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秦杉的回忆

两个人走后，平台下边的草丛中露出一颗脑袋，正是紫气阁的住客，老秦头秦杉。

梧桐感觉这几天自己被跟踪了，她的直觉是正确的，因为跟踪她的人里面就有秦杉。

看着梧桐和邵大齐下山的背影，秦杉的眼睛里射出一道精光，腰板一挺，好像整个人年轻了二十岁，和他平常在人面前迷迷瞪瞪的样子完全不同。往山下望了一会儿，直到梧桐和邵大齐的身影隐没在树林中，秦杉才转过身来，向山顶看去，嘴里念叨着：“半个世纪了，难道你真的还在人世吗……”

坐在刚才梧桐坐过的石板上，秦杉仰望着山顶，几十年前的往事涌上心头。

1951年2月，中国人民解放军湘西军区发出《剿匪政治动员令》，全面进剿湘西土匪，自此，历时两年多的湘西大剿匪战役全面展开。到1952年底的时候，剿匪战役基本结束。但是没有人知道，其中“中国人民反共救国军”司令陈光中下辖的一支武装，大概一百多人人，在陈光中的副参谋长、上校林云南的率领下，躲过了解放军的重重围剿，逃出了湘西的大山，流窜到千里之外的卧龙山。落脚之后，成立“卧龙山反共救国军”，林云南自任司令。虽然他们打着“反共救国军”的旗号，名义上还是国民党的军队，实际上因为逃跑匆忙，路上又打了几次仗，搞得手里连一部电台都没有，与国民党已经完全失去了联系，所以，到了卧龙山以后，他们很快就变成了真正的土匪。他们占据吴家寨的吴家祠堂作为指挥部，对周边的乡村大肆劫掠，吴家寨以及周围上百里的村镇都遭了殃。直到一年多以后，这批土匪才被人民解放军消灭。

秦杉的父亲名叫秦海石，曾经是陈光中的参谋。秦海石毕业于国民党保定军官学校，不但文采出众，而且武功高超，足智多谋，在陈光中的参谋当中，秦海石是最受陈光中器重的一个。所以，在秦海石跟着林云南逃到卧龙山之后，就被林云南任命为“卧龙山反共救国军”的副司令。那个时候，秦杉还没有出生。

吴家寨所在的这个山谷，从上空看很像一个洗脚盆，除了北面高耸入云的卧龙山，其他三面也都是山岭围绕，那时候，唯一的一条通往山外的小路在村东面，就是现在的紫气阁往东的方向，只要把这条小路封死，整个山谷就成了一个牢笼，里面的人出不去，外边的人进不来，因此，解放军的剿匪战斗进行得很不顺利，花了半年的时间都没有打下吴家寨。后来，解放军派侦查员打入土匪内部，策反副司令秦海石，才得以打入山中，拿下吴家寨，端了土匪的老窝，击毙了土匪头子林云南。临死之前，林云南才知道是秦海石背叛了他。

剿匪完成之后，秦海石因为剿匪有功，被人民政府宽大处理，功过相抵，秦海石成了吴家寨的一个普通村民。

秦杉是1953年在吴家寨出生的。他跟其他的吴家寨村民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的父母都是湖南人，吃辣的水平比当地人高出不知多少倍。秦杉从小跟父母养成了这样的饮食习惯，这才能把小美养的朝天椒当零嘴吃。当然，老秦头偷吃冲天椒并不是因为嘴馋，而是想以这样的方式向梧桐那小丫头透露一些信息，引起她的注意。

除了吃辣，秦海石每天还教儿子练功。秦海石的出身差，属于“黑五类”。什么是“黑五类”呢？就是“地主、富农、反动分子、坏分子、右派”的统称，简称“地富反坏右”。秦海石的“出身”被划在“反动分子”一栏，所以在村里的地位比较低，因此，他们家也就住在村子的最边缘，是离山脚最近的地方，这倒是方便了秦海石对秦杉传授武功。

秦海石的武功一半是家传，一半是后来的师父传授，当兵之前就是方圆百里的武功高手。后来在国民党军队里的当武术教官，再后来给“中国人民反共救国军”司令陈光中做参谋，在很大程度上实际是陈光中的保镖。

秦海石最拿手的功夫是五行拳和五行刀，传授给秦杉的也主要是这一套武功。秦杉长得矮小，五行拳中练的最好也是他最喜欢的就是猴拳。从三四岁开始，秦海石就每天带着秦杉练功。到秦杉十多岁的时候，的武功已经进入了高手之境。

为了锻炼和验证孩子的武功，秦海石经常带着秦杉进山打猎。但是他自己背枪，小秦杉却是赤手空拳，遇到土狼之类，先是秦杉上去徒手搏斗，打不过的时候秦海石才会开枪。秦杉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是有一次遇到了一只狗熊，虽然不是成年的大狗熊，但是站起来也跟秦杉的个头差不多。狠心的老爹居然让十来岁的秦杉上去和狗熊搏斗。那一次，如果不是老爹的枪足够快，小秦杉一定会被巨大的熊掌拍成肉饼。

1965年，秦杉到县城去读中学之后，才摆脱了老爹每天的折磨。说起秦杉上中学这事儿，还是要感谢当时的村支书吴盛，也就是梧桐的亲爷爷。因为在那个年代，一个“反动分子”的后代，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只是因为小秦杉在小学的学习成绩非常好，而吴盛作为一个曾经的语文老师非常欣赏这个孩子，于是就以“表现我党宽大政策，给黑五类子女改革自新的机会”为名，把秦杉送去了县城。吴盛跟秦海石的年纪差不多，秦杉一直管吴盛叫“二叔”，对他非常感激。

秦海石一家在吴家寨平平安安地生活了十几年。虽然中间的各种政治风波也曾影响到秦海石，毕竟他的出身是“土匪”，但是都被村支书吴盛给保护了，因此，秦海石对吴盛十分感激。要知道，在那个年代，一旦在运动中被定为反面人物，那么轻则坐牢，重则丢命，不是闹着玩儿的。秦海石一个曾经的土匪头子，能够逃过几场劫难，几乎全都仰仗吴盛的庇护。从这个角度说吴盛是秦家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但是那个时候的秦杉还小，并不懂得这么多，只是觉得父母对吴二叔非常的尊重。

然而，这样的好日子并没能继续下去。“**”开始后的1967年，逃过了日本人的吴家寨没能逃过红卫兵。村支书吴盛首当其冲，理所当然地被划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第一个被红卫兵关了起来。吴家三叔吴丰只因是吴盛的弟弟，就被当作“反动派家属”，也给关了起来。失去了保护的秦海石这一次没能逃过命运的劫难，同样被关了起来。