“朱雀谷高手如云,又有朝廷亲王势力撑腰,自然胜券在握。不过,这武林盟主的位子,也不知道印阳生坐不坐得稳?”
印晴目光灼灼道:“冷军白已在盟会上扬威。”
南复生道:“以冷军白之修为,自然可震惊武林。”
印晴道:“他以一人之力折服了长江十六帮。”
南复生道:“都是小门小派,优胜劣汰,这些日剩下的,才是高手。”
印晴露出酒窝笑了:“所以我才来找你。”
说完给了南复生一块小木牌,上刻“十五”字。
南复生问道:“这是什么?”
印晴道:“这是盟会的规矩。”
南复生问道:“什么规矩?”
印晴道:“江湖宗派甚多,想做盟主的亦不少,若没有规矩,放任群殴乱打,那就天下大乱了。所以,每派派出代表抽取木牌,决定出战次序。”
南复生笑道:“这个十五字是什么意思?”
印晴道:“你这块木牌是我代你抽取,这个‘十五’字是本月十五出战。”
南复生道:“我什么时候同意要出战?”
印晴道:“你一定会同意的。”
南复生道:“你何以如此自信?”
印晴目光闪动道:“我赌你一定不想看见印阳生当上武林盟主!”
南复生叹气道:“我岂只不想见他当上武林盟主,我简直想要宰了他。”
印晴笑的差点直不起腰,道:“莫要忘记,我是他的女儿,你还是不要在我面前如此说得好。”
南复生道:“你是不是忘记刚刚你说过什么?”
“什么?”
南复生道:“你说,你是长歌门亲友。”
印晴不笑了,道:“这不光是你收拾印阳生的机会,甚至也是你收伏冷军白的机会!”
南复生眼睛一亮,道:“哦?你知道冷军白的秘密?”
印晴道:“你成日和冷凉初在一起,难道你不知道冷军白的秘密?”
南复生摇头道:“我确实不知道,冷军白的秘密自然要去问冷军白,冷军白如何会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我?”
印晴道:“可是冷凉初却会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你。”
“对。”南复生点头。
印晴道:“那么冷军白把他的秘密告诉我,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南复生叹气道:“说得对极了。”
印晴道:“你早该能猜到,冷军白就是六道法器之一——天师的‘纯阳丹’。”
南复生心中一动,他实则内心早就有所预料:“难怪他能修成‘天下第一’的内力。”
破阵木剑、星斗兵符、纯阳内丹、白玉明珠、瑶樽酒玦,天师六道法器,已经有五个现世了。
南复生皱起了眉头,冷军白越来越厉害了,要收伏冷军白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印晴道:“本月十五是个好日子。”
南复生道:“你既然替我选了这样的好日子,我自然要出席的,只是不知我的对手是谁?”
印晴道:“唯一和你有一拼之力的是刀剑宗。”
南复生想到了薛望中的剑。
南复生笑了:“印晴,你果然精得很。”
剑清谷是传说能匹敌印阳生的人,印晴让南复生去与他先碰碰头,谁输谁胜,对朱雀谷称强都有好处。
印晴道:“怎么?你莫非想先和吕重阳打一仗?”
不爱说话的吕重阳已经站在了门外。
吕重阳一字字道:“我明日就要出战。”
南复生苦笑道:“武林盟主真的如此重要?”
吕重阳道:“重要。”
吕重阳如今已是奇剑道主。
为了宗派的荣耀,他必须要出战。
就算不能夺得“天下第一”,也不能不出手!
哪怕在擂台上被人打倒,也不能不出手。
江湖的热血,从来都没有凉过。
印晴道:“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奇剑道和你分开。”
南复生道:“如此说来,我二人还当要感谢你。”
印晴道:“感谢倒是不必,只是你二人终究还是要遇上的,但我希望这是在你收伏了冷军白之后。”
南复生看向吕重阳,道:“想必这些日子,你已经错过了很多场比武。”
吕重阳道:“正是。”
南复生道:“可是奇剑道什么也没有输阵。”
印晴道:“正是,道主吕重阳虽然没有亲自下场,可是奇剑道的实力还是惊人,这些天来,已经胜了五场。”
南复生道:“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吕重阳道:“是,我现在须得走了。”
南复生道:“现在的小门派已经淘汰得差不多了,后面的比武,如果你不亲自下场……”
吕重阳截口道:“我要你明白两件事。”
“什么事?”
“第一,即便我不到场,奇剑道依然是奇剑道。”
“第二呢?”
“第二,如果你需要我,我依然会守在你门外。”
南复生颤声道:“我只希望一事。”
吕重阳道:“请讲。”
南复生道:“希望你不要当上武林盟主!”
吕重阳疑惑道:“为何?”
南复生笑道:“若你当上了武林盟主,我喝酒那得多么寂寞。”
吕重阳正色道:“即便我当上武林盟主,你难道就不能来找我喝酒?”
南复生抱拳道:“珍重!”
吕重阳道:“可是你的伤……”
印晴截口道:“吕道主可以安心去比武,我今日来,是给南复生找了个好去处,在十五之前,朱雀谷保证没有人可以打扰他。”
南复生道:“哦?你可要知道,我这人挑剔得很,没有美酒美人,我是不会去的。”
印晴道:“这个地方我保证你会喜欢。”
南复生道:“哪里?”
印晴道:“淮居。”
“淮居?”
“此时的淮居已被朱雀谷接手,现在是我的地盘,在你参战之前,我绝对不予许有人打扰。”
印晴站起身来,将一枚朱雀谷的手令掷到桌上。
南复生很是好奇:“印晴,你为何要这样做?”
印晴转身离去:“既然我能找到你的藏身之所,别人也就一定能找到,大战在即,你恢复内伤,凝聚心神,需要时间。”
南复生和吕重阳对望一眼,待要再问,印晴的声音已在远处:“就当我为长歌和乐灵做的最后一件事!”
南复生看着印晴离去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不知道乐灵怎么样了,也不知道长歌怎么样了,等到吕重阳离开,他又将变得形单影只。
南复生端起了面前的茶,洒到了地上,喃喃道:“天下果然无不散之筵席。”
人其实并不怕孤单,而是害怕有人陪着自己走了一段,又离开,留下自己一个人。
次日,南复生持印晴的手令,去往昔日的淮居。
南复生告诉这里的管家,他来找一位会弹箜篌的姑娘。
那人想了半天,毕恭毕敬:“自印晴少主接手此处,便遣散了所有歌姬舞姬!”
南复生皱起眉:“这倒确是印晴的作风。”
那管家又道:“秦淮河上,有唱各种小曲的,至于箜篌,实在没人听过,也更没人见过这样大的乐器,不知公子在哪里听过?”
南复生伸了个懒腰道:“或许是在梦中听过。”
那管家笑道:“公子若有雅兴,小人对这秦淮八百画舫都熟悉得很……”
南复生闻言便打发了两锭金与他,他眼睛亮了起来,道:“如今淮居虽然没有歌姬,但这秦淮八百画舫,最近倒是有个叫司梦好的姑娘,瑶琴冠绝天下。”
南复生问:“这位姑娘现在何处?”
那管家抓耳挠腮,道:“若说她身在何处,这个又要想想。”
南复生心中暗笑,之前与淮居中人交谈用刀,哪像这般无趣,便又打发他一锭金子,问他:“你可能记起来?”
那管家喜出望外,指着屋外道:“你出门一打听,彩画舫上头牌姑娘,天籁琴声,令人神往!”
傍晚时分,南复生闲来无事,在室内调息完毕,便散步前往不远处的彩画舫。
那画舫并不大,在水面上轻飘飘,绮红的布帘,透着绰约的身影。
这人和弹箜篌的姑娘是不是同一个人?
南复生才不是来听曲的,他的的确确来找人。在青玉帮药房的惊天一役,那弹箜篌的姑娘从他眼皮底下脱身,这等修为委实不容小觑。
她和秦楼同行,必然与“十杀将”有关。
待南复生走近岸边,只听琴音起,悠悠绕梁,没有离伤。
南复生按住魔刀,魔刀却没有一丝敌意——她不是与秦楼同行的人。
那个箜篌姑娘乃“十杀将”的要员,排位更在秦楼之前,她的名字被刻在了魔刀之上,魔刀若是感知她的出现,必然反应剧烈。
南复生也不知是欢喜,还是失落。
他侧耳细细听来,那琴声似山间清泉,又似枝头闹鹊,忽转繁星满空,忽转亭阁对饮,在乎清新不俗之间,出世与入世,他心潮随琴声而动,被“云雪玉歌诀”打成重伤的内息,竟然平和了许多。
南复生识得这是《云海清心曲》,据说传自仙家。老仆郭上寒曾经教过南复生,音律是世间最能抚慰心神之物,而《云海清心曲》有治愈内伤的神奇功效。
南复生不禁拊掌道:“此曲只得天上闻!这世间竟真有人会此妙绝曲子!”
画舫中弹琴之人闻声顿了一顿,复又弹奏起来。
画舫随湖水起伏,始终保持着悠悠之态,无比详宁。
南复生目光一亮,他终于找到使心神平静的方法了。
现在离武林盟会参战的日子已经不远,他需要心神归一,才能打败剑清谷,打败印阳生,收伏冷军白!
南复生便上前告知来意,打点了画舫妈妈十数两金子,那画舫妈妈兴高采烈而去,嘱托司梦好这几日不再迎客,专门为南复生弹奏瑶琴。
每天南复生都会来此听琴。
他在画舫叫上一壶酒,慢慢的喝,他从早听到晚,从朝霞听到夕阳,从夕阳听到繁星。
他少时也学音律,知悉音律乃人之内心流动,但凡心无渣滓之人,才能弹奏清雅之曲。
他每一次听琴,就像与帘后女子,心神交汇一般。
有时会与司梦好隔着帘闲聊几句,南复生细问司梦好身世。
只见她玉手掀开帘子,南复生看她面目,果然眉目如画,细眉轻柔,眉间一点风尘气,更添媚艳,她明目皓齿,语声婉转,直教人心神**漾。
司梦好一声长长叹息,道出身世,她出身卑微,因为钱塘水患,家中缺粮而以奴作卖,几番倒手后,终被卖入教坊,教坊的司娘乃是上任宫廷御乐,琴技高超,见她可怜,便传了她毕生琴技。
南复生心中隐隐共情,当年的燕姬,岂非也是如此,这乱世之下,人比货帑,民生之多艰。
司梦好道:“公子心地善良,能听得我曲中之意,也算我难得知音。”
南复生拱手道:“我所知音律有限,我只听姑娘最擅长的这一首。”
重复的曲子,曲意无争。
“夜阑冷风落水痕,台榭又飞花。飞花飘零故人思,冷风吹泪,落谁家。”
这一日,司梦好依旧琴声悠悠,南复生内伤渐复,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他酒醉微寒,只觉一件衣物搭在身上,很是温暖。
几声鸟鸣惊醒了梦,听见空空****。
司梦好背对南复生道:“夜寒,公子当心受冻。”
她的身影,似极师父云雪姬。
雨。小雨。
当南复生准备出门继续听琴的时候,淮居的管家告诉他,今日印晴将登门造访。
南复生备好酒肴,在舟上等她。
南复生问她:“你是来告诉我战果的么?”
印晴道:“正是。”
南复生道:“我真是面子大得很,淮居之主亲自为我打探消息。今天哪些人出战,哪些出局?“
印晴道:“长歌门与白虎堂是今天第一场比武。”
南复生神色一动:“长歌门主呢?”
印晴道:“长歌门主没有出场。”
南复生不说话了。
印晴道:“没有人知道她去哪里了,也没有人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她像是在江湖中……消失了。”
“那她的伤……”
印晴道:“若是她死了,她的门徒也就不会来参战了。”
南复生心中一宽,道:“她的门徒既然来了,自然是要给印阳生一个下马威。”
印晴眨眼笑道:“这个当然,白虎堂虽是东北三大门派之首,在长歌门面前,便若不入流般。”
南复生道:“想必长歌门大获全胜了。”
印晴道:“是,千舞和盈袖二位门人,修为都不在乐灵之下。”
南复生道:“白虎堂必败无疑。印阳生的脸色,想必难看得很。”
印晴道:“你说对了。”
“那第二场呢?”
“第二场由奇剑道对战翠烟门。”
南复生道:“听说翠烟门的‘散花剑’号称‘江南一绝’,此战结果如何?”
印晴道:“奇剑道主吕重阳并未出战,就两胜一负令翠烟出局。”
南复生奇道:“吕重阳未出战?”
印晴点头道:“奇剑道派出三门奇剑,杀了翠烟门个措手不及。”
“哪三门?”
“为首一个剑状如长针,可柔可刚,一半似鞭法。第二人剑身甚厚,若斧头一般,剑势奔雷霸道。第三人剑尖分作三路,左右两边弯曲成钩,专对付正剑刺削招式,极为厉害。”
南复生心中想象后两种奇剑是何样。
剑如长针当是罗梵齐,吕重阳命他三人出战,显是信心十足。
南复生问道:“翠烟门那边呢?”
印晴道:“门主吕飞烟对战那剑如斧头的,他的飞烟剑非同小可,三下两下便将他轰下擂台。不过那剑若钩的出奇招竟钩断了他的飞烟剑,之后翠烟门两长老连战连败,就输了。”
南复生叹气道:“吕重阳还未出战,奇剑道就如此厉害。”
印晴道:“接下来青玉帮败于多情山庄。”
南复生倒不惊讶,两大名宿不出场,青玉帮主独力难支。
印晴笑道:“青玉帮主可是个美人儿。”
青玉帮主名唤幽妃。
南复生笑道:“既是美人儿,多情山庄怎不会怜香惜玉?”
印晴道:“多情山庄少庄主花浣正是怕自己下不了手,竟请来他庄上已七旬的老前辈上场。”
南复生莞尔道:“所谓拳怕少壮,这老人竟败了青玉帮主?”
印晴道:“没错。”
南复生笑道:“多情公子花浣为了不和美人交手,竟然躲了起来。”
接下来还有六场,胜负皆在南复生预料之中,印晴亦不细说,她吃完茶点,便向南复生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