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神秘之岛
登陆地:提提岛
斜风细雨,下个不停,已经足足有三个日夜了。
阴郁的海面上没有任何岛屿的踪迹,到处是茫茫海水和绵绵雨雾,追梦号就如一叶孤舟般在其间飘飘摇摇,无依无靠。
海梦舟亲自把着舵,目视前方,眉宇间凝着一抹细微难辨的专注神色。
从来他在海上都像是霸王一样随心所欲,难得现出如此神情,应是跟这片海域相关。
千金子不声不响,去到舱室敲开预真知的房门。预真知似是早料到他会前来,特地煮了一壶茶等他。
“怎么就一个人来,寄寓呢?”预真知开门就问。
“明知故问。”千金子看着小桌上的两杯茶,在预真知关上门后道:“他要帮海梦舟的忙,这会儿应该去了瞭望台。”
“他真是个好孩子。”预真知略有所指地道。
千金子挑眉不语,径自在小桌前坐下了。
预真知的舱室里唯有那把鲁特琴,其他什么都没有。千金子忽地道:“最近很少听你弹琴。”
“你想听?”预真知顺着他的话问。
千金子却悠悠地道:“琴声最贴近人心,弹琴的人透过琴声就能表达心情,你现在若是弹琴给我听,恐怕我就能听出你心中的烦恼了。”
预真知笑笑,坐下道:“那我就不弹了,免得被你看穿。”
千金子是个极精明的商人,最擅长察言观色,预真知则如船一样漂泊不定,四海为家,他们的对话更好似浮云一样,仿佛没有什么支点,只管在空中飘来**去。
“你说这样的雨还要下多久?”千金子问。
预真知有预知的能力,虽然海梦舟对海的一切都相当熟悉,能透过空气中的湿度预测风雨,但这只在预兆来临前最易分辨,像如今一连三天下雨且像是无止尽的情况,还得靠预真知。
预真知的预知能力并非无边无际,据他自己所说,大多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但若是能预知得到,那么必定灵验,反之,就是预知不到。这对海上的风雨也同样有效,预真知要么只字不提,但凡他开了口,就会成真。
千金子找上门来问的正是船上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他料定预真知绝不会没做过预测。
预真知早知千金子的来意,当下回答他道:“最多再一天,到明天夜里就能放晴。”
“那么我们能顺利回到原本的航线上吗?”千金子又问。会这么问,是由于连绵的阴雨天来自三天前的一场暴风雨,他们正是被暴风雨卷入了这片未知的海域,但会遭遇暴风雨,却是跟预真知更早时的预言相关。
那是在他们离开萍逢岛后不久,为了寻找晴天居老板的下落,他们一路向西南方向行去。
当时老板从留求岛逃离,曾留下可供追查的线索。海梦舟根据老板乘坐的船只大小以及当时的风向推断出他绝不可能重回萍逢岛或者相邻的来登岛,尤其海上的航线是固定的,所有来往帆船能航行的距离也是有限的,老板得了沃姆神的秘密,必然要跟西王国汇报,但要去西王国,又必须先行至稍偏北的阿兰岛,中间还得经过两座小岛补充食物和水。
路线尽管能够被推断出来,但终归是在变幻莫测的海洋上,一旦遭遇狂风暴雨,那么一切推断都可能被推翻,譬如预真知的这个预言:红眼大蛇将要在西北方出现。
红眼大蛇是一种水蛇,数量众多,它们一旦出现就能吞没整条海岸线,且持续月余之久。所以预真知的这个预言意味着老板根本无法登上阿兰岛,而是会绕行至西南方的百枝岛,再经由百枝岛前往西王国。
这一来,追梦号便改道西南方,老板若是不幸在红眼大蛇出没前就已经登上了阿兰岛,那么必定被困于岛上,但这些情况不到百枝岛是无从了解的,所以无论怎么看,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只能是百枝岛。
眼下,却跟百枝岛毫无干系,就在三天前,也正是他们出发往西南方的第二天,暴风雨席卷而来,吹了整整一夜。当狂风散去,细雨仍是连绵不断,厚重的云层一直压在天边,白昼看不见太阳,夜晚也不见半点星辰,海梦舟罗盘不离手,也因没有参照物而失去了作用。
若是偏离了航线,那么在没有修正回来之前就不能轻易往任何方向移动,在无边无际的汪洋上迷了路,绝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海梦舟在这片海域上难得专注,却没有调整航向,而是顺着风向行船,似是隐约在期盼着什么。
他期盼什么千金子不知道,千金子关心的是还能不能回到正确的航线上,去到百枝岛。
“当然能。”预真知肯定地答。
千金子再问:“何时?”
“放晴之后。”
“我听说南方有一座神秘的岛屿,终年隐在浓雾之中,十年才得一现,出现时必定伴随狂风暴雨,不知这座岛真知兄听过没有?”这几日吹的都是南风,追梦号随风向一路南行,千金子这句话似是随口一提。
除了西王国所在的西大陆以外,无论是东、南,或是北面,大多都以大大小小的岛屿为主。北面严寒,北风季一到,西王国朝北的海岸线大部分船只都会停摆,鲜少有船只会向北进发,据说追梦号曾去过北面的陆地,那时千金子尚不曾与海梦舟相识,所以连他也只是耳闻。
东边海域神秘非常,就算是出动最大型的帆船,也仅能堪堪行至边陲岛。若是再往东,由于风向和海域难以捉摸,至今无人发现另外的岛屿或是陆地,唯有边陲岛上的蛛丝马迹,透露东方确有神秘地域的存在,偏是无人能够抵达。
而南方岛屿众多,每一座都高深莫测,百枝岛正是其中一座,岛上草木之盛前所未见,可却只能算是众多南方岛屿中最稀疏的,更有茂密到根本无法进入的岛,例如最南边的绿雾岛。那座岛久负盛名,传说遍地,却从来都无人能进入,甚至传说那是一座神所居住的岛。
千金子随口一提,听来像极了在说绿雾岛,但他话中有话,更不提“绿雾岛”之名,那么自然是另有其岛了。
预真知与千金子对视一眼,回答他道:“我只听过绿雾岛终年被绿雾缠绕,千金子兄说的可是那座岛?”
“绿雾岛众所周知,只是无人能登岛,更非十年一现,它虽神秘,却不及那座岛神秘。”
“哦?”预真知抬了抬眼皮。
“若是非要说出那座岛的名字,我倒是略知一二。”千金子又道。
预真知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半晌后,他低叹一声道:“看来的确瞒不过你。”
千金子见他松了口,便道:“那你跟我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预真知沉默片刻,才道:“那是我出生的岛,距离我离开岛正好十年。”
这话听得千金子一怔:“难道这次你是趁机回岛探亲?”
预真知摇头,却道:“当年我离开岛为的是完成一个任务,如今任务达成,自然要回去。”
他说得郑重其事,仿佛一下子脱去了云游诗人的外衣。千金子注视眼前有些陌生的预真知,便知此事对他来说极为重大,而他口中说的“任务”,想必与他一路跟随的寄寓有关。
千金子不动声色,问:“什么样的任务?”
预真知也不相瞒,答:“寻找神之子。”
千金子倒是想不到预真知的回答竟然如此玄乎,口中不由得低低重复了一遍:“神之子……”
预真知遂向千金子解释:“神之子与我们岛息息相关,我们整座岛就是为寻找神之子才会存在的。”然后,他便说起了神之子的来龙去脉:
他们代代居住的岛名为提提岛,提提岛上生有特殊的植物,名为预知木,这些植物与预真知一样,有神奇的预知力,能够预知未来,但仅限于岛内,于是提提岛上的人就将这些树木命名为预知木,并且将它们视为神木。
神木带给岛上的人丰沛的食物和猎物,它们能够预先告知岛上的人们哪天不能下海,朝什么方向去鱼群最多,又或是哪一天合适去林中狩猎,不会遭遇危险,甚至于结婚洞房生子一类也能预测,以至于提提岛上事事都依赖神木,凡事都要问过神木,以求神木能给出最正确的指引。
神木如此神奇,令所有人顶礼膜拜,岛上有专门侍奉神木的祭司,他们便是代替神木接受人们朝拜的神职人员,他们代代生活在这座岛上,一面侍奉神木引导族人,一面通过神木寻找神之子,称若是找到了神之子,就能让岛民们去到更好的地方生活。
其实提提岛的环境不能算是不好,岛上有丰富的植被,土地肥沃,又能出海捕鱼,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不过人们总是不满足于现状,若是得知能够去到更好的地方,他们自然向往,不过多年来并未寻到神之子,提提岛的人们也知这是一族大计,致使此事薪火相传,代代为寻找神之子而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预真知正是其中之一。尤其他的养父还是个祭司,所以寻找神之子这件事就成了他们父子俩的毕生事业。
“那么你说你完成了任务,就是找到了?”听完预真知的这番话,千金子问。
“是。”预真知点头。
“那个人,是寄寓?”千金子再问。
预真知不得不承认:“……没错。”
这其实已是显而易见的,否则预真知何必一路都跟着寄寓?现在千金子总算明白过来,原来他是认定了寄寓为“神之子”。这也难怪,寄寓的能力的确令人匪夷所思,若是被他知道提提岛上存在有如此玄妙的神木,寄寓自己恐怕也会迫不及待上去瞧一瞧。
“你是从他的能力来判断他是神之子的?”千金子不由地问。
预真知点头:“他的能力跟我的预知力息息相关,每次他的事我很容易预知,提提岛上都是预知木,我想寄寓与预知木之间必定还有其他更深厚的联系,如果想要弄清楚这一点,必须让寄寓亲自登岛才行。”
千金子闻言沉吟片刻,又道:“他若不是神之子则罢,万一真的是,你们岛会怎么做?”现在追梦号正往南行,说不定很快就要到达提提岛,千金子知道这个时候问,预真知不会不答。让不让寄寓去提提岛,虽然寄寓自己有权利做主,可万一涉及到安全问题,他必然要出面阻止,就算海梦舟再是对十年一现的提提岛感到好奇,为了寄寓的安全,他也会让海梦舟尽快调转船头离去。
预真知当然知道千金子的言下之意,他立刻回答千金子道:“放心吧,寄寓若不是神之子,我们岛一定不会多留,若他真的是神之子,祭司们自然不会违抗神之子的意愿,到时候他若是要离开,也不会有人阻拦。”
“还有一个问题,你们岛十年一现,我们要如何离开?”
闻言,预真知展眉道:“十年一现是对外人而言,岛上的人随时都能够离开。”
“原来是这样。”千金子盯着预真知:“那么你的预言是为了带我们来到这里,还是真的有红眼大蛇出没,我们注定会遭遇暴风雨而来到这里?”
这句话若是更直白一点,其实就是问预真知这一趟到底是预谋还是预言,谁料预真知狡黠一笑道:“预言并非不能破,可若是顺着预言而行动,那么预言便能成真。”
千金子挑眉不语,他已经明白了预真知的意思,就算是个预谋,只要不被识破,且还顺着预谋行动了,那么预谋也就成了预言。
预真知又补充了一句:“若是相信一件事会发生,通常这件事真的会发生,这才是真正的预知力。”
“看来只要让骗局多成功几次,相信的人自然就会更相信,以至于骗局反而成了预言。”千金子淡淡一句,这句话若是反过来说自然也是成立的,预言若是成功几次,那么最后就算是骗局也会被当成是预言了。
“关于预言,当你到了我们岛上还会有更深刻的认识,倒时候你就能明白我的预知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预真知并不担心千金子会拒绝登岛,但他自知理亏,因他预谋在先,设局在后,更被千金子识破,但无论如何,任务必须完成,于是此刻他仅能表现出自己最大的诚意,用预知木作为橄榄枝,来请千金子一行人登岛。
千金子作为商人,最擅长顺水推舟,当下便道:“只要不让寄寓失望,那么也不枉费这一趟。”
这倒是预真知唯一能够担保的:“放心,不仅是寄寓,连你们也会感到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